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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29 00:44崔立民
上海文学 2012年8期
关键词:古风

崔立民

1

看不见太阳在哪里,只感到根根芒刺扎在背上。天可真热。

“职工专车”准时开了过来,它沿路已经收了不少的人,这儿是它最后一站,所以,它在这站停下来的时候显得非常勉强。

吴大为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准确地说他只是上到了车门上,控制车门的汽缸响了一声后,他本能地往车里挤了挤,但他的半个身子硬是挤不进车门里去。

车门关不上,司机不敢上路,司机不怕耽误时间,司机怕交警找他的麻烦。

车站住不走,车厢里就乱,就有人骂,挨骂的当然不是吴大为,挨骂的人不在这辆车上,无论骂得多么难听,他的半个身子依然露在车门框外。

车不耐烦地叫唤了一声,动了动,像是一个什么容器装满了东西后,摇一摇,还能够再装一点,它一动一停的时候,吴大为用力往车厢里一挤,车门很不耐烦地吭哧了一声,关上了,虽然说吴大为的行为惹出了几句更恶毒的骂声,但他安全了。

吴大为觉得车门关上时的声音,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打的一个饱嗝,所以车开始行驶后,他就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车厢里,而是在一个什么动物急剧颠簸的胃腔里。

武汉的夏天,没有空调的“职工专车”里,人贴着人,除了能够联想到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急剧奔跑的动物的胃腔里,还能够有其他的感觉吗?此时此刻,如果一味想着“科干车”上的空调和舒适的座椅,吴大为会跳车自杀的。

车进入了工业区后,速度缓慢了下来,在高大的灰色水泥板厂房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羊屙屎一样,把车厢里的人沿途卸在了路上。它站住不走了的时候,吴大为下了车。

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抬头,吴大为看见了一张巨大的嘴。

把这个厂门比喻成一张大嘴,是吴大为的个人感觉,不能强加给别人,特别是看着载重百吨钢铁的大卡车,通过这个门进进出出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的强烈。

光亮忽闪了一下,亮度的变化告诉吴大为,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腹腔内,洁如镜面的灰色地面上有一条草绿色的线,它是安全道,它向钢铁结构的器官缝隙中延伸过去,食道一样,把他吸吮到一扇标着“治安保卫值班室”的门前。

门虚掩着,证明该在里面的人都已经在里面了。

雷天鸣正在布置今天的工作任务,吴大为进屋后,雷天鸣的讲话停住了,他伸手端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拧开茶杯盖,吹了吹茶杯口,抿口茶水嘴里噙着,斜了吴大为一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吴大为知道,雷天鸣这是在等他,等他从大家面前走过去,走到里屋那排更衣柜旁,雷天鸣不允许有任何人,在他讲话的时候,有任何不尊重他的表现。

吴大为打开更衣柜门,雷天鸣的讲话续上了。

从雷天鸣的言语中,吴大为明确了,他们今天马上要执行一项临时的特殊工作任务。

吴大为是按值勤标准着装的,雷天鸣布置完今天的任务安排完人员后,留下一个任务没有安排人,这个任务無疑就是吴大为的了——等一会,有一个什么国家的什么团来厂参观,上面要求保卫。

雷天鸣讲完话,见大家还没有雷厉风行的意思,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扭头吐出一点茶叶,手上茶杯在桌子上磕了磕后,值班室里就剩下他和吴大为了。

雷天鸣站起来,咳了一声,屁股一扭,身后的椅子蹿出老远,人却站在那儿没有动窝,什么意思?吴大为不能不懂。

在这里,雷天鸣可以不用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可以耀武扬威地对任何一个人吹胡子瞪眼,因为在这里,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由他说了算,这就让更衣过程中的吴大为因为慌乱而漏掉了一个小细节,这个小细节,让他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2

“治安保卫值班室”设在这个厂的厂房南端,吴大为现在必须马上到位的地方在厂房北端,从南至北,走捷径也得十几分钟,吴大为吊在雷天鸣的屁股后一路小跑,赶到这个厂的北大门时,时间已经显得很紧张了。

雷天鸣仅仅只是咳了一声,吴大为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转岗到这个岗位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吴大为除了勤奋工作、努力学习勤务知识外,几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雷天鸣的身上,因为雷天鸣主宰着他的命运,他能不能在现在的这个岗位干下去,三个月的试用期能不能过关,雷天鸣说了算。所以,雷天鸣放个屁,吴大为都得认真琢磨一下,看看雷天鸣今天吃的是什么东西,他再也经不起下岗转岗的折腾了。

没有投靠到雷天鸣旗下之前,吴大为在这个厂X车间的一条生产线上当操作工,职务是班副,干了近三十年操作工,本本分分为人,兢兢业业工作,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一个生产工人,干好自己的本质工作,不出质量安全事故,不给领导找麻烦,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拿个退休金,安度晚年……多么简单的人生啊,可眼看着车快到站了,一不小心,被人稀里糊涂地推下了车。

“减员增效”风声乍起的时候,吴大为是拍手称快的。

他们班组有一个名额,让谁走,班长古风不能一个人说了算,他必须得跟班副吴大为商量一下,俩人意见统一后,才能决定让谁走。

工作上吴大为是古风的副手,交情上吴大为是古风的兄弟,这么多年来,两个人搭伙求财,相处得非常融洽默契。日常工作中,古风非常尊重吴大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跟他商量,听取了他的意见后再做决定。在决定这次让谁走的问题上,古风特别尊重吴大为的意见,两个人反复商量后,圈定了两个人选:A和B。这两个人都符合走的条件,但走A,还是走B,吴大为让古风定夺。

两个人的意见统一后,古风把班里的日常工作交给了吴大为,自己投入到减员思想工作中去了。吴大为知道,古风肩上的担子很重,日常工作基本不再让他操什么心,让他全心全意地去做好这次减员的思想工作。

头两天,古风还时常找吴大为通报被减人员的思想工作进展情况,他告诉吴大为,A的思想工作根本就做不通,如果他坚持让A走,A就领着老婆孩子天天到他家去吃饭;他只好去做B的思想工作,B更利害,B说,谁让他走,他就杀了谁全家;没办法,他只好再去做C的思想工作……C的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古风没有跟吴大为说,吴大为也没有多问,还以为C的问题不大,暗自为古风松了一口气,幸庆古风终于可以完成这项艰巨的工作任务了。减员名单报上去后,古风安排吴大为休假,说吴大为这段时间太辛苦了。吴大为也没有多想,就休假了。休完假到厂里上班,古风通知吴大为,车间找他谈话,这时候,吴大为还没有想到,他已经被班组减员了。

吴大为不相信这是事实,说肯定是弄错了,他得去把古风找来说清楚。车间说,已经来不及了,名单已经上报了,并且已经批下来了,还是赶快到人力资源部门报到吧,晚了,二次分配就没有几个好岗位了。

从车间出来,沿着生产线一路走下来,吴大为没有看见古风。

生产线在运行,吴大为工作的岗位上有个人,这个人见吴大为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后背。因为是一样的着装,一样的安全帽,一样的鞋,甚至连手套都是一样的,单凭个背影,无法确定是谁顶替了自己。一路走下来,一百多米长的生产线,所有的岗位上,吴大为看见的都是回避他的背影。

古风不在生产线上,古风也在刻意回避他,但古风能够一辈子不跟他打照面吗?当然不会,就在当天晚上,古风怀里揣着一个大红包,手上拎着一大包慰问品来到吴大为家里,一进门,二话没说,跪在了吴大为的面前,恳求吴大为理解他,原谅他。

古风解释说,谁的思想工作都做不通,他让谁走,谁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班组减员名单上报的期限到了,如果他不把名单报到车间,车间就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忍痛割爱……古风竟然用了忍痛割爱这个词。

“你怎么不割了你自己呢?”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跪在面前的是平日的兄弟啊,想到兄弟这个词,吴大为伸出去的手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猛缩了回来,捂在自己心口上,他长呼了一口恶气,待心跳平缓下来,眼前没有了飞舞的金花后,才说:“你就不怕我找你的麻烦?”

“你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再坏,又能够坏到哪去呢?”古风自信地说。

“你就不怕我会记恨你?”吴大为困惑地说。

“不会!”古风肯定地说,“这么多年来,每当我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困难,都是依靠你的帮助來解决的,这次班组减员,是我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所以我还得依靠你……”

吴大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扭过头,挥了挥手,让古风起来走人,但古风跪着不起,意思是,除非吴大为原谅了他,他们以后还是好兄弟,他才肯起来。

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还谈什么好兄弟不好兄弟……面对古风,吴大为窝了一肚子的火却无处发,他指着古风,浑身颤抖,末了,双手抱着头,蹲地上说了一声“我们可是好兄弟啊……”就嚎啕大哭起来。

古风在吴大为的哭声中站了起来,仿佛有很多话要对吴大为说,但最终还是扭头去了。

这一夜,吴大为彻夜难眠,他怎么都想不通,古风为什么会把他给减员了,想不通归想不通,天亮的时候,他还是爬了起来,在厕所里冲了个冷水澡,让冰冷的水沐浴着他那被怨愤之火烧焦的躯体,降低他那发热的大脑的温度,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大脑里那些类似暗杀、偷袭、破坏的图像消失了,显像出来的图案是蓝天下的路,他现在要做的是,辨准方向,如何将他的生命,将他的生活,在工厂里一路安全地护送到底。

吴大为觉得自己被古风这么随便地忽悠了一下,许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值得庆幸的是,这不是在战场上,如果是在战场上,小命没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没有的。从个人角度上讲,他不应该再去埋怨什么,如果说他这次被班组减员是人生中的一次不幸,那么给他造成这次不幸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兄长想要杀害兄弟,兄弟是逃脱不了的。从大的环境上说,企业设备改造,工艺更新,劳动力富余,人家要把你裁减下来自然有人家的道理,你可以不服气,你也可以怨恨,但如果你还想有一碗饭吃,就必须得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一个小工人,跟国企改革的大好形势比起来,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不是还没有把你饿死吗?不是二次分配了你新的工作岗位了吗?想想那些企业倒闭失业的工人,想想那些没有饭吃四处做临时工讨生活的人,你应该感到知足,你应该好好地工作来报答组织上对你的关怀……

3

大门前的空场地上有不少人在忙,这些人都是比吴大为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时候注意到站在厂门左侧的吴大为,更没有谁会发现他着装过程中漏掉的那个小细节。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古往今来,大凡洋鬼子来临之际,国人们都难以安然自若,兵荒马乱年代如是,歌舞升平时期亦如是,大人物们期待着在国际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小人物们期待着在大人物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此时的吴大为挺胸收腹,眼睛盯着雷天鸣,还不是希望雷天鸣能够注意到他今天的表现,让雷天鸣对他有一个深刻的好印象。

这样的大场面,这样的表现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

但雷天鸣根本就没有工夫注意到吴大为的表现,他正在那些大人物们面前努力地表现着,就像吴大为平时跟在雷天鸣屁股后面拾屁吃一样,不同的是,那些大人物们一开口,雷天鸣都要掏出他的工作笔记本比画。雷天鸣的那个工作笔记本吴大为看过,上面抄的都是些电话号码和一些段子,一句大人物的语录都没有,但每次只要有大人物出现的场面,雷天鸣都会拿它出来比画,所以,雷天鸣给大人物们的印象不错,所以雷天鸣就可以在一个地方说了算。

吴大为觉得他这一辈子的所学,都没有这两个多月里所学的东西重要,他跟在雷天鸣的屁股后面,虽然有些别扭,虽然有些压抑,虽然显得他妈的有点没面子,但仔细想一想,这段时间对他的后半生是非常有意义的,跟着雷天鸣,有跟着一位人生大师学艺的感觉,长了不少社会知识,丰富了不少人生经验。

一辆豪华大客车驶来,雷天鸣跑进了厂,他要在参观团进厂之前为他们清路。

洋鬼子们花花绿绿地从那辆豪华大客车上下来,灼热的阳光下,他们像一个硕大的彩色花簇,缤纷绚丽,吴大为看见一位翻译,蜜蜂一样在他们中间忙活了一阵后,他们就如同一条彩带向厂大门这边飘了过来。

吴大为的注意力突然离开了那位忙碌的翻译,落在了一位陪同的厂领导身上。

在吴大为的印象里,这位厂领导应该是认识他的,在去年的“操作能手大比武”的颁奖大会上,就是这位厂领导亲手为吴大为颁发了证书。吴大为忘不了这位厂领导对他的勉励和要求。这人在此时此刻的出现,让吴大为感到非常委屈,他希望这位厂领导能够看见他,记起他来,但这位厂领导视线范围内的吴大为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他边向洋鬼子们介绍着什么边向厂大门走了过来。

这时候,如果吴大为知趣一点,老老实实地呆着,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但眼看着这位厂领导就要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他的内心一冲动,上前两步,一个立正姿势,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向厂领导行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之后,他双手后背,叉开双腿,稍息状,注视着厂领导陪同着洋鬼子们从他面前走过。

吴大为的举动的确是引起了厂领导的注意,但厂领导仅仅看了吴大为一眼,准确地说,是横了吴大为一眼后,立即把头扭开了。吴大为感觉到厂领导的目光有点异样,正当他感到困惑的时候,洋鬼子们的目光网一样网住了他,其中一位女洋鬼子举起照相机,对着吴大为照了又照,拍了又拍,这情景,让愣愣怔怔的吴大为精神为之一振,他挺起胸膛,昂起头,把目光投向门前广场上空那面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洋鬼子们进入厂内后,吴大为撤了岗。

走进门卫的门房里,吴大为在一条长木椅上坐了下来,站岗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精神过于紧张,感觉很累。他本想讨口水喝,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门房里的女门卫瞪了他一眼,起身说了句,“请注意点影响好不好!”悻悻而去。

吴大为觉得这个女门卫有点莫名其妙。

目送女门卫走出门房后,吴大为从口袋里掏出支香烟刁在嘴上,摸出打火机准备点香烟的时候,打火机没有拿好,脱手而落,大腿本能一夹,打火机没有落在地上,但叼在嘴上的那支香烟却落在了地上。这时,吴大为突然明白了,那位厂领导为什么看了他一眼后立即扭过头去。

吴大为站起来,对着门房里的一面窗玻璃,把自己刚才站在厂大门侧值勤的姿势模仿了一遍:

一个身着夏季制服的男人,双手后背,两腿微叉,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形象威仪,但他那扎着上装的皮带款扣下的裤门却咧着张大嘴,大嘴里的大红色,是他老婆在他本命年的时候为他买的大红色的裤衩。

完了!怎么就忘了扣上裤门呢?那个女洋鬼子的照相机……

4

吴大为满厂子里转着,他想尽快地跟雷天鸣接上头,把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误造成的“裤门事件”及时汇报一下,等雷天鸣挨了上面的批评,反过头来找他,那还得了!

他们的工作性质是机动的,全厂十几个车间,重点要害部位十好几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辖区,如果什么地方发生了突发事件,他们就得在最短的时间里出现在那里,吴大为因为还在试用期,属于跟着雷天鸣实习阶段,雷天鸣的身后就是他的辖区。平常他们之间相互联系的方法是用手机,吴大为没有手机,到这儿工作后,见他们都有,而且使用的频率相当高,还以为是装备配置。

吴大为大海捞针一样满厂子里转悠着,寻找着,当转到X车间的材料仓库时,他想起了他的一个过路朋友官达福。官达福在这个仓库当保管员,吴大为称他官管家。

走到官管家负责的库区时,吴大为发现一间材料仓库的门虚掩着,没有上锁,吴大为想是不是官管家忘记了锁门?工作职责要求吴大为走过去,查看一下,是否有非工作人员进入,正要伸手拉门把时,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美丽的女人。

有点面熟,但绝对不是车间来领材料的女工,如果是车间来领材料的女工,认不认识暂且不说,起码得着工装,不会是这番花枝招展的行头。

正准备对她进行询问的时候,官管家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官管家生相其貌不扬不说,傻乎乎的样子总是给人一种低能的感觉,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此风水宝地养尊处优作威作福。可千万别小看一个材料仓库的保管员,牛逼着呢,连这个车间的领导们都得敬他三分,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很多,可以放在桌面上明说的,也是众所周知的,就是官管家的令尊大人是上面的一位大人物。一位大人物将其犬子安置在这里当个保管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算给他安排一个科长的位子,谁还敢说不行?

吴大为曾经听官管家吹过他第八任也就是现任的相好“小零嘴”的一些情况,“小零嘴”姓何,官方名称“何股长”,官管家称她“小零嘴”,大概是把她比喻成了他爱吃的不吃也饿不死人的某种食物。

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肯定就是何股长了。

何股长从吴大为面前走过的时候,对吴大为笑了一下,她的笑容让吴大为有点不知所措,但接下来,官管家在何股长身后对吴大为做的一個非常微妙的手势,让吴大为明白了——几分钟前,官管家跟他的相好在这间仓库里搞了一次,用官管家自己的话说,嘴馋了,吃了口零食。

吴大为本来无心理会他们的这些破烂事情,引起他注意的是,走出去五十米开外的何股长,突然被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拦下了。

这个穿制服的男人就是雷天鸣。

雷天鸣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吴大为,却没有理会他,应承着面前的何股长。

何股长仿佛跟雷天鸣很熟,说话间,何股长还不停地抬起手为雷天鸣擦拭额头上的汗,从他们的举动和表情上看,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操!这个女人,刚跟她的相好在仓库里搞完,又跟雷天鸣这般卖弄风情,稀烂!

他们终于分手了,吴大为连忙向雷天鸣走过去,但雷天鸣没有理会吴大为,而是追出两步,朝何股长吆喝着,告诉何股长,他今天下班后有点事情,不回家吃晚饭了。

吴大为心里咯噔了一下,愣在了那儿。

何股长难道是雷天鸣的老婆?!吴大为望着雷天鸣发呆。

吴大为矛盾起来,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先向雷天鸣汇报他在厂大门的值勤情况,还是先向雷天鸣反映仓库里的发现,吴大为觉得这两条都非常重要。

很显然,在厂大门值勤造成的“裤门事件”还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反应,起码现在还没有,如果“裤门事件”让厂里的领导们生气了,雷天鸣现在还能够这么平静对待他吗?想想也是,裤门没扣,犯了哪一条王法了?这么一想,吴大为心里轻松了许多。

跟着雷天鸣走到厂房的一个侧门处,门外的树荫下,吴大为拉了一下雷天鸣的衣服,掏出一支香烟递给他,为他点上火的时候,吴大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那个女人好漂亮啊,谁呀?”

雷天鸣喷出一口烟雾,说:“贱内!”

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雷天鸣,无疑是自己出卖了朋友官管家,那是很卑鄙的,如果把这件事情捂着,只当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让雷天鸣当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又觉得对雷天鸣太不公平!权衡了一下厉害关系后,吴大为还是决定把雷天鸣老婆偷人的事情告诉他,吴大为盘算好了,这是他巴结讨好雷天鸣的一个绝好机会,如果雷天鸣需要他帮忙抓这对狗男女个现行,他会不惜出卖官管家的,因为官管家只是他的一个过路朋友,而雷天鸣则是掌管着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

“雷SIR!”吴大为十分沉重地喊了一声。

雷天鸣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吴大为,手上的香烟递到嘴边,说:“有屁就放!”

吴大为心情十分沉痛地说:“节哀顺便!”

雷天鸣撅起嘴唇对着吴大为的脸上喷了一口烟雾,说:“顺你妈的什么便,死人了?”

吴大为十分痛苦地说:“刚才那个女人——你老婆,她偷人!”

雷天鸣手上的香烟落在了地上,他扭头四下看了看,见身边没有什么人,伸手揪住吴大为的耳朵,一拉,嘴对着吴大为的耳朵说:“臭小子,这事用你管?老子不知道她偷人?”

吴大为觉得他的耳朵被雷天鸣一拉一推后,已经不在自己的头上了。雷天鸣指着他鼻子的手指头,上下点动着:“不要怪哥哥心狠,这件事情,除我之外,你是第一个发现者,所以就该你倒霉。我给你几天时间,自己去找去处,我这儿是不能留你了!”言毕,雷天鸣气鼓鼓地走了。

吴大为傻眼了。

吴大为追上雷天鸣,央求着说:“我保证不说出去还不行吗?雷SIR!”

“不行!”雷天鸣肯定地说,“你想让我天天在你面前当王八?美得你,操!”

吴大为可怜巴巴地说:“我只当不知道还不行吗?”

雷天鸣的头还是摇着,吴大为火了,他说:“那,老子就给你宣传出去!”

雷天鸣转过身来,眼睛一瞪,说:“你敢威胁老子?”

“不,当然不!”吴大为拉扯着雷天鸣的袖口不让他走,雷天鸣一摔胳膊,挣脱吴大为的手,气鼓鼓地朝前走去。这时候有人从吴大为身边走过去,手上拿着碗。雷天鸣去的方向告诉吴大为,午餐时间到了。吴大为摸了摸口袋,心里一动,追上去,一把拉着雷天鸣,往相反的方向扯,相反的方向不远处是厂区的出口,那地方有很多餐馆。

吴大为说:“雷SIR,兄弟今天请客。”

“理由?”雷天鸣眼睛瞪着吴大为,那眼神提醒吴大为,你敢耍老子,小心挨揍。

“兄弟给哥哥赔罪!”吴大为双手握着雷天鸣的胳臂摇个不停。

“你何罪之有?”雷天鸣说。

“看了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总之,兄弟今天肯定是错了!”吴大为十分诚恳地说。

也许是吴大为的诚心打动了雷天鸣,他扭捏了一下,也就随了吴大为。

路上,雷天鸣语重心长地教导吴大为说:“怪不得你会被别人操出来,在我这,你要是还这么不长心眼,我也不敢把你留在身边。有很多的事情,能看不能说,能想不能做……我问你,森林里的熊最后都是怎么死的?”

吴大为摇头:“请指教!”

雷天鸣说:“都他妈的是笨死的!”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厂区外的一家餐馆里,解决午餐的时候,俩人都喝了二两。在喝二两是不是违反劳动纪律的问题上吴大为请教了雷天鸣,雷天鸣说你说呢?吴大为一拍脑门,茅塞顿开,自己喝肯定违反劳动纪律,跟雷天鸣喝肯定不违反,在哪都一样,跟着领导干错不了,无论干什么……看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虚心学习今后是要吃亏的。

雷天鸣喝了二两酒后,原形毕露了。吴大为发现雷天鸣对他老婆偷人并不是麻木不仁,而是倍感耻辱的,雷天鸣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两个狗男女,但他始终苦于无从下手……

5

何芳,原本是材料加工厂一个普通的车间女工。

几年前的春天,该厂负责往甲方送产品的业务员休产假,厂里指派何芳临时接手业务员的工作,业务员休完产假上班后,何芳自然回到车间里继续她原来的工作,但何芳回到车间后不久,该厂送往甲方的产品,质量问题一下子多了起来,退货的,返工的……厂长下生产车间,走生产班组,精排细查,愣是找不出来产品质量问题的根源,就在厂长百思不解的时候,他看见了在材料加工车间工作的何芳。当时材料生产车间里男男女女的职工有二三十人,厂长为什么第一眼就看见了何芳,这足以说明何芳在男人的眼里有某种独特之处,联想到甲方的材料验收把关人,厂长猛然往开里一想,挥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骂自己是个猪。这样的产品质量问题,怎么会发生在生产环节上呢?厂长马上找了个出差的理由,支开了业務员,重新调何芳上来顶替业务员的工作,结果,产品质量问题一下子解决了。

厂长省心了,何芳的麻烦却来了。

何芳向厂长反映了她面临的处境,她的意思是说,业务员已经出差回来了,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了,如果这份差事让她再继续顶替下去,会出问题的……究竟会出什么样的问题,她没有说,也不好说,毕竟目前还没有出任何问题。

什么问题?会出什么样的问题?厂长对何芳说,全厂百十号人要吃饭是最大的问题,有什么问题比全厂职工吃饭的问题大?你能不能克服一下个人困难,做出一点点个人牺牲呢?当然了,厂里对你做出的贡献是不会忘记的!这样吧,组织上也不勉强你,你考虑一下,如果能够继续胜任这项工作,我们马上提你为业务股长,干得好……后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是非常明显的,公司马上要成立总厂,总厂要专门设立一个业务科,明白了吧,如果你有能力,由你组班子,任科长,名正言顺的国家干部。如果胜任不了,继续在车间工作,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们!

何芳考虑了,可以说她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正式担任了业务股长这个职务,后来几个加工厂兼并组合,何芳被正式聘为总厂业务科科长,统兼各分厂业务股长。

何芳的丈夫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老婆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有数,他觉得老婆突然升官发财肯定有蹊跷,但老婆什么也没跟他说。

身份和地位改变了以后,何芳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收入高了,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日子红火了起来,但夫妻俩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少了,夫妻俩的距离远了,表面平静的家庭里渗入了一种不祥和的气氛,这让丈夫的思想不得不往歧途上走。但丈夫号不准何芳的脉,也不敢轻易乱开方子,只能装疯卖傻地套何芳的话,偏偏何芳每次胡编乱造的故事总是漏洞百出。

问题肯定是有了,但必须得到证实。

通过仔细的观察和耐心的等待,丈夫终于在自己的家里抓住了何芳的现行——在自己的老婆身上按住了别的男人的屁股。

可那又怎么样呢?丈夫还不是得绅士一样地放走了官管家,因为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老婆不勾引人家,人家敢来吗?但丈夫没有放过自己的老婆,官管家走了后,丈夫抽出腰上的皮带向何芳的身上抽去,抽得何芳死去活来也不肯罢手。

何芳受不了了,她跑到窗户旁,威胁丈夫:“你再打,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丈夫住了手,他喘着粗气,望着挪向窗户的何芳,手上的皮带落在地上。何芳向丈夫解释了事到如今的原由,说着说着,便理直气壮了起来。

何芳问:“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丈夫耷拉下眼皮。

何芳问:“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谁挣的钱买的?”

丈夫耷拉下头。

何芳问……见丈夫无话可说了,何芳说:“事情已经这样了,闹开了谁都不好看!”意思是想让丈夫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何况现在社会上的王八也不止你一个,明着跑的,暗着趴的,贫贱的,高贵的,有什么呢?如果你觉得自尊心受不了,你可以冠冕堂皇地跟我离婚;如果你不敢离婚,又觉得委屈了自己,你可以拿我给你的钱去找情人或者去找小姐……

丈夫勾着头抬起只手,制止住老婆的一派胡言,以商量的口气说:“下不为例?”

何芳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丈夫的视线移动着,落在了地上的皮带上,他咬牙切齿地说:“抓你一次,打你一次!”

何芳说:“你再敢打,我跳窗户死给你看!”

丈夫抬起头来,突然被何芳脸上渐渐泛起的得意的神色蜇了一下,他的眼睛闭上了,眼泪流了出来。丈夫再次睁开冒着火苗的眼睛,那是一双失去了人性的眼睛……他转身抓过个凳子,过去往窗台下一放,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抓起地上的皮带向何芳身上抡去,嘴里不停地喊叫着:“你跳吧——你跳啊——”

没有勇气踏上凳子的何芳,双腿一软,在窗台下的凳子旁跪了下来,她向丈夫保证,以后不再跟官管家乱搞了,丈夫才罢了手。

难道何芳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不,她已经摆脱不了官管家了,摆脱不了她现在的地位和现在的经济环境了,更准确一点说,她摆脱不了官管家手中的那支笔,那是一支魔力非凡的笔,它可以让一个平庸的女工在工作单位里干出非凡的工作业绩,它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女人从社会的底层浮动起来,沉浮在贫穷与富裕之间,沉浮在幸福与痛苦之间……

但丈夫真的能够因为这件事情杀了何芳吗?做个睁眼瞎吧!想到心疼之处,雷天鸣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吴大为非常同情雷天鸣的不幸,他发誓要为雷天鸣出这口气,但雷天鸣坚决不同意吴大为在这件事情上瞎搅和。雷天鸣说,他何不想出这口气,但官管家的老子是何等的人物,在工人阶级下岗分流日渐盛行的今天,他不想惹火烧身……

与雷天鸣感情上的不幸比起来,吴大为感到自己被班组减员出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在国企改革的进程中,有多少工人为了保住他们的劳动权利或者说为了保住他们现有的生活水平,在拚命地挣扎着,希望通过国企改革来改善他们的工作环境,来提高他们的经济收入,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国企改革所带来的负面都是由他们来承担的——他们面临分流和下岗的危险,他们的经济收入,他们的人格,他们的尊严,以及他们在家庭里的地位也会随之削弱。在国企改革中,工人必须面临和承担的不仅仅是经济负担的表象,更多的是一种隐形的精神负担!

这顿饭吃得值得。这顿饭让吴大为认识了雷天鸣,更重要的是,通过这顿饭,雷天鸣把吴大为当成了他的兄弟,当成了他的心腹。雷天鸣说,只要吴大为聽话,跟他穿一条裤子,往后只要是有他雷天鸣吃的,就少不了吴大为喝的,只要有他雷天鸣穿的,吴大为就冻不着……

6

吴大为和雷天鸣回到值班室的时候,其他几个都在值班室里休息。

看得出来,他们不喜欢雷天鸣这么快就回到值班室里,因为雷天鸣一回来,他们就必须得从值班室滚出去。他们没有午休的待遇,严格地讲,雷天鸣也没有午休待遇,但雷天鸣有种种理由坐阵老巢,其他的人,午饭后,没有理由不到现场去转、去巡视,哪怕现场没有任何事情,也得在现场转。

雷天鸣的工作主张:即便是玩,也要会玩,要玩得漂亮。

雷天鸣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的手下是一群吃干饭的。如果他们给了别人这种印象,用不了多久,上面马上就可以把他们从工厂里抹掉。现在工厂里就是觉得人多,但多的永远都是工人,再给人一种闲得没有什么事情干的印象,那还不是等于找死吗?

吴大为从生产车间减员出来,转岗选择岗位的时候,是经过慎重考虑和周密的调查研究的,他之所以选择保卫工作,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份工作,严格地讲,保卫这块工作不稳定,保卫科从厂级机构中被兼并掉了,成了厂办公室下属的一个组,没有了部门职能,下辖的原经警队二十来人没有了着落,年轻一点的选岗到生产线上去了,有能力的或者是有点背景的另谋出路了,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也是好吃懒做或者是窝囊废一个,总之,雷天鸣的队伍只有一条路,一个方向,一个结果:自生自灭。吴大为选择到这来,看重的不是这个单位,看重的是这个单位的老大雷天鸣。他之所以选择投靠雷天鸣的旗下,有点赌博的味道,他想赌赌自己的运气,也想赌赌雷天鸣这个人。

雷天鸣是一个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但又永远没有谁能够说清楚他是怎么回事的人物。

关于雷天鸣的种种传闻,人们对他的评价贬多于褒。也就是说,按照传统的观点,雷天鸣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因为雷天鸣不是什么好东西,吴大为这才将自己在工厂里的余生托付给了他。通过这次班组减员,吴大为的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他对社会和对人的审美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古风,不仅仅只是吴大为的班长,某种意义上讲,古风影响了吴大为的人生。

吴大为刚进厂的时候,古风是他的师傅。古风担任了班长后,吴大为一直就跟着他,三十年来,班里的成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始终跟着古风,当古风的二传手,当古风的兄弟,而古风也一直充当着吴大为的兄长,充当着吴大为的老师,充当着吴大为人生的楷模。古风经常教导吴大为,做人要如何本分,为人要如何诚实,应该如何当一个好工人,如何做一个好公民……但最终,古风告诉吴大为:你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吴大为再不相信这个社会上有什么好人和坏人之分,他的前三十年跟着一个所谓的好人,结果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所以,他强迫自己必须转变思想观念,简单地说,他想学坏。因为吴大为发现他身边所谓的坏人要比所谓的好人日子过得自在、滋润。古风对今天的吴大为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今天的古风怎么样,班里减员工作结束后,他的收入提高了,而成全了古风的好人吴大为今天的收入少了好几百块钱。所以,当了一辈子好人的吴大为很想试一试做坏人的感觉。但坏人是那么容易做的吗?不找个师傅跟着练练,成得了坏人吗?所以,吴大为必须得找一个师傅(这个人必须是人们所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生活得很滋润的人),跟他学学,看看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长进,所以他选择了雷天鸣。

大伙见吴大为陪着雷天鸣进来,浑身散发着酒气,无疑是在外面喝了酒的。傻子都知道,当班喝酒严重违犯了劳动纪律,所以他们几个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来。

看得出来,他们想拿雷天鸣一把。

他们想拿雷天鸣一把,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无非是想在值班室里多凉快一会,外边太热,动一动一身汗,到其他单位去蹭人家的凉快,人家不喜欢,平时老是查人家这,查人家那,现在想蹭人家凉快,好意思?是的,人家不敢明着得罪你,但人家的门上都标有“非工作人员免进”的提示,你没有什么理由,好意思进去享受人家的空调?

武汉的夏天,厂房里的温度跟厂房外的温度温差只有一度,厂房内值班室里的空调是不是让人倍感亲切呢?但他们又不敢明着玩雷天鸣,因为雷天鸣不是谁想玩就能够玩的主,如果你玩不好他,等他反过来玩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这个时候,有点小聪明的刘同事,起身给雷天鸣让了个位子,跑到雷天鸣的办公桌旁,抓过开水瓶,往雷天鸣的茶杯子里续了点水,双手递到了雷天鸣的手上。

雷天鸣接过茶杯,瞟了刘同事一眼,又看了看他们几个,说:“几点钟了?”

刘同事说:“我们早就想上去了,可你没有回来,所以我们都在等你!”

雷天鸣吹了吹茶杯口:“等我干毬!”

劉同事说:“我收到一条短信,非常深奥,也非常有意思,但我们都看不懂,兄弟们说你的水平高,只有你能够看得懂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想请教一下你……”

雷天鸣的眼睛一翻:“给屁老子吃?”

刘同事连忙一笑,说:“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你先看看再说。”说着把一张纸递到了雷天鸣的手上,雷天鸣接过那张纸一看,手抓着脑袋,头摇得像拨浪鼓,站在对面的吴大为虽然看不见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雷天鸣已经上了他们的套子。如果雷天鸣说自己看懂了吧,解释不出来;说自己看不懂吧,那他们就得坐下来跟他好好切磋切磋了。

其实雷天鸣并不猪,他虽然说不出那张纸上的意思,但他看出了他们的心思。雷天鸣望着他们笑了笑,抬手,手指头勾了勾,把吴大为勾到了他的跟前,他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吴大为,说:“拿得下?”

吴大为接过这张纸看了看,这张纸上抄写着四句不全的句子,有点像填空的味道,是四句歇后语,吴大为对雷天鸣说:“只要你高兴,小菜一碟!”

雷天鸣说:“那还等个球!弄,弄出来!”

吴大为掏出笔把这张纸上每句话的空档填上了:

跟皇后睡——国税

跟情人睡——偷税

跟老婆睡——个人所得税

睡了情人再睡老婆——增值税

雷天鸣接过来一看,跳到凳子上,扭动着屁股,抖动着手上的纸张,大笑着叫喊:“啊——过瘾,真他妈的过瘾!”他掏出一支香烟扔给吴大为,自己叼上一支,点上火后,屁股落在凳子上,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把手上那张纸扔给刘同事,板着脸,抬起手腕,看手腕上的手表,就那么看着,也不吱声,就把他们一个个给看出了值班室。

他们出去前,都用不满的目光看了看吴大为,刘同事临走的时候,在那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吴大为,吴大为接过来一看:作者汉奸。

无疑,吴大为为了讨好雷天鸣得罪了大家,但无所谓,目前得罪谁都可以,但得罪雷天鸣是绝对不行的,他们中的任何人目前对吴大为都构不成威胁,而雷天鸣不同,雷天鸣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三个月的试用期一天不过,雷天鸣就是他的爹娘老子。

7

眨眼工夫,雷天鸣靠在椅子打起鼾来。

雷天鸣的鼾声让吴大为突然有了尿的感觉,他起身离开了值班室。

距值班室最近的厕所在两百米外的地方,当他一头扎进厕所,站在便槽的台阶上往外掏家伙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在厂大门值勤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的小家伙抽缩了一下,迟钝起来。小肚子胀得难受,小家伙硬是不往外排泄,吴大为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理障碍所致。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心来,放弃那些恼人的事情,努力去想高山,想流水,想风花雪月……想着想着,下面的小家伙就渐渐地苏醒了,功能渐渐地恢复了,一阵畅快淋漓后,浑身一激灵,整个人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

走出厕所的时候,吴大为没有忘记检查一下自己的裤门。

从厕所里出来的吴大为让迎面而来的一位女工惊慌地躲闪到一间废弃的配电房里。

如果这个女工径直走过来,吴大为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因为这个厂里有很多职工吴大为连面都没有见过,和一个陌生的女工在厂房的某个地方不期而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问题是这个女工为什么看见了他要躲闪呢?

吴大为断定这个女工有问题——她肯定不是这个厂的女工,尽管她是安全帽工作服工作鞋一身标准的职工行头。

吴大为过去,堵在了配电房门口。

配电房里面的空间不大,很黑,吴大为把在门口,朝里面虚张声势地咋呼了几声,里面没有反应,但吴大为感觉得出来,她就在里面,躲在某个物体的后面。但吴大为不敢贸然入内,并不是害怕自己进去后会遭到对方的袭击,是害怕自己进去后会遭到对方的诬陷,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如果她是一个女贼的话),为了逃避抓捕,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个时候的吴大为想跟雷天鸣或者其他的同事取得联系,但他没有手机,他希望这个时候有人从这个地方经过,随便是什么人,只要有人作个旁证,他就可以马上进去把她给逮出来,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出现,他只好守在门口,等待着时机。

吴大为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但他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来。

吴大为忘不了他刚到这儿来的时候雷天鸣给他补的那一课。

张同事被人家举报了,举报人说张同事利用工作之便调戏妇女,上面让雷天鸣调查处理这件事情。雷天鸣问张同事,是不是有这种事情?张同事不认账。雷天鸣说,没有就好,让上面去找当事人调查清楚了,咱们的屁股也干净。这一下张同事慌了,他求雷天鸣无论如何都得帮他把屁股擦了,保证今后再也不敢了。原来,张同事在一次抓获“盲流”人员过程中,见一个女盲流长得有几分姿色,以检查为借口,占了人家点小便宜,大概是吃了人家的豆腐又没有满足别人的要求,被人家告了。张同事承认后,雷天鸣气坏了。他骂张同事不是东西,怎么这么没有品味,连这种女人也不放过,真他妈的丢人。为了达到教育张同事的目的,雷天鸣把张同事当月的奖金扣了两百块。

这两百块奖金现在还压在雷天鸣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表面上看,这两百块钱是在时刻提醒着大家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实际上,这两张钞票压在雷天鸣办公桌玻璃板下的真正目的和意义,是在向大家传播着他雷天鸣的思想。这思想是什么,看你怎么去理解:这两张钞票,你可以用在改善生活上,你也可以用于讨好老婆,你甚至可以去找小姐娱乐,总之,用在哪,都比压在这里体面。

张同事的这件事情虽然说让雷天鸣恼火,但为张同事擦屁股的时候,雷天鸣是全心全意的,他跑上跑下,求爷爷告奶奶,硬是给张同事争取到了一个“被人诬陷”的说法,让张同事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雷天鸣对张同事说:“要感谢我,就他娘的再别犯这种丢人的事情,要感谢我,就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我们这个集体的生存,我是为了我们大家的荣誉……”

这件事情了结后不久,张同事又抓了一个女盲流,就是告他的那个主,这回张同事不敢擅自处理她,把她交给了雷天鸣。

雷天鸣见这个女盲流人还有些样子,见吴大为也在场,便又提起了张同事犯的那件事情。雷天鸣对吴大为说,即便是想占人家点小便宜,也要占得有点艺术性,也要占得让人家有嘴说不出来,那才叫本事。没有吃到鱼,反弄一身腥,那是驴。

雷天鳴的话吴大为吃不透,他求雷天鸣给他讲清楚一些,免得他以后会犯同样的错误。

雷天鸣白了吴大为一眼,说:“想学坏?”

吴大为说:“想懂点生活艺术,想掌握点生存技巧。”

雷天鸣说:“具体一点。”

吴大为说:“比如说我想占她点小便宜,但还不能让她觉得我卑鄙,怎么办?”

雷天鸣一招手,吴大为跟着他来到了值班室后面关押着女盲流的房间。

这个女盲流偷了一截胳膊长拇指粗的电缆,去皮后,缠在她的腰间,见雷天鸣和吴大为过来,又是哭闹又是撒野的,雷天鸣过去挥手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她老实了。她向雷天鸣求情,求雷天鸣允许她卸下身上的电缆,雷天鸣不允许,继续让她的身体受负重的体罚,看她还到不到工厂里来偷东西。

雷天鸣让吴大为过去检查一下,除了缠在腰上的电缆外,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吴大为过去看了一下,说:“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雷天鸣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衣领,让吴大为看她领口内,看她挂没挂手机,如果有,属于盗窃作案通信联络工具,没收。

吴大为没有看见手机,看见了一对乳房,所以他说:“没有手机。”

雷天鸣拉衣领的手用了一下力,说:“看仔细了?”

吴大为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一对乳房,说:“的确没有手机!”

雷天鸣说:“没有算了,有就没收。”说完就离开了。

到了外面,雷天鸣对吴大为说:“我这不是让你学坏,我的意思是,让你遇到事情要动动脑筋,懂了吗?”

这件事情告诉吴大为,雷天鸣不但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还是个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既然对张同事所干出的那件事情那么恼火,为什么又要教他如此下作的手段呢?吴大为提醒自己,他可不能跟张同事比,张同事跟雷天鸣是老战友了,重点轻点都说得过去,他万一犯了类似的事情,谁敢保证雷天鸣不会整他?他现在是一个犯不起任何错误的人!

8

好在这个女人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个女人从配电房里的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吴大为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她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着:“保卫哥哥,别动手,我自己出来!”随声,吴大为看见了一张嬉笑的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厉声吼道:“滚出来!”

站在配电房门框里的女人,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安全帽,头摆了摆,一头乌发瀑布一样散落下来,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微微侧着头,对视着吴大为,微笑着。

这哪里是一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女贼啊,分明是一个刚刚从《聊斋》里走出来的美妖,什么样的男人能够逃出这一劫啊!

吴大为指着她说:“你,你给我出来!”

美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浮现出一脸惹人怜惜的恐慌,她软绵绵地说:“保卫哥哥,你想干什么?”

吴大为严厉地说:“出来,跟我走!”

美妖喜形于色地问:“是去见你们雷哥吗?”

吴大为一怔,惊讶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要带她去见雷天鸣?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女贼王“一点黑”?吴大为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往前挪了一步,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美妖仿佛看透了吴大为的心事,手指头掠了一下半遮面的秀发,故意让吴大为看清楚她左颊上的那颗黑痣。

这颗黑痣让吴大为犯难了,因为这颗黑痣证明了她的身份——她正是传说中的女贼王“一点黑”。

几年前,这个厂区频繁发生团伙盗窃哄抢事件,什么孝昌帮,什么新洲帮,等等,最猖獗的时候,这个厂东面的原料站,头天下午进站的几车皮王八铁一夜之间被哄抢一空,保卫部门、公安部门赶到现场鸣枪都没有用,用火车头都冲不散,后来调来了武警,几经联合整治和专项打击,这个厂区的治安环境得到了改善,但有一个团伙几经打击后仍然死灰复燃,阴魂不散,这个盗窃团伙有个特点,全是已婚农村妇女,年龄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有的还在哺乳期,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们进厂区作案的时候,或三五一帮,或十几人成群,有时候是偷,有时候是哄抢。虽然说她们偷的抢的都是些生产原材料和废料,没有对生产造成什么影响和损失,但闹得厂区治安环境非常糟糕,影响恶劣,于是厂里联合保卫部门、公安部门组织专项斗争,抓过一批,关过一批。专项行动整治期间,她们销声匿迹,但专项行动一结束,她们又卷土重来……无法根治。摸底获悉,这个团伙的组织者是个绰号“一点黑”的年轻美貌女子,但每次围捕行动中都让她漏了网。

有一次,雷天鸣组织夜间布控,她撞到了雷天鸣的手上。她在逃进一条地下通道的时候崴了脚、受了伤,雷天鸣抓着她的后衣领把她从地沟里拽上来后,她连站都站不住,雷天鸣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怜悯,因为她让雷天鸣挨了不少的批评。雷天鸣出了口气后,把她关押起来,准备第二天送交公安部门处理,不料让她在当晚的看押过程中给溜掉了,有人因此告了雷天鸣一状,说雷天鸣私放了“一点黑”,如果不是雷天鸣开方便之门,连走路都有困难的“一点黑”怎么可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说“一点黑”是从他手上跑掉的,雷天鸣不否认,但说是私放,他不承认。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把雷天鸣怎么样,即便是有人想在这件事情上做雷天鸣的文章,也得把希望寄托在再次抓到“一点黑”的时候。

奇怪的是,雷天鸣私放“一点黑”的风波后,“一点黑”的队伍就此从这个厂区销声匿迹了。于是又有人说,在“一点黑”被雷天鸣羁押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个人从别人的视线中消逝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小時里,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们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一点黑”为了感谢雷天鸣的不杀之恩,把队伍拉到了别的地方去了。于是,又有了“保卫与女贼的浪漫爱情故事”种种传说的版本。

雷天鸣和“一点黑”的传闻究竟有多大的真实性,谁也说不清楚,吴大为投靠到雷天鸣旗下后,多方打听过类似情况,得到的信息量很大,却都无从证明什么,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雷天鸣跟“一点黑”之间肯定有某种默契。

前段时间,也就是厂里富余人员分流转岗的前夕,销声匿迹了几年的“一点黑”的队伍突然又出现在这个厂的辖区,她们来势凶猛,作案猖獗,一时间搞得雷天鸣他们没了白天黑夜。忙得屁滚尿流的雷天鸣带着他的队伍,在厂里进行深化改革的特殊时期,没有让厂里发生一起综合治安事故,既为厂里的生产经营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也为企业改革的顺利进行保了驾,护了航。要知道,在这次厂里富余人员分流转岗的酝酿过程中,雷天鸣和他的队伍,是被领导们用红笔和蓝笔圈了一次又一次的,雷天鸣和他的队伍之所以能够在这次富余人员分流转岗过程中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不能不说与“一点黑”的突然出现有关。有人说,这次“一点黑”的卷土重来,是因为这次深化改革,牵扯到了她的情人雷天鸣的切身利益……

尽管都是些传说,但毕竟与雷天鸣有关(如果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女贼王“一点黑”的话),吴大为必须得慎重,如果他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必将影响到雷天鸣的情绪和他在雷天鸣手下的存亡问题。

吴大为警惕地问:“你认识雷哥?”

美妖换了个站姿,顺手理了理头发,戴上安全帽,从配电房里走出来,站在吴大为的跟前,说:“这位哥哥肯定是新来的,不信我报个号码给你。”她报了一串阿拉伯数字,没有错,的确是雷天鸣的手机号。见吴大为犹豫不决起来,她说:“保卫哥哥,我也没有偷你们厂里的什么东西,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我怎么能够相信你没有偷我们厂里的东西!”吴大为说这句话之前,他脑海里闪过雷天鸣培训他的那一幕画面——“张同事吃豆腐案例”教育,吴大为觉得这是一个锻炼自己检验自己的好机会,于是,他决定向前走一步,跟着雷天鸣这么长时间了,看看自己究竟学坏了一点没有,所以他加重了语气,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搜啊!”她挺着胸脯向吴大为凑了过来。

吴大为底气不足地后退了一步,说:“你给我站住!”

“不搜,你可以看嘛!”她双手解开了衣扣,吴大为看到了文胸,透明挑花的,完全是乳房上的点缀和装饰。吴大为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淡化,荷尔蒙开始作用于他的躯体,千钧一发之际,隆隆机器声携带着设备的运行呼啸声由远而来,不用看,是天上的行车朝这边驶来了,经验告诉他,角度和高度的局限,行车司机和随之而至的操作工都没有看见他们,他本能地把她推进了配电房内。吴大为的紧急避险行为让对方误会了,连锁反应让配电房里的吴大为慌乱地挣扎起来,挣扎出来的吴大为把对方掀翻在了地上,她爬起来,坐在地上,困惑而委屈地盯着吴大为,愣是看不懂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试探着说:“你还检查吗,保卫哥哥?”

“不看不看,扣上扣上,你没有偷东西……”吴大为有些语无伦次。

她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等候发落。

吴大为冷静了下来,梳理了一遍思路,说:“跟我走!”

“是去见雷哥吗?”她精神头来了,晒蔫的菜叶见了水一样活鲜了起来。

“见什么雷哥?到了所里你就知道见谁了!”吴大为跟她忽了个罩子。

她跪下了,抓着吴大为的裤角说:“保卫哥哥,我给你跪下了,你有什么要求我无条件服从,咱们在这解决,要钱说钱,要人说人,到了所里无非也是这,你什么都落不着,再说,我今天什么也没有犯,你想想再说,想好了,我随你!”

得!吴大为定下神来,拿住了她,再来挖雷天鸣,想到这,他说:“那好,走吧!”

“去哪?”

“去一个说话方便的地方!”吴大为走到门口看了看,行车在不远处作业完毕,离去,现场也没有什么人影,他头一摆:“开路!”

高大的厂房,钢铁的丛林,一个保卫和一个女工穿越缝隙一样的走道出了厂门,风刮过一样自然。厂门两边是绿化地带,吴大为走进绿化带中一块空草坪上停了下来,太阳偏西,厂房避出了一片阴凉,他指着一片平整的草坪说:“请坐!”

“在这?”她目光环视一周后惊愕地盯着吴大为说,“在这?”

吴大为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坐了下来,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坪,示意她也坐下来。

她犹犹豫豫地在吴大为两尺外的地方坐了下来,嘴里嘀咕着:“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能干什么,又不是鸡猫狗什么的……”

吴大为会心地笑了笑,掏出烟,自己点燃了一支,将烟和火放在了她面前,说:“你想让我怎么处理你?”

“随保卫哥哥!”说罢,摸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个浓浓的烟圈,又将它吹散,仰着脸,眯着眼,望着前方还在阳光下的地方,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态。

“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今天完事,有半句假话,咱们今天没完!”

“请保卫哥哥指导!”依然是仰着脸,眯着眼,望着前方的景物,那景物是新建的厂房和新开辟的工业区。

“雷天鸣是不是抓住过你,又放了你?”吴大为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保卫哥哥,保卫哥哥……”她慌了,挪动身子,双手抓住吴大为的胳臂,央求着说,“我的保卫哥哥,咱们谈点别的?”

吴大为摆掉她的手,严正地说:“严肃点!回答问题,不然咱们换个形式?!”

“不,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是想整雷哥,我宁愿坐牢,我宁愿牺牲我的身体和金钱……”

“为什么?为他值得吗?”吴大为糊涂了,一个女贼,一个保卫,应该是敌对的关系啊,怎么会是这样呢?吴大为想了想,说了句实话:“你也别多想,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实情况。”

“你是个记者?还是个作家?”

“狗屁都不是。”

“那你是雷哥的仇家?”

“也不是。”

“这不是,那不是,为什么非要打听这件事情?”

“你说不说,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告诉你,因为你今天撞到了我手上,就得满足我,不然,咱们公事公办,我也没有工夫跟你在这儿闲耗!”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实情经过都告诉你,你要是因此做雷哥的文章,整他,你就欺骗了我对你的信任,当然,你可以不在乎我这样的人,但你不能因此去毁了一个好人,那样老天都不会放过你的!”

吴大为惊讶地看着她,心想,他妈的,你还教育起老子来了,老子……老子心软了,因为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那两潭清水溢出,伤感了风景。

吴大为说:“别婆婆妈妈的,简单扼要,我只要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9

记得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们搬家了,全村人都搬家了,家没有了,田没有了,学校也没有了,我们搬家后,来了很多的大机器,来了很多的人,把我们的家和学校平了,把我们的田和养鱼塘填了,把埋着我们祖先坟地的那座山也不知道搬到哪去了,后来就有了这些工厂,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家园了。

我们被安置在别的村子开始新的生活,在一个我不喜欢的村子里读小学,读中学,中学还没有读完,我们又搬迁了,我们村的土地又被工厂押了,我们又搬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两次搬迁让我的父母欢欣鼓舞,因为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工厂的工人,成了城镇居民,吃起了商品粮,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奢望仿佛一夜之间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了。可我呢,一个学习优秀的少女,经过两次搬迁,学习成绩变得一塌糊涂,最终连个高中都没有考上。为了让我就业,母亲退了,让我顶了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我是顶我母亲的职进工厂的,我母亲是因为失去了生息的土地进工厂的,但我母亲和我永远都不是这些工厂的主人,我们属于合同工,是押土地进来的合同工,与工厂的职工不在一个概念上。命该如此,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好赖有个工作,有个单位,钱挣得不多,和大多数人一样,过得去,将就着过。后来,嫁了人,养了孩子,日子就难了,单位养不活我们了,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女工,单位一刀切四十岁女人,给了一万多块钱,叫做买断。怎么办?老公硬实的家里养着,老公窝囊的出去打工讨饭,我老公既不硬实也不窝囊,但他是个十足的混蛋,因我没有了工作跟我提出了离婚,离婚后,我组织了二十多个女人的打工队到处接活干,很多厂我们都干过,什么脏活累活我们都接,保洁,绿化,处理工伤事故抬死人……只要给费用,也不用签什么合同,我们挣个小头,放工的挣大头,各取所需。但是,他妈的,共产党的干部里也有混蛋,他们把可以直接给我们的活转包给了一个坏蛋,这个坏蛋让我们整整干了一年,跟厂里结了账后,一个人跑了。我们找厂里,厂里不管,说我们跟他们没有任何劳务关系。我们找法院,法院让我们出示相关文件和证据,不然让他们去找谁?二十多个人,一年的劳务费,我死了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望着要死不活的姐妹们,望着姐妹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我横下了一条心,从现在开始,我不做良家妇女了,我就是去卖屄也要把你们的工钱给你们。我给她们打了欠条,一个人将近一万元,我欠了她们将近三十万,我把欠条交到她们手上的时候,重复着一句话:“相信我,人不死债不烂!”拿着欠条,哭声一片,谁听过三十个女人为一件事情集体痛哭的声音!哭罢,有人把欠条退回到了我手上,说,头你别垮,我们相信你,我们重来……很多欠条回到了我的手上,这给了我希望和信心,说愿意跟着我干的,继续跟着我干,不愿意跟着我干的揣着欠条回去等,给我点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当我把我的下一步设想和计划告诉了她们后,有八个人退出了,留下的都是比我年轻的,我的计划就是讨回我们的工钱,他们合理地占有了我们的、他们合法地抢夺了我们的,那么,我们只有非法地讨回我們应该得到的。为了鼓舞她们的斗志,我出任老大,我发誓:赚了钱,大家分,出了事,该我献身的我献身,该我坐牢的我坐牢,跟大家没有关系!就这样,我们开始在厂区偷摸拿,甚至是抢,我们边干边学点法,所以我们从不过杠杠,压红线,很多人都被抓过、关过、罚过,但都被我摆平了,用钱、用色、时间久了,职业化了,结交了很多的朋友,很多和我们一样的帮都被整熄火了,我们依然存在,为什么?我有关系,关系就是办法。说到这,言归正传。

雷哥抓到我并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他能够抓到我是他那天晚上走运。我知道雷哥那天晚上要布控,我对很多厂的保卫工作了如指掌,包括他们老大的个人情况,他们是我的业务,是我的工作难题,雷哥那天晚上的布控地点、时间和人数我都知道,但我为什么被他逮住了呢?这是我得到的情报时间有误差,我是顺路经过雷哥布控区域的,按情报上的时间,我到时他们应该已经撤岗了,当我即将走进他们的埋伏圈时,突然有一个东西落在了我身边,我知道,坏事了,转个方向就跑。我的起跑,诱发了一头潜伏着的野兽的跃出,于是,凌晨的钢厂里播放着一段《动物世界》里猎豹追逐羚鹿的画面,他的速度优于我,我的转弯变向让他几次扑空,他喘着粗气,四下转着,嗅着,而我就在他身下四米处的地方。我说他人好,是因为我下地下通道的时候崴了脚,走不动了,不然,即便是他想到了下面,找了下来,我也已经通过通道跑到另一个厂里去了,但我连路都走不动了,只好坐在一个墙角里听天由命,果然,他嗅着血腥味找了下来,通道里他还没有发现我,我就报告了我的位置,我需要救助,我的大腿内侧被输送链上运行的钢卷的板头划开了条口子,血止不住,躲过了他,我可能也活不了。这家伙真是个野兽,闻声,扑了过来,二话没说,踢我的腰,踢我的腿,踢我的肚子……我不吭,我不喊,双手按着我大腿上的伤口蜷缩着身子,保护着我的脸。等他累了,发泄完了,我忍着疼痛坐了起来,挪动身体,让自己靠在墙上。我挪动的身体留下了一道血迹,他看见了,脱口而出,你受伤了?他脸上的愤怒不见了,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蹲下来,挪到我的身边,伸出双手乱比画着,不知所措,说伤在哪?流这么多的血……他的话让我的眼泪哗哗落了下来,我搂起裤褪让他看我腿上的伤,但裤管搂不到大腿根处,他说你别动。他脱掉外衣,撕了衬衣,抖着布条说,脱裤子,我叫你脱裤子!我说你想干什么?他说他不想我死!是他帮助我把裤子脱下来的,脱得只剩下内裤了,他用衬衣布扎在我大腿根部,伤口的血流得不那么凶了,他又用剩下的布包扎住伤口。完事后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大腿根处,我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我想满足他,我的内裤是丝织品,透明的,我已经没有任何抵御能力了,而且我愿意,为了感激他对我的救助。他没有,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离开时是强迫性的,像突然拔掉什么一样把目光从我身上扯开。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办?你让我把你怎么办?我没有吱声,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了,今天是死是活由他了。他过来帮我穿好了裤子,带我走的时候,见我的脚肿得已经不能走路了,他拉起我的一条胳臂,绕在他的脖子上,把我拖了起来,骂了句他妈的,你害死了老子!我把胸部紧压在他的身上,嘴对着他的耳朵说,我会报答你的,雷哥!他说你少给老子来这一套!他就这样把我拖到了地面上,交给了他的弟兄们,他说把她抬回去,她受了重伤!他们抬着我,喊着叫着凯旋而归,把我扔在那间关押室里,铁门一锁,洗澡去了。我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死在这,明天也会死在别处,失血过多开始让我浑身乏力,意识模糊,他们洗澡回来,参加今天晚上布控的人都走了,说是去宵夜喝酒去了,他没有跟他们去的理由是不放心我,他明天早上要亲手把我交到派出所去。安静下来后,我试着敲了敲那块监视这边的小窗口,坐班的睡着了,我等了等,又敲了几下,铁门响了,他进来了,他说你能不能让我消停一会,我可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的人啊。我说你如果今天晚上睡了,明天早上你就没有活物送派出所了!他说老子是吓大的?我说那你就去睡觉吧!他过来看了看我的腿,看了看我的脚,发愁了,怎么办,人我都放走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说,你把我送去医院,处理完伤口我再跟你回来,保你明天完成任务。他问医药费什么的……我说只要你把我送到医院,看守着我,其他的不用你管,听我的,雷哥,我要死在你手上你的责任就大了,你看着办吧!他思前想后,下了决心。他推了一辆自行车,驮着我,把我送到了就近的一家门诊。到了地方,敲开门,他大声喊道,医生,公伤!值班医生护士来了,清创,止血,缝合,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下身赤条条的我,医生让他回避,他说回避什么,她是我老婆!这句话让我差点晕了过去。处理完伤口,包扎好腿出来,门诊大厅里多了几个男人,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甚至都没有想一下我们从进门诊到现在为什么没有掏一分钱,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他忘记了这儿不是他的辖区,这儿是社会。他扶着我走出来的时候,那几个男人已经憋足了劲,但我不给他们眼色他们谁也不敢乱动,他们就是来抢人的。我装作不认识他们,因为我认识了雷哥,我要对得起他。当我们走出门诊大门的一瞬间,门外的黑暗中冲出来一个女孩子,她抱着我,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吱声,她是我的女儿,八岁的女儿,但我不能认她,我朝黑暗中喊道,给我滚出来,把你的孩子弄走!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是孩子的小姨,她过来强行把孩子拉开,我向把着自行车的雷哥走了过去,门诊里边的几个男人走了出来,手上还掂着家伙,我怕要出事,于是我喊道:那孩子站住,你过来。孩子过来了,我对孩子说,你这么小,晚上不该跑出来,因为有些大人在晚上所干的蠢事,是会影响你一辈子的!我说完了,那几个男人退了回去。我离开孩子走到自行车旁,说咱们走吧。雷哥让我坐在自行车上,推起自行车,滑行着准备上车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楚的呼唤:妈——自行车一歪,停下了,雷哥说你下车,胎爆了,你自己走吧,我先走了!我问他,我自己走,去哪?他说看准了路再走,再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话音落,人影失,但雷哥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你看着我干什么?不相信?”她摸一支烟点燃,说:“我的问题如实交代了,你的处置意见呢?”她问吴大为。

吴大为扣着脑袋说:“怎么跟讲故事一样啊?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想让我们后来怎么样?我会感激他给他很多的钱?我会以身相许?我会……你们他妈的灵魂比我们的还脏。”她愤怒地站了起来,要跟吴大为打架似的。吴大为压压手,说:“注意身份!”她又坐了下来,说:“对不起,保卫哥哥。咱们怎么了结,你决定,时间不早了!”这句话提醒了吴大为,他一看时间,跳起来说:“我先去上个厕所。”起身向厂房内跑去。她起身,拍了拍屁股,挥挥手,走出绿化带,走上了公路。

10

吴大为急刹车般停在值班室门口,是因为值班室里有人在吵架,而且吵得还很凶,言词中含有很浓的火药味,还夹杂着他吴大为的姓名。

是两个人在争吵,一个是雷天鸣,另外一个是雷天鸣的上级。

“裤门没有扣,犯他娘的哪一条了?你说出来,你说出来了,老子马上让他滚蛋!”

“裤门没有扣,是不违反哪一条,但影响极坏,国际影响啊,我的同志!”

“鸡巴影响!你知不知道,你们说一句话容易,人家可是要掉饭碗的,我的老爷!”

“不管怎么说,他不适合干这份工作,这是上面的意见,执行吧!”

“要炒他,干脆连我也一块炒了去毬!”

“别胡闹了好不好,我的同志。他不在你这干,还可以到其他地方干嘛!”

脚步声起,躲在门口偷听的吴大为闪身到屋后的那间小房里,他想通过那扇小窗口看看这个领导是哪个级别的领导,但他没有看见,他进小屋的时候,值班室里的领导正好走出值班室,他只听见了两句话,一句是“执行吧,这是上面的意思”!另一句是“我不放他走,不行明天咱们到厂长那说个理,裤门没扣看违反了哪一条”!这句话让吴大为感动得想哭。待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吴大为装作没事的样子走出小房,走进了值班室,白班的人都已经下班走了,夜班来接班的人见领导在跟雷天鸣谈工作,换好衣服就出去,吴大为是确定了值班室里只有雷天鸣一个人后才进去的,雷天鸣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抽闷烟,气得不得了的样子。

雷天鸣抬头看见吴大为进来,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一蹦老高:“你小子死哪去了?”

“我上厕所去了,雷哥!”吴大为觉得现在称呼雷天鸣什么都没有称呼他“雷哥”更能够表达自己对雷天鸣的敬重和感激之情。

雷天鸣瞪着吴大为:“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脱岗了,你违犯劳动纪律了,你准备到别的地方去吧,老子不要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脱岗,违反了劳动纪律!”

“因为这?”

“这还不够?”

“雷哥,无论我走不走我都要感谢你,如果有可能的話,如果我今后还能够跟你雷哥干的话,我会跟你赴汤蹈火的,万一,我离开了你,我依然会把你雷哥记在心里的!”

雷天鸣站起来,手指头点着眼含热泪的吴大为,苦笑了一下,说:“操,你都被我开除了,还……还……你就是说再多的好话,我也不会可怜你的,臭小子!”

“雷哥,你也别装了。我知道,裤门事件造成的影响不是你雷哥能够摆平的事情……”

“我操!你,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如果你当时就告诉了我,我到上面去跑跑,事情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事情发生后我找过你,想过要告诉你,可是……”

“可是个屁!”雷天鸣走到吴大为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别想那么多,换衣服下班。至于明天是怎么回事,明天再说!”

吴大为更衣后,跑出值班室,飞出厂房,但他还是晚了一步,职工专车已经发车了,望着已经开出去老远的职工专车,吴大为感叹道:“我为什么总是跟不上趟呢!”

“慢慢来吧,兄弟!”从厂大门走出来的雷天鸣安慰着赶掉了车的吴大为。

“还有时间让我慢慢来吗?雷哥!”吴大为心情十分沮丧。

“兄弟你放心,哥哥我拍胸了,如果上面非要把你从我这弄走,也没关系,哪的黄土不埋人呢,你说是吧,兄弟!”

“话虽然是这么说,万一没有了岗位,老婆面前都抬不起头啊!”

“不相信哥哥是吧?哥哥说了,保证你有岗位!”

“哥哥有何方神圣照着?如此大气!”

“儿子他妈的B照着。你忘了,今天在仓库里,那个日了我老婆的家伙,他日了我老婆,就那么白日了?如果他不让他爹替他还我一个人情,操,我就日翻了他们父子俩的脸!”

吴大为无话可说,他无法再用语言来表达他对雷天鸣的感激。

两个人离开了厂大门,拐个弯,默默地朝东面的方向走去,不远处是厂区的出口,出口外有公交车,有餐馆,想回家就到那儿乘车,不想回家,就在那儿喝酒。干什么,到了那儿再说。

到了地方后,两个人都想说出自己的意思,但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吴大为现在不想回家,他想请雷天鸣餐馆里坐坐,他想问问雷天鸣,他上没上过“一点黑”,他想问问雷天鸣,他……但他知道雷天鸣今天下班后有事,他清楚地记得雷天鸣跟他老婆何芳打过招呼晚饭不回家吃的。

雷天鸣想让吴大为自己提出来先走,等一会他有个约会,可他又不好意思提出来,那样是在赶吴大为走,显得他对兄弟太不仗义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雷天鸣先开了口,他说:“兄弟,有什么话咱们明天说,现在我有点事情要办,你先走吧?”

“约会?”

雷天鸣点了点头。

“情人?”

雷天鸣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用手抓着头皮:“想往那个方向发展!”

“一点黑?”

雷天鸣一怔,缩着脖子,眼睛盯着吴大为,围着他转了一圈后,伸手揪住吴大为的耳朵,一拉,嘴对着吴大为的耳朵说:“臭小子,你神了!告诉哥哥,情报哪来的?”

吴大为扒拉下雷天鸣的手,抬手一指,那个方向,款款走来一个妖冶女子,雷天鸣看了看迎面款款而来的妖冶女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吴大为,闭上眼睛,静了一下,突然搂住了吴大为的脖子,说:“既然这样,见见?”

“见见就见见!”吴大为跟着雷天鸣向那个女子迎了上去。

他们见面的时候,那女子装作根本不认识吴大为,吴大为也装作没有见过这女子,在雷天鸣的引见下,吴大为跟这个女子握了握手,两个人寒暄了一下,算是正式认识了。

这个时候的吴大为觉得自己的确是多余的了,他说:“雷哥,兄弟得走了。”

雷天鸣的眼睛一翻:“什么意思啊你?怕嫌疑上身?怕,就闪,哥哥不拉你;不怕,留下来,给哥哥当回电灯泡,让哥哥跟她在有亮光的地方坐下来吃顿饭,聊聊天!光光堂堂地做回男人!”

“你们俩卿卿我我的,我坐一旁干什么?”吴大为不愿自己勉为其难。

“你为爱情点了盏灯啊!”多情的女人,多情的话语,把吴大为留了下来。

后来,吴大为把这天陪雷天鸣和“一点黑”吃饭时所获得的信息告诉了他的一个爱写字的朋友,这个朋友根据吴大为提供的素材写了一篇题名“我为爱情点盏灯”的文章,内容讲的是一个女贼为了感激一个保卫而从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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