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悲剧新探

2012-04-29 15:06王倩王铁良
山花 2012年8期
关键词:亚历克安吉尔哈代

王倩 王铁良

苔丝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女主人公,她年轻漂亮、勤劳灵巧、心地善良、品性纯洁、忠于爱情、善待他人,勇于承担责任,有自我牺牲精神,感情细腻而丰富,是一个“纯洁的女人”。[1]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外表与心灵几乎完美的女人,却遭到一次又一次的命运摧残,遭到社会的致命打击,受到世人的耻笑和不公正待遇,最后悲惨地死去。如此命运悲剧,原因何在?

苔丝生活在19世纪英国的乡村,此时的英国正是资本主义迅猛发展与扩张的时代,机器大生产逐渐取代了手工业生产,资本主义因素不断侵入英国农村,即使最偏远的山村也不例外。“圈地运动”不断加剧,原本自给自足、怡然自得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生活的农民,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宝贵土地,逐渐沦落为雇佣工人。新兴的工业化与都市文明给古老的农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苔丝一家就是在这样的时代生存的。那些原本本分,靠自己的双手维持生计的农民在这种工业文明中,有点不适应,思想意识上有些许不情愿,但是强大的资本主义势力摧枯拉朽一般,将他们裹挟进新的文明时代。同时,这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并没有在文明时代得到文明的礼遇,而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不公平的待遇,他们成了新兴的工业文明的奴隶,任凭摆布,没有了自由。虽然他们采取了各种形式的反抗,但都无济于事,最终成了工业文明的牺牲品。他们的命运和处境是十分悲惨的,这就是时代的大变迁使然,这样的大变动必然成就资产阶级势力,摧残大多数农民,并一步步将他们推进惨痛而悲剧的深渊。苔丝生活在这种时代,在这种令人痛苦的大环境里,是无法幸免于被迫害的,再加上父母的懒惰、虚荣、自私自利也加重了苔丝不该承担的责任。十六岁时,她为了维持全家生计,使众多弟妹不被饿死,勇敢地担当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正因如此,苔丝才有了与亚历克相遇相识的经历,所以说她的悲剧既有大环境——社会因素,又有小环境——家庭的原因,是这两种力量将苔丝推下悲剧深渊的。

同时,社会的大变革造成众多农民生活贫困,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去做他们本不该做的事,苔丝也不例外。苔丝家唯一维持生计的老马被撞死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弟妹多,父亲的不负责任,母亲的不成熟,好逸恶劳,致使这个家庭到了赤贫的地步,苔丝就是在此境况下去帮工的,这正是她悲剧人生的开始。父亲病死后,全家面临无处安身的绝境,她不得不忍辱含垢地再次投入亚历克的怀抱,又一次葬送了自己的幸福,从而使自己深深地陷入悲剧深渊之中而难以自拔。按理说,苔丝这种舍己为人的品格应当受到称赞才对,然而,在那特殊的文明社会的面纱掩盖下,还涌动着封建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它如一把利剑刺向苔丝,从精神上折磨和摧残着她。在19世纪末虽然西方已进行了工业革命,进入了文明时代,其实这是表面的文明,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如果说以亚历克为代表的恶势力欺压迫害以苔丝为代表的农民、工人肉体的话,那么,以安吉尔为代表的传统势力对苔丝们的摧残,则是杀人不见血的精神戕害。亚历克与安吉尔的人品、为人处事虽然大相径庭,安吉尔对女性温文尔雅,对恋爱严肃、认真、负责,这是他高尚的一面,但是,苔丝和他的爱一开始就存有悲剧因素。在安吉尔眼里,苔丝是“大自然的新生女儿”,是纯洁的象征,是完美无瑕的杰作,“天地间没有什么像苔丝那样纯正、那样甜美、那样贞洁了”。[2]他爱苔丝是表象的,爱的是苔丝美丽的躯体,所以他对苔丝是“真火少,虚火多”,只是他心目中的人偶,更趋于理性和“轻灵”。[3]而苔丝对他的爱却是发自内心的,是刻骨铭心之爱。为此,苔丝对他是剖白一片真情,毫不隐瞒自己的过去,是不设防的。一旦苔丝直言自己的不幸遭遇时,他心中的偶像马上失去了光环,坍塌了。此后,他一次又一次对苔丝说:“我原来爱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你!是另一个模样跟你一样的女人。”[4]他的内心深处固守着千年不变的传统伦理观念。他衡量女人的标准,仍然是女人的“贞洁”与否。传统的贞操观使他疏忽了苔丝的爱情,苔丝对他的深情厚爱他视而不见,冷酷无情地抛弃了她,进一步把苔丝置于绝望之地。苔丝因年幼无知、贫穷无依而失身,又因安吉尔的冷酷而加重了她的不幸,传统伦理观念在苔丝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加速了她的悲剧进程。

苔丝生活在资产阶级势力膨胀的时代,国家机器、法律制度都是为统治者——资产阶级服务的,不可能为广大的农民阶级或生活在最底层的贫民伸张正义。亚历克是资产阶级的典型代表,他在父亲的金钱、权势的羽翼下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却不受法律的任何干预,当他引诱苔丝,设下圈套强暴苔丝、占有苔丝后,法律置若罔闻;苔丝被剥夺了贞操,失去了一生幸福,再受到纠缠、胁迫、利诱时,国家机器、法律视而不见,没有履行自己的责任,没有实现资产阶级标榜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诺言,更谈不上惩恶扬善,伸张正义。可见,国家机器、法律制度保护的是资产阶级本身,压制、打击的是贫苦的下层民众。更为可恨的是法律竟然认为亚历克的所作所为是正当的,受侮辱和迫害的苔丝却是罪有应得,不可饶恕的。当苔丝有生以来第一次勇敢地奋起自卫,严惩破坏自己一生幸福的恶棍亚历克时,资产阶级法律立即做出了反应,马上逮捕了苔丝,并在一个月之后处死了苔丝。由此看来,苔丝的悲剧是资产阶级法律直接造成的,这不仅是社会的不公,更是法律温情脉脉之下的残酷和伪诈。

综上分析,工业文明的到来,为19世纪末的英国社会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不尽的灾难,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悲剧。为了葬送旧时代,建立新时代,制造了悲剧时代、悲剧社会、悲剧人生,苔丝的悲剧在这一时代下是无法逃避的,她只能成为命运任意摆布的对象。

在工业文明的入侵下,农民失去了土地,成了雇佣工人。哈代一家同样生活在农村,和广大农民一样,忍受着工业文明对农村生活入侵之苦,对此他有着切肤之痛。经济的贫困,生活的严峻彻底改变了哈代对人生的看法,认识到了农村宁静生活的瓦解是不可避免的。他看到了整个英国农民生存的悲惨,敏锐地认识到工业文明最终要取代农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在资本主义文明的强大攻势下,农民破产,宗法社会制度解体,社会分配不公,加剧了两极分化;经济的高度发展与社会跟进的不协调引起经济危机和萧条,产生了严重的社会矛盾。同时,资产阶级的荒淫无度,残酷压榨盘剥人民,必然会造成悲剧。哈代关注着这一社会动态,对社会的不公提出了抗议和反对,由此,他毅然拿起自己手中的笔,用文学手段对其进行深刻的揭露和鞭挞。《苔丝》就是对这种黑暗现象进行揭露讨伐的武器。

哈代的创作思想深受其家庭教育影响,对人生有着较为严重的宿命论认识,这是因为从小深受母亲及祖母“命中注定”思想的灌输所影响,认为任何人和事都无法超脱命运,无法改变命运。成年之后,他又大量阅读了古希腊悲剧作品,而命运观是古希腊悲剧的鲜明主题。在古希腊悲剧中,神是主宰一切的,不按神的意旨办事的人,肯定要倒霉,必然要遭到悲剧下场。人的反抗是徒劳的,无意义的。哈代酷爱古希腊文化,并从古希腊悲剧中汲取营养,深受其熏染,为此他的作品中的人物大多被命运的阴影所笼罩,古希腊的悲剧对哈代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加上现实社会的阴暗,他认为未来社会不可救药,产生了深重的悲观主义情绪,这样,他很难从悲剧中自拔,他对人的命运的认识是强烈的。正如李田意所言:“哈代是一个悲观的命定论者,他认为支配人生的力量是一种不可抑制的自然力,小而言之,就是命运。”“换而言之,凡是能克服自己的欲望,不与命运抗争的,不管你将来是死于非命,或善终天年,你可以暂时得到安慰,否则定为命运的俘虏。哈代对于古希腊悲剧很有研究,这一点思想很与希腊悲剧的思想吻合”。[5]由此看来,哈代笔下的悲剧人物的悲剧命运并非偶然,而是作者对社会,对人生的一种悲情认识。苔丝一生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对不公正的待遇也抗争过,但最终还是无法摆脱悲剧的结局,往往她越反抗,悲剧性就越加剧。苔丝一生无法摆脱无法改变的悲剧宿命论,正是哈代思维逻辑的具体化,也可以说是哈代人生轨迹的复演和回放。

工业文明迅猛发展,令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农民非常震惊,他们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思想如果移植到社会进化理论上,那么社会进化与生物进化应该是一致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不可逆转的生存规律。以苔丝为代表的农民阶层在新兴的文明中无法适应,为此,他们的破产和消亡是必然的。哈代的生存方式与苔丝有相同或相通的地方,所以,他的作品充斥着悲剧色彩。就某种程度而言,苔丝的命运就是哈代命运的翻版,苔丝的家族史某种程度上影射着哈代的家族史。哈代不可能超脱于社会时代之外,摆脱社会这个大环境,也就是说,环境造就了哈代,也造就了哈代的悲剧。

在西方社会,大多数作家把悲剧作为一种时尚,一种艺术追求,他们认为,不是悲剧就不足以表现社会,就不足以最大限度地反映社会生活,悲剧才能有效地给社会带来震撼力。哈代书写悲剧,书写人生是一种悲剧艺术诉求。悲剧是文雅艺术的表现形式,美好的东西被人撕裂开来所产生的震慑力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正因为人们悲剧意识比较强,所以,在西方文学中悲剧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正因有根深蒂固的悲剧意识,哈代的作品无论在形式还是在内涵上不知不觉地继承和发展了这种悲剧思想。《苔丝》就是这种思想的具体体现。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苔丝的命运为什么会越反抗越倒霉、越悲惨,无法改变和摆脱的悲剧宿命论了。哈代让苔丝或死于精神的折磨,或死于温情又绝情的抛弃,不管怎么样,她都无法逃避死亡的命运,这就是哈代的悲剧哲学。同时,哈代对社会的思考,对现实丑恶的憎恨,使他企盼有高人和他心目中的“社会机制”发挥巨大作用,改变当时社会的不尽如人意,使社会更为文明和进步,使悲剧彻底被铲除,那就必须改造人,改造社会,这就使哈代的悲剧小说具有了深刻的社会批判力,使他的悲剧艺术产生了雄浑深沉的表现效果,为世人改变社会,改造人类奏响了最强音。

总之,家庭教育、学校教育、英国古典文学和现实社会的影响共同形成了他的悲剧情结,他无法超越现实的土壤,更无法改变社会现状,也无力挽狂澜的能力,面对现实,面对时代发展,他认为,社会进步了,但人们仍然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仍然是戴着命运的镣铐跳舞,只有跳得自由,没有不带镣铐的权力。为此,他无可奈何,只有书写一个又一个悲剧,表达他对现实社会的看法和思考。这就说明为什么他让苔丝的命运那么惨!实际上这正是作者思想局限性的一面。

苔丝生活在工业文明崛起的时代,农民只能为资产阶级奴役,作为女性,命运就更惨了。因为男女的不平等,男权主宰一切,女性只是男权社会的附庸和点缀。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生存,苔丝们肯定处在弱势地位。然而,苔丝作为一位农村姑娘,却不甘时代摆布和环境囿禁。家庭的窘境使她毅然走出乡村,加入工业文明的行列,担起了维持全家生计的重任。能走出家门,这是她坚强性格的体现。她勇敢地承担起了全家的经济责任,这是一种牺牲精神。女性社会地位迫使她在亚历克家受到屈辱和身心伤害。亚历克的强暴使苔丝失去了女性宝贵的贞操,她始终无法走出这一阴影。为了改变自己恶劣的处境,她又到挤奶厂去务工,在那里认识了出身牧师之家的安吉尔,两个人产生了真正的爱情,并订下终身,这是她最为幸福美满的时光。然而,安吉尔因世俗偏见,无情地抛弃了她。对苔丝来说,她的精神支柱彻底坍塌了,尽管如此,她始终对生活充满着向往,没有向命运、现实的不公妥协过,她抵抗着一个又一个磨难,坚强地活着,甚至到艰苦的高原去做工。她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是与破败的家庭纠结在一起的。在她的家庭里,她承担的责任最多,敢于牺牲的个性最为突出,在她失身,被抛弃的情感纠缠中更能凸显其纯洁善良的本性。她在不懈的追求寻找着个性理想,从不向现实环境妥协。这种执著的个性势必造成与现实的不相容,必然要受到强势的打击和毁灭。

苔丝在四处漂泊的谋生过程中,遭到了诱奸、被遗弃、被欺凌的悲惨际遇,她采用各种方式进行了顽强的反抗和挣扎。宗教和法律都没有眷顾过她的不幸,当她为了幸福杀死自己的仇人时,法律惩罚了善良,放纵了丑恶,说明在当时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制度下,伦理道德不允许女性反抗,它们只是制约女性、压制女性的工具,再坚强的女性也会被它们压得粉碎。为此,苔丝是不可能反抗成功的,她的命运终归是悲剧性的。

然而,苔丝生活在封建宗法思想、传统道德与社会进步、工业文明同步发展并纠缠在一起的时代大环境里。在这样的环境熏染和潜移默化中,苔丝受到了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灌输。她以纯洁善良之心善待别人,只看到别人的外表,认识不清他们的内心。亚历克对其给予经济支助,她就认为亚历克是个好人,亚历克的丑恶嘴脸,安吉尔的虚伪与固执她不理解、认不清。亚历克葬送了她的青春,因经济的压力她又与亚历克续上了旧情,并做了他的情妇,这一切都表明了苔丝软弱的一面,认识问题肤浅,深深地陷入了肉体与金钱交易的怪圈。她对亚历克是又恨又用,表现了她性格的两面性。如果她没有这个第二次,她的命运可能有所改变也未可知,这个第二次,导致她又向悲剧的深渊滑了一大步。

苔丝在经济压力下,一步步陷入悲剧深渊。亚历克这个资产阶级暴发户正是在拥有金钱的情况下,才有了控制苔丝的权力和诱奸苔丝的机会,这说明资产阶级从一开始就善用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这种交易对苔丝这位弱女子来说是无奈的,她只能任人宰割。生存在这样的社会道德氛围里,道德的砝码始终向统治阶级倾斜,当世俗偏见和传统道德迫害她时,她却认为自己有罪。其标准恰恰就是那些旧道德、宿命论的陈规陋习。这种意识更加重了她人生的不幸和精神的痛苦,迫使她始终摆脱不掉背在自己身上的精神十字架。这是她悲剧人生的自身责任。

总之,现实社会的大环境、家庭的小环境铸成了苔丝的悲剧命运,哈代的思维逻辑给苔丝的命运涂上了浓浓的悲剧色彩,亚历克的残暴、安吉尔的世俗偏见是其悲剧的有力推手,苔丝自我性格的多重性是其悲剧的重要因素。一句话,苔丝的悲剧是多重原因造成的,是时代与人为的产物。但不管怎么样,苔丝的悲剧是艺术美的象征,是一种人性化的美。哈代在小说里歌颂了自我追求、坚持奋斗的一种品格。苔丝纯洁的心灵、高贵的追求,正是作者所要追求的精神。

参考文献:

[1][2][4]﹝英国﹞托马斯·哈代著. 张若谷译.德伯家的苔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3]钟再强.车到山前却无路——从不同视角析苔丝悲剧命运的必然性[J].湖北社会科学,2009,(01).

[5]聂珍钊.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作者简介:

王 倩(1984— ),女,汉族,山东东明人,英美文学方向在读硕士,菏泽医学专科学校助教。

王铁良(1955— ),男,汉族,山东东明人,菏泽学院初等教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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