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目前国际关系学科建设和理论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及其嬗变趋势

2012-04-29 00:44陈玉刚
教学与研究 2012年8期

陈玉刚

[关键词]国际关系学科;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与趋势

[摘要]国际关系理论赋予了国际关系学科独立的地位,鉴于国际关系学科过去百年发展中,主要理论范式争论都是在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研究者之间进行,因而学科的霸权性、不平等性非常明显。从当前的发展来看,国际关系学科正面临严重的能力不足问题,越来越多的国际关系现实发展都超出了国际关系理论能够解释的范围。国际关系学科正面临某种嬗变,表现出了去霸权化、多学科化、国家主义和全球主义的双重发展等发展趋势。

[中图分类号]D8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2826(2012)08-0073-07

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英国和美国一些高校首开国际关系课程或专业开始,国际关系学科发展迄今已近一个世纪的历史。经过个把世纪的发展,今天我们发现国际关系作为一门学科,不但没有越来越成熟,反而面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挑战,这些挑战严重到了甚至威胁学科生存的程度。如何理解这些挑战,如何在这些挑战中把握学科发展的趋势,这是本文想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当然,各个国家由于所处地位不同,面临国内外情况不同,对国际关系的感受,进而影响国际关系学科的生存状况也自然各不相同。本文并没有就此作全面的调查,许多论断都是基于一个国际关系教学和研究者的主观感受和思考。同时,本文的讨论主要以中国国际关系学科发展的情况为基础,同时适当顾及作者有所接触的其他一些国家的情况,所以讨论的内容势必是非常片面和主观的,权当是作者的个人思考以求教于大家。

一、国际关系学科的发展特点

应该说,国际关系作为一门学科的诞生始于美国的推动,一方面是因为美国是一战结束后最早在大学开设国际关系课程和专业的少数国家之一,另一方面也因为美国诞生了最早的国际关系专属理论理想主义,而且随着一战后大量研究国际关系的欧洲学者移居美国,推动了美国国际关系学科的规模性发展。当然,国际关系方面的研究之前就已存在,但大多散失于各个学科当中,包括历史学、地缘政治学、法学、哲学等。许多学者指出,国际关系作为单独一个学科之所以会在一战后美国形成,主要与其国家的需要有关,作为处于国力快速上升期的国家,也是一战的胜利国,美国急需一批了解世界和国际事务的人才,急需有人对世界新秩序的构建提出设想,按美国的利益来重构世界,反映了实力上升中的美国走出去的需要。

从国际关系学科发展的历史来看,国际关系之所以获得独立学科的地位,以笔者个人的理解来说,主要归功于国际关系理论的建立与发展。国际关系其他领域的研究,如外交史、国际法、国际经济关系等都可归属于历史学、法学、经济学等其他学科,唯有国际关系理论有它自身的独立性。因此,人们常会以几次理论范式(approach,paradigm)(或日大理论,grand theory)的大论战来归纳国际关系学科的发展历史,从理想主义标志着国际关系学科的诞生,到现实主义的转向,以及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论战。中间有过一段科学行为主义的兴起时期,但它基本上属于方法论上的贡献,理论范式上并不处于和其他理论平等对话的位置。之后又是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再一次论战,但第二次论战双方都冠以了“新”的名义,即新现实主义(或结构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或制度主义)。20世纪80年代开始,建构主义异军突起,给国际关系学科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感觉,从而形成了三大主义鼎立的局面。这些理论的论战,勾勒出了国际关系学科的一部百年发展史。

这样的定位和发展归纳,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国际关系确实是正宗的“美国货”,因为这些理论的大争论主要是在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研究者之间进行的,其他国家的国际关系学者有介入,但他们都属于在各个阵营摇旗呐喊,并非争论的主角,更谈不上是领军人物。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学者也不愿意平等地看待其他国家的国际关系理论研究,他们的眼光主要停留在美国内部的“厮杀”上。尽管严重不平等,但美国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和争论对国际关系学科的独立化贡献还是应该承认的,正是这些理论范式之间的争论和发展,真正撑起了美国国际关系学科一片独立的天空,因为要成为单独一门学科,其独特的理论范式是必需的。

从这样一个国际关系学科发展的百年史来看,这个学科可以说有这样一些特点:

第一,国际关系是一门美国学科,美国中心色彩非常浓厚,或者说是一门霸权学科,不像其他学科那样相对比较平等。几大理论范式都可以说是为美国霸权服务的,理想主义可以视作美国对世界霸权的问鼎,而实际上,从历史看,走向霸权的国家在口号上确实都有理想主义色彩,如英国在重商主义氛围浓厚的背景中对贸易自由的强调。现实主义则确定了一个国家权力有多大,利益触角就可伸得有多远的原则,为美国对外搞霸权主义提供理论依据。制度主义证明了美国霸权构建的国际秩序的合法性,新制度主义还证明了美国霸权的可持续性,即使在美国实力衰落的情况下,美国霸权还可以依靠其构建的制度体系得以延续。建构主义则揭示了霸权在权力秩序之外,还存在一个知识秩序,知识秩序中同样也有知识霸权。不管怎么说,只有霸权才有能力和欲望来讨论世界秩序的构建问题,因而也才有能力来诠释国际关系的一般性原理。

在这方面,可以和美国形成对比的是苏联。苏联虽然在二战后的半个世纪内是可以与美国相抗衡的另一个霸权,但它却未能发展出系统的、有影响的国际关系理论。这从国际关系学科的角度看,可以说苏联还不足以能够和美国真正地相抗衡,也从事后说明了其衰落的国际关系学科原因。苏联把很多力量花在了外交史的研究上,没能认识到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性,没能发展出一套为其服务的国际关系理论。

第二,国际关系是一门国家性非常强的学科。国际关系虽然是一门霸权的学科,但每一个国家都处在国际关系当中,受实力地位和利益欲求的影响,有其独特的对国际关系的理解和诉求,而这些都需要通过国际关系的学科来表达和阐述,因而国际关系也是每一个国家的学科,有很强的国家性。英国学派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对国际社会和国际秩序的讨论非常独到;哥本哈根学派对安全的研究也揭示了这一点。不过,与霸权国的理论相比,这些学派最多也只是国际关系学科殿堂中一些引人瞩目的漂亮装饰,它们都还不足以成为撑起这个学科大厦的基石或支柱。这也说明,国际关系理论也存在着一种与现实世界相一致的秩序,如大理论或宏理论都在美国,英国学派也好,哥本哈根学派也好,都只是阐述一个领域或一个问题的中层理论,与这些国家的国际地位相一致。

第三,国际关系是一门现实感非常强的学科。这里指的是国际关系理论,而不是国际关系中的现状研究。国际关系的现状研究无疑紧跟现实发展,但似乎与现实有很大距离的抽象理论其实也随现实的变化而发展。现实主义的顶峰时期是二战后初期,当东西方关系出现第一轮的缓和时,强调合作的自由主义理论就形成了。当美苏关系再度紧张后,结构现实主义作为现实主义的再度勃兴也就成了自然的发展。建构主义之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萌发,这与东西方关系的再度缓和,并开启了东西方之间社会文化交流之门不无关系。

当然,这些特点并不足以归纳国际关系学科内涵和发展历史的全部,但它至少可以作为映射该学利,发展的一个棱面。如果站在再过一百年的历史往回看,那么也许国际关系学科这过去的一百年,可以归纳为美国霸权影响下的一百年,它会较接下来的一百年发展表现出鲜明的自身特点。这也是我们站在今天,国际关系学科诞生将近百年后的现在要探讨国际关系学科发展面临的问题和前景趋势的原因。

二、国际关系学科发展面临的挑战

学科意义的国际关系,其实一直面临很大挑战,最主要的挑战就是缺乏强有力的学科的支点和边界。学科是一个现代文明的概念,鉴于人类知识的大幅增长和丰富,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自身认识的不断深化,对其进行分门别类以方便学习与传承就成了一种自然的需要。简单地说,学科就是探讨共同根本问题,拥有共同逻辑起点,共有一组基本概念和价值信念的知识体系,每个学科都有其基本的起点和问题解释的势力范围。

学科表现为金字塔式的知识和理论体系,从我们的体制来看,最高层有门类,门类下有一级学科、二级学科甚至三级学科。从一般设置来看,国际关系(这里把我们现在的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外交学等二级学科都统称为国际关系)被当作政治学的一个分支,莫顿·卡普兰就认为国际关系不具备独立学科的特征,它是政治学的一个次级学科(subdiscipline)。究其原因,主要也许有二:一是国际关系的研究基本都以国家为单位;二是国际关系和政治学一样都是研究权力的学问。不过,这样的体系划分不完全令人满意,因为高层学科应该能为下层学科提供基本的概念和理论工具,而在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的学科关系上,除了内政决定外交这一点外,政治学的知识并不足以撑起国际关系的学科大厦,与以国家为基本框架构筑的政治学知识相比,如政体、政治制度、选举、政府关系等,国际关系的学科知识却主要来自其他学科,如历史学、经济学、地理学、语言学等。这是国际关系学科归属的一个窘境,国家构成了政治学基本知识运用于国际关系的主要障碍。

鉴于此,许多学者强调国际关系是一门交叉学科,这也在美国许多大学的机构设置上得到了反映。在美国,国际关系并非大学的本科项目,它主要是研究生项目。同时,代表学科区分的系的设置系列中并没有国际关系,国际关系主要分布在跨系科的学院设置上,国际关系学院的教师也主要由相关学科的人员共同组成。这对于国际关系的研究来说是对的,但对于国际关系的学科化努力来说,则是对失败的承认。跨学科虽然反映了知识发展的趋势,但跨学科不等于学科,跨学科意味着没有学科。

除此之外,笔者并没有研究过国际关系学科在各个发展阶段所遭遇的挑战,这里主要进一步来讨论站在百年后的今天,国际关系学科发展面临的问题。

首先是全球化的挑战。全球化是一个多维度全方位的进程,因此,不只是国际关系学科,其他学科都面临着全球化的挑战,只要看一下当今许多学科的教科书,很多都会以全球化作为书名的时代性修饰就能说明这一点,譬如历史学就有主张要跳出中心一边陲的编撰范式,以全球主义的范式重新编排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不过,应该说全球化还是国际关系学科首先面临的一个挑战,因为它首先改变的是国际交往和联系的基本面貌。

全球化提出了全球治理的需要,对于国际关系学科来说,全球治理成为国际关系的一个替代性思考范式。不过,在这一点上,全球治理的理论本身也经历了两个阶段的变化,在20世纪80、90年代的第一阶段,全球治理理论是去国家化的,国家不仅失去了中心地位,而且在全球治理理论中几乎没有地位,全球治理彻底取代了国际关系,代表了一种范式性的转换。进入新世纪,全球治理理论进入了第二个发展阶段,主要的特点是国家主义的某种重新回归。不过,即使国家主义回归,过去国际关系范式中对国家权力和利益的考虑在全球治理范式中已让位于议程的设置、问题的治理和集体的行动。因此,即使是回归,也不是回归到原点,而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全球治理。

全球化的发展促成一些声音呼吁全球研究(global studies)或全球学应该成为一门独立学科,果真如此,那么它将是国际关系学科有史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挑战,即使全球学不能全部取代国际关系学,至少国际关系研究的部分内容和领域将因此而分离出去,另立门户。

其次,与全球化发展相伴随的是,国家边界由过去的铜墙铁壁变成了无处不可渗透的充满洞隙的网。过去,政治学的研究止步于国门,而国际关系的研究则起步于国门,这使得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形成了我们上面讨论的尴尬关系。而在国家边界开始“网漏化”后,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的隔墙也开始在一定程度上被打通了。双层博弈(twolevel garfle)、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的互动、三个意象(image)、政府的部际合作或联合执法等理论,都试图把握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的互通互联。如果这一趋势继续发展,这对国际关系学科的定位和归属来说倒是又重新找回了某种支点,政治学实现了从被国际关系放逐到重新回归的一个轮回。不过,就迄今的发展来说,这种各别的理论努力还未能上升到整个学科改造的程度。

第三,国家边界的“网漏化”带来了各个领域的全面国际化,使得国际关系从跨学科进入到了多学科。譬如经济学,它和政治学一样,完全、充分的市场也曾止步于国界,可今天一个国家经济的对外依存度低则20%,高达70%,这样的情况下国际经济关系不再是经济模型构建中一个可以忽略的变量。而当每一个学科都在国际关系中存在后,国际关系本身的学科边界被大量侵蚀,独立空间所剩无几,国际关系正进入一个打响学科保卫战的阶段。这一趋势发展的结果是,不仅各个学科自身在国际化,而且它们还入侵国际关系学科,用它们的概念、知识改造国际关系学科。建构主义的异军突起已经表明了哲学对国际关系的学科入侵,而且是成功的入侵,我们很难说这类学科入侵今后不会再发生。国际关系学者也因此丧失了对大量国际问题解释的权威性,汇率、能源、环境等问题在当今的国际关系议程中越来越上升到前端的位置,而国际关系学者对这些国际问题的话语权则越来越少。

第四,文化或文明的回归。这种回归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发展的顶峰则是亨廷顿影响广泛的著作《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这种回归给国际关系带来了一个重大挑战,在传统的国际关系理论构建中,国家被抽象成了同质单位,权力的大小、利益的分歧成了它们之间的主要区别。文化或文明的回归却还原了不同国家各自丰富的个性,这种个性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应该被摆在什么位置,谁都说不清楚。而80年代以来的国际关系发展,却又揭示了许多国际关系的问题既不在于权力,也不在于利益,而在于个性的张扬以及个性问的碰撞。如果说谈文明冲突有些耸人听闻的话,那么建构主义所讨论的一个核心概念身份(identity)则成了一个难以忽视的现实。基辛格在《大外交》一书中提出了冷战后国际关系的一个重大考验是如何处理多个文化文明各不相同的大国之间的关系,而巴里·布赞在《美国和诸大国》一书中则换了个提法,即大国如何管理它们之问的身份差异。随着国际关系多极化的发展,或者如扎卡里所说的后美国时代的到来,这种现象和这个问题将会更突出。

建构主义一定程度上回应了文化或文明的问题,但当它把认同(也是身份、特性)上升到统率权力和利益,由此可以引申出权力和利益的高度后,反而又变成了以传统办法处理文化或文明回归带来的国际关系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作为批判理论中的一支,当建构主义主流化后,其他批判理论就开始拉开了与它距离的原因。

最后,把上述挑战归结起来,我们可以说国际关系学科正面临严重的能力不足问题,越来越多的国际关系现实发展都超出了国际关系理论能够解释的范围。国际关系理论成了自我循环的、一个封闭圈内的知识游戏。造成这种困境的发展既源于国际关系整体性的日益加强,也源于国际关系领域的口益多元化。而当其核心理论对现实的解释越来越捉襟见肘后,一个学科的生存危机就真正出现了。

三、国际关系学科发展呈现的趋势

在上述挑战面前,国际关系学科必须经历某种嬗变,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问题是怎么把握其变化的方向,这是需要我们深入思考的。从我们现行的学科设置来说,国际关系是法学门类下,政治学一级学科中的一个二级学科。不久前,有不少人呼吁国际关系或国际问题研究应该成为一个一级学科,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样的努力还不成功。虽然不成功,但也反映了这部分学者对国际关系学科变化趋势的一种把握。

笔者认为,有这样几个方面可以帮助我们去思考国际关系学科未来的发展趋势:

首先,与国际关系多极化的现实发展相一致,国际关系学科的去霸权化也在进行中。在伊拉克战争爆发时,美欧之间曾发生了一场大论战,典型地反映在罗伯特·卡根使用的“金星”与“火星”的比喻上,针对美国的穷兵黩武和粗鲁的单边主义,欧洲使用了民事力量(civman power)、规范力量(normative power)和多边主义等概念,这反映了理论上的霸权与反霸斗争。当然,这种反霸努力并非新近才有,冷战时期拉美学者提出的“依附论”就主张脱中心化,以摆脱依附式的发展。不过,国际关系学科发展到今天,真正的去霸权化面临获得突破的机会,体现在最高层面的新的国际关系理论范式创建有可能不再出自美国,或者不再带有很强的美国文化或美国式科学主义的色彩。

王逸舟教授用“非中心化”或“多中心化过程”来描述国际关系学科的这一发展趋势,他认为促成这一趋势的因素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美国社会自身稳固性的下降;二是美国式“科学主义”逐渐暴露出局限性的一面;三是非英语西方世界的多元化发展;四是非西方世界崛起的潜含意义,随着新兴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崛起,随着这些地区在世界经济总量中所占比重的逐渐增大和它们在国际政治事务中发言权的加强,随着它们的富有特色的文化和哲学观念在更大范围的传播及交叉融合,国际关系学的“美国色彩”可能逐渐淡化,“东西方”共同创造国际理论、“南北方”同时贡献研究范式的景象成为现实。

从我们自身来说,去霸权化的趋势反映在中国特色的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命题变得越来越紧迫。这是一种理论转向,理论主体意识的觉醒,或者说理论自觉,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的国际政治教材建设就反映了这样一种学科摆脱依附、自主发展的努力。从实际的研究来说,非欧美的、中小国家的研究在我们的国际关系研究中正从过去的边缘地位向中心逼近,变得热门起来,体现了国际研究中的“非中心化”趋势。这一转变的学科意义还未完全显示,但多元文明或文化的视角,以及对中国自己传统文化的某种回归,已经有了一定的体现。

去霸权化应该是学科发展的进步,不过它是否会带来国际关系学科的不可通约,失去共同的对话平台,这还不得而知。或者换个说法,国际关系学科会因此而面临其基础平台和概念基石的重新改造使命,以使学科在平等化的同时不至于走向互相分割,能够保持基本的互通性。

其次,国际关系学科边界的大幅扩大,或者多学科化。鉴于国际关系越来越从“高级政治”(high politics)向“低级政治”(low politics)下沉,国际关系需要越来越多其他学科的支持,才能满足国际关系实践对人才提出的需求。譬如,国际经济关系、国际项目管理、全球公共政策、国际行政管理、国际发展援助、跨文化沟通、文化入侵与文化保护、国际营销和品牌管理等大量课程需要充实到国际关系的教学中,这当中也蕴含着巨大的理论创新空间。尽管这当中有些课程在学科中的地位还是边缘性的,但只要全球化发展的趋势不逆转,它们就会逐步从边缘向中心移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国际关系的人才培养模式必须进行大幅调整,应该向美国的机构设置学习,降低国际关系的本科专业特色,着力发展专业硕士教育(professional master program),以培养更多重实际应用、具有多学科知识的国际关系人才。

对于学科建设来说,边界扩大或多学科化的挑战是中心的缺失,而中心保卫战的结果往往表现为国际关系理论越来越退守传统硬核,即主权和安全。而如果国际和平继续得以长期维持,国际合作更加普遍,那么传统硬核会越来越剩下象征性的意义,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科就会面临新的中心寻求和定位的使命。中心转换了,学科也就实现了它自身的嬗变。

第三,如何实现全球主义和国家主义的双轮驱动。在全球化迅猛发展之初,人们曾天真地认为国家主义会转向守势,并最终退却,而今天的事实表明二者虽然相悖,却在平行发展。在一个起点上构建学科体系容易,而同时要在有时互相排斥的两个起点上同时构建一个大厦,挑战可以说前所未有。一定程度上,欧盟提供了一个可供借鉴的模式(区域主义与国家主义的某种平衡),但要在全球范围内确立其模式意义,至少至今还看不到实现的希望。因此,现实的情况就呈现为“一主一辅”(国家主义为主,全球主义为辅;或者反之)的模式,或者两个独立体系的模式。新中世纪主义(neo-medievalism)也许提供了第三种模式,即各种异质行为体在同一个秩序中存在,但这里共同秩序或规范就成了一个主要问题。在欧洲中世纪封建体系下,尽管权力被高度分割,但在共同的分封效忠制度中,权力与义务的规定还是明确的,也被广泛承认接受,并内化为各种行为体的行为准则。在全球化的世界中,如果第三种模式成为发展趋势,那么共同秩序构建将成为国际关系学科大厦的支柱,而有效的全球治理将成为这个大厦的屋顶。

就目前来看,几种模式都有其各自一定的竞争力,它们也都对国际关系学科发展的未来提供了不同的范式替代方案。对于国际关系研究来说,几种模式可以并存,但对于统一学科的建设来说,这里有很多互相冲突的地方,平行发展的结果只会使国际关系学科表现出更多的混乱和多面性。

第四,在国际相互依存日益加深,世界政府又还将长期缺位的情况下,如何构建政策的协调机制,确立国际集体行动,这是国际关系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和G20峰会的建立代表了这方面的一种尝试,不过成效还不是很大。这里存在的一个问题是成本的转嫁,或者说正外部性(positive extemality)难以确立。

相互依存作为一种国际关系理论,提出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但相互依存作为国际关系现实发展提出的另一个命题,国际关系学者还未很好地去开拓,那就是学科意义上从政治学向政策科学的某种转化,公共政策科学迈进国际关系学科殿堂。政策科学也主要以国家为基本框架,政策的价值、工具、目标群体、实施过程、效果评估等都与国家的政府部门相关联。国际相互依存的结果是对政策科学提出了另一个分析领域,即政策的外部性和政策问的协调性。这对于国际关系学科来说,不是它向政策学科的扩张,就是政策学科对国际关系的入侵。国际公共政策或全球公共政策在国际相互依存趋势不逆转的情况下,势必成为国际关系讨论的一个新领域。

从上述发展趋势来看,国际关系学科不但没有出现向中心的回归,反而是中心的进一步扩散或转移。这对想要努力促进国际关系学科化的人来说也许是个巨大的痛苦,但它毕竟是现实。如果现实不能改变,那么学科就只好反过来调整自己,以更好地适应现实,解释现实,服务现实。

[责任编辑刘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