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君刚
摘要:“单位”是改革前中国社会的典型组织和社会结构的主要载体。那时的单位不仅是一个组织,更是一种制度。改革以来,随着数量和功能的减少,单位成为多种组织形态中的一种。但由单位组织所形成的制度化模式却逐渐转变为一种文化现象而继续存在于行动者的观念之中、表现在日常生活中的许多方面。单位的社会功能从制度性存在转变为行动者的意义来源,从而单位研究的视角也应随之转换,即从一种制度分析转变为功能分析。
关键词:制度;制度化;功能
中图分类号,C912.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9-0154-05
一、单位:一种制度化的组织
(一)从单位到单位社会
正如多数论者所提及的,单位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社会是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名词。中国的单位组织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即大多数社会成员被组织到一个个具体的单位组织中,由这种单位组织给予他们社会行为的权利、身份和合法性,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代表和维护他们的利益,控制他们的行为。单位组织依赖于国家(政府),个人依赖于单位组织。同时,国家有赖于这些单位组织控制和整合整个社会。因而,单位组织的状况,构成了当代中国城市社区的基本结构。
从这段对中国单位组织现象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单位组织视角下的中国社会的一些基本特征:(1)改革前的中国,多数成员置于单位组织中。这个多数尽管无法在具体数量上给予说明,但从单位组织在社会的广泛分布来看,至少可以说明,游离于单位组织之外的成员可以说是少之又少。(2)整合机制表现为“国家——单位——个人”模式。这种模式的产生源于国家对于经济、政治等各种资源的全面控制。而资源的分配也就是在国家意志支配下以各类单位组织为中介进行“再分配”的过程。因此。最早探讨中国体制改革及其连带的组织制度改革的西方社会学家倪志伟在其“市场转型理论”中,指出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再分配体系及其主要特征,同时把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描述为从再分配体系向市场分配的转变。(3)各种类型的单位组织,相对于个体社会成员而言,发挥了系统整合工具的功能:国家通过单位控制了个体。同时,相对于国家而言,各类组织本身也成为被整合的对象,国家治理是通过有效控制单位组织实现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维度来进行理解,即作为社会结构的单位。
作为一种具体组织,单位是指中国社会中具有国家所有或全民所有制性质的各种类型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组织。这样的一种单位组织,在结构上,政治组织与具体的专业组织合二为一;在行为取向上,专业取向和意识形态的行为取向融为一体。改革开放前,这种单位基本涵盖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组织,改革开放后则主要包括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单位之中,成员与组织的关系异常紧密,人们社会生活所需资源基本上由单位提供,国家也通过掌控生产资料和行政资源控制单位,进而控制个体社会成员。更重要的是,一种因单位而产生的制度规范和行为准则长期以来使单位成员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也自觉地将单位作为一种心理归属。
正因为如此,单位组织中的社会成员往往具有较高的同质性,遵循着相同的行为规范、秉持着共同的理想信念、依据着共同的行动原则。结果不但使单位保持了它内部的团结,也使社会从总体上保持了稳定。
在计划经济年代,单位的无处不在让几乎所有社会成员都被组织进各种单位之中,离开单位寸步难行。单位俨然成为了一种制度性的存在,这种制度覆盖了全部社会空间,把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统合在一起,以具体的单位组织为依托,全社会被有效的整合起来。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将单位作为一种制度、一种统治和一种社会结构来进行理解,指出了单位因控制资源而具有的绝对地位、因受国家控制而具有的被统治和统治的双向特征以及因社会成员依据单位所形塑的规范而行动所具有的社会结构效应。
把单位作为理解中国社会结构的基本路径,这是因为单位组织在中国社会里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社会组织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单位作为一种中国社会的传统行为和传统文化的积淀现象不可能一挥而去,在另一个层次上还顽强地表现出它特有的生命力。
(二)制度化背后的逻辑
单位从一种组织进而成为整个社会的代名词。不仅说明其普遍性的存在和强制性的介入,更提示我们要想理解单位统辖下的中国社会,就不能仅仅从组织的层面对其进行理解,而需要深入到组织的背后,看其特殊的运作逻辑,因为单位就是一种生活,一种与人们的生活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制度背景。
从单位到单位社会,可以理解成一种从制度到制度化的过程。制度最初来源于人们日常经验中那些稳定的习惯。但在现代性的条件下,反思性却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大特征。因此,作为反思性特征之一,现代社会就会出现许多人为建构的制度。这些制度来源于人们对于自身理性的必胜信念,来自于对外界事物精确把握的欲望。同时,制度也会反过来成为人的对立物,成为控制人自身的武器,似乎人们的一切行动就会在这个制度的指引下有序进行。
在这个意义上,制度之强制性就会表现的淋漓尽致,它似乎成了一种独特的意识形态。此时的制度就从一种来源于稳定习惯的模式转身变为一种具有强制性的制度化规范。任何事物或观念,只要我们试图加以制度化,就意味着我们将要放弃一些机会……许多事物和观念一旦被制度化,就将无视具体的情境。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与其说中国社会曾经是一个单位社会,不如说它是一种制度化的社会。制度化社会的最大特征就在于它对于特殊性的漠视、对具体情境的抛弃以及对自身理性的盲目自大。人自身的生活意义在此消失殆尽。在单位中,人们过着一种组织化的生活,而不是为了生命的生活,或者说,真实的生活已经隐退。
由此必须强调,制度和制度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从前者到后者的转变不仅意味着制度的合法性来源发生了变化,更意味着对人之生存状况出现了全然不同的理解。如果我们还局限于从制度层面去理解改革后的单位,那么我们不仅无法看到人自身在单位社会中具有的任何能动性,也看不到具体情境中可能孕育的变革萌芽,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改革之后,单位仍以一种独特的形式顽强地存在。
二、单位:从一种制度到一股势力
改革开放给予了个体大量的自由空间和全社会大量的自由资源,它的社会学特征就在于,个人身份不再完全依赖于某个组织,而是依赖于个体能够在全体个体所达成的共识的基础上“占有”的那些财产。这个组织显而易见就是单位。但我们需要明确两点:(1)单位没有彻底消失,这就意味着还有“单位人”的存在;(2)单位所处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变化,不断的经济改革、社会结构的分化和利益格局的调整使得单位的功能可能发生转变。
改革以来中国涌现出大量的新型组织。单位仅成为其中的一个特殊组织。其特殊性就在于,它不仅保留了许多“单位时代”的特征,还在改革的过程中不断创制新的特征。这两类特征都是通过单位成员与非单位成员的社会行动表现出来的。
曾经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存在,单位为其成员塑造了一套完整的伦理规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都有着明确的标准。改革可能使那一整套伦理规范松动,甚至瓦解,但那些因单位而沉积下来的各种记忆却内化于个体的心性之中,甚至成为一种历史叙事,并且这种叙事正在通过依然存活的单位组织继续产生着影响。
当几个人共同享有某种体验时,主体间的沉积也会发生,对其体验则会整合入他们共有的知识储存里。当单位组织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之后,我们会发现它的影响力正在悄然改变着行进路径。制度活动的客观化意义被视作“知识”并像知识一样进行传递。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存在,单位社会基本完结。但单位势力依然存在。
单位之所以在改革后的今天成为一种势力,就因为它变化了自己的存在方式并继续发挥着自己独特的功能。当下,它的制度化强制力量正在成为一种潜流,不断搅动着社会变迁的过程;这种力量正在通过人们的社会行动被不断利用,只不过这时的它已经变被动为主动,成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行动的意义来源与利益获得的有效途径。而这正构成我们重新理解单位的前提。
单位作为一种势力表现为:对单位成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能够获得比较优势,能够为成员提供稳定的岗位、收入和福利保障;对于非单位成员,则因为集体记忆的缘故以及单位所具有的各种比较优势而使得人们对它趋之若鹜,许多社会成员把单位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加以追求,把有关日常生活的许多筹划建立在单位的基础上,似乎在改革所带来的残酷竞争中,唯有单位是安全的和可以依靠的。
从这些表面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到单位势力是通过两种途径在发挥作用:一是通过内部机制影响成员的利益;二是通过社会“舆论”影响更多人的利益。在事关自身利益的选择面前,人们会毫不犹豫选择对自己有力的行动。在社会利益格局不断分化的条件下,当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性时,单位会成为其中比较有利的选择之一。这时的单位组织已经没有了改革前的那种强制力,它已经无法再去主动控制其成员的生活。但它却可以构成更大范围社会成员行动的意义来源和最终指向。它特有的强制力量再次出现。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它的制度化特征被以另一种形式保留了下来,即社会成员的集体记忆与集体行动。
毋庸置疑,单位社会已经成为历史,单位再也不可能成为所有社会组织的代名词,单位人也不再成为人们的主要身份特征。在这个意义上说,单位社会作为一种制度确实已经终结。但我们依然会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有关单位的蛛丝马迹,甚至能够在特定地域感受到它潜在的巨大“魅力”。
三、不断被复制的单位
社会制度是保证秩序和利益的手段。单位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存在曾经扮演着手段的角色。但改革后,随着单位数量的减少和覆盖人群比率的下降,单位社会已经消失。但单位势力依然存在。这种势力要想发挥作用,就在于它能够成为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可用资源。在利益的驱使下,曾经的单位制度重又发挥起重要作用。
我们以东北地区国有企业这一典型的单位组织为例,来看当下的单位是通过何种途径参与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的。
(一)“美好”:集体记忆中的国有企业
作为一种生产生活共同体,国有企业在改革开放前的东北老工业基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让东北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曾经的“工人大军”成为“下岗失业大军”,曾经的“家(指工厂)”再也回不去了,曾经的工友如今只能偶尔见面,曾经的一切都成为了美好的记忆。
一个老工人这样回忆道:“我刚参加工作就到这个厂,那时年轻,跟师傅学,我们一帮徒弟,都争着学,想多学点。我们之间关系很好,领导那时也很关心我们年轻人,总鼓励我们。我一直在这干到退休。那时厂子比现在的好,就是工资没有现在高。但那时候什么都是单位白给,工资够吃饭就行了。可以在单位洗澡,还发工作服,夏天给白糖,倒班还有通勤车。我家孩子上学就在厂里的学校,不要学费,不像现在,念书花钱太多。”
我们还找到了一位这个工厂的下岗工人,今年已经54岁的他,提起自己的“单位”,满脸自豪:“我下岗了,现在开小商店维持生活。原来上班那时,单位效益不错,就是后来效益不好的时候大家也挺团结的。效益好的时候,大伙从来不知道还能被下岗,那时单位什么都管,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我刚下岗的时候都不知道去哪交养老保险。”当被问及是否还想回单位上班时,我们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觉得还是单位好,我儿子他们这一辈人没赶上我们那个时候(指单位),干什么都干不长,没有长劲儿。如果单位要我,我还回来。现在能有个稳定工作不容易。”
从上面几位师傅的话里话外我们感受到了他们对国有企业的无限依恋,对过去时光的美好回忆。国有企业成为了一种集体记忆。这种记忆弥散在社会空间中,在曾经的国企职工,也包括在职的国企职工中间形成了一种共识,一种对国有企业的深刻印象。
按哈布瓦赫对集体记忆的定义来理解,这种记忆具有很强的能动性。这是集体记忆本身所具有的潜能。换句话说,集体记忆之所以能够被唤醒,有赖于人们对眼下生活的体认。有赖于自觉将现在的生活与“当年”的日子所进行的对比。这也说明,由单位所获得的集体记忆在适当的条件下就会具有一种能动性。当这种能动性体现的过程,也正是单位被复制的过程。
(二)“面子”:国有企业的象征性
“面子”,这是具有本土色彩的词汇之一,是一个中国百姓热衷的词汇。对东北人来说。国有企业具有了一种象征性,一种能够给他们带来“面子”的象征性。人们通过仪式上的互动和生活中的持续交往不断地加深已有关于国有企业的印象。国有企业已经不仅活在人们的集体记忆中,更活在人们的当下实践中。在下面的婚礼场景中,我们将会观察到社会成员的各种交往和互动过程,透过他们的语言和动作进而深入内心世界,看看国有企业又以怎样的形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建立联系,这种形式又可能让其承担何种新的功能。
婚礼时间:2008年8月17日,地点:A市某酒店,新郎王某:25岁,辽厂职工;新娘蔡某,24岁,举办婚礼酒店的服务员。参加婚礼的人数在200左右。除双方家属外。两人的同事(尤其是新郎单位同事)、同学(已婚未婚均有)居多。
在进行了必要的仪式之后,婚礼的高潮出现在了众人用餐的时刻。这是前来参加的人员互相交流沟通的最佳时间。当然,主要的话题是围绕着这对新人。下面摘引几段谈话片段:
(1)交流者为新郎单位同事。“咱单位小伙找的对象都不错。今天咱们车间主任都来了,多重视啊。现在咱单位效益不错,老多人让我给介绍对象,都想找咱厂的。”
(2)新娘家人。“他们两个将来能过得挺好,工作都挺好,尤其是小王(指新郎),辽厂现在想进去可不容易啊。他们待遇好。”
(3)新娘的同学。甲:“我真羡慕她,能找这么好个对象。我家天天催我结婚,我找不着合适的。现在工作这么不好找,哪有个稳定的。我就想找个稳定的,至少也能生活啊。”乙:“我和你想得一样,愁人啊。现在工作太难找了,人家一问我是合同工,都不乐意和我处。我现在天天看报纸广告,看哪要人。想换个工作。”丙:“你们都挺悲观啊。让她(指新娘)给你介绍介绍不就得了,看他们单位(指新郎单位)有没有合适的。”
笔者注意到,婚礼上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很多人都表达了相近的观点。然而当这样的言论出现时,周围人都能够表示同意。新郎后来回忆:“我们车间主任特意过来和我说,让我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还能有发展。”
通过婚礼上人们的有效沟通与交流。以国有企业职工为主要择偶对象的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一致认同。这种认同首先意味着,人们将进入国有企业视为是一种有“面子”的事情。通过人们之间的语言交流,一种舆论氛围被制造了出来。这种氛围构成了一个有效的话语体系和交往背景,社会成员能够以此获得有效的行动意义。单位就这样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再次通过一种话语体系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三)“稳定”:国有企业的比较优势
在国有企业进行了全面改革后的今天仍然把它作为一种稳定工作的象征来理解似乎有些困难。毕竟在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过程中,国有企业对经营制度、工资制度、就业制度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的改革与创新。用工合同制、工资绩效制等涉及广大职工切身利益的新制度已经普遍建立。但我们在东北的企业和社区调查时,发现多数被访者仍然认为国有企业是一个“好单位”,甚至连求职中的大学生也持这样的看法。用工合同制、工资绩效制等新制度将国有企业的内部管理机制与市场经济体制接轨,人们的社会流动性得以增强、工作积极性得到提高,效率最大化原则得以充分体现。但在国有企业身上公平与效率仍然不构成冲突,在提高效率的同时,国企职工以及非国企成员仍然对其情有独钟。
在市场经济不断发展的今天,一份满意的工作和一笔稳定的收入不论对于个人还是家庭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当国企职工下岗失业、当大学生不再按计划分配,当竞争上岗、聘任制等词汇由陌生逐渐变得耳熟能详时,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就成为多数人生活压力的一部分。也成为人们生活中最为关心的话题之一。下面这段文字典型的反应了人们的一种心理。
我(被访者)2000年从学校毕业,由于学校不包分配。于是我就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直到2006年我才真正找到了归宿,总结一下我这6年的打工生涯和切身感受吧!6年不知道双休日为何物,星期天看见街上好多人逛街,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休双休日,羡慕啊!正常休息竟然也要请假,还要扣钱!根本没有什么探亲假、婚假、产假等等的假期,五一、十一的黄金周似乎对于我来说是外星人的节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传说中的3金(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看老板脸色,说叫你走,你利马就失业了,也不用办什么手续,拿了这个月的钱不知道下月的钱在哪!劳动合同是什么我这6年从来不曾知道过!到了国企后,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有那么多的闲人,不干活还发钱,要是在私企早就失业了!到了国企之后才知道加班原来是有加班工资的,节日加班是300%的工资!到了国企后,传说中的年终奖我也光荣的领到了一份!女朋友的妈问我在哪工作,我一说是在外面打工的,我俩的事就基本黄了,现在我终于可以自豪的说我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了!高兴!至少找对象不愁了!原来国企冬天的时候发取暖费,夏天的时候发防暑降温费的,我原来想都不敢想!国企上班的工装竟然是发的,不要钱啊!要知道我在外面干的工作可全都是收好几百服装押金的啊!到了国企我才知道原来有不收押金不随意克扣工资的单位,不容易啊!如今,我如愿到了国企!我一定要好好工作,为了这么好的待遇我也要发奋努力不被淘汰。要知道还有好多兄弟姐妹在外面辛苦的打工!愿喜欢稳定工作的人们早日找到合适的工作!
通过以上的描述和分析,我们能够感受到单位所具有的强大魅力,它一方面来自于曾经作为制度的单位给予其成员的利益以及融入其内心深处的集体记忆。也因为现实利益的考量而不断在实现中上演的针对单位的社会行动。单位在这两方面的作用下被不断复制。
四、单位的未来:一种势力还是回归制度?
在一项关于单位组织变迁中的失范现象研究中作者指出,在2000年前后,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发生了很大的结构性变化。其中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非国有经济得到了迅速和持续的发展。在社会结构变迁的意义上。非国有经济迅速和持续的发展,说明长期以来在社会结构中占主导地位的单位制度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挑战。非单位的制度从单位制度中游离出来,并在市场经济的活动中得以迅速壮大。生活在非单位制度中的成员,或者按照市场的机制,或者同时利用市场和非市场新旧两种机制,也在不断地改善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他们的行为作为一种参照群体,在很大程度上刺激着生活在单位制度中的社会成员。由此,作者认为在上述变化中。单位组织的成员更容易产生失范倾向。
如果说,上述分析是在单位制变动的背景下对其内部社会行动的分析的话,那么我们又该对这些发生在单位组织周围的社会行动做怎样的理解。毕竟忽视这些类型的社会行动就可能捕捉不到当下单位组织社会功能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
从一种组织演变为一种全面的制度,单位获得了空前的扩展。制度之所以能够具有如此大的效力就在于蕴涵于制度背后控制各种资源的权力。一旦权力出现,制度本身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制度从单纯的文本变成了制度化的现实生活。这就是改革开放前单位社会的真实面貌。
改革后,单位演变为一种势力。单位制度与其本身具有的制度化力量发生了分离,制度消失了,但制度化的力量却摇身一变,继续围绕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施展自己的“魅力”。只不过这种“魅力”源于人们的主动选择和积极行动,是社会成员理性选择的结果。
可能有人会说,如果单位不存在了,这种主动的选择就会因为失去了载体而自然消失。但我们需要看到,这种行动表面上看是一种利益驱使下的理性选择,实质上背后潜藏着一种单位文化,一种弥散于整个社会空间的舆论氛围。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换言之,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为了获得利益我们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单位?假设单位彻底消失了,这种文化现象会消失吗?近代以来的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历史一再表明,一种文化现象是不可能随有形组织和制度的消失而同时消失的。
单位作为一种势力,让我们看到了单位在当下所具有的生命力。这已经不是制度意义上的单位,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单位,实质上是功能意义上的单位。因此,对于单位的分析,应当从制度分析过渡到功能分析。
功能分析的要点在于:既要看到单位组织对于形塑个体行动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也要看到单位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所具有的强大影响力,更要看到在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利益的博弈过程会通过个体文化心理结构的作用而塑造出别样的行动力量。
在此意义上,如果说改革的一个主要环节就是消解单位的力量,那么它的一个副产品就有可能是大量被复制的“新单位”。这些“新单位”可能无法在制度层面与往昔的单位同日而语,但正因为改革后社会组织的丰富,使得任何组织都有可能在内部建立起“单位文化”,从而具有或多或少的单位特征。这时,一个“新单位社会”也许就呈现在我们眼前了。
因此,单位作为一种势力不会在短期内消失,因为它已经植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沉淀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心理结构。我们分析单位,就要从功能分析的视角出发,看以各种形式出现的单位势力会在社会秩序的形成机制和个体心性结构的塑造两方面产生哪些影响。这也是分析中国社会转型的必然要求。
责任编辑杨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