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2012-04-29 15:06冯积岐
山花 2012年8期
关键词:宏志约会丈夫

冯积岐

下了长途客运车,田大凤远眺着山头上闪闪烁烁的灯光,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欲望,那些灯光仿佛缀在天上,和星星争辉。来到这个山区县城的时候,已是夜色深沉了,山里的夜晚,清醒而健康。山外这个时候,暑气还未消褪,连空气也是糊涂的。尚宏志提出要到恒山县来,田大凤欣然答应了。不只是因为平原上烦热,她觉得,距离她工作、居住的县城愈远,她心里越宁静,越能放开自己。其实,她和尚宏志认识才几个月,每约会一次,就要换一个地方。西水市所辖的十几个县城已撒下了他们的爱迹,唯独恒山县还没有来过。凉风迎面而来。田大凤自以为尚宏志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她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飞起来的姿势,让风从肩头从乳沟一直灌下去,让身心沉浸在凉爽之中。

田大凤和尚宏志是在网上结识的。那时候,田大凤正在苦闷之中,她没有想到,王关峰断然和她分手了,他们的关系被王关峰刀截一般砍断了——就在前一天,她还和王关峰在眉台县的宾馆里从床上滚到床下,王关峰激情饱满的叫喊比女人的叫床还激烈。她真怀疑,这不是王关峰对身体的呼应,而只是一种淋漓尽致的表演,如果他真的那么快活,能轻而易举的和她分手?后来,王关峰在电话中说,这事情嘛,彼此知道一下就够了,我们已经几个月了,你还没有够?她明白了,王关峰算是体验过她了,知道了她的身体,她的气味,她的气息,她给他带来的快活的程度。她只是在王关峰体验过的“她们”之中增加了一个名字,王关峰又将开始新的体验了。可是,她没有够,她以为,这才是开始,而王关峰恰恰从开始结束了她的开始。

一踏进三十五岁的门槛,田大凤总是被一个绕不过去的想法纠缠着——和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上床是什么滋味呢?田大凤当时的想法是试一试,试过之后就罢手。她的婚姻是可以的,她并不嫌弃丈夫,丈夫也很疼爱她。她没有尝试过其他男人是怎么回事,在她看来,她的丈夫对于床上的活儿还是很周到的,无论是夜半凌晨,还是午饭之后,只要她想,丈夫就能应和她。结婚七年了,只要丈夫不外出,每天晚上,他们都要搂抱着睡,丈夫胳膊揽着她,一直睡到大天亮。她曾经从侧面探问过她周围的朋友、同事,没有哪一个女人,没有哪一对夫妻像她和他一样,婚后七年了还对彼此的身体如此贪恋。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欠了一点什么,尤其是每次做爱之后,她只有一个念头:不够。或者说,没有达到极致。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停留在其他男人的身上了。其他的男人是不是和丈夫一样?而且,她能感觉到,她的女同事们,和她的想法一样的不是一个两个,坐在办公室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们都有房有车了,当生活像一条宽畅的大道在面前展开时,他们踩了油门换了档位,不是嫌车速不够快,而是嫌不够刺激。田大凤就是驾着车的一个。她抬眼窥视,男人们上了饭桌拼命地喝狠命地喝,以至喝得东倒西歪,把吃下去的肉菜变成脏物吐出来还不够,还要相互攻讦、谩骂,甚至动手动脚;或者围住一桌麻将打个通宵,第二天趴在办公桌上鼾声如雷。女人们呢,也有嗜赌的,大都是从这个办公室溜到那个办公室说长道短,或者在网上寻求慰藉。平庸的生活在她的周围平庸地铺开,激情一天一天削减,这时候,她就有了冲破生活这张网,飞翔起来的欲望。生活的这艘船要行驶到哪里去,田大凤不知道。读大学时给自己设计的那些图景已经变成了肥皂泡。既然求官不成,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用自己的身体娱乐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就在这时候,王关峰来了。

王关峰是西水市歌舞团的团长,他的老家在凤山县。早在田大凤读凤山高中的时候,王关峰就是凤山的名人了,王关峰带着他的歌舞团在凤山县演出过几回,田大凤也曾注视过这个满头乌发满脸堆笑的男人。她没有想到,十几年后,她会成为王关峰短暂的情人。因为田大凤在凤山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负责接待王关峰,因为凤山县举办文化艺术节王关峰不仅要演出而且要在主席台就座,田大凤就有了和王关峰接触的机会。

下午,去游览北山公园。田大凤陪着王关峰去爬山,这是她的任务。田大凤发觉王关峰不摆谱,很和善,很健谈。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古都大学, 中文系。

噢,咱们还是校友呢!

王老师也是读的古都大学?

是呀,我是艺术系的,比你早毕业二十年吧。

王关峰一听田大凤是中文系毕业的,就不谈艺术表演,只谈文学。这样,田大凤不仅能应和他,而且对王关峰的文学造诣从内心里钦佩。尽管已是气喘吁吁了,王关峰依旧谈兴不减。田大凤拉住了他的一只手向前一拽,王关峰上了一个台阶——这样的动作自然而然。一直走到了一个亭子前,田大凤还在拉着王关峰的手——手的绵然、绵长、温热、温和通过田大凤的手传到了她的全身。她的脸色通红。

那天晚上,田大凤在床上辗转反侧。丈夫问她怎么了?她说,爬山爬累了。田大凤躺在丈夫身边给王关峰发了一个短信——含糊其辞,既暧昧又明晰。

一个月之后,田大凤第一次和王关峰到附近的眉台县去约会。田大凤完全被陌生的感觉所吸引。她当初的想法——试一试就罢手,被王关峰用身体颠覆了。王关峰给她带来的不是程度——时间的长短,而是另一种境界,另一种气氛另一种滋味。她这才知道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即使山不是俊山,天不是蓝天,毕竟“不一样”。

于是,她和他频繁地约会。

就在这个调子高扬上去的时候,琴手戛然而止,并且掐断了弦。没有原因,只是说够了。王关峰说,长期耳鬓厮磨就会出问题的。他要田大凤理智。

田大凤痛苦了一阵子之后,自己把自己解救了。她并不憎恨、厌恶王关峰,她反而常常思念他,回味她和他在一起那甜蜜、绵长的滋味。

她在网上结交了尚宏志之后,还留恋王关峰。

见到了这个网名叫“关中大儒”的男人,田大凤才知道,这个叫做尚宏志的男人是她读小学时的教导主任。他是省书法协会的秘书长。

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瘦瘦小小的,每个学期都坐在第一排,挺腼腆的。没想到……

没想到会是我?

人一旦到虚拟的世界中就什么也不想。这和年龄没关系,你说是吗?

你并不老呀!

老了,一身子病。

我看你很精神的。

是吗?

尚宏志笑了。他一笑,面部就更可爱了。

是尚宏志把田大凤约到蔡镇的正阳宾馆的。蔡镇距离凤山县城只有二十公里路,客运车在路上拉人下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田大凤到正阳宾馆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了。田大凤原以为是几个搞艺术的一次小小的聚会,敲开门一看,房间里只有尚宏志一个人。诧异很快消除了。他们似乎是一见如故,十多年的时光并没有隔断他们。他们谈得很有兴趣。

六点钟,田大凤跟着尚宏志去二楼餐厅吃了晚饭。然后,下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八楼。

去冲个澡吧。

尚宏志虽然不是命令的口气,但说得很坚定。田大凤还在犹豫。尚宏志说:

三伏天,要天天冲澡的。离天黑还早哩。

后面这句话使田大凤将冲动变成了行动:洗个澡,再回县城也行。

田大凤换上了拖鞋,准备进洗澡间。

把裙子脱到床上,放在里面会沾湿的。

田大凤没再犹豫,背对着尚宏志脱下了连衣裙。她只穿一件小裤头,戴一个胸罩,进了洗澡间。尚宏志假装没有看田大凤,他打开了电视机。

田大凤带着沐浴的气息从洗澡间出来了。她依旧背对着尚宏志,抓起连衣裙准备从头上套下去的时候,尚宏志从身后搂住了她。

田大凤还在迟疑着。尚宏志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尚宏志的嘴唇凑上来了。田大凤迎接了他。一点儿都不别扭,好像水到渠成似的。好像两个人多时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在接下来的约会中,田大凤说:

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把我留下来过夜。

你应该想到呀,怎么没有想到呢?尚宏志说。

那不是太突然了吗?

咱们不是网恋了几个月了吗?你还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想到你会那么能干,完全不象五十多岁的人,比三十多岁的还能干。

够了吗?

没够。

那就再来。

田大凤笑了:够了,真的够了。

和尚宏志在一起,田大凤得到了床上的满足,这种满足是丈夫不能给予的,也是王关峰不能给予的。

两个人分手之后,尚宏志每天要给田大凤打几次电话。他在电话中问田大凤在干什么?田大凤总是说,没干什么?尚宏志就说,你应该干点啥。田大凤说,要叫我干啥,就要叫我够了。在那件事上我够了,才能安下心来干其他的事,不然,我心不定,田大凤坦言:我是个贪欢的女人。尚宏志笑了:哪个女人不贪欢呢?贪欢没有错。贪欢和做事情并不矛盾。不,你要叫我把身体安顿下,我才能安下心来做事。田大凤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的话。于是,尚宏志放下手边的工作,出了省城,来和田大凤约会。

省城里美女如云,你说说,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个农村女人?田大凤还在怀疑尚宏志对她的感情是否是真的。

不为什么。因为你对我很坦诚,很真诚。你对我付出的是真情,我能感觉到。所以,我喜欢你,也很珍惜咱们之间的感情。

睡在尚宏志的怀抱里,田大凤把什么话都说了,她的童年和少年,她的婚姻家庭,她的丈夫儿子,她和王关峰的第一次约会和分手。田大凤把他当作老师、朋友、情人、兄长、父亲,当作她最可信赖的人,最可尊敬的人,仅此一点,尚宏志便十分感动。他也有过两次婚外恋,都不欢而散。这一次,他确实是爱上了田大凤,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而且爱到了很嫉妒的份儿上。他明明知道,田大凤是他人之妻,或者说,她依旧是王关峰的相好。可是,尚宏志不管这些,他竟然把田大凤当作他的私有之物。他托关系,在凤山县政府办安插了一个“耳目”,天天监视着田大凤的行动举止,并且定期给他汇报。尚宏志也知道,自己的心理扭曲了、变态了。可是,却难以改变。在他的眼里,田大凤美如天仙,无可挑剔。他只爱她一个。他比二十多岁的时候还浪漫。每个月的手机费用都在五百元左右,最多一天打过十次电话。一天听不见田大凤的声音,他便坐卧不宁。

对于尚宏志,田大凤由床上的满足走到了心理上的依靠,她离不开尚宏志了。她知道,上苍把世间最好的男人给她了,因此,她不想再试一试了。尽管,在她的周围骚情的男人不是一个两个,也有给她下诱饵的,她都一一拒绝了。她守住的只是尚宏志。

从四月份开始,尚宏志有三个月不给她打一个电话了,而且,手机号也换了。她收到了尚宏志的两封信,信中只是说,他病了。病好了,一定来和她约会。她写信问他是什么病,他没有回答她。她几次想进城去找他,尚宏志写信拒绝了她。

在酷暑逼人的日子里,尚宏志突然给田大凤打来了电话,田大凤又惊又喜,当他们确定来恒山县城约会时,田大凤仿佛等待了一百年才等到了今天。

尚宏志和田大凤坐上出租车,在县城里转了两圈 ,也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到了县城,他们才知道,恒山县举办文化艺术节,西水市和周边几个县的人都上山了。出租车司机告诉他们,距离县城十里之外有一个避暑山庄,条件很好,算得上五星级,就是贵了点,远了点。尚宏志说,再远再贵也要住下来的。

二十多分钟以后,尚宏志和田大凤来到了恒远山庄。他登记了一个带套间的房间。在尚宏志登记房间的时候,田大凤问另一个服务员:

你们这里为什么叫恒远山庄?

大概是追求永恒的意思。女孩儿回答。

永恒?有永恒吗?田大凤好像在问自己。

这里过去是一个寺院,战争年代毁坏了,服务员说,叫恒远寺,是佛教之地。我不知道佛教是不是追求永恒。

尚宏志装好身份证,插过来一句:永恒没在人世间。

田大凤还没有住过一个晚上八百元的房间,门一打开,她越过套间,扑倒在宽大的床上,喃喃地说,这就是永恒。

他们洗了洗脸,到一楼餐厅去用餐。餐厅里灯光如画。填饱了肚子,田大凤在灯光下又打量了几眼尚宏志:

瘦了,瘦多了。

胖瘦都一样,尚宏志苦笑道。

不一样。听说那些肥胖的男人不行。

听谁说的,是不是经验之谈?

看你,又来了。

好,好,瘦了好。

两个人第一次站在同一喷头下冲澡。在以往的约会中,都是田大凤冲毕澡,尚宏志才冲。尚宏志把田大凤抱住,让喷头中的水从两个人的裸体上向下流。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湿润、光滑。尚宏志说,这就是永恒,你抱住我就是永恒。田大凤说,我不追求永恒,我要永久。尚宏志说,会有永恒的,我已经摸到了永恒的边缘,我带你去寻找永恒。等田大凤悟透这句话的时候,永恒已经逼近她了。她想逃,也无法逃脱了。她抓住了尚宏志的那个地方说,这才是永恒。尚宏志苦笑一声:永恒是个毬。尚宏志抱起湿漉漉的田大凤,把她抱出了洗澡间。

尚宏志趴在了田大凤的裸体上。

告诉我,你是什么病:能行吗?

能行,能行。我会告诉你的。

田大凤虽然也是急不可待,可她还是想知道尚宏志的身体究竟怎么样。她一把推开尚宏志,坐起来了。她再次进了洗澡间,拿来了洗澡巾,她先给尚宏志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再擦自己的身上。

咱们出去走走,好吗?田大凤说,

我也是这个想法,去看看山里的风景。

尚宏志走进套间,从长沙发上抽下了质地柔软的一个长垫子。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又返回来。他从提包里拿出来了一瓶茅台酒,从茶几上拿了两个杯子。两个人走出了宾馆的门。

缺了牙的月亮上来了。月色狰狞。山头的阴影沉重地投在山沟里。避暑山庄仿佛水洗了一般。这座避暑山庄坐落在山顶上,四周是深不可测的沟。尚宏志和田大凤沿着山庄北边的台阶向上走,上了大约有一百多个台阶,是一片草地。能听见月光撒在草地上发出的嗞嗞的声响,能听见月光掉进沟底发出的鼓胀的回音,尚宏志将软垫铺在草地上。田大凤并没有即刻坐上去。她张开了双臂,叉开了双腿,让山风沐浴着自己。那姿势确实是飞翔的姿势。只是,她没有体验过,人飞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躺在垫子上的尚宏志四仰八叉,他看着巨大的蓝天,半张着嘴,好像要把清醒的空气全部吞咽下去。当田大凤扑倒在他身边的时候,尚宏志已经褪下了裤子。他一只手紧搂住田大凤一只手撩起她的短裙子,抹下了她的小裤头。两个人做了又做。

你不是说你有病吗?还这么能行?

嗯。你够了没有?

没够。

那就再来。

你的身体能行吗?

嗯。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今晚,我要管你够。你说你是我的吗?只属我一个吗?

只属你一个,永远只属你一个。

又在骗我。

什么时候骗过你?

现在。

你比我还贪,你才不够呢。

就是,我比你贪。我贪你。

他们又进行了一次。

月亮又升高了一些。一朵云碰了一下月亮,被月亮撞回去了,又一朵云追过来,遮住了月亮。田大凤起来去小便。尚宏志打开了酒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给田大凤倒了一杯。当月亮把云朵赶走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影清晰地高悬在山头上那一方草地上了。尚宏志把一杯酒给田大凤,自己端起了另一杯酒。

干了!尚宏志说。

喝完,一口喝完。田大凤的兴致更高。

他们各自干完了酒。尚宏志又扑在了田大凤的身体上。

还要?田大凤说。

叫你一定够。

尚宏志并没有进入田大凤的身体。他紧紧地抱住田大凤,死死地箍住田大凤,在草地上滚,滚到了沟边。

田大凤惊叫道:

停下来!危险!

尚宏志平静地说,迟了。我是癌症,我不能叫你再属于另一个人。我给酒里下了氰化钾。

田大凤说,你是有预谋的?

尚宏志说,是的。

田大凤极力挣脱着,但挣不脱,她和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沟沿。她再一挣,挣脱了尚宏志的搂抱。尚宏志很自然地滚下了沟。这时候,田大凤不由得伸开了双臂,她向深沟下扑去的那个姿势确实是飞翔的样子。飞翔的感觉不是像树叶一样飘起来。飞翔是夺人心魄的恐惧。田大凤把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连同身体抛下了深沟。

月色狰狞。

山里真静。静得如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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