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啼妆泪红阑干

2012-04-29 00:44凉浅
南风 2012年9期
关键词:烟雨楼合欢树将军

凉浅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 . 更与何人说

乔木桌上的留声机吟吟作响,有女人浅浅唱:“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清墨呆呆地坐在桌前,整个人儿都没了生气,好像丢了几缕魂魄似的。柔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眼泪打在脸庞上,啪嗒啪嗒,越来越急促,却不闻一丝哽咽声。

夜渐渐深沉,院中的合欢树也隐没在黑暗中,散发出鬼魅的光芒。屋外传来琵琶的声音,女人柔媚的笑声和欲拒还迎的挑逗。一片灯红酒绿,旖旎景象。

清墨用手中绣着一个“昇”字的淡雅丝帕缓缓将眼泪擦去,坐在镜前,又细细为自己描摹,粉妆初成,又恢复成一个娇媚的可人儿。眼睛不再透着伤情的神色,异常清澈淡漠。正在用着细笔描眉,陷入回忆之中,那个人,也曾给自己描过眉,眼神里都是温柔的神色,动作也异常轻柔。他轻声叹息:“清墨,你等我来接你!”

她苦笑,她一直在等,可是,如今呢·下场却是这般凄切!

他,此时可真是良辰好景,佳人在怀,风光无限,得意得不行了罢!而她竟成了下堂妇,就这样被抛弃。罢了,不过是一切又回到原点,她还是卑贱的她,多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而已。她想象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一身军装气势浑然,他会在那小楼里迎接他的新娘,红帕下,该是玉琢妆容,蚀骨蚀魂。他可还会记得,他对她承诺过,会来接她·

“清墨姑娘,妈妈让你下去。”门被推开,小丫头碧梦脆声说道,神色又转为哀伤,眼泪都似要掉下来,“姑娘,等会儿听妈妈的话吧,还能少受点罪。”

她笑容苦涩,整理了下旗袍,她穿着月牙白印着紫色碎花的缎绸旗袍,娇柔艳美。她低眸看碧梦,“我知道,碧梦,我跟妈妈说说,送你出‘烟雨楼吧,去过正常的日子,这以后我不在,怕是你再也过不好!”

说完以后她推门出去,身后碧梦已大声哭了出来,直对着她的背影喊:“姐姐,你一定要安好!”清墨眼睛不禁湿润起来,这世上,也只有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好女人罢!

楼下,鸨母身边还围着几个姐妹,唧唧喳喳,见她来,穿着大红旗袍领口印着大朵牡丹花的女人讥诮道:“哟!如今再没有一个段将军来护着你了,还摆什么架子,不过也是这楼里下贱的婊子罢了!”她淡然的笑,并不回嘴,只是问道:“妈妈找我何事·”

风韵犹存的鸨母思吟片刻答:“清墨啊,南区郑茂培大人点你今晚服侍,你去准备准备吧!”

她敛眉呆怔了片刻,点头应了。上楼时,却感觉脚都要软到走不动了,她竟走到这个地步了·郑茂培是么·那个男人觊觎她好久了,如今,只是一晚,她被抛弃的消息在这上海滩就不胫而走了么·呵,还真是迫不及待。

二 . 清墨

在她刚到上海的时候,穷到身无分文。那时候她还不是清墨,她有另外一个名字——白青颜。生命中再没有比那更艰难的时候了罢。在京城的时候,父亲在那一带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富甲一方,势力比财力。只是最后,军阀与共产党相斗争,父亲被牵连,说是汉奸,就那样被诛杀。

家中的人都逃得差不多,等她暗地里安葬好一切,早已人去楼空,财产也被充公。她就这样只身来到上海。上海那时候还是军阀统治,相对其他地方的动乱,这里歌舞升平,酒醉金迷。挨过饿,受过冻,本来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一下沦落成为最凄惨的境地。

最终以为自己遇上一位好心的婆婆,却没想到她竟然将她卖到青楼,这一下,入了地狱,再没出来过。她倔强地不肯听从鸨母的话,受了不少的苦,被关押在小黑屋里,饿到浑身无力。她至今都没忘记鸨母那时候的鄙夷眼神:“清墨,你若是乖乖听话呢,我会把你捧成这‘烟雨楼里最红火的姑娘,锦衣玉食,什么没有·何必在这又冷又脏的地方受罪呢·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妈妈我可真是心疼得紧!”

她最终还是没有妥协,冷冷回复:“你走吧,我说了不做就是不做。”可换来的只是狠狠的一巴掌。

那天她饿得不行,溜到后院里找食物,后院还有个小木门,从那里可以出去,平时都有人把守着,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犹豫着该不该逃走,可是一想到之前一个姐妹逃走被抓回来活活打死的凄惨,还是打了个冷颤。她就是逃出去又能怎样,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在这里,好歹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没想到吱地一声,木门竟然打开了,她惶恐地看去,身子是正欲逃跑的姿势,黑夜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躲在暗处,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走,没想到那男人听到动静,沙哑着声音道:“等等!”

她身子僵在原处,不敢再动一步,要是动静大了被这楼里的人发现,她可就真得命丧黄泉了。男人走得很是艰难,每动一步,她都能听见他痛苦的喘息。最后,她还是转过身子,离得近了她闻到空气里都是血腥,原来他衣服都被血浸透了,黑夜里是诡异的深红。

“你是谁·”她戒备地问。

“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快!”男人艰难说道。她冷笑:“我为什么要帮你自惹麻烦·”

男人抬起头看她,眼睛半眯着,透露着危险的光芒,无声却是最有力的威胁。最终她屈服,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艰难行走。本来就饿得无力,再拖着这么重的人,她险些被压得跌在地上。“你不能用点力么·我拖不动你。”她懊恼地说。

她把男人带到他的小黑屋里,自己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听见他撕扯衣服的声音,还有他压抑的呼吸。“你过来,帮我!”硬邦邦的五个字,她看他脸上痛苦的神色,终是挪动了身子。伤口很严重,胸膛中了一枪,腰侧还有两个刀伤。上半身全是血迹,她看得冷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

简单用水清洗了下伤口,可胸膛那还有子弹,她知道,子弹如果没有及时取出来会很危险。“子弹怎么办·”她苍白着脸问他。

“用刀,剜出来!”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却让她颤抖起来。这个男人,是有多强大·处理伤口时不见他哼一声,如今亦是用这样的语气来说。“会疼!”她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对他产生怜悯。

他声音柔了一点,说道:“剜吧,没事。”

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怎能不害怕。刀尖似是触到了子弹壳,却不敢再往深了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知道很疼,眼泪都快掉了出来。他察觉,安慰道:“没事,剜吧,不疼。”

她终于狠下心将刀子往里深深一挺,翘出了子弹。子弹出来了,她拿着刀的手还在颤抖,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看见他倒在地上,她连忙去扶。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却不肯说一声疼,她终是哭出了声,眼泪砸在他赤裸的上身,“对不起……”

好一阵,他终于缓了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半天,终是不敢说出真名,回答道:“清墨。”清墨是她刚来时鸨母给她起的名字,很多人都讽刺说墨怎么可能清呢,她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就要做那清的墨。

三 . 缘起

第二天醒来后,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屋子里都是鲜血的味道。如果不是这样,她真以为是一场梦,想起那个男人,她心里有些不可名状的感觉,他怎么能承受那样的痛苦·

隔三差五,鸨母来看她,还是要劝她去做姑娘,却每每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最后只是气急败坏地打她一顿。每次疼得忍不住了,就会想起那个男人,他可以做到那样的地步,自己这样算什么·

半个多月以后,鸨母再一次来,满脸都是笑容:“清墨啊,你福气来了,段将军指名要见你,快去好好打扮打扮,抓牢了这位爷从此锦衣富贵。”她气恼起来,都说了不做妓可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她这些天的反抗都算什么·

“我不去!你再找人吧。”她倔强答道,却被鸨母狠狠拧了一下,痛得轻声呼起来,鸨母说:“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段将军是什么人,多少女人想要攀这根枝都攀不上,若不是他指名见你,你哪有这福气·”

她暗自思忖,今晚或许会是个好机会,她可以就这样逃走。如今才是看清了,除非她死,否则早晚有一天得成为这“烟雨楼”的娼妓。“我答应。”她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鸨母娇笑一声,拉着她出去,“这就对了嘛!也算你这妮子有福气,要是跟了段将军,连妈妈我也要跟着长威风了。”

她被折腾了一下午,沐浴、换装、修发、上妆。身上穿着丝绸制成的旗袍,腰卡得很细,再往下紧紧包着臀部,水蓝色的绸子,上面绣着一朵朵白色梨花。妆容很精致,娇柔里带着些妩媚。她有些失神,再次穿上华丽的衣服,却是要将自己送出去。这世界,果真是变迁太快。

鸨母说在晚上要她上去献艺,本是无名,却突然声名鹊起。她思索了好一会儿,决定弹古琴。其实她当初想学的是琵琶,她喜欢那样一种感觉,可是父亲说,琵琶是卖艺之人弹的,硬将古琴塞给了她。日子久了,她也就慢慢喜欢上了,总是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下弹着琴。

夜晚,歌舞升平,“烟雨楼”里人多得不行,听说今晚有神秘女子出演,许多人一掷千金只为买今晚的座位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妙人儿。她都准备好了以后走到前面坐下,试了几下音,手缓缓浮动,一曲《水姻缘》倾泻而出,再加上那人儿绝美的面庞,竟是种大气又温婉柔媚。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那上面仙似的人儿,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静静地倾听。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远,凉生襟袖。

追旧事,一饷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她微启齿,声音柔和缠绵。仿佛沉醉在其中,她隐隐有些不安,这一夜,只怕是逃不掉了。眼神向下一挑,看到有个男人眼神灼灼地看向她,嘴角隐约有条弧度。不禁心里一慌,那眼神,竟有些熟悉,何时见过·

“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

可惜恁,好景良宵,未曾略展双眉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她柔柔低唱,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似又回到从前。

一曲完毕,已经有人站起来鼓掌,她向下看去,正是那男子。他的眼睛黑如子墨,深沉地注视着她,她不禁回避起来。在后面,鸨母问她:“可曾看到段将军·”

“段将军·”她迷茫起来了。鸨母说:“就是在下面坐的那位,一身军衣。”她这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段将军,没想到竟也还年轻。他的脸部轮廓很是深邃,鼻子英挺,皮肤很黑,薄唇,侧脸倒是很好看。

她跟鸨母找了借口回房间拿了东西准备走,这时候鸨母应该去大厅应付了,顾不上她,正是个逃跑的机会。打定主意,拿了东西,正打开门,门外却站着那位段将军。她心里不禁慌乱起来,将木箱藏在身后,可怎能藏得住·

段祺昇往前一步,逼迫得她退后,最后她无地可退,他刚好压在她的身前,他声音低沉:“怎么,要逃·”她手中的木箱嗵地一声掉落在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注定逃不掉了么·却听见他说:“如果我帮你呢·”

她抬眼看他,敛住欣喜的神色:“你会么·”,没想到他轻笑一声回答:“当然不会!这么有趣的人儿,得放在身边才好。”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他离得近,呼吸都喷在她的面庞上。但他却伸手将她的腰搂住,带入他的怀中,“跟着我,你就有自由,怎么样·肯吗·”

她隐隐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曾记得她会认识这样一个大人物。段祺昇,她似是听过,这上海滩的主宰者,共产党一时都拿他没办法。他身上穿着军装,胸前倒挂了很多功勋,军装的映衬下,更加英气。

“好。”她思量了一会儿后答道。既然这命她无法逆,那就选个最好的路走吧。

四 . 情动

今夜,她成为这“烟雨楼”里最尊贵的人,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段祺昇的女人,所有人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看,段祺昇是多么强大。

第二天,她被接到一座二层小楼里,鸨母一脸灿烂的将她送了出去。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太阳很烈,她坐在车里看着景色倒退。很快,到了地方,门口有一株很大的合欢树,根很粗大蜿蜒,足有三个人环臂才能抱住,红色的合欢花开着,她陶醉在这样的景色里。

腰突然被人抱住,她惊诧回头,是段祺昇。“好看吗·”他问,在她侧脸上轻吻着。她笑得很美,点头,依偎在他怀里。“这颗合欢树,大约是有三十年了吧,还是当年我爷爷为我奶奶种下的,如今竟长得这样大了。也终于有人陪我一起看这合欢树了。”

她的心很柔很软,合欢树,真是个很好的寓意。“你爷爷很爱你奶奶吧·”她问。他浅浅叹息着,最后回答:“是,可是却辜负了她一生。”她很想再问下去,这背后一定又是个伤情的故事,可是他的眼神却分明在说:不要再问一个字。她只好作罢。

进了房子内,四周墙壁上有很多的画,有西方的油画,中国的山水写意,还有苏州园林的景象。很难想象到这些会出自于他,他淡笑着解释:“我父亲很喜欢画。”整间房子的风格是木制的,很有古韵的感觉。

二楼倒是不错,有扇很大的窗子,刚好能看到门口那颗合欢树,院中还有一把木椅,很古老的感觉。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照射在地面上,很是温暖。

“为什么你会选我·”她开口问。

他却只是淡笑着不答话,紧紧搂着她。“清墨,你就呆在我身边好不好·我护你。”他的声音低沉得很好听,她的心一下就软了,他护她·

晚上他说想再听她弹琴,为他一人而弹,无奈琴来时没带着,他便令人去取,很快回来后,她调试着琴弦。穿着旗袍的女人温婉娇媚,只为他一人弹唱。她这次弹的是《琴韵》,这首曲子学得挺早,她很喜欢那样一种感觉,就像将自己放空在一片竹林之中,恬淡静谧。

弹完后,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她不禁红了脸,却被他拦腰抱起向房间走去。直到落在了床上,才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事。她手紧紧捏着身下的床单,轻咬着唇看他:“能不能给我时间·”

他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再没有动作。这一刻,他竟是这样眷恋这个女人,这种感觉。

“明天我要去京城办些事,先送你回‘烟雨楼好么·回来了我去接你。”她默默点头,一整夜,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去。好久没有这样安心的感觉了。

第二天大早他就已经走了,隐约还记得他曾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他说,等我回来接你。再回到“烟雨楼”已经是午时了,画溪看见她讽刺着:“段将军的女人,现在可真是一步登天了啊,可怜我们姐妹却还苦苦熬着。真是有手段,之前还宁死不屈的。”

旁边还有人附和着,她充耳不闻,从旁边过去。她们,也都是可怜女子罢了!

半个多月后,听人说段将军回来了。她等了几天后也不见他来找她,原来这一刻她这么想念他,想知道他好不好。终于,第二天他差人来接她,见到他,她有些想流泪。他紧紧抱着她,问道:“可还想我·”她点头,将他抱得更紧。这世上,大概她能信的只有他了罢。

温存了一会儿后,他让她去换了件蓝底红花的旗袍,说要带她去见朋友。

他带她来到一座茶楼,窗边被树藤缠绕着,一片绿意,很是好看。

五 . 合欢树

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他说的朋友。段祺昇说那人叫郑茂培。个子不是很高,还有些胖,快四十的样子,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眼睛总是往她身上瞟,神色还很猥亵。她缩在他身边,他顺势将她带入怀抱。

“这就是清墨小姐·果真是个妙人儿,段将军你可真是好眼光。”

“副都统你过奖了。清墨,这位是郑副都统,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他微笑着客套,眼神里却分明闪烁着精明的光。

郑茂培更加得意起来,伸手想要拉清墨的手,被她躲了过去。清墨用右手轻轻推推段祺昇的身子,被他用手紧紧握住,似乎在安慰她,她也终于安下心来。吓了她一跳,她刚才差点以为段祺昇今天带她来或许是为了将自己送给郑茂培,她真是不敢想象。

“副都统,清墨可不比一般的女人,是我的心头肉啊,动不得!”他脸上虽然还是笑着,语气却隐隐透着威胁的意味。郑茂培听了赔笑着:“开个玩笑!谁不知道她现在是你段将军的女人。”

郑茂培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那不时瞟向她胸口的眼神实在是无法忍受。终于,谈完了一切段祺昇带她回到家。一路上她都不肯说一句话,似是在生他的气。他明了,只得解释:“清墨,我不是要把你送给他,放心,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我受不了他的眼神,你以后再不要带我见他了好不好·”她靠在他怀里,语气幽怨。他吻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道:“不会了,再过一阶段,我就会彻底扳倒他。到时候,我就娶你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说要娶她,心渐渐柔软下去。“段祺昇,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怎么老觉得你很熟·”她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不说也罢,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他搂得她愈加紧了。又看到合欢树了,远远看去就是一片鲜红,她喜欢这样的红,好似鲜血,好像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进了家门,他细密地吻她,她迟疑了许久以后终于回应。

旗袍从侧面被他拨开,动作更加温柔,她眉眼都是温柔妩媚的神色,最终,伴随着天黑,肌肤相亲,温润如水。他满足地叹息,似乎这些年来的艰辛都被她的柔情抚慰,心灵总算是找到了契合。

他透过窗外看院中的合欢树,与她十指交握,所有的柔情只为她而生。那夜她救了他,她帮他包扎伤口,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她帮他取出子弹,那种痛是生生切肤的痛楚,他不愿喊痛,不愿掉泪,她替他掉。在他对她说不痛的时候就真的已经不痛了,因为她,好像这一切也都不算是什么了。

他在家养伤半个月,终于想要去找她。还记得那次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唇轻启后的两个字让他从此乱了整颗心,她说:清墨。果真是个好名字,就像她人一样,清雅,似水墨画那般有韵味。

这世上大概真有这样一种情况,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对的人,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

六 . 两两相对

“烟雨楼”里歌舞升平,有女子抱着琵琶在唱:“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清墨刚走到大厅听见这一句心里不禁觉得惆怅,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烟雨楼”里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又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都说婊子无情,可是她看到的是什么·画溪纵然讨厌她,却对她的小丫鬟极好,如果不是她护着,那丫头也早已沦落红尘。

有姐妹前些天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能下床,画溪又代替她去接待客人。她还记得那个女子满脸眼泪说这一去怕再没了命,画溪听了,一脸不屑,说道:“不就是个男人!老娘去,他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她刚好看到这一幕,叹息着走开了,眼泪却落了下来。女人,始终是最苦情的。回到房间里,碧梦一脸惊慌,看见她来,都快哭了出来。“姑娘,郑茂培来了,点名了要见你。”

她心里一慌,想起那个微胖的男人,那种肮脏的眼神,心里是极不情愿。风尘女子,又有哪一个是愿意的·原本都是花一样的人儿,现在都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她去找鸨母,“妈妈,我是段将军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鸨母安抚地笑:“妈妈知道。但郑茂培点名要见你,你去见见他,不会怎样的,谁不知道你是段将军的女人。”她气得说不出话来,郑茂培是什么人,早在上次一见她就明白。她回房间换了件最保守的衣服,又在身上藏了一把刀这才放心。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谁能讨了好去。

大厅里郑茂培已经坐在那,这次他身上穿着军装,却仍是盖不住那一身的肉。“郑副都统,您找清墨有事么·上次和祺昇走得有些匆忙,真是抱歉。”“清墨姑娘,段祺昇这马上也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你这可人儿,不如跟了我吧!”

她连忙后退几步,躲开他欲要往她身上放的手,强颜欢笑:“看您这话说的,您要什么姑娘没有,我连给您提鞋都不配呢。”郑茂培看她话虽软,态度却也强硬,怒火中烧,冷哼道:“等那段祺昇下去了,我看你还能靠着谁!如今看你还舒服些,往后求着我老子都不看一眼。”

送走了郑茂培,后背早就出了冷汗。段祺昇要走么·她知道如今在这上海滩能靠的也只有段祺昇,不知道她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呢,他这若是一走,她还能好到哪去。

果真,没几天她被接到段祺昇那,他眼睛深沉,看不懂在想些什么:“清墨,我得去趟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次有危险,等回来以后我就能将郑茂培踩在脚下。清墨,你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她眼睛酸涩,不敢告诉他前些天郑茂培去“烟雨楼”的事,怕他一气之下和郑茂培彻底摊牌争锋相对。她也明白郑茂培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这要闹了起来他只怕得吃亏。“段祺昇,你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等你娶我。”

他深深看着她,眼里有爱,有不舍,最后动情地吻她,她眼泪掉了下来。“清墨,我爱你”,他叹息着,“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颗合欢树,等我们老了它也就长大了。”

合欢树,永远恩爱,两两相对。两两相对。

段祺昇,我等你,等你回来娶我,等你回来和我一起种那合欢树。

七 . 合欢花闭合

经常能听到从南京传来的消息。他现在可是荣光无限。连着多天他击退共产党,现在他可真是意气风发了吧。听说近阶段他就能回来了,“烟雨楼”里的姐妹对她早已不再排斥,隔三差五都会带给她一些他的消息。

分开了有近三个月,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在他回来的那天,听说有很多人去迎接他凯旋而归。听说他升了官,升为副都统,与郑茂培同一官阶。他在这上海俨然已成为一种神话。他穿军装的样子真的是极英俊的,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一切都好像是尽在掌握。

听画溪说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叫连书韵,是都统的女儿,还是从海外回来的。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早已失神,原来如此。三个月,她一封信都没收到,竟是因为这样么·他,竟是忘了她·

一连多天,他的那座楼门庭若市,不知收到了多少的祝贺,而他也没有来接她。她安慰自己,如今他功成名就,忙着应付一切,顾不上她,并不是忘了她。

可是一周以后,他宣布结婚时震惊了整个上海滩。所有人都好像是同他一样,忘记了他曾经宠爱过一个“烟雨楼”的姑娘,忘记了那个似仙的人儿。她听到消息后什么都没说,默默回到房间。他是什么身份·都统!她是什么身份·妓女!

可笑,绕了这么多的波折,她还是没有摆脱掉这种身份,不过是中间出现了个他,给了她温情的一段时光而已。如今,梦总算是醒了,人也总算是散了。她好想问一句:可还记得他承诺过要娶她,他承诺过要和她一起种下合欢树·

那天,上海的街头满是欢声笑语,祝贺声,上海的街头飘满了合欢花的味道,那个一身军装的男人,踏马而去,要去接他的新娘。婚房该是在那栋房子里吧,院里该是有颗合欢树吧,和他永远恩爱,两两相对的人竟不是她。

晚上,鸨母说郑茂培要见她,她答应了。呵,这一次,该是没有借口了吧,这一天,该是永远了吧,这一辈子,她也只属于他。她穿上大红色的旗袍,从领口到腰侧斜着下来绣着金色牡丹花,妖艳似火,她穿上了红衣,他却看不到了。

郑茂培看见她还是有些惊艳,冷冷开口:“如今,你也不过是如此凄惨。段祺昇有什么好·你跟了我,以后锦衣玉食,无限富贵。”她笑得更加明艳:“都统大人,若你能将他踩下去,我便死心塌地跟着你。”

郑茂培笑得更加得意,手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自然,你等着瞧,等着看他一败涂地。”

夜,更加深邃,她似乎又闻到了合欢花的味道,抬头看向窗外,眼泪滑下眼角。此时此刻,该是他和新婚妻子缠绵的时候了吧!在郑茂培脱下她红衣的那刻,她用刀狠狠刺向他,血弥漫着,他挣扎着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终是不甘心,从怀中掏出枪,用最后的力气打在她胸口。

血蔓延着,染红她的旗袍,金色的牡丹花更加妖艳,她笑得绝美,慢慢闭上眼。郑茂培也该死了吧,她终是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平了他政途上的最后一块石。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在那个幽黑阴冷的小房子里,她救过一个军人,从此他风光无限,锦绣一生,终是弃了她。也可怜他竟从来不曾知道她并不叫清墨,她叫:白青颜。

院里那颗合欢树慢慢闭合,段祺昇看着面前的新娘,突然觉得心伤,她是否还等着他,等着他娶她·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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