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

陈彦斌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跟踪自己！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天色又这么晚了，能是谁呢？他已经多次回头看过，都没发现跟踪自己的神秘东西究竟是人还是野兽？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心里顿时没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加快脚步，趟着没膝深的积雪朝山下奔去。

他叫李天保，是山下屯子里的猎人，或者说是屯子里有点名气的神枪手，几乎弹无虚发，死在他猎枪之下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从来都是他循着野兽的踪迹跟踪那些猎物，还从没有过野兽胆敢跟踪他的事情发生！可这天偏偏被他碰到了，而且那东西已经跟踪了他很长时间！

难道会是狼？一种不祥之兆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曾听屯子里那个老猎人说过，狼的报复心很强，哪个人要是把它惹急了，怎么也得想办法报复那个人。听了这话，他当时颇不以为然——从来都是野兽怕人，哪听说过人怕野兽的？况且他还是个猎人！

可是现在，他终于相信了老人的话。他越来越肯定，那的确是只狼！尽管他没有看见那只狼，可这会儿已不仅仅是凭着感觉知道它的存在了。终于，他发现了留在雪地上的爪印，那是一只孤狼，尽管它在自己走过的爪印旁又踩了几趟爪印，尽量伪装自己留下的踪迹，可还是骗不过像他这样的猎人！他把挎在肩头的猎枪摘下来，紧攥在手里，只要发现那只跟踪自己的狼，他立刻会勾动扳机，而且肯定会一枪把它撂倒！

去年冬天，李天保在这片山林里曾打死过一只狼，是一只大公狼。当时，两只狼一前一后地在密林里穿行，他早已等候在那里，端起猎枪躲藏在一棵大树后面。见狼越来越近，他瞄准了一只，勾动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声，只见后面那只公狼突然蹿上前来，挡住射出去的霰弹，应声倒在雪地上。那只母狼却在他往枪膛里压第二发子弹的工夫，一溜烟跑没影了。他本不想猎杀那只狼，而一枪将它打死，也仅仅是为了一张狼皮，好用它来缝一顶狼皮帽子……

太阳落山了，渐渐升起来的月亮把那寒冷的银光洒在这片寂静而恐怖的山林里。李天保已经感到疲惫了，下山的路还有很远。就在这时，那神秘的狼终于出现了，它就蹲坐在寒冷的圆月下面，冷冷地看着他。

“去死吧！”早已等不及的李天保立刻端起猎枪，勾动了扳机。随着一道火光从枪口喷射出去，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林里的寂静，霰弹带着愤怒扑向前面的狼。可当他提着猎枪跑到刚才狼蹲坐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月光下只留下了一串狼跑过的爪印——想不到，那只狡猾的狼竟从他的枪口下溜掉了。

从没有过野兽能从他的猎枪下逃掉，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李天保顾不上多想，提着猎枪，顺着狼留下的踪迹追了上去。

只要发现了目标，绝不能让猎物再这样轻易地溜掉，那才叫好猎人！况且自己还曾遭到它无情地戏弄，岂能轻饶它！李天保一边朝前追赶，一边往枪膛里压了一颗子弹。可还没等他发现逃掉的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声，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猎枪差点掉了，赶紧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只狼已经转到了他的身后。

他迅速转过身来，连看都没顾上仔细看一眼，便朝传来嚎叫声的方向又开了一枪。随着枪声落下，他再次看见那只狼从一棵大树后面闪出来，灵巧地在树空间穿过，像一只灰白色的幽灵，瞬间消失在月色朦胧的山林里。

是那只母狼！连续两次遭到它的戏弄，彻底激怒了李天保，他再次提着猎枪追了上去。就这样，一个在前面奔跑，一个端着猎枪在后面追赶，寒冷而寂静的山林里不时响起清脆的枪声……

他不知道究竟开了多少枪，直到他习惯地摸缠在腰间的子弹袋，准备再掏一颗子弹压进枪膛时，才大吃一惊。他摸了一圈，所有的子弹袋全瘪了，一颗没剩，子弹全打光了。他不相信地又挨个仔细摸了一遍，希望能再从里面摸到子弹，哪怕只剩下最后一颗也好！

最后，他还是大失所望，所有的子弹袋都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支撑李天保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再没有了可以让他撑腰的东西。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狼继续周旋下去，等待着天明，等待着明天早晨的太阳再次升起来。他相信，只要坚持到了天亮，屯子里的人就会找到他，自己也就得救了。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一棵粗壮的大树，把自己的后身隐蔽住，不给那喜欢从背后攻击人的狼以任何机会！

他手持猎枪依靠在一棵大树下，细听四周的每一点声响，时刻准备迎接来自正面或侧面的攻击。他已经感觉到了，那只母狼正朝自己一点一点地靠近。不过它每朝前迈一步都很谨慎小心，轻轻的，轻轻的，几乎听不到它走路发出来的声音。可他还是听见了，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那只母狼的脚步声是那么重，携着死神正在朝他一步步地走来，“嘭——嘭——”，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心上，踩着他的神经，使他几乎要彻底崩溃了，他要发疯了，几次想要离开那棵藏身的大树，跳到空旷的林间，和那只正在步步逼近的母狼面对面地一绝雌雄。可他毕竟是个猎人，心理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他一直坚持在那里，等待着母狼的出现……

冷不防，好似有一阵冷风从他身后突然刮了过来，顿时，他感觉到脑袋一阵冰凉，他本能地伸手一摸，那顶一直戴在头上的狼皮帽子突然不见了。尽管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那只母狼还是从背后偷袭成功，而且叼走了他头上的狼皮帽子。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一种感觉在告诉他：那只母狼已经离开了，而且越走越远，已经彻底离开了他，只是叼走了他头上的那顶狼皮帽子。这会儿，他反而更加糊涂了——难道那只母狼一直跟踪自己，仅仅就是为了获得这顶帽子吗？就在他困惑不解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亮起来几束火把，并且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移动过来，隐约还伴随着呼喊声。

“唉——我在这儿，在这儿呢——”李天保朝着火光的方向大声呼喊。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几束火把快速朝他奔来。

他们终于在月光笼罩的山林里会面了，一起来寻找李天保的还有那个老猎人。是他循着李天保进山的脚印才找到他。

有个人见李天保光着脑袋，便奇怪地问：“这样的大冷天，你的帽子呢，跑丢了吗？”

“被狼叼走了。”李天保沮丧地说。随后，他把自己怎样被狼跟踪，打光了子弹，最后躲在这棵大树下，最终被那只母狼叼走了帽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那些人当然不会相信他讲述的这样离奇的故事，疑惑地问：“狼叼走一顶帽子有啥用呢？”

只有那个老猎人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他想了想才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吧，在这附近肯定还能找到那顶狼皮帽子。”

人们半信半疑地跟着老猎人沿着母狼的爪印往前寻找了几十米远，在一棵树下发现个雪堆。老猎人让人把那堆雪扒开，真的在下面找到了那顶被母狼叼走的皮帽子。几个人一时既惊讶又好奇，赶紧问老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猎人这才说：“刚才我也搞不清楚，只是枉自猜想。如今已经证实了，一直跟踪李天保的母狼，肯定是他去年冬天打死的那只公狼的伴侣。当它嗅到自己伴侣那熟悉的皮毛气味，才会一直尾随在李天保的身后，伺机夺回他头顶上的那顶用公狼皮缝制的帽子，把它埋葬在雪地里，使那只为了救自己而死去的公狼安息在世代生活的莽莽原野中，让它的灵魂再不会受到猎枪的惊吓和骚扰。”

听了老猎人的这番讲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默默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尽管他们曾听人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灵，但只是认为那不过是一种传说而已，从没真正相信过这句话，更不会想到，那看似凶残而狡诈的狼，竟会有着这样的侠骨柔情！

他们把那顶挖出来的狼皮帽子重新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面，还在上面堆了个很大的雪冢。从那以后，这个屯子里的猎人再没人打狼，也没人再戴狼皮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