谁比黄山老画师梦魂常在水之涯

2012-04-29 00:44张小平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2年7期
关键词:黄宾虹

张小平

说到新安画派,无疑,黄宾虹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此一地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黄宾虹晚年“墨法”变革(包括

“笔法”、“章法”,更重要的是“想法”和“看法”)之后得到确立。

而此前二三十年代的画坛,黄宾虹、张翰飞、汪采白就有了“新安三雄”的美誉,张翰飞尤为耀眼,已故围棋大师过旭初撰文回忆说:1924年,就是张翰飞等人介绍他人京和段祺瑞父子手谈的。当时,张翰飞在画坛已有很高声誉,“同乡黄宾虹、许承尧二老等尤器重之,并推崇他的诗、书、画可为三绝,且为新安画派的继承发展之首。”

可是在今天,中国画坛很少人清楚并了解这位有着“新安画派的继承发展之首”地位的大家,历史的尘埃慢慢地掩盖了其中的很多真相。

个中原因,主要是张翰飞英年早逝,加上当时抗战以及内战,时局不定,他创作的很多作品散佚殆尽,他的各种艺术资料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收集和整理,另外,他与很多政要、名流的书信也在“文革”中毁于一旦。用著名美术评论家孙克先生的话,“这是令人扼腕而无可奈何的事。”

张翰飞1884年生于歙县定潭村,清光绪举人,1907年和吴承仕(经学大师,张翰飞妹婿)一同进京参加举贡会考,之后任职于北洋政府。张翰飞诗、书、画俱佳,与叶恭绰、陈师曾、金城、溥心畲、袁励凖、王梦白、邓之诚、唐醉石、陆丹林等北洋旧人、书画名家来往密切。秉承家学的功底,张翰飞很快在当时的画坛崭露头角,显示出过人的艺术天赋。

辛亥革命时期的北京,各种西方思潮此起彼伏,对中国画的争论也十分激烈。康有为、蔡元培、陈独秀、徐悲鸿、刘海粟等人以为“国画疏浅”,鼓吹要以西方绘画的“写实”来改良中国传统水墨的“文人化”倾向,而金城、周肇祥、林纾、陈师曾、张翰飞等人坚决反对一味西化,对传统文人画的价值做了充分的肯定。

张翰飞的艺术主张是比较鲜明的,他的眼界是比较开阔的,他对中国画价值的认识也是比较通达的。透过他在书画上的一些题跋,我们可以大致了解这位艺术家一生进行艺术探索的心迹。譬如1920年的书法作品《求是》,他写道:“人能实事求是,则遇事不设成心,不参己见。”当时西方思潮比较流行,对于中国画批评的言论漫天飞舞,张翰飞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在那样一个历史背景下是非常难得的。

一味西化不行,简单折衷也不行,只有立足传统才能找到新的出路,而这个“传统”不是泛泛的,而是有选择的。在“传统”的选择上,张翰飞和黄宾虹的观点是一致的,是由明季诸老而上溯元四家,从而达到唐宋人的境界。

从张翰飞绘画创作的实际情况,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到这位艺术家对于元人艺术的偏爱。以《秋山图》为例,这是一幅拟黄公望笔意而创作的山水画,近处以老树、巨石、溪流、茅屋、小径做铺垫,朴拙自然;中景穿插楼阁烟云,别开生面;高远处则重峦叠峰,气势雄大。整个构图分上中下三层,笔墨丰富多彩,上端用矾头圆石,山石则用披麻皴;古寺飘摇于云烟之间,溪涧出没在树石之中;大笔挥洒之余,还不忘用细笔勾一人骑驴于荒径古道,流露出文人画清逸脱俗的情趣。画中树木多样,笔法也随之变化,点染、皴擦、飞白等等,信手拈来。此图上方有袁励凖的题词:“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深得大痴三昧。”袁励凖,光绪三十四年进士,历任京师大学堂提调、清史馆编修、辅仁大学教授。清室逊位之后,任溥仪的老师,是清末著名的书面家和收藏家,据说现在中南海的“新华门”匾额就是他写的。在袁励凖看来,这幅《秋山图》深得元人黄公望山水画的精髓。

张翰飞曾这样叙述自己的绘画创作历程:“余性嗜六法,顾于绘事为晚学。初师子久,以植其基;旁及倪瓒、王蒙,以拓其势;复沿缘以窥董、巨、荆、关遗意,朝夕研摩,冀一穷其意境之所在及其迁变之故。自宋元以来,南宗诸家,靡所不喜,惟无偏嗜,故亦未能偏肖。”从张翰飞的作品看得出来,他对黄公望用力很多。他的很多作品以“拟关仝笔意”、“拟倪高士笔意”、“师黄鹤山樵笔意”、“拟宋人笔意”为题,可以证明他的创作是“从学问淹博、见识闳深而来”(黄宾虹语)。袁励凖在张翰飞另一幅画上也题词:“云林画法以简净为宗,一邱一壑视千邱万壑为尤难。翰飞画多学大痴,此帧学云林,著笔不多,墨韵自足,即此已加人一等矣。”

1929年4月10日上午10点,由国民政府教育部主办的第一届全国美展在上海国货路揭幕,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由政府出面举办、规格最高并定名为“全国美展”的艺术展览。原监察院院长蔡元培担任名誉会长、教育部部长蒋梦麟担任会长,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行政院长谭延闽、立法院院长胡汉民、司法院院长王宠惠、考试院院长戴季陶、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冯玉祥等担任名誉评判委员。这次展出作品、卖出的价格当时都有记录,卖出与否也从侧面反映了一个画家在当时中国画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当时参加中国书画展的有196人,朱孝臧、齐白石、何香凝、高剑父、郑孝胥、黄宾虹、萧俊贤、陈半丁、溥雪斋、李叔同、吴湖帆、陈树人、叶恭绰、张翰飞、郑午昌、钱化佛、贺天健、俞剑华、张大干、启功等名家都参加这次美展中书画部分的展览,其中很多人的画作无以得售,张翰飞参展的两幅作品《云栈泉声图》和《杪秋图》分别卖出了70和80块大洋的好价格。

1930年3月,著名史学家邓之诚为张翰飞作题画诗:“谁比黄山老画师,梦魂常在水之涯。江南乱后人文变,未必峦容似旧时。”此时,张翰飞的画风也是“未必峦容似旧时”,意境变得冷峻沉实。张翰飞在一张赠许承尧的画上说:李流芳自谓不喜临摹古人,“然李于荆、关、董、巨各家实无所不仿,特不求形似耳。余不能画,而知其大意如此。”和传统的书画大家一样,张翰飞认为,一幅作品的神似比形似更为重要。

抗日战争爆发后,时局动荡,张翰飞回到故里,希望暂避一段时间后再去北京。在家乡这段时间,张翰飞致力于平民教育,并创办了定潭初级学校,这便是日后定潭中学的前身。他这段时间的创作,多以描写故里的山川美景为主,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是1939年创作的八张八尺条幅“定潭八景图”,时人誉为“杰构”;当时名士许承尧还作诗题于画上,珠联璧合,使得“八景图”更为珍贵。艺术大师江兆申正是在这个时候得到张翰飞的指导,渡海去了台湾以后,曾著文怀念。

张翰飞绘画作品中的书法趣味,受赵孟頫“以书入画”理论的影响很深。他十分重视书法的训练,擅长行草、隶书和小楷,尤以章草最为时人称道。观其存世不多的书法作品,有的古朴厚重,有的灵动隽逸,极具大家风范,在中国现代书法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张翰飞现存的诗作不多,我们看到的题画诗,写得清新流畅,淡泊平和,却又余味隽永,很好地传达了画面之外的意蕴。譬如“西风瑟瑟到山家,一抹烟笼古寺斜。杜老漫吟摇落句,深红浅碧胜春花。”“尘嚣不到处,可以涤烦襟。衡泌容啼笑,溪山通昨今。地偏风俗古,心远水云深。自有真弦柱,何须问赏音。”

创作完“定潭八景图”不久,1939年农历12月,张翰飞不幸染上风寒,加上又被庸医所误,逝世于歙县定潭老家。

历史的尘埃不是一时就能散尽的。

张翰飞的哲嗣张君逸是一位才情横溢的天才‘艺术家,他的作品植根传统,又有对传统的探索和创新,“文革”时遭受迫害,含冤而逝。除却这些不论,拨开历史的尘埃,我们发现,黄山温泉“大好河山”摩崖石刻是出自张君逸之手,据当事人之一的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江兆申介绍,此摩崖石刻是张君逸为当年驻守皖南抗战的国民党第三战区副司令、二十二=集团军司令唐式遵代笔的;另外我们还发现,上世纪四十年代,黄宾虹、张大干、徐燕孙、溥松窗、吴镜汀、汪溶、汪采白和张君逸合作一扇而留赠张君逸。这些大名头的画家聚在一起作面,已堪比兰亭雅集;而流传下来的此一扇面,文物价值更是无以估量。上世纪五十年代,张君逸将此私人珍藏捐赠给了歙县博物馆,至今仍是该馆的镇馆之宝。

张君逸次子张仲平衣钵相传,默默耕耘,书画自成一家,卓然有祖上风范,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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