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建中
“镇物”,顾名思义就是镇邪之物。古人为了获得长期的内心安宁,在生活中经常使用经书、灵兽、牙角以及桃木等作为镇物,反映出古人趋吉避害的一种心理。
《周易》与经书
民间俗信《周易》及一些经书、卦书等,有禳解灾祸的能力。后汉应劭《风俗通义》卷九就有一条记汝南郡汝阳县西门邮亭有鬼魅的事。古代邮亭就是驿站的接待所,是专门供旅行人歇宿的。传说汝阳西门邮亭楼上有鬼不可住,住下的客人不是无故暴卒,就是吓昏过去被削去发髻。后来有一位郅伯夷除去鬼怪,邮亭才得到安宁。应氏书里记载了他除怪的经过,郅伯夷在楼上诵读《六甲》、《孝经》和《易经》,并最终得以除掉狐妖。这足以说明汉朝人认为经书有驱除妖魔鬼怪的作用。到了后代志怪小说里有很多故事,都是讲故事主人翁夜半遇到缢鬼僵尸,手无寸铁的书生惶恐急忙之中,拿起手边的书就打过去,意想不到竟击退鬼魅,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易经》。旧时常州一带,曾经“男妇老幼,无论识字不识字,每出,咸挟一册以自随,居则悬于户”。相传走夜路若是遇到“鬼打墙”,只要一心虔诚诵心经或金刚咒,就可以“突围”出去,平安到达目的地。明代笔记里记一位素不信佛的秀才外出访友,吃过晚饭又谈了好久才想起该回家了,谁想走到路上竟然遇上“鬼打墙”,转了半天也出不去,焦急之时,忽然想起念心经驱鬼的事,他自己一句也不会,最熟的就是自幼诵习的《孝经》,于是澄念一心背诵《孝经》,果然在黑暗中慢慢地找到了大路。
灵兽的图像
麒麟、凤凰、狮子、老虎等灵兽的图像,据说也有驱邪的能力。民间常常把这些动物的图像贴在墙上、门上或用来制作成童衣、童帽、童鞋上的装饰品,相信依靠这些兽类的保护就能够免除灾祸,使农作物不被禽兽糟蹋,给人们带来好运气。
在大门两旁竖立石狮子以避灾祸,更是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狮子原产于非洲、西亚,体魄雄壮,头大脸阔,雄狮头披长长的鬣毛,很早就被人们视为猛兽的代表。我国不是狮子的原产地,古时称狮子为“狻猊”,认为是西域的特产,能食虎豹,是百兽之王。佛教经典中有很多关于狮子的典故,如有的经典称:佛祖释迦牟尼诞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云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一般佛经都以狮子吼比喻佛祖讲经,声震世界。随着佛教的传入,具有法力的狮子形象也就逐渐为我国人民所熟悉,并普遍作为驱逐鬼怪、保佑平安的神兽。
虽然狮子因佛教传入而从一种西域猛兽变为消除灾祸的神兽,但是用石狮子守门却是后来才有的风俗。中国古代门神大多是人神,画在门板上或画在元旦挂于门上的桃符板上。石兽在古代大多是守墓的,即所谓守“阴宅”的,佛教传入后,才逐渐出现了画狮子驱邪的桃符。宋朝人已经习惯在桃符上画狮子的形象,下部书写“左郁垒右神荼”,但当时还没有用石狮子守门的习惯。唐宋官宦之家为表示门禁森严,喜欢用乌头大门,两侧排列戟弋。到了元代,佛教进一步流行,而门口列戟的制度又被废止,于是石头雕刻的狮子逐渐成为官府衙署的大门点缀物。原来视石兽为守阴宅之物的传统观念逐渐淡薄,官宦之家也开始在门侧布置石狮,取代原来只是春节才悬挂的桃符和门板上画的门神。
牙齿与牛角
牙齿和牛角也是古代常见的驱逐鬼魅的镇物。关于牙齿的寓意,《释名·释形体》曰:“齿,始也。”《尔雅·释诂》曰:“齿,寿也。”《说文解字》段注曰:“儿齿齿落更生,寿征也。”这些训诂学的解释均把牙齿与人寿相联,由小儿的换齿联想到生命的再生,就文化信息而言,牙齿实已成为生命存在的象征。
牙齿作为生命之征可用于护身或护宅。梁代杨泉《物理论》曰:“夫齿者,年也,身之宝也。”此说基于齿生为生命旺盛的理解。《周礼·秋官·小司寇之职》曰:“自生齿,以上登于天府。”郑注云:“人生齿而体备。”由于齿生则“体备”,并能“登于天府”,因此古时小儿多佩玉齿作为护身保龄的“身宝”,以祈长大成人。《礼·玉藻》曰:“佩玉有冲牙。”疏曰:“其形似牙也。”可见,牙形佩玉比后世长命锁、长命索之类更古老。
顺带一提,佩“长命索”的习俗发端于汉代。最初,人们只是在端阳节时用五色丝线缠于儿童手臂上。长命索通常以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编织而成。五色分别代表东、西、南、北、中五方,认为其有神奇力量,后引申为可“锁”住生命,保佑儿童健康。索上所坠饰物或锁状、或如意状,中间多刻有“长命富贵”等吉利字语。
海南黎族中的侾人以狗牙为护身符,长挂胸前以保平安。羌族巫师“许”的猴皮帽上左右各挂獠牙以召神力。印度尼西亚西加里曼丹的肯雅部落以野猪牙装饰盛小孩的背篓,亦取护身避祟之义。这里,牙齿与生命通联,是禳夭免死的信仰基础。这一原始观念在后世文化造物与文化行为中多有复现。
汉代风行齿牙头麻鞋,近代小儿换牙时,有上牙床掉下的牙扔到床底下,从下牙床掉下的牙扔到屋顶上的习俗,都是以牙为“身之宝”,借取它护身、护床、护宅的法力。至于建筑物的牙形脊饰,如台湾人所谓的“燕尾”形饰,江西民宅封火墙的牙背,都是牙文化的衍生物。此外,川滇地区有以门悬“吞口”的驱鬼习俗,“吞口”多雕画出獠牙和利齿,它如同青海乐都县翟昙寺护法殿殿门上露齿的人头骨画一样,均以齿牙作镇物以守门护宅。
古代铜镜的背饰多见有密密匝匝的尖利齿牙,其义可从1985年宁夏同心县出土的明代《太上灵宝补谢灶神经》中的“净口神咒”里得到解释。其咒曰:“罗千齿神,却邪秽真。”由于铜镜是婚礼启用之物,而古代婚仪在新妇刚到夫家时需要“退煞”,因此齿纹铜镜也是一种驱邪镇物。
牛角主要用于镇宅,乃因“角者,跃也。阳气动跃。”角既为阳气的象征,自可退避“阴气贼害”的鬼祟。此外,牛为“土畜”,《贾子·胎教》曰:“牛者,中央之牲也。”而角能生长,角立牛头即立于土上,故《汉书·律历志》曰:“角为木。”《淮南子·天文训》注曰:“角,木也。”由于建筑活动乃土木之兴,牛角故成为土木的象征和护神。
牛为土属,牛是大地的象征或大地的载体。《周礼·地官·大司徒》“奉牛牲”注云:“牛,能任载地类也。”在一些民族的神话中,牛是大地的支座。从实物看,河南安阳侯家庄西北岗出土的商代大理石雕双兽纹案也是以牛为底座,表现牛的“载地”神功。由于角质坚硬,为“阳气”之征,角能生长,蕴含“生命”,牛载大地,为“地府”神兽,故牛及其角被赋予了避凶免祸的作用。我国古代多以铁牛御恶龙,防水患。在江苏高邮城北马棚湾运河边留有康熙年间浇铸的铁牛,其铭文中有“惟金克木蛟龙藏,惟土质水龟蛇降”之句,亦点画出免患的动因。牛能镇水的俗语也见于域外,南太平洋拉尼西亚人将船帆制成牛角形,乃藉以禳除水怪,祈得海上平安。
由于角为镇物、带有阳气,角还成为民间治病的巫药。中古时期的敦煌人就以牛角骨烧灰医治小儿的疮疖。角的诸多灵性使其成为古代民间的吉祥图饰,角与宝珠、方胜、玉磬、古钱、银锭、珊瑚、如意合称“八宝”,并被视作“富寿双全”的吉兆用于铜镜和建筑装饰中。
桃木与桃符
早在先秦时代,人们已经采用桃枝、桃木驱邪避灾,经常是用于殡葬、祭祀的场合。例如君主在赴臣下之丧、给臣下送葬之时,总要巫师们手持兵器,并且拿着桃枝编成的扫帚作出象征性的打扫模样,表示已将不祥之气扫除。还有的将桃枝插在门上,据说鬼魅极为害怕桃枝,再也不敢进门作祟。后来还有人采用枭桃御鬼,枭桃是一种历冬不落的干桃,据说它能杀死各种恶鬼。
最迟到汉代,人们已经采用桃符驱邪避灾。桃符当时称作“桃印”,是用一块长方形的桃木板片刻成的,上面还用彩色按照一定的格式画上符号,写上咒语,在每年的仲夏即农历的五月,挂于门上。据说是为了抑制所谓阴气,有利于万物的生长。
民间禳解灾祸的镇物多得举不胜举,不可能一一阐述。这些镇物是民众普遍的祈愿心理的凝聚体,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依然还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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