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青 刘 敏
(德州学院,山东德州 2 53023)
欧洲近代巫术观念的文化解读
刘淑青 刘 敏
(德州学院,山东德州 2 53023)
欧洲近代巫术观念是当时欧洲人对罪恶和消极价值进行想象的文化产物,它是基于颠倒原则,按照积极价值信念的反面而构建的。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是欧洲历史上久远的人性本恶观念长期发展的结果,同时也是基督教性压抑态度的体现。近代巫术观念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含义。
欧洲;近代;巫术观念
近代巫术观念是当时欧洲人面临险恶的社会现实,对宇宙及其周围世界发生的不幸事件的一种扭曲的理解和认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上是当时欧洲社会现实的折射。欧洲人对人性有一种根深蒂固认识,这就是人性本恶。在中世纪末、近代早期,欧洲面临着气候变化、粮食歉收、瘟疫流行、政治混乱、宗教纷争等恶劣状况,很容易产生悲观情绪和悲观文化。近代巫术观念中的魔鬼诱惑论、巫魔协议论、乱伦和食婴论等深深体现了他们对人性和现实的偏执、悲观的认识,是末日情结的重要体现,是严酷现实的一种反映。另一方面近代巫术观念是按照颠倒原则而构建出来的,体现了当时人们对积极的价值信念的一种渴望。
自古以来,巫师都被看作是具有超自然能量的人类。但是在近代早期,巫术观念经历了重大转变,人们认为巫师的特殊能量来自于撒旦,是巫师把灵魂出卖给撒旦而换来的,也就是巫魔协议。巫魔协议论实际上是欧洲自古以来对人性的悲观认识发展的必然产物。
首先,巫魔协议是近代巫术观念的核心要素,巫魔协议观源于人性本恶的认识。在近代早期的巫术观念中,巫师利用超自然能量无恶不作,无所不能,具有强大的破坏力。他们可以左右政局,消弱王国,谋害国王;控制自然,呼风唤雨,引起干旱、洪水、火灾、饥馑、瘟疫;祸害邻人,魅惑异性,变人为畜,使男人不育,妇女不孕;破坏生产,毁坏庄稼,赶走鱼群,致船沉没;盗窃牛奶,干扰酿造,伤害人畜等等①Christina Hole.Witchcraft in england,London:B.T.Batsford Ltd,1977,p16.。
对巫师破坏性活动的想象是源于根深蒂固的人性本恶的认知,“巫师”是人性弱点的化身,巫师的活动是对人性弱点的极端想象。人性本恶的观念在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不抵诱惑、偷食禁果是明显的例证。性恶论历经数千年的发展,已经渗透到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巫术文化也不例外。在巫术观念中,人性本恶是巫魔协议的前提,魔鬼引诱人类作恶是在人类的意志、信仰、道德等较为脆弱的状态下进行的。众多巫师故事中都提到,当一个人恶念占上风的时候,诸如对邻居或者亲属不满和愤懑,因贫穷和饥饿而产生绝望,因巫师的名声而焦虑不按,寡妇因孤寂而致的幽怨,妻子对丈夫不满,穷人对艰难生活的抱怨等,魔鬼才会不期而至。也就是说,人们认为,嫉妒、愤恨、报复、肉欲等人性中的弱点是魔鬼诱惑的前提。那些所谓的“巫师”被看做是邪恶的人性弱点没有受到压抑的人,他们“出身低贱、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其心术不正、天性邪恶、居心不良、心地恶毒,被邻居担忧和憎恨”②Stuart Clark(ed.).Languages of witchcraft,narrative,ideology,and meaning in early modern culture,St.Martin's Press,2001,p48。并且,他们在当地社会早已拥有了恶名,“他
再次,巫魔协议观体现了当时人们的悲观情绪。巫师超自然能量来自魔鬼的观点,实际上是把人类的作恶归结为外力即魔鬼的引诱,这不仅是人性恶观念的体现,更是人类面对自然灾难、人为的不幸事件而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悲剧情怀。
魔鬼引诱人类作恶是欧洲古老而传统的一种文化观念。中世纪末期、近代早期,面对一系列不确定、不乐观现象,魔鬼诱惑人类作恶的观念获得了更为广阔的市场,从某种程度上讲它是一种心理投射,是当时人们推卸责任、缓解罪孽感的反映,同时也是欧洲人悲观情节的体现。
近代早期,魔鬼文化在欧洲泛滥。魔鬼书籍在德国非常畅销,仅16世纪60年代就有14本魔鬼新书出版,随后20年,又有15本问世。③Charles Zika.The apperance of witchcraft,print and visual culture in sixteenth - c entury europe,Routledge,2007,p192.甚至偏居欧洲一隅的英国也盛行魔鬼文化,1612年在兰开夏巫术案件中被处决的一些人承认,曾与魔鬼签订过协议,到17世纪40年代,巫魔协议的思想已经在英国东部各郡稳稳地扎下了根。据统计,110个巫术案件中,有63个提到撒旦,④James Sharpe.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ngland,Pearson Education,2001,p1581682年的埃克塞特巫术案中,巫魔协议的观念深深根植于那些审讯巫师嫌犯的审判官的头脑中,以及那些被判定有罪的妇女的思想中。
在当时的欧洲文化中,魔鬼无处不在,其恐怖行径被广泛传播,魔鬼成为追求轰动效应的那些新闻报道的主要话题,在恐怖、灾难故事和新闻中,都有魔鬼的身影。巫术故事作为轰动性新闻的重要部分,有着广阔市场和众多读者,魔鬼形象也被适时整合进来。在16世纪末期的欧洲木刻画中,巫师从魔鬼那里获得超自然能力的观念非常普遍。在巫术案例中,不管是指控者、被指控者都强调魔鬼在巫术犯罪中的重要作用,“16世纪末魔鬼出现在巫术活动中的事件日益增多”⑤Charles Zika.The apperance of witchcraft,print and visual culture in sixteenth - c entury europe,Routledge,2007,P192.,很多巫师在供认中都声称自己是受到了魔鬼诱惑而作恶。1645年,萨福克郡的巫师们供认,她们与魔鬼签订协议,索美塞得的巫师伊丽莎白也供认,魔鬼许诺让她拥有金钱和奢侈的生活以及12年的快乐,作为签订巫魔协议的交换条件。
近代巫术观念的产生有深厚的背景。不论哪个社会,人们都需要对不乐观现象、不确定未来进行解释,从而释放焦虑和悲观情绪,进而求得一种平衡。在15-17世纪,欧洲经历了一系列重大而迅速的变化,首先是史无前例的通货膨胀,人们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同时,随着资本主义、近代国家的诞生,欧洲各地经历了叛乱和内战,国际冲突频仍,统一的基督教会崩溃。这种恶劣状况很容易使人产生忧虑、恐惧、不确定感,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欧洲社会经历了大忧虑时代,是人类历史上精神最困惑的时期。在科学相对落后的时代,巫术成为缓解焦虑的最便捷途径,忧虑刺激知识分子和统治阶级把动乱、不稳定和混乱都归于撒旦与巫师的影响,“社会崩溃的许多有形信号——宗教分歧、大众叛乱、贫穷的蔓延、甚至资本主义精神的出现,都被归于撒旦和其同盟。”①Jonathan Barry,Marianne Hester,and Gareth Roberts(ed.).Witch - h u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158,159.政治精英则坚信,消除撒旦破坏性影响的最好方式就是镇压那些与之签订协议的人即巫师,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世界才会得以纯洁,社会秩序才能得以恢复。
从这个意义上,魔鬼、巫师作祟的认识实际上是逃避严酷社会现实、获取心理平衡的一种体现。宗教改革后产生的道德堕落感和对人的永恒命运忧虑的罪孽感等等,需要精神释放,迫害那些邪恶的个人和那些瓦解道德秩序的个人,为那些困惑的灵魂提供了安慰,巫师和魔鬼就成为那些经历不幸的个人和见证混乱的社会寻找的替罪羊。
纵欲狂欢和谋划邪恶计划的秘密聚会是人类最基本、最古老的幻想,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各个时期,都出现过有关反人类、非道德活动的神话和传说,近代巫术观念中的巫魔会就是当时欧洲人想象撒旦、魔鬼和巫师密谋推翻基督教社会的产物。巫魔会是指巫师集体敬拜魔鬼,从事亵渎神明、非道德、淫秽下流、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是关于异端集体作恶的一种幻想。
在欧洲对个人异端罪恶的想象由来已久,关于夜间密谋、黑巫、谋杀幼儿、纵欲乱伦和堕落仪式的指控并不新鲜,这些指控曾经用于反对早期的基督徒,后来用来反对异端、犹太人、麻风病人、罗马大主教、主教和圣殿骑士团。对这些异端罪恶的想象具有共同的特征:由所有的社会积极价值的反面所构成,辅之以许多骇人听闻、毛骨悚然的细节,巫魔会观念也不例外,它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含义。
首先,女巫夜间骑乘参加巫魔会,在欧洲文化中是性放纵和性混乱的象征与符号。基督教对性一直持有压抑的态度,禁欲是其一贯主张。在基督教文化中,巫术与性密切相连。近代早期,随着基督教的分裂和教会对人们日常生活控制的减弱,欧洲精英和大众都开始担忧道德的堕落,特别是对妇女,女性乘着扫帚或者牲畜夜间参加巫魔会的形象就是这种担忧的产物。
妇女夜间骑乘的传说在欧洲有久远的历史,它经历了古典时代、中世纪、近代早期三个阶段而最终成型。古典时代,夜间骑乘的妇女传说就已经产生了,她们变成猫头鹰吞噬婴儿,这种传说在日耳曼各族中流行。到中世纪,流行着妇女与丰收女神戴安娜一起夜间骑乘外出的传说,并且她们外出不再单纯作恶,更为经常的是为善。同期的在法国和意大利,则流行着妇女在女神的率领下光顾家庭去为善的传说。直到14世纪,知识精英对于妇女夜间骑乘的传说一直持怀疑态度。但此后,知识精英的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们相信夜间外出妇女作恶是事实,夜间骑乘妇女开始被妖魔化,被称作“女巫”,其飞行能力也被认为是撒旦提供,“15世纪末、16世纪的学者们承认,撒旦以山羊或者一些其他牲畜现身,把巫师带到巫魔会从事一些淫乱活动。”②Jonathan Barry,Marianne Hester,and Gareth Roberts(ed.).Witch - h u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48.当时的巫术文献中,关于女巫骑乘参加巫魔会的文字和图画俯拾皆是,巫师在前额、手腕涂抹撒旦给予的绿色软膏,与其他巫师骑着烧火棍或扫帚,或马、山羊等牲畜,边走边念咒语,去参加巫魔会,“这些狂野旅者的夜行是17世纪初期巫师文学的特征。”③Charles Zika.The apperance of witchcraft,print and visual culture in sixteenth - c entury europe,Routledge,2007,p109.
实际上,女巫夜间骑乘的观念代表了当时社会的性压抑态度,女巫骑乘在当时的文化中是乱伦的符号。骑乘女巫代表了道德颠覆:裸露的身体、蓬乱的头发、俗艳的服饰、手握山羊角、倒骑等,那些传统异端妇女形象被整合进女巫形象中来,女巫违背了基督教的性压抑教条,颠覆了传统社会中妇女的性被动模式。尽管关于女巫的骑乘工具在欧洲各地流行着不同说法,某些地区流传着巫师的坐骑是牲畜,而另一些则流传着巫师骑乘的是木棍,但在大众文化中流传最持久的则是巫师骑着扫帚。扫帚在欧洲文化中一直是与女性仅仅联系在一起的,因为长期以来女性的角色主要是从事家务。巫师骑乘扫帚的观念则把巫术与女性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普遍态度。同时,在欧洲文化中,扫帚是生殖崇拜与性的符号,女巫骑乘观念实际上是从道德和性的角度表达了巫师的社会破坏性本质。因为乘骑在欧洲历史上一直是男性行为,是男性军事贵族阶层身份、地位的象征,而无男人陪伴的乘骑妇女则是逾越社会规范的标志,是对传统男性行为的颠覆。因此,女巫乘骑的观念表达了知识精英对性道德与父权社会秩序的关注,表现了社会鲜明的性偏见,是对妇女的性进行的强烈谴责。妇女被认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非正常的、贪得无厌的淫欲”,①Jo n athan Barry,Marianne Hester,and Gareth Roberts(ed.).Witch - h u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294.比男人还要强烈。妇女作为好色和放纵的社会成员的形象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的欧洲文化中流行,特别是教士,他们把妇女看作是诱惑男人的生物。
近代早期的父权社会,理想女性应该是娴静、顺从的女性,婚姻被认为是性生活的唯一合适场所,并且由男性控制性行为,许多妇女因为非婚姻性关系诸如私生子和通奸而受到惩罚。那些逾越父权社会性模式规范的妇女,被看作是淫欲强烈的邪恶生物,成为典型的异端妇女。人们认为贪得无厌的淫欲使这些妇女委身于魔鬼成为巫师,“为了满足淫欲,她们与撒旦媾和”,②H a ns Peter Broedel.The malleus maleficarum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witchcraft,Theology and popular belief,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2003,p177,178,181,179.一位世俗审判官和地方官说,魔鬼同所有的巫婆都有性关系,因为妇女喜欢纵欲。一位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说,许多巫师与魔鬼媾和。这样,女巫违背了妇女顺从、被动的性模式,成为颠倒性别秩序、凌驾于男人之上的桀骜不驯的生物。更为重要的是,女巫还颠倒了社会秩序,“颠倒性秩序和社会秩序是巫师的特征。”因为在父权社会下,社会的自然秩序就是男性控制女性,骑乘作为一种性混乱的符号,威胁到男性的性行为和性别认同,当时积极鼓吹猎巫的审判官克拉马与司布伦格声言,“性混乱与巫术是密切联系的,性混乱导致了巫术,反过来,巫术扰乱了性关系”,巫术因而被看作是颠覆社会秩序、冒犯上帝和人类的犯罪。
作为一种概念,女巫夜间骑乘把女性肉体、人类性行为可能造成的威胁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焦虑具体化、形象化,妇女和妇女的罪孽则成为当时社会和政治等级制度混乱的象征。
其次,食婴肉是近代巫术观念中巫魔会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在当时也具有深远的文化含义。人们认为,巫师在巫魔会上把那些没有洗礼的婴儿供奉撒旦,与其一起啖食婴儿肉,然后把婴儿残骸制成飞行油膏。在巫术案件中,儿童特别是婴儿是巫师袭击的主要对象,西班牙一巫术案件如是描写了食婴肉仪式,巫师用钉子、针刺破婴儿的头顶、太阳穴……和身体其他部位,吮吸婴儿血。魔鬼在旁边进行纵容。1534年巴斯克-圣艾德里安的巫术案件描写了食婴的骇人细节:来自西班牙韦斯卡的几名妇女用难以想象的残忍手段杀死了众多婴儿,她们把天仙子的叶子放在孩子父母的卧室门槛下,使其昏睡,然后掐死婴儿,或者在厨房里活活烤死他们。③Stuart Clark(ed.).Languages of witchcraft,narrative,ideology,and meaning in early modern culture,St.Martin's Press,2001,p180.
在长达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女性的性别角色就是相夫教子,欧洲近代早期也不例外。当时欧洲大多数观察家认为,女性的事务就是在家中照顾子女,在当时的英国,“正如在大多数社会,抚养孩子被看作是妇女合适的活动。”④James Sharpe.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ngland,Pearson Education,2001,p67.已婚妇女的地位部分取决于她生儿育女以及成功养育子女的能力。但是在中世纪末期、近代早期的转型时期的恶劣条件下,这无疑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包括从怀孕、分娩、抚养幼儿等每个阶段,生儿育女的过程常常受到阻碍,比如不孕、死胎、儿童夭折。生儿育女的失败往往被看作是妇女的失职,女巫就成为妇女角色失败及恶母的符号和象征。《女巫之槌》提到,巫师可以使妇女不孕,如果妇女怀孕,他们试图让其流产,如果不成,他们要么把婴儿献给魔鬼,要么吞噬他们,“一些巫师违反人性,有撕碎婴儿而食之的习惯。”⑤Stuart Clark(ed.).Languages of witchcraft,narrative,ideology,and meaning in early modern culture,St.Martin's Press,2001,p180.多明尼派教士约翰·奈德在1435-1437年的作品中提到,14世纪末、15世纪初瑞士首都伯尔尼的法官审判了大量巫师,其中一些人承认曾用儿童尸体效忠魔鬼及用作巫术仪式。
食婴肉观念实际上是基于女性家庭角色的一种深深担忧,而创造出来的一个违反母性的恶母形象或曰反母亲角色,有学者指出“巫师的形象从本质上讲是坏母亲的重构,”⑥Robin Briggs.Withes & neighbour,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 of European Witchcraft,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1996,p281.因而食婴仪式是颠覆传统社会性别价值的文化符号,既是对传统女性角色被颠覆的担忧,也是维护传统社会性别价值的一种期望。它是对传统社会性别对立面的一种谴责,食婴仪式上的女巫形象是按照传统的理想母亲被创造出来的,是按照颠覆原则而想象出来的恶母形象,她不仅未能履行母亲生儿育女的天职,却反其道而行之——杀害婴儿,她们敌视生产、生育以及哺育活动,抛弃了妇女的基本性别义务。在近代巫术观念中,女巫彻底背叛了传统的妇女角色,是道德堕落的典型体现,弑婴作为巫魔会的一个重要部分,大多数社会都认为是最大的道德犯罪,“巫师最大的邪恶就是弑婴”。①
食婴观念在近代早期欧洲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由饥馑等诸因素导致当时幼儿营养不良,加之瘟疫、缺少关照等因素,造成婴儿死亡率较高,“1/5的婴儿要么死于出生,要么在出生的头几个月。”②由于照顾儿童的责任主要是妇女,因此较高的婴儿夭折率加剧了父权社会一直以来对女性持有的那种敌视和疑惧,以及对妇女家庭角色的担忧,婴儿夭折被看作是女性所为,是母性沦丧的表现,加剧了父权社会对女性及其社会性别价值的担忧,“16世纪后期出现了一些报道谋杀、巫术的故事……母亲谋杀自己的孩子……或者不关爱自己的孩子,反而把母爱放在老鼠和蟾蜍身上。”③当时各种文学形式塑造了众多具有攻击性的、可怕母亲形象,原来孕妇被比作圣母玛利亚,现在则被看作是夏娃;子宫也随着被看作是危险器官,它不再孕育生命,而是毁灭生命。母亲身份逐渐在负面的、威胁性的术语下被描写。
以当时的英国为例。英国男性在各个方面都感受到了妇女造成的威胁,对于不受控制或者独立的妇女的担忧比较强烈,“对妇女担忧的广度和密度、男性控制女性行为的安全感的不安在1560-1660年期间非常普遍和强烈。”④1650年前,对性别混乱的担忧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当时受过教育的人坚信,千禧年即将到来,传统社会和政治等级制度不堪一击,男权主导地位正遭到妇女的挑战和威胁。在一个父权制的世纪,以及一个父权家庭被看作是基本单位和政治权威模式的世纪,为维护性别秩序,父权社会要对妇女异端进行镇压。这种思潮导致了厌女文学的流行,同时一些教士写的家庭行为手册特别畅销,它倡导男性在婚姻中的主导地位和父权权威。另外该时期反对妇女的立法也逐渐增加了,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社会对传统父权社会秩序受到威胁的一种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镇压。
近代巫术观念是由思想与信仰、期望与想象、困惑与偏见构成的一整套行为的幻想,这些行为是按照正常社会行为的反面而创造出来的。欧洲近代社会的“女巫”就是按照当时父权社会的理想女性,根据颠倒原则而构筑出来的,因而女巫集中了所有理想妇女反面的那些特质,成为异端妇女的典型代表和替罪羊。
近代巫术观念表面上看起来荒诞不经,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以及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扭曲认识。它揭示了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魔鬼分发药粉或者毒药实际上是人们治疗疾患的行为的反射,弑婴、食婴观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儿童生活状况,巫魔会上的淫乱描写则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道德状况。艰难生活和恶劣处境使人们产生了恐怖幻想,“连接真实世界和想象世界的巫师,连同作为反社会的巫魔会,不安分地盘旋在恶魔的幻觉和邪恶的现实之间。”⑤同时,近代巫术观念揭示了当时人们对日常生活、周围世界的理解和思维的方式,巫术案件的当事人描写的巫魔协议和巫魔会,尽管荒谬异常,但却反映了叙述者的文化关注,巫魔会包括女巫骑乘、纵欲狂欢和食婴儿肉是当时人们的普遍噩梦。
K504
A
1003-4145[2012]05-0035-05
2011-09-20
刘淑青,德州学院历史系教授,历史学博士,英国约克大学访问学者。刘敏,德州学院汽车工程副教授。
山东省社科规划课题“近代英国转型时期的巫术研究”(项目编号:07DLSZ02)的阶段性成果。们的坏名声可以追溯到中年或者更早时期”①Robin Briggs.Withes & neighbour: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 of European Witchcraft,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1996,p22,24,269.。很多巫术案件的证人都认为,巫师缺少邻里友谊感和集体归属感,在与邻人交往中常常心存不满,甚至与邻人争吵,愤怒、仇恨、报复欲等人性弱点最终促使他们施巫于邻。巫术指控的一般模式是巫师与邻居争吵,不久后者就遇到了不幸。一个人受到施巫的怀疑,没有哪一个因素是关键的,而取决于邻人长期以来对他(她)人性的看法,巫师的坏名声是在岁月中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它可以整合很多不相干因素。另外,被指控巫师被认为薄情寡义、言语刻薄、暴躁易怒、喜欢诅咒。在很多巫术故事中,巫师受到邻居接济,但却因接济太少而与邻人争吵,后来发生的不幸事件很自然地归于巫师作祟;巫术案件的证人经常提到,巫师偏好诅咒,这很容易被理解为传统的巫术行为,从而被解释成邻居不幸的原因,一位见证人说“她(嫌犯)喜欢谩骂和诅咒,并且当邻居因为饥荒或者其他原因导致不幸时,却幸灾乐祸。”再次,人们认为,巫师嫉妒成性、报复欲强。有学者研究发现,英国巫术指控呈现拒绝施舍-报复模式,受害人多是地方社会较为富裕的阶层,而巫师则是来自相对穷困的家庭。他们声称巫师施巫是出于报复和嫉妒,因为前者拒绝了穷困邻居的救济和交换的要求,从而引起后者的愤怒和嫉妒,最终遭到报复。这种指控模式在16世纪90年代后非常流行。在当时的巫术小册子中,巫师被邻人指责为容易被激怒,并且心胸狭隘、擅长报复。巫师报复的故事是巫术指控的重要形式之一,在这里受害者伤害了巫师,遭到后者的诅咒,事后前者果然遭受了损失、病患甚至死亡。巫术故事的另一重要形式就是拒绝模式,受害人拒绝帮助巫师,结果遭到后者的伤害。最后,人们认为,道德意识和个人意志薄弱、纵欲无度等人性弱点使人出卖灵魂、成为巫师。在众多的巫术案件中,很多巫师是道德异端,他们因为道德越轨而受到指控,在教会法庭的记录中,许多巫师不是严重的社会犯罪,“他们很少因为盗窃之类的犯罪受到迫害”②Jo n athan Barry,Marianne Hester,and Gareth Roberts(ed.).Witch - h u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154.,而是因不道德行为被怀疑和迫害,诸如乱伦、堕胎、私通等性道德触犯。1613年一位受到巫术审判的妇女因有三个私生子,而一些受到巫术指控的妇女则因公开谈论性事。
(责任编辑:蒋海升)
Stuart Clark(ed.).Languages of witchcraft,narrative,ideology,and meaning in early modern culture,St.Martin's Press,2001,p180.
Jonathan Barry,Marianne Hester,and Gareth Roberts(ed.).Witch - hun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140.
Mary E.Fissell.Vernacular Bodies:The Politics of Reproduction in Early Modern Englan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53.
Anthony Fletcher.“Men’s Dilemma:the future of Patriarchy in england 1560 - 1660,”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sixth series,Vol.4(1994),p69.
Robin Briggs.Withes & neighbour,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 of European Witchcraft,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1996,p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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