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善侃
(东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051)
哲学研究
复杂性科学视野下的思维矛盾运动原则
贺善侃
(东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051)
依据经典辩证逻辑,辩证思维推理的整个过程,是以事物发展内在根据和发展趋势的确定性为前提和基础的。在复杂性科学视野下,辩证思维推理则是确定性和非确定性的统一:一是由事物运动趋势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二是由主体认识进程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三是由人们行为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同时,复杂性科学强调辩证思维推理的多矛盾性;强调逻辑、历史和环境的统一。
认识论;复杂性科学;辩证思维;矛盾运动原则
辩证思维矛盾运动原则要求辩证思维必须把握对象事物的矛盾运动规律,在事物矛盾运动中展现其发展趋势;以概念展开为判断、推理的思维辩证运动再现对象事物的辩证过程。体现思维矛盾运动原则的逻辑方法,主要是逻辑与历史相一致的矛盾分析法。以复杂性科学的视野考察辩证思维的矛盾运动原则,能够给我们一些新的启示。
辩证思维推理即以概念展开为判断、推理的思维辩证运动再现对象事物的辩证过程,这是思维矛盾运动原则的主要内容之一。辩证思维矛盾运动原则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是从具体概念的对立统一运动中研究概念展开为判断、推理的辩证过程。概念的对立统一运动作为各辩证环节的联结和转化,表现为判断之肯定与否定的矛盾运动,即表现为肯定论点与否定论点的转化与运动。概念在判断的这种肯定与否定的矛盾运动中进一步向推理转化,形成辩证思维推理过程。
辩证思维推理的宗旨在于用推理的形式把事物的矛盾及其运动规律反映出来,其整个的过程,是以事物发展的内在根据和发展趋势的确定性为前提和基础的。辩证思维推理的一个重要原则,就在于从事物发展的偶然性、随机性和不确定性中揭示出必然性和确定性。
辩证逻辑的这一原理符合经典科学的原则。自近代以来,在经典科学范式的影响下,“分离的、还原的和抽象的原则”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思维方式。“经典科学认识的理想曾是在现象的表面的复杂性后面发现一个完美的秩序,后者规定了宇宙这部永恒的机器的规律。”“这样一种认识必然建立了它的严密性和在测量和计算上的可操作性。”[1](P.6)根据经典科学的宗旨,科学认识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现象的复杂性划归为简单的秩序和基本的单元。“科学的特点迄今一直是消除不精确性、模糊性、矛盾。”[1](P.32)
然而,复杂性科学却包容了曾经被经典科学否认的偶然性、随机性、个别性等。在复杂性科学视野下,事物的发展包含着有序与无序之两重性逻辑。“复杂性因此与有序性和无序性的某种混合相关联”,“有序性……统治着广大的群体的层次,而无序性……统治着基本单元的层次”。[1](P.32)因而,复杂性科学所关注的,不仅是确定的关系,还包含着不确定性、非决定性、随机现象。“复杂性在某种意义上总是与偶然性打交道。”[1](P.32)以复杂性科学视野考察辩证思维推理,我们也可把辩证思维推理视为“有序与无序的两重性逻辑”。辩证思维推理推事物存在和发展的所以然之故和必然趋势,这是有序的逻辑、寻求事物发展的确定性逻辑。然而,由于事物发展的复杂性,我们所揭示的事物发展的必然逻辑并非是事物发展的全部。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存在着大量偶然、非决定性和随机的现象;这些非逻辑的内容是经典辩证思维推理所不能囊括的。我们需要以确定性和非确定性的统一的视野考察辩证思维推理,关注事物发展进程中的大量的非决定性因素,承认事物发展和推理进程的复杂性。
一是由事物运动趋势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
复杂性科学向人们提出了从系统的复杂性结构以及系统与周围环境的协调中把握事物整体发展趋势的方法;基于这一方法我们可以导出认识客观世界的复杂性原则。这一原则为我们认识客观事物发展的具体道路和总趋势提供了比经典科学更丰富多彩的理论支撑。
复杂性科学反对认识上的简单化。普利高津指出:“我们到处见到的都是不断增加着复杂性和多样性的进化过程。”复杂性科学的一个重要的哲学意义,就是把人们的思想方法从简单的、可逆的和决定论的羁绊中解放出来。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通过描绘开放系统动态结构的演变规律,揭示了客观世界处于复杂的、进化的、不断发展的永恒状态之中;它是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统一,决定论和随机性的统一。这正是复杂性科学所强调的。
有序和无序是并存于事物发展过程中的。有序之中有无序,无序之中有有序。任何耗散结构过程都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加强系统的有序性,使事物由无序向有序,或由低阶有序向高阶有序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是物质、能量的消耗,即无序的过程。例如人类社会向高度有序化文明的发展,必以自然资源的大量开采和消耗为前提;生产过程在提高产品有序性的同时促使材料、能量的无序性。客观世界的变化既有向上的分叉、又有向下的分叉;既有进化、又有退化,由此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的画面。
这样事物发展的道路就是复杂多样的,任何反映变化发展过程的模型都难以做到天衣无缝、一成不变。首先,耗散结构理论打破了经典力学的机械决定论。这种机械决定论认为事物的未来必然包含于过去的基本关系中。普利高津认为,这种机械决定论观点是“经典科学缔造的神话”。实际上,事物系统在发展过程中,经过临界点后,向哪个分支跃迁、稳定在哪个分支上,都是由概率决定的,具有随机性。未来并不无条件地包含在过去之中,事物发展的可能性也是多样的。其次,耗散结构不是唯一的。普利高津通过对远离平衡现象的最新研究发现,在远离平衡态下,系统不仅可以以原来的结构状态经过突变进入耗散结构,而且可以从远离平衡的状态经过突变进入混沌态。这种混沌态可能并不比耗散结构的状态“无序”,而是不具备周期性和其他明显对称特征的有序态。混沌本身也具有无穷的内部结构,它还可以同耗散结构交替出现。这足以说明事物发展具体道路的复杂性。
从认识世界的复杂性原则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两点启示:第一,对事物发展的总趋势的说明不能局限于有限的范围,而必须着眼于客观世界总体。事物发展总趋势的前进性、上升性不适用于具体的个别事物。就具体事物来说,由于内在结构的变动性,总会走向无序。事物发展的前进性原则是一个总体性的描述。同样,辩证思维推理对事物发展趋势的揭示,也只适用于客观世界总体,即所谓“统治着广大群体的层次”。对于微观的具体事物而言,辩证思维的推断难以胜任。第二,事物的发展是有规律的,但并不一定按预先设想的模式前进,在发展过程中将不断出现无法预言的新情况、新事物。在揭示事物发展总趋势时,不能把事物矛盾运动简单化,而要估计多种可能性,学会运用统计决定论方法。不能把事物发展的格局固定化。因而,上述辩证思维推理的第一步所承担的揭示对象的最初、最简单的关系,即事物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内在根据(即理由)的职能,只能是相对的。“在作为事物基本矛盾的原始关系中,已具备事物全过程的矛盾因素”这一辩证逻辑经典原理,也明显地留有经典科学思维范式的痕迹。因而在复杂性科学的视野下,对其完全不能绝对化,因为在复杂性科学看来,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包含着相当的不可预见性。
二是由主体认识进程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
主体认识客观事物的思维复杂性,早在复杂性科学诞生之前,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如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所说:“逻辑学是关于认识的学说,是认识的理论。认识是人对自然界的反映。但是,这并不是简单的、直接的、完全的反映,而是一系列的抽象过程,即概念、规律等等的构成、形成过程,这些概念、规律等等(思维、科学=‘逻辑观念’)有条件地近似地把握着永恒运动着的和发展着的自然界的普遍规律性。”[2](P.194)在此,列宁承认认识、思维的复杂性,但更强调人们可以把握复杂性认识的规律,可以排除认识错误;强调逻辑学的任务就是排除错误,达到认识的自觉,以期把握认识规律。诚然,我们不能否认认识的规律性,不能否认逻辑学在提升主体思维自觉性上的功能;但是,在复杂性科学的视野下,主体认识的复杂性决定了我们所企求把握的认识规律不能穷尽认识现象,逻辑学也不能保证我们把认识过程中的错误完全排除。主体思维的进程远比我们所揭示的推理进程复杂得多。
主体思维的复杂性至少体现在两方面:
其一,主体与环境相互关系的复杂性。复杂性科学从主体与环境的相互依赖关系出发,主张客观世界处于主体精神内、主体精神又处于客观世界内,两者相互干扰、彼此建构,如同微观世界中观察者干扰对象、对象干扰观察者的知觉一样。在主体与对象的关系中,双方都是开放的、无限的,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主体对客观世界的把握也是极为复杂,存在着很大的难以弥合的空间。如莫兰所说:“合理性,可以说永远没有在一个逻辑系统中穷尽现实的总体的奢望……如同莎士比亚已经说过的:‘在世界上存在的事物多于我们的任何哲学中的。’宇宙的内容比我们大脑的结构可能设想的东西丰富,即使我们的大脑已经很发达。”[1](P.71)既然如此,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便是:“我们被注定具有不肯定的思想,充满疑点的思想,没有任何绝对的确定性的基础的思想。”[1](P.70)这里所说的,正是我们一贯强调的认识的相对性问题。
其二,主体认识过程和形式的复杂性。就人类精神整体而言,人格是“知、情、意”的统一体。就人类意识过程而言,人类意识依据其自觉程度的不同,可区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无意识)两种状态。人类的思维具有两种品格:一是习常性(常规性)品格;一是跳跃性(非常规性)品格。人类认识中的“知”、显意识、习常性品格强调确定的前提、确定的逻辑通道、确定的推理规则;其间,需要严格的论证、翔实的材料,一切按理智进行;相反,人类认识中的“情、意”、潜意识(无意识)、跳跃性品格则往往缺乏确定的前提、逻辑通道和推理规则,以发散性和跨越性为特征,求“新”求“异”,以中断逻辑思维的链条为特色。逻辑推理只注重前者,而忽视后者。然而,在科学的进步中,在人类认识的发展进程中,不能没有想象、灵感等创造性思维。辩证思维推理应该研究人类思维进程中的这些非常规现象,以还原主体认识的全貌。
三是由人们行为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推理的复杂性
辩证思维推理是“推理”与“推行”的统一。这里所说的“推理”即理论体系的逻辑范畴推演;“推行”即“行动的推理”,亦即人类实践进程。黑格尔在论及辩证逻辑推理时特别强调认识与实践的结合,他提出了“行动的推理”。列宁指出:“对黑格尔说来,行动、实践是逻辑的‘推理’,逻辑的格。这是对的!”[2](P.223)辩证思维推理不仅要通过对事物内在矛盾的揭示而推出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而且要推出人们据以行动的客观根据。辩证思维的推理旨在把握具体真理的辩证运动,把握事物发展的趋势和规律,并以此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和依据,因势利导,依据客观规律为人类谋利益,实现人的目的。因而,在辩证思维推理中,“推行”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这是由人类认识的目的所决定的。人的认识的目的不仅在于能够解释客观世界,更为重要的,在于依据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去改造客观世界。前者是“推理”,后者是“推行”。
而正是人们行为的复杂性决定了把“推行”作为一个内在环节的辩证思维推理的复杂性。在复杂性科学看来,人们的“行动也是个博弈”;“行动包含着复杂性,亦即随机性、偶然性……”。[1](P.83,85)这是因为,首先,人们的行动是一连串的策略,而策略往往不是一切都能预先确定的,而是在时间进程中不断加以应用的程序,期间需要不断根据客观实际情况做出修正。其次,人们的行动一旦进入客观世界,受环境和多种客观因素的影响,往往会背离行动者最初的意图。因此,作为“推理”与“推行”的统一的辩证思维推理的复杂性也就显而易见。
“多维性”是复杂性科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根据多维性的意识,“任何单方面的观点、任何专门化、分块化的观点都是贫乏的。必须把这样一种观点与其他方面的内容联系起来,由此产生人们把复杂性视为完备性的想法”。[1](P.70)
以“多维性”视野考察辩证思维推理,应充分强调辩证思维推理的多矛盾性,突破单一矛盾观。经典的逻辑观突出主体思维进程中的主客观矛盾。辩证思维推理作为思维主体认识矛盾、解决矛盾的推断过程,也是指认识、解决思维主体与对象客体之间的主客观之间的矛盾。这当然无可非议。因为,主客观矛盾确实是主体认识过程中的基本矛盾。主体的整个认识过程都是围绕这一矛盾运动而展开的。认识的感性阶段要解决的主客观矛盾具体表现为如何把客观对象尽可能完整、丰富地映入人脑,从而构成人的认识。知性思维阶段要解决的主客观矛盾具体体现为如何使人的认识由感性直观深入到事物的内在规定性,使主观认识更接近客观世界。辩证思维阶段要解决的主客观矛盾具体体现为如何达到对象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统一、局部与总体的统一以及确定性与变化发展的统一。辩证思维推理正是围绕解决辩证思维阶段所要解决的主客观矛盾而展开的推理。
然而,主体的认识、思维过程是复杂的。要考察主体认识、思维进程的全貌,就不能仅仅局限于对主客观这一对矛盾的单一考察。实际上,主体的认识、思维进程包含着多种矛盾。在复杂性科学形成以前,一些哲学家、逻辑学家就已经开始关注人类认识、思维进程的多矛盾性。如西方科学哲学的历史主义理论对于科学发展过程中的理性与非理性、科学与非科学、科学理论和方法上的一与多、科学理论的真理性与效用性、科学发展的间断性与连续性、批判与继承、科学进步标准的确定性与灵活性、理论发展与继承传统、既定的指导原则与新知识探求等矛盾都有所揭示。这些矛盾的揭示不仅丰富了人们对科学发展机制的认识,而且丰富了对主体本质与思维复杂性的认识。
例如,美国当代科学哲学家费耶阿本德反对“科学是理性的”这一传统观念,认为科学不能排除非理性。在科学发展的过程中,非理性的因素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不可少的;企图排除非理性,以为这样才能使科学更理性化、更准确,其结果“必将消灭科学”。[3](P.541)按照费耶阿本德的观点,非理性因素在科学发展的历史过程中,至少起到三方面作用:保护新理论不致夭折;保护新理论退却,免受经验事实的反驳;帮助新理论战胜旧理论。应该看到,费耶阿本德揭示的科学发展中的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确实是存在于人类思维过程中的一对重要矛盾。科学理论是人创立的,在人的思维中必然渗透着非理性因素,在新理论不断完善以至于取代旧理论的过程中,非理性因素可以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以往,经典逻辑忽视主体思维过程中的非理性因素,无疑具有片面性。辩证思维推理应该对非理性作用的复杂性和非理性与理性的辩证关系作出全面揭示。
对理性与非理性矛盾的揭示必然涉及科学与非科学的矛盾。莫兰指出:“科学的复杂性表现在科学的东西中存在着非科学的东西,而后者并不取消科学的东西,而是帮助其形成。”[1](P.115)科学与非科学的难解难分,是符合人类认识实际的。众所周知,人类的思维在真理与谬误的对立统一中发展,科学在与非科学的矛盾斗争中发展。但是,如果以为,只要设定一个简单的标准就可以把科学与非科学截然分开,或者以为科学假说、理论从诞生起就是非常纯洁的、不含一点非科学的成分,那显然不符合人类思维发展的实际。费耶阿本德认为,科学的实际图画是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同的思想形式纷然杂处的图画。在这样一幅图画当中,想用一种简单的、一成不变的界限把科学与非科学区分开来是不可能的。费耶阿本德对科学与非科学之间难解难分的关系的揭示,完全符合复杂性科学的原理。
依据费耶阿本德的观点,首先不存在足以排除任何非科学成分的普遍的研究方法。在科学史中,可以举出许多单纯由于幸运的偶然事件、甚至是由于非科学的因素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从而获得成功的事例。其次,在科学发展进程中渗进了某些非科学的成分非但不可怕,反而会促成科学理论的进步。有时,非科学的方法和非科学的成果能够丰富科学内容,推动科学发展。例如,哥白尼的日心说得益于毕达哥拉斯主义和柏拉图对圆的偏爱;医学在其发展中得益于巫婆、接生婆和江湖医生的医道;化学得益于点金术和炼丹术,等等。可见,辩证思维推理作为对复杂的主体认识过程的揭示,不能把科学与非科学、真理与谬误等矛盾弃置不理。
同时,辩证思维推理还应考察人类思维进程中求真与追求效用这对矛盾。经典逻辑以求真作为最终目标。辩证思维推理围绕思维主体与客观对象之间的基本矛盾,寻求认识、解决主客观矛盾的正确途径,无疑是求真的过程。然而,人类认识为何求真?亦即求真的价值何在?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必然涉及人类认识客观的另一维度——追求效用。辩证思维推理讲“推理”与“推行”的统一,把人的目的引入推理过程,实际上已经蕴含了人类认识过程中追求效用的一面,但经典逻辑并未明确提出人类思维进程中求真与追求效用这对矛盾。倒是美国科学哲学家劳丹在论及科学进步的合理性标准问题时涉及了这一问题。劳丹认为,科学的目的就是追求最能解决问题的理论,而评价科学进步或理论选择的标准也是看理论解决问题的有效性或能力。劳丹这一观点的提出有其合理性。科学理论具有指导人们改造世界的作用,当然具有实用价值即实际效用,因而不能否认效用也是科学追求的目标之一。然而,在哲学史上,也有因强调效用而否认求真的错误倾向。正确处理两者的关系,意义重大。这也是辩证思维推理所要研究的内容之一。
普遍适用性与相对可变性的矛盾是人类思维进程中的又一对重要矛盾。经典逻辑是以揭示偶然中的必然、现象背后的本质和规律为主旨的。而必然性、本质和规律无不在一定范围内具有普遍适用性,并以相对稳定性为特征。因而,在西方科学哲学理论中,有一种企图寻找一种凌驾于一切科学内容之上的、绝对不变的标准或方法的观点。但是,在人类的认识、思维进程中,普遍适用性时时会遭到相对可变性的挑战。相对主义观点认为,科学发展的内容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不存在一种普遍适用的原则。科学的健康发展有赖于找到一条正确处理这两者关系的途径。许多哲学家和逻辑学家在努力探索这条途径。美国科学家夏佩尔对此作了有益的研究。他试图建立和发展一种新的科学合理性理论,这种理论既要消除任何预设的、凌驾于科学内容之上的、绝对不变的标准或方法;也要避免陷入那种认为不同的范式、理论及其合理性标准不可比较的相对主义观点。夏佩尔认为,科学哲学面临的中心问题,就是在预设主义的不可违背性原则和相对主义、怀疑论之间形成一种理论,使两方面要求能同时得到满足:一是科学的各个方面,包括方法、标准、元科学概念等,原则上都是可以修改的;二是做出这样的修改是根据某些理由即一般原则。满足第一条要求意味着排除预设主义;满足第二条要求意味着避免相对主义和怀疑论。夏佩尔认为,理论的出路,在于从科学本身去寻找那些把不同科学时期确立的不同合理性标准联系起来的发展链条,并通过它们来揭示合理性标准是怎样合理地演变的。而辩证思维推理所应做的正是这一工作,即从动与静的统一中探寻认识客体发展的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辩证法。
辩证逻辑把辩证思维进程中的矛盾分析具体化为逻辑与历史相结合的矛盾分析。
“历史的”也称“历史的东西”,一指客观对象、客观现实(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自身的历史发展过程;二指反映客观对象的人类认识的历史(包括科学史、哲学史、思维史等)发展过程。“逻辑的”也称“逻辑的东西”,是指现实史和认识史在人们思维形式(概念、判断、推理、科学理论体系)中的反映和概括,是历史在理论形态即辩证思维进程中的再现。对历史的东西和逻辑的东西的不同研究方法就形成了“历史的方法”和“逻辑的方法”。
所谓历史的方法,是通过研究对象产生和发展的自然行程而揭示其历史规律的思维方法。历史的方法是一种事实认识的方法,它要求从各种现象、事件和过程的具体性上考察对象历史,在揭示对象历史的基础上再现对象的发展史。所谓逻辑的方法,就是撇开对象自然行程中的偶然因素,从纯粹、概括的状态上研究和揭示对象发展规律的思维方法。逻辑的方法是理论认识的方法,它不拘泥于对象的自然行程和具体细节,而是站在一定的理论高度,揭示对象的内在必然性。
逻辑的方法和历史的方法都是辩证思维进程中的矛盾分析法。逻辑的方法旨在从纯粹形态上去把握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分清事物发展历史进程中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现象与本质、主流与非主流,然后在二者的综合中把握事物发展的规律性;分清事物发展过程的典型阶段与非典型阶段,在分析与综合中把握事物进程的横断面,并根据事物的内部结构重新安排其逻辑顺序,在完全成熟而且具有典范形式的发展点上研究对象,以逻辑进程“修正”历史,分析历史的矛盾运动。
历史的方法与逻辑的方法一样,目的也在于对事物的矛盾运动作具体分析、以揭示对象的发展规律。历史的方法旨在把握所考察领域的基本历史线索,看它在历史上产生、发展的根据是什么,经历了哪些主要阶段,今后的发展趋势如何。为此,需要人们把历史当作矛盾运动过程,分析由矛盾引起的历史必然进程。
可见,无论历史的方法还是逻辑的方法,都是着眼于所考察的对象自身:对象自身的历史进程或对象原型的逻辑再现。
然而,随着系统科学的诞生,人们对事物所处环境重要性的认识越来越清晰。在系统论看来,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存在。外在因素、环境的影响,对事物发展的趋势起着重大作用。离开环境的孤立事物,不可能“自我完善”。我们知道,自然界的物质运动,永远处于有序和无序的相互转化之中。有序,是事物内部联系有规则的状态;无序,是事物内部联系无规则的状态。事物的“完善”,无非是说事物由无序转化为有序,由有序转向更有序。但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用熵增原理反映了在孤立系统中,系统的状态是由有序到无序。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看来,熵产生(dis)永远大于零,并将不断增大,因而一事物只能走向无序。这样,孤立的系统显然不能“自我完善”。
事物的自我完善只能实现于开放系统。开放是有序之源。这是比利时物理学家普利高津耗散结构理论的一个重要原则。普利高津认为,开放系统通过与环境进行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可以导致耗散结构的形成。耗散结构理论认为,一个开放系统,当和外界进行物质、能量交换所产生的负熵流使系统内部的熵减少到一定程度,系统就有可能离开原来的状态或轨道,形成几个分支,通过涨落发生突变即非平衡相变,跃迁到一个稳定有序的分支上,使原来的混沌无序结构转变为一种时间、空间或功能有序的新结构。一个孤立系统,熵的变化(ds)只有熵产生(dis)一部分。一个开放系统,熵的变化除了熵产生外,还必须考虑系统与外界交换能量和物质所引起的熵流(des)。即:
ds=des+dis
对于孤立系统,des=0,而系统内部的熵不会是负的,所以,孤立系统熵变ds=dis>0。而在开放系统中,系统与外界的交换所引起的熵可正可负,即des可以大于或小于零。当des<0且des的绝对值大于dis时,则开放系统熵变ds=des+dis<0。这就是说,在不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条件下,远离平衡的非线性系统可以通过负熵流来减少总熵,从而使系统从无序态变为有序态,即耗散结构。这种有序结构不能离开开放系统,仍需不断与外界交换物质与能量才能保持结构稳定性。可见,事物的完善过程不是在其自身的孤立的状态中所能达到的,而是在事物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中才能达到。
复杂性科学尤其重视环境对事物发展的重要意义。莫兰指出:“在自组织系统经由它的自主性和它的个体性脱离环境、与后者相区别的同时,伴随它的复杂性的任何进步的环境的开放性和与外部交换的增长又使它更紧密地联系于环境。因此它构成自主的—依赖环境的—组织。封闭系统几乎没有个体性,没有与外部的交换,只处于与环境的十分贫乏的关联中;而自主的—依赖环境的—组织所构成的系统具有它的个体性,本身通过十分丰富的依赖性的关系与环境相连。它愈是自主,就愈不能被隔离。它需要食物、物质/能量,还需要信息、有序性(施罗丁格)。环境因而处于它的内部,并如同我们将看到的,发挥着一种共同组织的作用。自主的—依赖环境的—组织所构成的系统因此不能满足于它本身,说它把外在的环境引入它本身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它不能自我完成,自我封闭,自我满足。”[1](PP.29-30)这段话至少说明了两点:其一,在充分肯定一般系统论提出的环境重要性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把环境作为事物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内在要素的重要思想,认为任何有自主性的事物都是依赖环境的,封闭的事物将失去自主性。这一观点把环境与事物的密切关系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其二,对认识事物的方法做了新的概括,即:对事物的考察不能仅仅停留在逻辑的和历史的矛盾分析上,还必须做环境分析,也即:逻辑的与历史的统一的方法应扩展为逻辑、历史与环境相统一的方法。
实际上,这种结合环境分析的科学研究方法从20世纪80年代之后,就已经在许多领域得到推广。如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日本环境社会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日本环境社会学是日本社会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起步于对本国产业公害的研究并逐步发展到对生活环境的分析。与一般社会学不同,环境社会学在研究社会现象时凸现社会的生态环境,尤其是因人的生产与生活活动而遭受破坏的环境。环境社会学关注遭受破坏后的生态环境对人类的影响,包括:劳动灾害对个人的健康乃至生命产生的伤害;健康伤害对受害者的人格与精神状态的影响;受害者的家庭生计和家庭关系的紧张乃至解体;个人和单个家庭的劳动灾害演变为公害,破坏地域社会赖以生存的基础条件,严重的可以导致村落社会解体。环境社会学不仅分析了环境问题的发生机制及其结构,而且分析了环境与社会经济、人口、法律、人类生活等关系。[4]可以说,环境社会学是运用逻辑、历史与环境相统一的方法的成功样本。
这一方法在其他学科中也有不同程度的运用,如管理学、领导学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逐渐对环境引起重视。“情景领导学”的建立就是一例。由美国领导力研究中心保罗·赫塞博士创立的情景领导学,倡导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根据环境的要求而选择合适的领导风格。情景领导学的建立体现了环境因素在领导理论中地位的强化:一是引入“权变因素”即影响领导效益的情景因素;二是提出领导行为方式的相对性、可变性,认为没有脱离具体情景的千篇一律、普遍适用的领导行为模式,不能笼而统之地抽象评价领导行为;三是把领导绩效视为领导者行为和环境变量相互作用的结果,直至产生了“生态领导”这一新理论。“生态领导”理论借鉴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着力构建领导主客体及与环境之间在具体实践过程中的和谐关系,优化领导活动过程中各因素的协调组合,使之形成结构科学、功能齐全、运转高效、反应敏捷且具有无限生机与发展活力的良好领导生态。这种把领导视为一种生态圈的理论无疑进一步扩展了领导理论的新视野。
[1][法]埃德加·莫兰.复杂性思想导论[M].陈一壮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3]费耶阿本德.反对方法[M]//刘放桐,等.新编现代西方哲学.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李国庆.环境事件中受害者与受益者的博弈——日本环境社会学的四个研究范式[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06-14.
ContradictoryMovementPrincipleofThoughtfromthePerspectiveofComplexityScience
HE Shan-k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Donghua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51, China)
According to classical dialectical logic, the whole process of dialectical thinking and reasoning is built on the basis of things development and the certainty of their development tenden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lexity science, dialectical thinking and reasoning is the unity of certainty and uncertainty. Firstly, the complexity of things movement tendency determines the complexity of reasoning. Secondly, the complexity of subjects’ epistemological process determines the complexity of reasoning. Thirdly,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behavior determines the complexity of reasoning. Furthermore, complexity science stresses the multi-contradiction of dialectical thinking and reasoning, and the unity of logic, history and environment.
epistemology; complexity science; dialectical thinking; contradictory movement principle
2011-12-07
贺善侃(1947-),男,湖南长沙人,东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科技与社会、辩证逻辑与认识论的研究与教学。
B804.1
A
1674-2338(2012)03-0071-07
(责任编辑: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