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观 ,刘 杨,李亚蕾
(1.河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2.故事家杂志社, 河南 郑州 450000;3.河南省洛阳人民警察学校,河南 洛阳 471000)
论库切自传体小说中情感世界
刘静观1,刘 杨2,李亚蕾3
(1.河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2.故事家杂志社, 河南 郑州 450000;3.河南省洛阳人民警察学校,河南 洛阳 471000)
在库切的三部自传体小说《男孩》、《青春》和《夏日》中,有一条线索几乎贯穿始终,即库切一直在寻找属于他命运中的那一个女人,本质上也是在寻找一种艺术激情,一种精神皈依。这种持续寻找的动因,源于南非复杂的社会背景和作者畸形的家庭背景,给作者自童年以来所造成的心灵伤害——一生挥之不去的“无家可归”感、深深的孤独感和耻辱感等,由此可看到库切难以言状的情感世界。
库切;自传体小说;情感世界
库切成为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后,海内外文学界对他的关注和评价激增,然而,对他的三部自传体小说《男孩》、《青春》和《夏日》,却涉及较少。其实,这三部作品在库切所有的作品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其一,他的自传体小说语言冷峻、平实,却极富张力,不仅写出了库切孤独的性格,还深刻揭示了种族隔离政策对人性和心灵的扭曲,同时,它们就像一个大本营,为库切的其他一些作品提供了索引和背景依托;其二,在这三部作品里有作家的心路历程和情感历程,有和作家本人的成长息息相关的一切,这是其他作品无法替代的。这是研究一个作家的途径之一,而且是较为切近的基础性途径。在库切的三部自传体小说中,有一条线索几乎贯穿始终,即库切一直在寻找属于他命运中的那一个女人。本文旨在沿着这一线索,来探讨库切的情感世界和精神皈依。
由于社会和家庭的畸形对库切心灵的伤害,库切的童年没有欢乐可言。在《男孩》中,库切的母亲性格倔强,她对他强占性的爱让他愤怒。她完全地爱他,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完全爱她,这是她强加在他身上的因果关系,“他永远也不可能把她倾注在他身上的爱回馈给她。这种一辈子都得背负的爱的债务的想法让他动弹不得,让他恼怒不已”[1]50。库切和父亲的关系更为紧张,几乎是“敌我”关系。库切一家在开普敦时,他的父亲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因为虚荣而挪用了客户委托他代为保管的钱,差一点进了监狱。失去了工作的父亲整天赖在床上。一天早上母亲不在家,因为家里出奇的安静,库切便猜想父亲是否自杀了,“要是他已自杀,自己怎样装作不知情呢?怎样才能使安眠药或他采用的什么玩意儿有足够的时间起作用呢?”[1]171当他抑制不住好奇心,踮着脚尖走到父亲的房前窥探时,却看到父亲还在床上酣睡,床边搁了一把尿壶,深黄色的尿液上漂着烟蒂。“没有什么安眠药。这人不会死,只是睡着了。他没有勇气服安眠药,就像他没有勇气走出家门去找工作一样”[1]171。这样的场景令他沮丧,继而,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袭上他的心头,“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没有站在这儿,没有见证这样的耻辱才好。他想喊出声来:我不过是个孩子!他希望能有什么人,一个女人,把他拥入怀中,疗治他的创伤,安抚他的心,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个噩梦”[1]172。库切在《男孩》中对父母的描绘,揭示了孩童时的库切就有了一种心灵上的孤独感、耻辱感和无所归属感。
如果说库切的童年还有一点快乐的话,那就是他在叔父家百鸟喷泉农庄的短暂日子。在那里,他有一种神秘而神圣的“归属”感。在那里他遇到了他的表姐,当时他6岁,表姐也才7岁。跟表姐在一起,这个性格孤僻的男孩意外地轻松开朗,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都对表姐说,清澈而透明。在第三部自传体小说《夏日》中,库切通过表姐的回忆解答了这段情感的由来。
库切1961年于开普敦大学毕业后离开南非前往英国,又于1965年到美国得克萨斯攻读学位,因为参加了反越战游行,美方拒绝其永久居留权的申请,这样,库切在流浪英美11年后,只好于1972年重新回到南非。此时的库切已过而立之年,虽然筚路蓝缕、饱经流散之坎坷,但在文学创作上却还没有什么收获。《夏日》中他的表姐玛戈特叙述的就是这一时期的故事。圣诞节期间,库切家族又到百鸟喷泉农庄聚会,库切和他的父亲也从开普敦赶来。库切的出现让家族其他人感到疑虑、不安甚至耻辱,因为他们听说他曾在美国住过监狱。只有表姐对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怜惜之情,这是因为还在童年时期,他们就说过长大了要跟对方结婚,可谓青梅竹马。她和他避开众人的目光,到童年曾经玩耍过的地方散步,一起回忆童年往事。“想来我们当时只有6岁。确切的言辞我想不起来了,可我知道我向你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让我向你坦白吧——我曾爱上了你”[2]99。
爱上一个女人却不能和她相伴,这是一件痛苦的事。这是命中注定的,表姐注定不是库切命中的女人。在库切童年的大脑里已经隐伏了一个“寻找命中女人”的潜意识。然而,“我6岁时就爱上了你,对你的爱确立了我与其他女性关系的模式”[2]101这句话,也基本上成为他成年后在诸多女性面前屡屡失败的一个注释。
库切上大学期间离开家庭,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个一居室的公寓。公寓离家很近,但他不回家探望。课余时间他兼做五样工作,挣到的钱除了付房租学费和维持生计之外,还可以存一点点。他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是要证明,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你不需要父母;再就是他要攒够去伦敦的路费,他决心要离开南非,到英国去成就自己的诗人梦。孩童时期的库切就想着要成为一个伟人,这种抱负在青年时期具体化了:他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一个诗人。艺术不可能仅从匮乏、渴望和孤独中得到滋养,还必须要有爱情和激情。库切在《青春》中表达了他对艺术和爱情的看法:“毕加索,这个伟大的,也许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就是一个活榜样。毕加索爱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她们一个又一个地和他同居,分享他的生活,做他的模特。出自和每一个新情妇燃烧起来的新激情,那些被机遇带到他的门口的朵拉和派拉们在永恒的艺术中得到了新生。”[3]11
青年时期的库切相信爱情可以点燃艺术的激情,他渴望遇到他命中的女人。在他每晚为一家阅览室值夜班时,他会想象一个穿白色衣裙的漂亮女孩信步走进来,在闭馆时她仍没有离去;他想象带她去参观装订室和目录室的秘密,然后和她一起出现在星光闪闪的黑夜中。
在《青春》中,库切详略不一地写了他的几个情人。第一个情人叫杰奎琳。杰奎琳非常主动,第一次见面两人就确定了情人关系。库切开始思考杰奎琳也许就是他命中的女人,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他,在闲谈中觉察到了燃烧在他内心的秘密火焰,那表明他是一个艺术家的火焰。不久,杰奎琳搬到了库切狭小的公寓和他同居,他尽量用欢迎的态度对待她。然而没过几天,他就开始对凌乱的盒子和箱子、到处乱扔的衣服以及肮脏的卫生间感到愤然,他甚至惧怕标志着她下班归来时摩托车的轰轰声。他不在公寓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日记,读到了他关于与她共同生活的感受。她怒气冲冲地对他说:“如果我在破坏你的安宁和清净,以及你的写作能力,让我告诉你我这边的想法,我一直都痛恨和你在一起生活,痛恨其中的每一分钟,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自由。”[3]9显然,杰奎琳没有点燃他的艺术激情,她不是他命运中的女人。
大学毕业时库切攒够了去英国的路费。在伦敦,他一边工作一边攻读学位,仍在寻找他命中的女人。伦敦满街都是漂亮女孩,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库切无论走到哪儿口袋里都放着一本诗集。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阿斯特丽德的奥地利女孩。相处一段后女孩要回国,她和他度过最后一夜时,她紧紧偎依着他柔声哭泣。第二天一早,他听见她悄悄地下床蹑手蹑脚到卫生间去梳洗,她回来的时候他假装睡着了。他很想对她好一点,她这样年轻,在这个大城市这样孤独,但是库切明白,他必须小心,因为过多的热情很有可能促使她把车票退掉。因此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直到听见楼梯的吱咯声和关上房门的咔哒声。
其实,库切用类似的心理模式对待的远不止阿斯特丽德一个女孩。库切开始思考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感情。库切回想起在开普敦和杰奎琳同居时,他把与她同居的愤懑写进日记,难道不是为了让她看到吗?这里库切内心有了一些矛盾,如果对自己进行审查,不表现卑鄙的感情,那么这种感情又怎么可能加以变形使之成为诗歌呢?而如果诗歌不能成为他从卑鄙到高尚的媒介,那又何必去写什么诗呢?
库切的三部自传体小说,都没有使用第一人称,《男孩》和《青春》用的是第三人称;《夏日》更加独特,采用了多视角、多背景、立体交错、交相辉映的写作手法,试图用虚拟的手法表现真实的内容。这种多视角的复调叙事,其实也是作者自己多种人格的对话,有助于把人性和现实表现得更加真实、全面、深刻。
由于《夏日》的多重视角,《夏日》中的库切大体上是他人眼中的库切,尤其是女人们眼中的库切。她们对库切的印象、感觉、评价,用的是她们各自的目光、经验和标准。在朱莉亚、阿德瑞娜、玛戈特等诸多视角的交汇点上,库切的形象一步一步地突显出来:孤僻自闭,没有热情,不像一个男人,抑或是中性或无性,有时甚至像一个让人心酸的喜剧人物。而库切似乎总想从众人的目光中逃离出去,却又无处可逃。
库切曾经有过许多女人,可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个。朱莉亚是和他相处时间较长的一个,可她却是为了报复出轨的丈夫才做了他的情人的。她觉得库切举目张望的样子很像一只失去了活力的鸟,身上有一种衰败的气息。《夏日》中朱莉亚是这样回忆的,“他根本没有性吸引力。好像他从头到脚都喷了某种中性喷剂”[2]22。女人不会爱上他,没有女人会有那种感觉。这不是朱莉亚一个女人的感觉,就连库切孩童时相爱的表姐二十多年后也是这样的感觉。库切家族在百鸟喷泉农庄聚会期间,库切开着破旧的皮卡车,要与她一起兜风,但是汽车在回来的路上抛锚了,他修到天黑也没有修好。他们只好在驾驶室过夜,又冷又饿,他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玛戈特回忆当时的情景,她觉得库切“不仅没能给她带来暖意,而且似乎还把她身上的热气给吸走了。莫非他天生就是一个没有热气的人,就像没有性一样?”[2]123
在库切的三部自传体小说中,阿德瑞娜是成年后的库切真正爱上的唯一的一个女人。阿德瑞娜是巴西人,她在安哥拉时是国家芭蕾舞剧院演员,到南非后在一个舞蹈工作室教拉丁美洲舞。库切锲而不舍地追求她,而她却对库切一而再地加以羞辱。库切本该就此止步,可是竟又报了她的舞蹈班。阿德瑞娜回忆说:“我竭力想忽视他的存在,可他不想被忽视,他一直看着我,贪婪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2]194库切是一个耻辱感很强的人,阿德瑞娜如此羞辱他,难道他不感到耻辱吗?我们无法知道——因为这是阿德瑞娜的回忆。不过,库切是一个超常的人,我们不能简单地像理解常人的情感那样来理解库切的情感。在《夏日》中,库切曾借虚拟的作家文森特之口说,他也许在她身上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一直没有忘记她,在他198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福》的最初草稿里,主人公就是一个巴西女人。
“如果他爱过,那也不是我,而是他脑子里某个梦幻的女人,不过加了我的名字”[2]184。阿德瑞娜回忆说。在她看来,库切所寻找的女人只是一个幻影。
库切一直在寻找他命中的女人,这种寻找源于他童年就已形成的孤独感和“无家可归”感;青年时期的库切相信爱情可以点燃艺术家的激情,相信毕加索就是一个活榜样。仅从表象而言,就像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和库切的《等待野蛮人》最后什么也没有等到一样,库切也没有等到他命中的女人;那么,库切究竟在寻找什么?
其一,由于心灵的孤独感和无所归属感,库切孩童时就爱上了他的表姐,“我6岁时就爱上了你,对你的爱确立了我与其他女性关系的模式”。也就是说,他与其他女性相处时,会以他的表姐作为参照,试图在她们身上找到他童年相爱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当然是很难重现的。于是当库切在百鸟喷泉农庄再次与表姐相逢时,便发出了“今世不再……不再有了,不再有了”[2]99的感叹。这势必影响到库切和其他女人的情感,使本来就缺乏热情的库切更加缺乏热情。其二,从某种程度上说,库切是一个灵魂与肉体相分离的人,一个精神与行动相分离的人。她们印象中的库切并不是真正的库切,那只是库切的表象,真正的库切已经躲到了神秘的云雾之中。其三,对爱情理解的错位。书中的诸多女人包括阿德瑞娜,她们看重的是男人的气质以及男人的责任。正如阿德瑞娜所说,她是一个看重实际的人,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如果库切能伸出友谊之手帮她一把,她也许就会软下来。可是库切不会或者根本不懂得这些,库切真正渴望的是被爱情点燃的艺术激情和精神皈依。其四,本质的库切并不是完全缺乏热情。当他站在马瑟韦尔的巨幅油画前,他内心被点燃的激情是难以抑制的。他感觉,如果他能够作为一个平等的人和他命中注定的女人相遇,那将是一种死去活来的狂喜。可他没有遇到这个女人,也许他们总是错位而过,也许这个女人真的就是一个幻像。其五,库切所寻找的女人,也许就是艺术之神缪斯,就是艺术的激情和灵感。
是的,库切寻找命运中的女人,本质上就是在寻找一种艺术的激情和光焰,一种艺术的震撼和碰撞,一种艺术的至境和精神的皈依。
[1]库切.男孩[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2]库切.夏日[M].文敏,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3]库切.青春[M].王家湘,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海林]
I106.4
A
1000-2359(2012)02-0234-03
2011-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