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梵梅
献丑时间到了
喜鹊的叫声随着一粒粪便
落在坚硬的石头上
二者在出神时互相会意
喜鹊忘了梅枝
石头失了纹理
这样两相忘怀的早晨
催生催死都没有用
不管你是把抹布当围巾
还是把马厩当王朝
谢谢你,无厘头
你适时把头颅安置在即将出门的这个人的脖子上
那些阳台纳风接阴的招数
那些变暗变黑的池水微澜
皆挡不住一天的到来
我照例要开门去献丑
吃甘蔗记事
我们吃甘蔗
把渣吐在一张石桌上
吐了满满一桌子
瞬间有着对生活十分满意的肤浅认识
满满一桌子甘蔗渣
它的汁液一滴不剩被我们吸干
然后,我们对着甘蔗渣由衷夸赞
并胸无大志地做出决定
以后要经常买来吃
那清甜真是让人愉快啊
肚肠因为它的滋润
身体都变得透明起来了
甚至因之觉得活着还真有些意思
不过我决定隐瞒这段甜蜜
除了在这首诗里透露
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三个晚上和你在一张石桌边
就着凉凉的夜色低头默默吃甘蔗
那种美意。以及
它留给我的
另外的美意
儿童
儿童们把玩具车推得嘎嘎响,他们在赛车
他们驶向一个斜坡,颇费一些力气
也显示他们初步的智力——用脚划着走
他们太专注于开车
以致当一条狗从栅栏里冷不丁往外狂叫
把那最小的孩子给吓哭了
妇人赶忙跑过去安慰
妇人指着那条狗骂,“死狗,死狗,还叫,还叫”
使劲地骂,狠狠地骂
终于孩子的哭声停了下来
看见同伴已经驶远去了,突然记起自己的车
但还是被那条狗所惊吓
于是妇人把他带向没有狗的另一条路
但孩子显然想到同伴那里去
妇人只好一手拎车,一手牵着孩子的手
经过有恶狗的栅栏
孩子又回到伙伴们中间去了
暴雨来临之前
榕树树梢的雷声
并没有震落叶面那些灰尘
久久蹲在阳台的人起身关窗
他用手拨动窗帘,窗帘只是动了动花边
一直呆在原来的地方
雷声并不介意它的无效,在天边滚来滚去
太多的翻云覆雨,轮到它已经无能为力
天暗下来了——
又不是只有今天才有天暗下来这回事
日头落了。白天正在兴奋地宣告
它想要的黑夜到来了
一个母亲牵着她的孩子出门
她有一些犹豫
既要用左臂护住孩子的身体
还要用右手捂住孩子的耳朵
在这个乌云密布的傍晚
我看见的比事实上的更少还是更多?
上楼的人
她一上五楼,就是一个陈旧的人
一个体内的声音全部熄灭的人
她从提包里取钥匙
在包里掏来掏去
眼睛却看着一堵白墙
她似乎并非真的要找到钥匙
只是不停地往里面摸索
这样,摸索时间一长
她竟忘记她是在找钥匙
她似乎根本无所谓钥匙
最后,她的手指碰到一个硬物
本能告诉她,那是钥匙包
于是她取了出来,开了门。
她开了门,并没有放下提包
她拎着包站在镜子前
她并非一定要照镜子
事实上,她也并非在照镜子
她只是站在镜子前
她一上楼就干涸了
像一颗苍老的核桃,发皱
无须真相。褐色,黯然。
她终于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耳鼓里有风咕咕地叫
心口微疼。从窗口望出去
午间的夹竹桃开得死去活来
向养蜂人买蜜
他从一只大桶里舀出一大勺黏稠的蜜
熟练地灌入小口的罐子里
像一个卖油翁的后代
他不听我们对蜂蜜外行的见解
好像他不是卖蜜的
而是专司从桶里舀出蜜来的工作
买与不买与他无关
蜜桶里一只蜜蜂也没有
它们都在荔枝林里忙乎
一只蜜蜂一天会在肚子里酿几滴蜜?
怎样计算一只大桶里满满的金黄的蜜一共有多少滴?
需要几百几千个国家的子民来贡献身体里那滴甜?
棚子外挤满了蜜蜂
它们朝着我们旋转
我昏眩地回避迎面而来的冲撞
能听见撞击在身上“嘭”“嘭”的声音
养蜂人说:“不要去管它们。”
L却不怕,他有山间生活的经验
他竟然说:“让蜜蜂蜇一蜇有好处,一些关节炎和 痛风可能会好转呢。”
他本来说话的语调就平缓,现在更是临危不乱
听起来像是捉趣,又觉得也许有道理
我只好强行镇静下来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惊骇地看两只蜜蜂在手臂蠕动
祈祷着拜托它们快快去别处玩儿
怕一不小心冒犯这生灵
它就舍命送给我一根小刺
等它俩歇足了劲儿飞走
我从林子里抱头逃窜出来
后面跟着笑吟吟的L
他的怀里抱着满满的两罐蜜
嘴里慢条斯理地说:
“想不到喜欢花草的人,也这么怕蜜蜂。”
回神
这一年提供的回神所需空隙
大概等于喧闹的午间
一次合宜的打盹
随后醒来,发现还可以更慢些
更迟钝些。
还是有一些夜色可以殷勤探看
荡秋千的人,你们有些急于挣脱
兼还听见铁器的对话
它们觉得受到时间之锈的威胁
于是更着急了
此时,我恨不能把可能的良辰
从秋千架上,全部转让给你们
空间
某日,具备资质的司仪前来光顾
问我要不要来些排场
比如溢出的花篮和充气的拱门
或者一个舞台和音量爆满的话筒
那么你是说
我要向自己发话吗?
好笑的是,黑暗中有人撺掇我上台
有人还朝空气放了三枪
我从寂静的屋子走出来
气球弹破的声音很轻
瞬间它就熄灭了刚才高涨的热情
外面,一群妇女刚从公园跳完舞出来
她们拎着一台老式录放机,手里拿着团扇
一个个圆滚滚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