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纾到鲁迅
——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文本择向研究①

2012-04-18 05:03:16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林纾鲁迅文学

杨 卉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230036)

从林纾到鲁迅
——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文本择向研究①

杨 卉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230036)

清末民初的中国,政治局势跌宕,西方思潮涌入,社会和民族发展站在不确定的十字路口。翻译活动作为中西碰撞的火花,在思想革新民族蜕变的过程中起着不可磨灭的巨大作用。翻译文本百花齐放的同时,也反映了译者在文本择向时的立场及时代的大趋势。本文从多元理论学派的观点入手,纵向地分析研究了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作用及社会导向的影响,剖析了翻译在纯粹文字转换背后的复杂性。

文本择向;多元系统;翻译文学

纵观中国源远流长的翻译史,19世纪末20世纪初无疑是最具影响力及代表性的时期。这一翻译高峰时期,翻译作品不仅数量多,形式多样,涉及内容面也相当广泛,囊括了经济、法律、科技、社会及文学等各方各面。所翻译的西方文著,影响了近百年中国历史的走向,同时也反映了近代中国社会现状。翻译作品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再到文学作品,表达出视界大开的国人需求,仅翻译文学本身,也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文本择向,即为译者选择的进行翻译的原文,在翻译史中表现出变化发展的趋势。为什么在经历了自然科学等作品翻译后,翻译活动才迎来了文学翻译的高潮?究竟是什么因素影响了译者对原文文本的选择?以佐哈尔(Itamar Even-Z ohar)为代表的多元学派把翻译活动本身放在社会体系内,从更加广泛的范畴分析翻译活动。这一研究角度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翻译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文尝试从这个角度回顾从事文学翻译活动的两位代表学者,说明在纯粹文字转换背后,社会现状等因素对文本择向的影响及操控作用。

一、多元系统理论概述

多元体系学派(Poly-system Theory)由低地国家(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学者和以色列学者联合,借鉴翻译研究学派理论,以形式主义为基础,抛弃规定性的思想,引入了对各种翻译过程的描述,分析各种历史成果。该理论把各种社会符号现象,如文化、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纳入体系内。佐哈尔所创造的“多元体系”是指社会内部相互联系的文学及超文学整体结构,而多元体系理论则试图解释特定文化内部的所有种类的作品,既包括出于中流砥柱的经典作品,也包括出于边缘的非经典作品,但相互之间永远在争夺中心位置,成为经典作品。他认为,任何一个多元系统内部发生的变化,都不能孤立地看待,而必须同整体文化、社会甚至世界大范围的变化因素联系起来研究。

佐哈尔勾勒了三种翻译占据主要地位的社会条件:当一种文学还处于“幼稚期”或处于建立过程中时;当一种文学处于“外围”状态或者处于“弱小”状态时;当一种文学正经历某种“危机”或转折点时。根据多元系统,如果某一文学多元系统十分强大,从而使翻译文学处于一个次要的地位,以这一多元系统为目标的译者往往采取归化式的翻译方法;而如果翻译文学在某一文学多元系统处于主要地位,译者则采取异化式翻译(王东风,2000)。

二、林纾——近代翻译文学先驱

鸦片战争让国人在屈辱和痛苦中反省,开始把目光投向西方。西方的船坚利炮被一度视为挽救腐朽政府的利器,由此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下,清王朝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大量学者翻译介绍自然科学作品。后来,人们认识到西方国家的强大并非仅因其军事、科技的发达,更是由于先进的政治体制及社会制度。为了救亡图存,开始了大规模社会科学翻译活动,介绍西方政治、法律、教育、历史等方面的书籍。然而,这两个阶段翻译著作的受众主要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译者希望传播的思想并未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国人仍处于混沌懵懂,“开民求变革”的目的并未达到。

1898年,梁启超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指出“特采外国名儒撰述,而有关切于中国时局者,次第译之”(郭延礼,1998:28)。影响了中国民众半个世纪的译者。林纾,也于同年出版了《巴黎茶花女遗事》,小说因其内容新鲜,译笔凄婉有情致,一时内风行海内,不胫而走。严复曾言“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林译《茶花女》粉碎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中普遍存在的一个观点:西人所强在格致、政事,文学不行。文学翻译自此渐渐繁荣起来。据统计,林纾先生翻译的西洋小说约有180余种,共一千数百万字。作为内忧外患交夹中的一名国人,林纾在选择译本方面无疑是出于其特殊目的的。1900年,为《译林》写的序言中,他曾以“习水”而后“斗游”比喻,提出了自己的翻译思想及目的:“吾谓欲开民智,必立学堂;学堂功缓,不如立会演说;演说又不易举,终之唯有译书。”明确表明了自己对于翻译及文学体系的看法:开民智才能抵御列强;否则,就像不习水而斗游者一样愚蠢。由此可见,林纾在选择翻译文本时,有清晰的目的及偏向性。

中国当时所处时代与多元学派的开端在文学及社会方面极为相似。低地国家学者与德国和捷克文学界学术来往较多,以色列学者则是先与德国和俄国学者,后来又与英美学者互有接触。文学方面,虽然低地国家自身有民族文学,但是面对强大的文学国家,本国文学必定受到巨大影响,且渐次退至“次要”地位。以色列国家的希伯来文化则更加依赖外来文学提供视野、机遇,甚至国家存亡也有赖于翻译工作。前者在佐哈尔所勾勒的三种翻译处于主要地位的社会条件中,以色列即属第一种情况,翻译作品给萌芽期的文学提供了尽可能丰富的作品;低地国家属于第二种,翻译作品给民族语言带来了新思想、新模仿范本。

与其相对,林纾所处的中国,在经历过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作品翻译浪潮后,仍未能真正改变社会现状,所谓“西风”不过局限于士大夫及知识分子之中。且当时知识分子对中国文学有自我优越感。郭嵩焘出任驻英公使后不久曾言:“此间富强之基与其正交精实严密,斐然可观;而文章礼乐不逮中华远甚”。(转自郭延礼,1998)南社社员冯平则说得更加直白:“以言乎科学,诚相形见绌;若以文学论,未必不足以称伯五洲,彼白伦、莎士比亚、福禄特儿辈,固不逮我少陵、太白、稼轩、白石诸先哲远甚也”。(转自郭延礼,1998)彼时,中国文学界仍以文言文为主,且林纾并不通英文,擅长古文。他与人口译合作。为了能够实现自己的翻译目标——“开民智”,影响国人进而救国,林纾的译文均为古文。在原文选择方面,他所选的文章并不完全是一流作家,甚至并非一流作品,而是同中国当时国情相似,或者能达到其爱国救世思想的作品。1901年林纾翻译《黑奴吁天录》正是出于“为大众一”,唤醒国民救国意识的希望。1905年,在《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序言中,林纾将以色列国民的命运与中华民族相较,“犹太人之寓欧,较幕乌为危,顾乃知有家,而不知有国,抱金而殉,至死不知国为何物。此书果令黄种人读之,亦足生其畏惕之心。”自林纾始,文学作品翻译进入国民视线,影响当世知识分子及国人大众,因书中人物或喜或悲。在当时中国文学多元体系中,翻译文学也由边缘地位逐渐转而处于中心地位,表现出巨大的影响力。此时,林纾的归化式“意译”或“改译”在选择文本及翻译过程中无疑带有浓重的政治目的。

三、鲁迅——近现代翻译文学勇士

中国翻译文学在经历了19世纪末蓬勃发展的高潮之后,迎来了推进白话文的1915年。至此,外国文学译作已在中国逐渐占据主要地位。中国社会的政治转变也在不断推进中,作为中国文坛的斗士,鲁迅一生留下文字约一千多万,其中半数为翻译文字。

佐哈尔曾特别指出:“翻译的目标选材和翻译规范、策略都受到其他系统的影响”(Zohar,1978)。事实上,多元学派主张的“大多数作品的选择是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在鲁迅的翻译活动中表现更为明显。作为翻译家的鲁迅一生的翻译成果及思想可分为两个阶段,其翻译手法及文本择向也所有不同,但是翻译理念及文本选择倾向性方面则是殊途同归。鲁迅早期的翻译作品多是同其弟周作人合作。1909年,两人合译出版了《域外小说集》,此后渐次出版了《现代小说译丛》、《现代日本小说集》。他在《域外小说集》序言中曾道“中国译界,亦由是无迟莫之感矣”。当时中国文坛,翻译作品甚多,然而正确地选择优秀的译作并未占主流,更远不曾有新貌。鲁迅在序言中强调他们“特收录至审慎”,即在选择翻译文本方面有明确的方向性,“别求新声于异邦”。这一时期的周氏兄弟注重于翻译波兰等东欧诸多弱小民族的文学作品,都是根植于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出于被压迫民族之间的伟大同情。1903年鲁迅在《斯巴达之魂》译序中指出,他所译述这篇历史小说,就是因为感受到“斯巴达之魂”的“懔懔有生气”,想通过这篇译述作品来激励中国的爱国知识“掷笔而起”(陈福康,2000:164)。与当时译界删改原作以求适应国人喜好的做法不同,鲁迅在翻译过程中坚持“直译”。他认为直译所谓的缺点,如不及原本,不像汉文等,同时也正是翻译的要素,是为“真翻译”。

辛亥革命后,中国陷入政治混乱及黑暗期。1915年,文学界展开了新文化运动,白话文逐渐成为文章的主流。当时的社会现状也同如火如荼的文化革命一样,开始跟随历史的车流改变。“民主”与“科学”的思潮促进国民的觉醒,砸开了禁锢民众的腐朽意识。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期,越来越多的俄国十月革命思潮被介绍到中国,为中国政治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鲁迅在思想上成为一个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留存后世的翻译理念也在此时期逐渐形成。后期,鲁迅选择翻译的文本主要为两大类,一是科学的文艺理论和革命的文学作品,一是除此类以外的一般文章与作品。对于第一类作品,鲁迅曾经多次谈到,认为这些理论书籍就好比是为起义的奴隶搬运军火,是直接为革命服务的。

1921年鲁迅在日本的反战剧本《一个青年的梦》译序中写道“我以为这剧本很可以医许多中国旧思想上的痼疾,因此也很有翻译成中文的意义”(鲁迅,1981)。20世纪20年代后期,鲁迅在原有思想启蒙和道德救赎的基础上,加入了政治革命等方面的新内容。在文本择向上,他集中介绍苏俄革命文学、革命文艺理论等。1931年鲁迅翻译了法捷耶服的长篇小说《毁灭》,介绍了“铁的人物和血的斗争”,鼓励国民及革命家。1930年,鲁迅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明确地谈到了“为什么而译”的问题,说:“人往往以深化中的Prometheus比革命者,以为窃火给人,虽遭天帝之虐待不悔,其博大坚忍正相同。但我从别过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以为倘能味道较好,庶几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较多的好处,我也不枉费了身躯……然而,我也愿意于社会上有些用处,看客所见得结果仍是火和光。”(鲁迅,1981)

这一时期,鲁迅翻译的文字也由早期的文言体改为白话体,顺应了时代的大潮。然而,翻译手法方面,他仍旧坚持直译,甚至在与人论争时,曾自嘲为“硬译”。究其根本,“硬译”体现了他对异域文化的认同态度,及对国民性的改造追求。

四、结语

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始于19世纪70年代,到“五四”运动之后过渡至现代文学,数十年间,翻译文学取得了空前的成就。在中国的文学多元体系中,逐渐从边缘文学转变为中心文学,占据主要位置。旧的封建文学被打碎,新生文学在翻译文学的影响及带动下,逐步形成。从林纾到鲁迅,两个时代的翻译家,在文本择向时不约而同地站在国民及社会需求立场上,反应了中国近代社会变迁。林纾所处的时代,古文盛行,西方文学不曾被接受;鲁迅所处时代,白话文运动轰轰烈烈展开,翻译文学优劣并存。林纾改译小说,选择“开民智”文本,章回体形式,影响国民思想;鲁迅直译原作,选择革命小说先进思潮,激励国人鼓励革命者。面对动荡不安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各种矛盾、冲突不断激化的时代以及愚昧落后的国民,林纾的古文翻译、爱国情操及鲁迅的犀利文笔、敏锐眼光顺应时代潮流,符合社会所需,推动翻译文学在中国的发展,进而推进中国社会变革。他们站在了当时国民的角度,选择当时社会所需文本,引导中国文学、思想及政治变革。

[1]王金铨.从Skopos理论解读中国近代翻译中的变体现象[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6).

[2]王东风.中国译学研究:世纪末的思考[J].中国翻译,1999,(1).

[3]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念[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4]郭嵩焘.使西纪程(光绪三年正月初九)—伦敦与巴黎日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4:119.

[5]冯平.梦罗浮馆词集序[J].南社丛刻,1919,12(21).

[6]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述略—兼论文学翻译迟到的原因[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1).

[7]Z ohar.Even Polysystem Theory[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8.

[8]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9]鲁迅.鲁迅全集(第十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95.

From LIN SHU to LU XUN——A Study on the Selection of Translated Text in Modern China

Y ANG Hu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Hefei 230036,China)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and the early 20th century,China experienced tremendous changes in politics with new ideas pouring in and uncertainty in society and nation’s future.As the inspiration of clash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translation influenced deeply and greatly in the process of thoughts innovation and nation evolution.The prosperity of translation works reflected translators’choicesof original text and the trend of era.Based on Poly-system theory,this article analyses the function of translator and effect of social needs in a longitudinal and diachronic study.It studies the complexity of translating activity behind the seemingly pure converting from one language into another.

selection of original text;poly-system theory;translated literature

H509

A

1007-9882(2012)01-0113-03

2011-12-23

安徽农业大学青年科学基金项目(2009sk13)

杨卉(1984-),女,安徽亳州人,硕士,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

[责任编辑:王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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