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栋
1
闭上眼睛,玉颈上的黑色丝带更加清晰
沿着夏日的喧声鼎沸独自返回
三度空间。过往的红颜。黎明时分滚烫的行进
景观瀑布无声落下,我听到了比原野更雄壮的浑响
两种质地的夏天,被鸳鸯火锅划出
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痕。生活的花朵开放在其中
两种方式的生存,切换开关的咔咔声
从寒冬一直持续到如火的七月
玉人儿顾自摆弄着锅中物、盘中餐
和再次敏感起来的神经。火车开过来了
充满未知的新生活一并蜂拥至眼前
2
柔软从坚硬的壳里探出头
四周打量后便放胆跳了下来
暧昧,立刻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
坐在冬天的尾巴梢上
浑身无力。宽大的浴服发出窸窣的声响
光鲜的身子藏匿在旁观者的内心
在欲念的地平线上,爵士乐是一片
始终不肯着地的羽毛。我朝下看了一眼
汹涌的欲海,在晕眩到来前
日历已翻到了新的一年
3
没有拉开窗帘的清晨依然是黑夜
依然有浓密的黑发和体香
加湿器有些倦了,喷薄的节奏变得舒缓
但再次入睡前的交谈在雾气中仍清晰可辨:童年、
宠物和性
安睡像上了釉的瓷器一样光滑
温暖的鼻息持续吹送。穿越草木鱼塘重新返回的独狼
现在完全松弛下来
注视着安睡中流光溢彩的美人
那么多平庸的面孔如岁月般飘浮过去
滤净的是美好的身体和红尘生活
4
从同一扇旋转门进入指定的浴床:汗酸味如期而至
相似的肉体再次整齐地一字儿排开
沿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暗示的方向
能清晰地听到节气转换的声响
鱼儿按兵不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地板上的疤痕被凝视成眼睛、音容
和隔世的眺望。立春以后的日子更加虚无
面对那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
每个人都走在回去的路上
平庸。肥大。又一个春天看到的冥界真相
又一位长辈在洞察后为自己买好了墓地
5
暴雨到来前蜻蜓和蚂蚁竟同时露出诡异的表情
她们上下翻飞误打误撞一如午夜时分饥渴的女人
周围的景色开始蠢蠢欲动包括那些树:被修剪后的
站立者
只有欠伸着的疲惫中年人是偌大芳草地上唯一的静物
极目望去,春天的花朵之爱散落在夏天的废墟上
昨夜的飨宴在酒的助燃下飞升——宽衣解带的美
孔明灯飞越天庭后急速下潜:做一只情人节的深海鲍鱼
感谢天亮前及时的梦醒让一切在崩盘前戛然而止
又一场期冀中的暴雨来临前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痛
有路而不能走能量就回到了内心
6
八月的雨绵亘不断,如一柄无骨雨刷
在溽暑和清凉间持续摆动
多年前的鱼悄悄游了过来,以异常鼓胀的腰身
和临近时迅雷不及的炸响
无骨雨刷加快了摆动的心情
抵挡着纷至沓来的妖娆或不堪:五月正午的槐花
老牛推磨继而雨后插秧
从豕突狼奔的过往中泅渡出来
满目沧桑。情感褪色后的第八个秋天
石门终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
重新回到畅游、冥想的世界
回到已逝与将逝之物的中心——水花涌向花瓣
无边的寂静来自何方:那种清香
那种精暴得教人迷醉的青草香
7
白色的光线洒落在脸上像浸泡在温情的牛奶里
赤条条被摆弄睁不开眼睛
室外风声鹤唳,但并未察觉到寒暑更替
刚刚返回的小女猫也玉体横陈
在松软的塌陷里
领受同样温暖的白。心蓦地一紧
我看到地理坐标正东三百多公里一处逼仄的空间里
冰冷的白光正不断投射到一个男人的脸上
俊朗的脸在强光的持续照射下扭曲变形
眼眸深处的笑意永远定格在11月22日深夜
迅疾凌厉、切割昏晓、杀机四伏的白
成为那个冬天的唯一
8
窗帘轻摆。中央空调持续放送的暖风
把窗外的海和整座城市带入冬眠
可人儿已安坐镜前,乐音仍在苹果里
物质深处的波浪在大戏帷幕拉开前
正在弯腰舒展酝酿新的冲腾
一线晨光划破了安睡。白色水珠
沿浴室玻璃缓缓流淌下来——
茂盛葳蕤的黑色瀑布
盛宴过后。依然守护着不想走开
三年了,到处都散落着情感
在外部事物压力下的卷刃和弯曲
一柄旗杆仍在顽强抵抗着——时间
像飓风般对肉体世界和地理标志地清除
9
中秋夜没有团圆月。亲人们的对话
像稀薄的空气,在情感的天平上称不出一点分量
一柄漆黑的榫头卡在磕磕绊绊的晚宴中
再次举起酒杯,依然滚烫的劣质豆浆
影子的出现并不需要夜晚。雾霾之后
的任意时刻,它们都会不经意地君临
青葱少年转瞬已鬓衰毛稀——通过倒置的望远镜
我从长者的眼睛里
读到了又一段松驰下来的时间。行将就木
又一段即将抵达终点的旅程
是的,怎么都行。“光芒在蝙蝠身上已经瞎了”
在飞也似倒退的黑夜我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选自《上海文学》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