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艳丹,曲海燕,张 晶
(1.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南京210097;2.黑龙江省教育学院,哈尔滨150080)
古诗文化具有悠久的历史,它深刻而生动地体现着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中华民族的心灵史,是中国文化中最重要、璀璨的部分。自“诗三百”开始,诗歌这条长河流过了楚辞、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一直流淌至今,其中不乏很多千古绝唱之作。面对祖国这笔丰富的文化遗产,更需要人们学会去品味去鉴赏,把它的精髓不断传承下去。而传统的古诗鉴赏途径大多从文学角度出发,对古诗的作者与文本进行分析,往往却忽视了读者在鉴赏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鉴赏一首古诗需要读者与文本进行互动,通过读者对文字的感知,形象的塑造,通过自己的想象,创造出一个整体的意境,从而产生一种情感体验,这其中涉及复杂而多变的心理过程,因此从心理学出发,基于心理学的理论并采用心理学实证方法阐释古诗鉴赏过程,这将是一个全新的视角,有很大的空间等待学者们去发现。
(一)格式塔心理学原理在古诗鉴赏中的运用
格式塔心理学又称“完型心理学”,是1912年产生于德国的一个心理学流派,其特点是强调心理现象的整体特性,提出“整体论”,认为整体不能还原为各个部分、各种元素的总和,部分相加不等于整体,整体先于部分,并决定着部分的性质。主体需要经过自身的知觉活动,从原有的成分中构建出一个新的整体。格式塔这一原理在古诗鉴赏中得到充分体现。我们知道鉴赏作品不是消极被动的感知,而是需要通过鉴赏主体积极地进行创造性的知觉活动,对作品提供的种种要素进行重新组合,生成新的意象整体的过程。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充分表现出游子的秋思之愁。如果将其中的词语拆分开,给人的只是一些零散的印象,所展现的意义就极为简单、孤立;而从整体的角度分析,就可以领悟到这首诗“以象传情”的深沉意蕴:前三句将九种不同的景物巧妙地组合成一幅萧飒苍凉的晚秋图;后两句则表明美景陨落,游子远离,令人悲伤断肠。这就是一个突出的“格式塔”,景物的完美结合和相互交融、渗透,使读者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如果把这些景物简单地相加,就不能体会到诗的意义及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1]。
可见,诗歌艺术并不是作为某种元素而存在,而是作为一个统一的、完整的、有机的整体而存在。如果不能把握诗歌艺术的整体,那么我们便不能欣赏诗歌艺术的美。换言之,在诗歌艺术的欣赏中,不仅要专注于一言一物、一情一景,更应该从它们的有机组合中领悟出一种超乎言语结构之外的整体意境。
(二)审美心理在古诗鉴赏过程中的表现
古诗鉴赏活动是一种特殊的艺术欣赏活动,是通过鉴赏主体与文本、与世界的有机融合来获得美感的审美活动。它要求鉴赏者充分调动自己的生理感官、心理想象来体验、意识和理解文本中的客观物象并创作出的无穷意境。与创作诗一样,鉴赏诗的过程,也是一个对诗美信息进行处理加工、再造诗美的过程。在鉴赏过程中重新构建这首诗的诗美,从而真正获得以语言符号为代表的诗的形式美和以语言形式抒情达意为代表的内容美的享受[2]。
刘勰《文心雕龙·知音》写道:“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意思是,作者因情而发为文辞,读者观文辞而动情。情,像一座桥梁,连接作者和读者。作者在客观事物的激发下,触景生情,把情感转化为抽象的、有限的文字;而读者则通过语言的媒介在抽象的、有限的文字中体会出无限的情感来,产生艺术的共鸣,得到审美享受。“披文入情”这一命题也揭示了古诗鉴赏的一般过程。具体来说,鉴赏的过程首先要识字明义,弄懂语言文字的含义,进而触及作者写作心理以感受作品的艺术形象,感受作品中的“美”且“知其然”。读者在感受形象的同时,也在进行着审美判断,探求作品的美学意蕴,知其“美”的“所以然”;并根据诗所提供的集中凝练的生活画面,展开联想和想象,用直接的生活经验或知识素养去补充,进行再创造,使画面形象充实起来,使感情内涵丰富起来。伴随着对形象的感受和审美判断,对作品的动人、动情之处,再进行反复揣摩、咀嚼、玩味,去品味其中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去领悟其中的丰厚意蕴和美妙意境,方能获得理智上的更大满足,情感上的更大愉悦,得到更多的审美享受[3]。
在审美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一连串的心理活动,首先识字明义需要读者去感知,了解作者写的是什么;然后通过感知获得丰富的形象,这时就需要读者创造性的想象当时作者写诗的情景,诗所传达的意境,感受作品的韵味,体会其中的意味,达到情感上的共鸣,这些充分体现出心理学所说的知、情、意过程。
人们通常会认为古诗鉴赏就是对诗人和作品的分析,从文学和语言学的角度来赏析诗的内容、形式、语言及诗人的思想感情。其实,这只是古诗鉴赏的一方面,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鉴赏者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鉴赏更倾向的是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过程中的一种审美心理活动。当读一首古诗时,读者对其中所描绘的艺术形象、意境、神韵等进行感受、体验、欣赏,激发其进行审美再创造,同时获得情感上愉悦。鉴于此,古诗鉴赏不是单纯对文本进行点评,更需要读者与文本进行互动,在阅读诗的过程中产生一种强烈的情绪体验,一种审美情怀。而在这个过程中,就包含感知觉、想象、思维、创造等一系列心理活动。
(一)古诗鉴赏的感知过程
感知觉是认识世界的开始,是一切较复杂心理现象的基础,只有先感知事物的存在,才会产生之后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古诗鉴赏也不例外,首先要从感知文字开始。古诗虽然只是寥寥几个字,但其中包含了很丰富的形象,诗人通过这些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感知文字的过程就是读者赏诗的初始阶段,主要是对诗的形式或形象进行外在反映。由于读者所把握的诗词形象是具体的、感性的,其中饱含着鉴赏者的感情和愿望等主观因素在里面,因而由此产生的知觉形象比诗词作品中本身的形象更为具体生动[4]。
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十八个字,共写了藤、树、鸦、桥、水、家、道、风、马九种事物,给读者提够了丰富的形象。当读到此诗时,把文中的语言符号转换成视觉形象和其他感觉形象,在眼前好似呈现这样一幅图像:深秋的黄昏,一个风尘仆仆的游子,骑着一匹瘦马,迎着一阵阵冷飕飕的西风,在古道上踽踽独行。他走过缠满枯藤的老树,看到即将归巢的乌鸦在树梢上盘旋;他走过横架在溪流上的小桥,来到溪边的几户人家门前,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自己却还没有找到投宿的地方,迎接他的又将是一个漫漫的长夜,不禁悲从中来,肝肠寸断。这些场景是读者依靠视觉,在感知的基础上“想象”中见到的,这是各种复杂心理过程的开始。因此,想要引起读者的想象及思想感情上的共鸣,需要感知觉奠定基础。
(二)古诗鉴赏的想象过程
想象是从旧的形象中分析出必要的元素,按照新的构思重新结合、创造出新的形象的过程。即想象过程是对形象的分析综合过程,它通过黏合、夸张、典型化、联想等方式表现出来。在古诗的创作过程中,诗人往往通过“空白”和“不完满”给鉴赏者无限广阔的想象空间,使读者在鉴赏的过程中必须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去想象,发掘作品的意义和诗人的情感。我国古文论往往把诗词的结构分为“言、象、意、道”四个层面,而这四个层面都存在着许多“空白”,即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言外之意”等现象[5]。而这恰是诗的“神韵”,是鉴赏者必须填补的“空白”,这样才能把握诗的本质、诗的“精髓”,产生强烈的情感体验。
在感知过程中提到,读者首先通过文字去感受它的形象,产生一个画面场景,但我们有了场景不一定就能感受到诗人写诗的深层意义,就像《天净沙·秋思》中,我们感受到了一个很生动的游子形象,而至于游子为什么飘泊到这里,他究竟要到哪里去,这些言外之意,尽可凭借读者自己去想象,去体味游子漂泊异乡的孤寂愁苦之情。再如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便是其内在的抽象愁思通过意象形成的外在表现。我们从“象”中看出“江水东流”,从“意”中看出无尽的“愁思”。这种愁思是无限复杂和模糊的,这种难以言传的情绪,借助“江水东流”的意象来表达,便在鉴赏者心目中产生丰富的想象,并根据个人的体验去联想、去推敲、去领悟作者所经历的人生中最深刻、最广阔的内容[5]。这正是读者感知的形象与其丰富的想象有机结合,共同构成一个完美的意境,去感悟心灵的审美意义。
(三)古诗鉴赏的创造过程
古诗词鉴赏是富于创造性的复杂的心理活动,不仅作者本人写诗时在创作,读者赏诗时也是在创作,只是读者的创作是在作者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感受、体验、经历来构建诗的意境,因而很多学者提出古诗鉴赏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
许山河提出“诗词鉴赏是二度创作的过程”。在诗词鉴赏中,主体对本文的审美鉴赏,是主体积极的二度创作,因此本文的意义并不生成于作家完稿之时,而是在读者鉴赏之后。主体之所以能在鉴赏中进行积极的再创造,是因为主体鉴赏时的想象、情感、理解与思维具有能动性的特点,使主体可以能动地把握作品[6]。
在姚斯的《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中也提出读者的再创造观点。姚斯的接受美学不是美学中的美感研究,也不是文艺理论中的欣赏和批判研究,而是以现象学和解释学为理论基础,以人的接受实践为依据的理论体系。他认为文学文本存在本身并不能产生独立的意义,而意义的实现则要靠读者通过阅读使之具体化,即以读者的感觉和直觉经验将作品中的空白处填充起来,使作品中的未定性得以确定,最终达成文学作品的实现。接受美学认为,读者对本文的接收过程就是对本文的再创造过程,也是文学作品得以真正实现的过程。文学作品不是由作者独家产生出来的,而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因为鉴赏和批评的本身就是对文学作品的产生,就是文学作品的实现[7]。可见,欣赏一首诗就是再创造一首诗;每次再造时,都要凭借当时的整个情趣和经验做基础,所以再造的都必定是一首新鲜的诗。
综上所述,人们可以发现古诗鉴赏的心理过程是相互的、紧密联系的动态过程。感知觉是想象和创造的基础,想象又是创造性的形象,创造又要发挥主体的能动性去充分想象,节节呼应,环环相扣。读诗的过程中,脑海里会呈现诗中所表现的形象,产生一定的情感,但读者所见到的意象和所感到的情趣与诗人所见到和感到的不能是绝对相同,也不能和任何其他读者所见到和所感到的绝对相同。不但如此,同一首诗,不同的人或者同一个人不同时间去读,也会产生不同的情感体验,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性格、情趣和经历是不同的。所以古诗鉴赏是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精神活动,是一个多变的心理过程,只有把握好心理活动的规律,才能更深层次地理解诗歌的真谛,从而提高读者的鉴赏能力。
至今,对古诗鉴赏的研究几乎都是理论上的阐述,很少能从实证的角度进行研究,但近两年还是有学者开始使用诗歌为材料进行心理学研究。2010年研究者使用绝句为材料,系统考察绝句中不同位置句子边界的认知加工及其诱发的脑电效应,他们将句子边界分为句子内部的边界和句末边界,如“万里路长在,六年身始归。所经多旧馆,大半主人非”。每句前两个字与后三个字之间形成的停顿称为句内边界,而句子的末尾称为句末边界。通过高时间分辨率的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RP)同步记录脑电数据。研究结果表明,句末语调短语边界诱发何种脑电效应与其承担的功能有关,即表示前面信息终止又预期后面信息出现的句子内部边界会诱发特异性脑电成分——终止正漂移(CPS,closure position shift),而只是表示信息终止的句末边界则会诱发P3波[8]。
虽然上面所作的实验侧重研究韵律边界效应,但是其以古诗为材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启发,可以考虑用心理学的实验范式和先进的技术手段,研究古诗鉴赏的心理过程,或者以古诗为材料研究心理学的认知过程。这将是一个全新的视角,有很大的空间等待学者们去发现,这将使古诗鉴赏的研究不再停留在理论层次上,而是更深地挖掘其内在的生理及心理机制。所以今后学者们将心理学的理论应用到古诗鉴赏过程的同时,更应该注重应用心理学实证方法去探究诗歌艺术。
从心理学的视角分析古诗鉴赏的过程,纠正了传统文艺鉴赏论中忽视鉴赏活动各个环节的内在联系的缺陷,并且从主客体的统一中去认识和把握鉴赏活动的心理规律,突出了鉴赏者在整个文学活动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这就为我们进一步探讨文学艺术的本质和它的社会功能开辟了新的途径。同时心理学提供的新视角、多侧面的系统方法突破了传统的文学批评和鉴赏论的单一模式,促成了人们思维方式的变革。运用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及实验方法来重新认识研讨古诗鉴赏活动的过程和规律,不仅把古诗鉴赏的理论阐述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同时也扩展了心理学的研究领域,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
从心理学的视角研究古诗鉴赏,可以发掘鉴赏的心理过程,把握其中的心理特点来提高人们的古诗鉴赏兴趣和水平。尤其适用于古典诗词的教学中,重视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独特体验及心理学发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充分发挥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对提高学生的诗词鉴赏能力具有重要的现实和指导意义。
[1]周寅.诗词鉴赏的“格式塔”方法论及其原理[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2002,(4):136 -140.
[2]王珂.诗歌欣赏是重构诗美的审美活动[J].天津大学学报,2003,(10):377 -380.
[3]王林喜.古典诗词审美鉴赏初探[J].现代语文,2007,(8):119-120.
[4]周扬明.浅谈诗词鉴赏的心理过程[J].宿州学院学报,2005,(4):123.
[5]杨全红.文学的艺术“空白”与鉴赏的“格式塔”[J].社会科学研究,2000,(5):152 -154.
[6]许山河.诗词鉴赏的再创造与多元化[J].吉首大学学报,1996,(1):33 -38.
[7]H.R.姚斯.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浦,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8]李卫君,杨玉芳.绝句韵律边界的认知加工及其脑电效应[J].心理学报,2010,(11):1021 -1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