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
雪停了
我想在雪地上打一个滚儿
沾满一身白
哪怕这身白是短暂的
快乐也是短暂的
雪停了,但我没有走出门去
我只是用目光
隔着窗户,在雪地上想了想
……仿佛真的有一片雪,明显地
变黑了一些
一棵树
所有的枝杈都被砍光了
一棵树,从此就无牵挂了
不论什么风吹来,它
都不再摇摆一下
它,没有被伐倒去做栋梁
依然站在那里,等待着
春天从枝干里长出来,让夏天
落满一身蝉鸣
有人认为,这棵光秃秃的树
站立的姿态比躺下更尴尬
活着,比死掉还悲壮
这棵树依然站着
两根铁轨
两根永世不相亲近的铁轨
让我一直误以为,它们才是
世上最充满仇恨的人
一样的冰冷,又一样的固执
其实,它们时刻都在用枕木
感受彼此咣当咣当的心跳
即便日行千里,也没
画上一个句号
而且,两根铁轨都不偷懒
谁也不肯把自己的肩头
悄悄缩回一些,让沉重的日子
只从对方身上压过
侧影
喜欢用一只耳朵看我
耳轮打出一个狡黠的问号
笑意藏在侧影里
一缕秀发劝停了风的脚步
每次,我都会注视良久
而你从不肯转过脸来
你眼睛里的那双清潭,让一条
不会游泳的鱼,也跃跃欲试
这个世界里的嘈杂是看不清的
只有用心去细听,才能听到
所有的掌声,都会像潮水一样
在你面前匆匆流过
我想,你不肯面对我的脸上
一定有泪水,从火山里
蒸发出来的疼痛
不论你漂泊多远
我都能记住,侧影里
一粒钮扣解开时的暗示
这个梦
这个梦从大连出发
正向普兰店行驶
梦坐在硬座上,溢出了
一条幸福的小溪,流淌在
一张陶醉的脸上,让
对面那个丰满的青春
笑得一颤一颤的
车停了,这个梦没在普兰店下车
窗外的风景继续开始后退
我故作镇定,偷看了一下
眼前这片还未褪尽的红晕
悄悄把她和梦中的笑容对比
顿时感到,车轮的旋速
迅速欢快了一倍
我知道,慢车上的幸福不会太快
也不可能跑得太远
在熊岳城,终于看到
火车吹了一声怪异的口哨
独自远去……
一幅画
一位伏在木桌上独饮的老者
用半瓶伏特加和一根酸黄瓜作陪
他指缝间半截自卷的烟卷
九年来一直青烟袅袅、一刻未熄
他低垂的目光,每天都在
默默羡慕着我的生活
这位老人从俄罗斯飞来
路上飞行了八个多小时
终于才降落到我书房的墙上
我没问过他有什么想法
他也从未走出过画框半步
如果,让我与老者互换一下位置
这幅题名《星期天的日子》的油画
色彩还要涂得更重一些,这样
才能与我的心情相辅相成
大海从此不再完整
我用一只贝壳,舀满海水
晒在阳光下,看那些透明的海水
怎样偷走我的一个上午
这只小小的贝壳
被攥在掌心,夜里
便有一排排涛声涌出
听着涛声,我想
大海从此不再完整
被舀走的那一汪残缺
无法弥补,除非我忍不住
把两行咸涩的泪水
悄悄还给大海
(选自《满族文学》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