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庶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媒体已然成为当今社会中一个突出的文化问题,它不仅是传播的物质载体,而且构成了巨大的文化场。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文化现象通过媒体展示出来,构筑了如今最真实的生活状况,同时也造就了最虚假的景观。在真假虚实中,如何看待媒体的问题?
道格拉斯·凯尔纳 (Douglas Kellner)是当代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后现代理论、媒体文化有系统而独到的研究。他在《媒体文化》、 《媒体奇观》、《电视与民主的危机》、《电影战争》、《媒体和文化研究》等书中集中论述了媒体在当今社会的发展状况。凯尔纳用“媒体奇观”来界定复杂多样的媒体现象,对之进行实证的分析和学理的探讨。媒体文本与社会条件紧密联系,它们提供了接触当时社会现实的途径,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对媒体文本的解读而获得关于特定时期、特定社会中相应事件和时局的洞见。在媒体奇观这个巨大的场域之中,存在主导性的声音和边缘化的呐喊,上演强势的压抑和顽强的抵抗。凯尔纳关于媒体奇观的现世描述与逻辑论证,对我们认识当代社会有充分的启示作用。
“媒体奇观”(Media spectacle)是指“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政治事件。”①凯尔纳洞察当代美国媒体文化的范式转换,以“媒体奇观”来界定新的媒体现象,以开放的策略和方法来阐述媒体奇观的典型实例,诸如麦当劳的消费文化奇观、麦当娜的音乐文化奇观、迈克·乔丹的体育文化奇观、摇滚乐猫王的音乐奇迹等等。“媒体奇观”是在“景观社会”(the society of spectacle)的理论基础上提出来的,两者有着相互纠缠的血缘关系。
“景观社会”理论由法国理论家居伊·德波和国际境遇主义者共同提出,并在20世纪60年代发展起来,它是现代社会批判理论和激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该理论指出了现代社会中影像和真实的分离,以及工人的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被资本所支配等问题。一方面,在景观社会中,所有真实的活动都被导入表象的建构中,真实和
① 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页。虚假的界限变得模糊。“在现代生活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部转化为一个表象”。①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页。真实的世界被优于这一世界的影像所取代,影像使得商品的使用价值变为被观看的价值,影像和真实社会发生了分离。另一方面,在景观社会,资本不仅控制着工人的劳动时间,而且也渗透在休闲时间之中。“人们所提及的所有‘从劳动中解放出来的’东西,即日益增长的休闲时间,既不是劳动自身的解放,也不是由这类劳动所塑造的这一世界的解放”。②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第9页。工人在资本和权力的控制下生产出一种独立于他们自身的力量,全部的时间和空间变得越来越外在于他们,包括在工厂内的劳作时间和在影院内的休闲时间都被支配了。他们在景观中丧失了主体性,对主导的影像和景观认同得越多,对自己的生存和欲望的理解就越少。于是,劳动时间和休闲时间共同构成了受资本驱使的虚假的景观时间,工人在景观时间中失去了人之自由,资本则实现了对人的全面控制。
“媒体奇观”和“景观社会”在术语定义和批判逻辑上都存在相似性。然而,理论作为一种看待问题的视角,必须具备自身的独特性和创新性。“媒体奇观”之所以表现出阐释问题的力度和广度,是因为它不只纠缠于“景观社会”的既有见解,而是在概念所指与内在含义上实现了突破。首先,德波将“景观社会”论述为总体化、单一的概念,有着整体论的色彩;凯尔纳则从事于特定的奇观概念研究,如麦当劳的商业奇观、克林顿的性丑闻和指控奇观以及9·11恐怖袭击和反恐战争奇观等,从个例中挖掘媒体奇观的特征与本质。第二,德波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批判,并试图寻找革命性的替代方案;凯尔纳则对具体的奇观现象加以阐述,并保留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希望和期待。第三,德波对景观社会持有统治的、胜利的观念;而凯尔纳着重分析景观的矛盾和逆转现象,探讨其不同侧面。第四,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是抽象化的,有着哲学式的概括和社会学的颠覆;凯尔纳的“媒体奇观”是对特定社会条件下媒体文化的矛盾和冲突加以分析,是特殊化的、具体性的,且并不追求理论上的永恒。③Douglas Kellner,“Media Culture and the Triumph of the Spectacle,”in Geoff King(ed.),The spectacle of the real: From Hollywood to reality TV and beyond,Bristol,U.K.:Intellect,2005,pp.23-36.媒体奇观通过各种各样的新形式进入到政治、经济、社会和日常生活的领域,凯尔纳将德波的景观理论具体化了,从抽象的层面进入到现实的存在中来,这是历史化的突围与重生。
媒体奇观提供了新的观看、收听和思考方式,人们沉醉在调动感官快感的景观和消费中,沉浸在一种由资本主义所进行的文化殖民中。在这种新的情感结构和体验方式中,凯尔纳解除被动、蒙昧的适应,对媒体的文化研究始终保持了一种警醒的批判态度,提倡一种诊断式的媒体批判方法。“诊断式批评也是将人们熟悉的名人、体育、媒体文化和政治‘神话’层层剥开,解析其社会语境、意识形态上的意义及其在复杂的社会冲突中所发挥的功能。”④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第35页。媒体奇观将阶级、种族、性、性别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转化为媒体影像式的表达,将信息和娱乐结合起来,把人们的注意力从消除不公正的社会和政治运动中转移出去。相互争斗的群体通过媒体来表达和传播自己的观点,培育自己的意识形态认同,攻击敌对性的力量。在媒体奇观的领域内,存在众多互不相让的观念、势力和利益,也产生相应的控制和抵制力量。凯尔纳调用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结构主义、符号学等多种方法以及政治经济学、文本分析、受众分析等多维角度来阐释美国社会中的各种媒体奇观,揭露其中被遮蔽的控制力量,寻找社会变革和民主进步的契机。以下以总统政治奇观为例,看凯尔纳对媒体奇观进行的阐释和批评。
总统政治奇观包括总统的媒体形象、总统选举奇观、党派纷争、政治丑闻等等。“美国总统政治是用电影语言来筹划并且展示给公众的,换言之,就是运用媒体文化奇观向不同阶层的大众推销总统的形象、人品和政见。因此,媒体在打造当代‘奇观政治’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①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第185页。在媒体的包围中,政治简化为形象、展览和故事,观众像审视一位娱乐明星一样观看总统的举止、行为和谈吐。新闻报道按照娱乐的要求来构思,纪录片、电视新闻、杂志连续地跟踪报道政治的进展,影视剧把总统及他们的生活作为表现题材之一。这些因素共同构成媒体社会中关于总统政治的叙事奇观:用新闻形式表现当代社会中发生的政治事件,用影视叙述表现总统任期内的日常国务活动、国家的重大事件以及总统私人的生活。政治事件和人物的新闻化、影像化、娱乐化是后现代语境中的一种媒体现象,凯尔纳一方面解析这种政治媒体奇观,另一方面也剖开媒体奇观背后的操控行为。
凯尔纳以诊断式的文化研究方法阐释了2004年美国总统选举的奇观,深度挖掘在媒体奇观中的势力操控。媒体在一个民主社会中并不应该只是宣传和娱乐的工具,而应该对政府决策、社会发展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在2004年的总统大选中,主流媒体却受到布什政府和大型财团的控制,成为一股保守势力:迎合右翼共和党的宣传,编造谎言,让政治成为娱乐的内爆,削弱了美国民主的力量。大选中,布什政府控制了大多数出版物、广播、电视等媒体机构,拨出了大量的财政经费让这些媒体进行正面的宣传、掩盖政府的错误做法、打压那些反对布什政府的势力。这样,媒体在政治选举的层面上进行偏袒性的描述、叙事和传播,帮助布什再次赢得了总统大选的胜利,成为一场总统政治奇观。凯尔纳批评媒体在其中成为一个由谎言和诋毁交织成的意识形态工具,失去了它作为监视者的职能,制造了美国民主的危机。②Douglas Kellner,“Culture Studies,Media Spectacle,and Election 2004,”UCLA Journal of Education and Information Studies,2006,vol.2,no.1.
在总统选举奇观中,总统候选人在媒体上展示的外表、形象和言说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他选举的成败。媒体社会中的政治越来越成为一场表演,一种营造形象的行为。政治诚然不只是影像和叙事,一个真实的政治事件包含着经济利益、权力争夺、社会效应以及许多幕后的操控,它们是政治的实体要素。但在荧幕中呈现给大多数民众的是表面化的符号和叙事,于是民众更多的是从媒体奇观的角度来看总统及政府的。媒体在政治奇观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它不但提供认知信息,而且排列、组织政治事实,通过这些事件在媒体视线中出现与否来指定它们的重要程度。
“电视媒体为政治领导人提供了出现在大量观众面前并展示自我的空前机会,但是,它也带来巨大风险,既因为领导人可能显得不胜任或信息不灵,又因为他们可能暴露或者被别人暴露太多的后区行为。”③约翰·B·汤普森:《意识形态与现代文化》,高銛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253页。某些在普通人的生活领域内司空见惯的事情,可能会成为现代政治舞台上的丑闻,因为它们暴露了政治人物生活后区的事情,并可能被炒作或扭曲。所谓后区行为即政治人物在正式政治场合之外的各种私人化、生活化的行为。政治人物的后区行为在媒体上广泛传播,形成一种规模空前、生动逼真的政治奇观。以美国总统克林顿为例,我们可以看到政治人物在媒体社会中经历的风光场面,以及附带要承受的政治风险。克林顿在性丑闻、遭到弹劾的危机、与右翼的文化战中构建了一个个精彩又惊险的总统政治奇观。媒体让政治人物得以自我展示,营造了一种可见性的政治行为,同时这些媒体景观也是脆弱的象征性构建,它随时可能被颠覆、被打垮。
媒体奇观在政治领域内渗透,媒体以自己的叙事逻辑和意图策略来制造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使其景观化,产生了迥异于传统政治的特征。凯尔纳以诊断式的文化批评,多重角度地解析选举奇观、执政奇观等等,指出美国总统政治是“好莱坞化的总统政治”,即用一种电影语言来筹划并展示政治人物和政治事件,显示出娱乐化、景观化的特征。包括政治奇观在内的各种媒体奇观都不是纯然的娱乐狂欢,而是潜藏了众多利益的交锋、意识形态的支配。媒体奇观看似流光溢彩,演绎着最为日常化的平易生活;实则包蕴着一股文化霸权的力量,在日常生活中渗透进强势的观念和话语。“一切解放都有赖于对奴役状态的觉悟,而这种觉悟的出现却往往被占主导地位的需要和满足所阻碍,这些需要和满足在很大程度上已成为个人自己的需要和满足”。①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页。媒体奇观的文化霸权将个体的需求和主导阶级的利益整合起来,并巩固特定集团的统治。其影响力并非建立于强制力量,而是依赖于人们对主导意识形态自然而然的接受。这里没有刀光剑影的武装冲突,只有温婉动人的文化改造。如何破除戴着温柔面具的牢笼,我们需要反思及实践。
作为当代社会一个突出的社会文化现象,媒体奇观似乎与后现代的众多艺术现象一样,是嬉戏的、凌乱的、流于形式的,这些表面的玩世不恭其实隐藏着严峻的社会问题。媒体是一个相互争夺的文化领域,每天都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故事、报道着道貌岸然的政治新闻、诉说着花边的娱乐信息,在媒体奇观后面不乏激烈的势力冲突以及隐秘的文化霸权。凯尔纳在对媒体奇观的阐述中,深刻反思这一系列问题。不同群体在媒体中争夺话语权,强势群体取得霸权之后,将自己的呼声和话语普遍化,从此为大多数人代言,他们把本群体之少数人的利益普遍化,并在媒体中扩散他们的统治。媒体信息被归驯,大多数人被系统化、规则化的媒体程式所操控,而很少质疑这些被建构起来的媒体再现。面对媒体奇观中这些危险的局面,面对赢利机构和统治力量操纵媒体的危机,个人如何保持清醒的认知并有效地反抗?凯尔纳倡导提升大众的媒体素养,建立一种批判的媒体教育学。
媒体素养是在教育和文化实践中社会性地建构起来的,它教育人们如何面对媒体文化的变迁、如何透视媒体文化中存在的各种因素,帮助人们审视统治机构的利益和霸权。美国媒体素养中心 (the Center for Media Literacy,简称CML)提出了考察媒体素养的五个核心概念。第一,非透明原则:所有的媒体信息都是被建构的。第二,编码与规约原则:媒体信息由拥有自身规则的创造性语言建构而成。第三,受众解码原则:不同的人对同样的媒体信息会有不同的体验。第四,内容和信息原则:媒体嵌入了价值和观点。第五,动机原则:媒体为了获得利润或权力而被组织起来。②Douglas Kellner,“Toward Critical Media Literacy:Core concepts,debates,organizations,and policy,”Discourse: Studies in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Education,2005,vol.26,no.3,pp.369-386.认清了媒体的这五条原则,教育机构应以社会平等和公正原则来引导媒体素养的教育,避免让媒体奇观成为权力操控、唯利是图、信仰失落的后现代表演。媒体素养的教育涉及这样几个方面:分析媒体编码和媒体规则的技巧,批评某种媒体模式的能力,辨析媒体主导价值和意识形态的洞察力,以及解释媒体文本的多种信息和意义的耐心。③Douglas Kellner,Jeff Share, “Media Literacy in the US”,2010-09-20,http://www.gseis.ucla.edu/faculty/ kellner/.
保守的文化保护主义者反对电视、电影等媒体,认为它们消磨时间、消除个体内在的深度、让人变得愚昧和平庸。他们反对青少年过多地参与媒体事件,而是应该培养书籍文学、高雅文化的情调。凯尔纳并不赞同这种保护主义,他针对媒体奇观进行反思,积极地建构媒体素养的教育体系。他认为批判性的媒体教育就是要教育学生独立地认识媒体文化产品,对媒体制作者的编码意图有所了解,认清媒体文化领域中受利润或权力驱动的图像、话语和叙述,让个体保持自主和批判的能力,抵制不合理的媒体现象。“从事一种发展媒体教育学的事业,教育我们自身和他人如何去批判性地分析媒体信息、追溯事件的复杂变化。在我们共同文化的人为加工中察觉不同意识形态的声音和编码,区分统治的意识形态和那些颠覆统治意识形态的图像、话语和文本。之于我们,这些都显得非常重要”。④Douglas Kellner,“The Information Superhighway,Media Culture,and the Struggle for the Future”,2010-06-20,http://www.gseis.ucla.edu/faculty/kellner/.凯尔纳不断强调建立一种批判性的媒体教育学的重要性,并提出了切实的举措。比如,教育学生充分发掘多媒体技术的潜力,让来自不同群体的学生运用媒体技术来表达不同阶级、种族、性别的观念和看法,以促进民主化的参与和争论;建立媒体教育法中的新型师生关系,改革媒体教育的方法和模式,加强媒体教育的社会责任感,凡此等等。
媒体奇观的复杂场域上演着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的争夺,呈现了阶级、种族、性别的压抑,它们威慑着弱势的群体。因此需要构筑起关于媒体文化的批评意识,批判性地解读当代媒体景观的诸种产物。从受众的角度来说,学会理解、解释和批判不同的媒体现象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凯尔纳所倡导的批判的媒体教育学正是从受众的角度来解析当代的媒体现象,以期人们对媒体有更清醒的认知,进而有更实际的举措。这是在认识论上的反思和教育,若要在实践中有所作为,撼动的不仅是文本、叙述和传播的问题,更涉及到社会体制、利益争夺的问题。因而要让媒体奇观真正成为一个民主、公平的领地,并参与到社会的良性发展中来,依然需要跋涉漫长的道路,它是和整个社会进程休戚相关的。
凯尔纳对媒体奇观的阐释是在后现代的语境中进行的。后现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夹裹着众多的事实现象和理论话语。在惶恐、无序与混乱中各种新兴的话语在萌发与激荡,它们都是一种对时间的感知、对历史的陈述。极端的后现代言论认为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要与现代社会做出坚定决绝的断裂,并从根本上建立全新的理论。另外一些人又坚持我们的时代仍然是现代性的社会,努力对现代性进行反思、重构,如哈贝马斯重建现代性的哲学话语。这些话语是彼此矛盾、相互竞争的,并不存在一种统一的后现代理论。凯尔纳则是一位持中庸立场的学者,他说:“试图否认现存社会历史状况中任何基本的断裂和新奇性,或者是夸张地宣称我们已进入一种后现代的断裂中,这两者都是我们所要抵抗的,我们建议最好是设想当前状况是介于现代和后现代之间的一个领地。”①Steven Best,Douglas Kellner,The Postmodern Adventure,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2001,pp.9-10.他既保留现代性中合理的方面,如人文主义、个性化、启蒙理性、民主、权利、团结;也赞美后现代中的多元性、差异性、不确定性。他的结论是,我们目前被迫生活在新与旧的间歇期,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广袤地带,统治者正在为争取这里的支配权而进行紧张的斗争。
包括总统政治奇观在内的众多媒体现象卷入了后现代的潮流中,镌刻上了后现代的深深烙印:如他们本身形象的多变性、意义的不固定性、呼声的多元化、边缘群体的反抗,等等。凯尔纳把“媒体奇观”的理论放置于后现代的时空之中,领会现代与后现代两者的互动,共同配置它们的思路和资源来阐明当下各种媒体现象。他既不舍弃文化启蒙和人类科学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希望,也不否定玩世不恭的文化形式所造成的轰动与震惊。于是,我们看到他分析媒体文本时所采取包容、开放的态度,他充分调动了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结构主义、符号学、政治经济学等方法进行研究。此外,凯尔纳从抽象的理论层面进入具体的操作层面,倡导提升媒体素养,建立批判的媒体教育学。这不仅是认识性的策略,更是一种探求实效力量的努力。这种包容的态度、多元的方法和具体的步骤使得凯尔纳对媒体奇观的阐释具备了更多的有效性。
凯尔纳关于媒体的文化研究走出了仅从文本本身来探讨的局限性思维,而是同时关注文本生产和接受的社会历史语境,以此来解析媒体奇观这种突出的社会文化现象。这种方式暗合了一种被卡尔·曼海姆描述为“知识社会学”的方法。知识社会学研究知识与存在的关系,对知识进行社会学的考察,探讨知识形成的社会原因。“知识社会学就致力于把所得出的结论还原为最可靠的真理,因而更接近于把握解决有关问题的方法论。”②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姚仁权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年,第543页。这种方法考察某种观念及事件得以形成的社会存在,掸落遮蔽真理的沙尘,驱除意识形态的伪装和欺骗,从而获得尽可能客观的认识。凯尔纳对媒体奇观的阐释不是去揭露和贬损某一方的思想,而是去分析导致这种思想和权力产生的一切社会因素。于是,其分析难以成为某个党派维护自身利益的思想武器,因为它已从对特定利益团体的批判过渡到对社会、历史力量的一般阐述,这也就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独立的批判作风,形成了对媒体和社会的一种研究方法。它不是在论断或劝说的层面上进行,而是在认识和解释的层面上考察。
凯尔纳一方面采取了多种具体的研究方法对媒体奇观展开解读,另一方面以客观公正的“知识社会学”的宏观方法论驾驭自己的研究,两者的结合使得他对媒体奇观的阐释获得了有效性。凯尔纳深受德国法兰克福学派以及英国文化研究学派的影响,同时又吸收其它多方面的理论资源。他致力于提供综合性的理论模型,而不是原创性的新生理论,如“媒体奇观”的理论就在“景观社会”的基础上加以推衍。这种研究方式具有面面俱到的优势,但失却了某一特定角度的批判锋芒与深度,使得其研究表现出一定的局限性。但是我们又必须看到,凯尔纳的媒体理论是在后现代的语境下展开的。后现代景况本身是多元的、异质的,其中充斥着相互矛盾的文本、理论和预测,每种学说在某个侧面都有其合理性,凭借单一的学说又无法概括一个分裂的、急速变化的社会。凯尔纳采取综合性的、多维视角的研究方式又是一种符合时代潮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