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楠
“如果学校没有了,我们的教室也没有了,我打篮球的球筐没有了,我们的老师没有了,同学们也不会再有了。” 得知学校面临关停,北京市朝阳区同心实验学校的学生在作文里写下了这些话。
同心实验学校由公益组织“北京工友之家”创办,生源为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目前在校学生658名。7年来,这所学校已经为6300多名外来务工子女提供了就学机会。
6月19日,同心实验学校接到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教育卫生科的《告知书》,要求其立刻停业关闭。7月23日,同心实验学校创办人孙恒收到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皮村村民委员会解除租赁合同通知书,要求学校于10日内腾空校室。
7月26日,知名主持人崔永元、“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等6名各界人士联名致信教育部长袁贵仁,呼吁保留同心实验学校。
8月2日,同心实验学校就皮村村委会中止租赁合同的行为提起诉讼。在学校及社会各界的争取之下,同心实验学校得以“暂时”保留。
2010年统计数据表明,我国7000万左右的流动儿童中0-14岁的儿童有3604万人,其中约280万名儿童就读于类似同心实验学校的打工子弟学校。
另据国家人口计生委日前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2》,2011年,我国流动人口总量接近2.3亿。青年流动人口中,北京市有82.4%的7-13岁的随迁儿童进入公立学校就读,广州市约55.7%就读公立学校。此外,北京市有3.5%的随迁儿童既未入学也未入托。
北京市的流动人口主要聚集在朝阳、海淀、丰台、石景山、大兴等城乡交界地区,且这些地区的流动儿童有不断增长的趋势,在教育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入学难题日益凸显。
被关停的学校
经过7年办学,同心实验学校得到了当地村委会、学生家长、各高校社团及其他社会各界的赞誉和支持。也因此,关停通知令社会各界人士惊愕。
同时接到关停通知的还有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另外3所打工子弟学校,和同心实验学校一样,这3所学校也未取得办学许可证。
因为得不到办学许可证,北京市多所打工子弟学校被阶段性关闭,数量逐年减少。2006年7月,经过一次大规模的治理,一大批未经批准的打工子弟学校被取缔。
据同心实验学校校长沈金花介绍,2007年,北京市朝阳区教委统一下发了管理条例,并对学校进行各项安全检查,提出改进意见,为打工子弟学校教师开办培训班。“以前教委对未经审批的学校有过扶持,鼓励开办学生规模在1000名以上、办学条件好的学校,那时我们还有个盼头。”沈金花告诉《经济》记者。
但是,2011年,北京市教委对于打工子弟学校的态度发生转变,24所打工子弟学校被关停。
然而,对于打工子弟学校来说,关停标准模糊,没有说服力。
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教育卫生科下发的《告知书》中指出,“同心实验学校在房屋安全、消防安全、用电安全和卫生保健等方面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皮村村民委员会解除租赁合同的通知书则指出“同心实验学校擅自在承租院落内建起违章小楼,改变租赁性质”。
对此,同心实验学校的答复是,“学校自举办以来,参加了历年由朝阳区、金盏乡的各项安全检查,在各项管理制度、安全规范等各方面日趋完善。”并且,同心实验学校并不存在“擅自改变租赁性质”的违约行为,完全按照《北京市朝阳区打工子弟学校基本管理制度》相关要求办学。
目前同心实验学校有16个教学班,基础教学设施配备齐全。30多名师资队伍中,一半以上的教师来自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名校的支教志愿者。一些接收了同心实验学校学生的中学,表示学生的成绩很扎实。
“2006年5月,我们曾申请办学资质的审批,资料递交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沈金花告诉《经济》记者,2005年,北京市打工子弟学校数量猛增至400多所,包括不合法的学校。但是,教委的审批只开放了短短两个月,此后就不再审批了。因此,同心实验学校一直未得到办学许可证。
此外,收到关停通知的朝阳区第一新公民学校不久前投入数十万元资金用于整改,并接受了政府相关部门的验收检查,等待教委的最后审批,等来的却是关停通知。
据南都公益基金会的不完全统计,2007年至今,为提高办学水平,朝阳区第一新公民学校累计接受公益资金已有上千万元。
“打工者子女的教育不是一件小事。平民子弟通过教育向上流动的路如果被堵住,将来是要出大事的。”中国社会学会副会长沈原表示。
公办学校的多重门槛
北京市7月份公布的《北京市中小学建设三年发展规划(2012-2014)》显示,未来3年,北京市将建设200多所中小学,同时确保不再新增打工子弟学校,外来人员随迁子女的教育将坚持以公办学校为主。
依照规划,公办学校将增加招收流动儿童数量,使更多的流动儿童进入公办学校就读。但是,目前流动儿童想就读公办学校还需跨过多重门槛。
2002年发布的《北京市对流动人口中适龄儿童少年实施义务教育的暂行办法》要求,外来务工子女申请进入公立学校需提交“四证”。2004年的文件将“四证”增加到“五证”。后来“五证”的内容改变,变成现行的暂住证、实际居住证明、务工证明、户籍所在地无监护条件的证明、全家户口簿等五证。
但是,对很多打工者来说,“五证”中的居住证明和工作证明是他们永远也办不下来的。
沈金花表示,多数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学生的父母有当小老板的,但是非常少。也有的开小门店,全家老小住在一起,更多的学生家长只是普通工人。”
“我们是卖菜的,办不下来务工证。”一位学生家长说。
办不齐“五证”的学生不能就读公办学校,但是办齐了“五证”也未必可以就读公办学校。学生家长刘先生告诉《经济》记者,公办学校名额有限,为了让孩子上学,家长不得不向学校交高额的赞助费。
“教育资源有限,让我们交赞助费也可以。但是现在有的学校收一两万元,也有的收五六万元,没有收费标准,漫天要价,一般打工者根本拿不出这个钱。”另一位学生家长表示。
学校被取缔,公办学校门槛高,学生将如何安置?他们能否正常就学、是否受到平等对待、家长的经济负担是否会增加?
为解决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今年年初,朝阳区金盏乡黎各庄村集体出资建设北京市首个公办打工子弟学校。
但是,这所新学校最多只能容纳1500名学生,此次收到关停通知的学校共有学生3000多名,而皮村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招生名额已满,一旦这4所打工子弟学校被关停,至少将有1500多名流动儿童面临失学。
各种办学模式的探索
在北京,类似皮村的城乡结合部,大规模的流动人口正在不断增加。黎各庄村建公办打工子弟学校,或为流动儿童增加就学机会。但是,有关部门在增加就学机会的同时关停打工子弟学校,有限的公办学校资源根本无法满足流动儿童接受教育的机会。
“政府的有关决策对被服务的人群是好的,但是实际上,鞋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所以要听听孩子和家长的建议。”沈金花说。
据了解,目前收到关停通知的4所打工子弟学校距离黎各庄村新建的公办打工子弟学校较远,交通并不便捷。
“既然要重建,为什么不在原有的学校基础上进行改建?这样成本也低 。”沈金花表示。
沈金花告诉《经济》记者,北京市朝阳区教委等主管部门曾向打工子弟学校表示,到2014年,没有办学许可证的学校都要关停,有证的将转为民办。“这是逼着我们转为民办,真正的民办学校要完全按照民办学校的标准,意味着学生的学费会更高,现在已经有打工子弟学校学费涨到2000元一学期,一个学期能交那么多钱的家庭能有几个?”
为解决打工子弟学校资金难题,2010年,北京市朝阳区教委开始尝试“委托办学”模式。但是,这种新模式也显现出了一定的弊端。
据知情人士介绍,部分委托办学制学校在享受政府补助的同时不仅不降低学费以惠及流动儿童,反而借机涨价,且入学条件苛刻。某委托办学的学校成立伊始,每学期学费仅为350元,到今年已经涨到了800元。报名的学生不仅要提供“五证”,还要提供借读证以及免疫接种本。
打工子弟学校校长们认为,此种做法明显将没有政府背景的民营学校排除在外,有失公平。
“办好的教育,一定要和硬件设备挂钩吗?我认为更多的是软资源,比如教师有没有教学热情。”沈金花说,靠学费来维持教学,社会的捐助来提高硬件条件,学校完全可以自收自支。
据了解,依靠社会力量捐助,一部分打工子弟学校完全可以自收自支,探索出了公益性打工子弟学校的另一种模式。
但是,投资不足、缺少社会力量捐助,使部分“合法”的打工子弟学校也面临困境。北京市大兴区某打工子弟学校,学校基础设施不完备、师资力量缺乏,在无任何财政补助及社会资助的情况下勉强运行。
实际上,对打工子弟学校的管理政策,不乏政府补助模式。上海市采取了“民办公助”模式。由市一级财政投入资金,并将打工子弟学校纳入民办教育管理,再由政府出资委托其招收农民工子女。对新审批打工子弟小学,市财政给予每所学校50万元办学设施改造经费,不足部分由区县予以补足。
沈金花认为,同心实验学校其实也是新型实验园,“应该给我们一些空间,允许教育的多元化,有这样已经探索了很多年的一种探索,并且在社会上已经得到了很多人肯定,能不能给时间让它来探索出一条流动儿童教育的道路?能不能采取其他的方式来保留这种实验田?”
“教育公平首先要做到面向所有适龄儿童的机会的公平,至少这个门要给孩子。”沈金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