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精英主义文化观的意识形态幻象

2012-04-09 07:04
关键词:阿诺德国家文化

张 宁

(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阿诺德精英主义文化观的意识形态幻象

张 宁

(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诗人、评论家马修·阿诺德是英国文化批评的先声。阿诺德的文化观是对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机器文明的反拨。一方面他将古希腊文化设定为民族的共同文化遗产,树立起纪念碑式的膜拜对象,另一方面,他认为人有着朝向完美和自由的使命,凡是不利于人性的自由发展的,都被视为文化的敌人。他寄厚望于人文教育者,希望他们以使徒传教般的热情传播文化;他也寄厚望于现实政治国家,后者在他那里作为最好的自我的共同的化身,保证文化伦理共同体——社群和社会的健康发展。阿诺德的文化批评关注理性、真理、自由、主体性等基础性话语,关注公民道德与社会正义,与马克思主义对人类解放的终极关怀是一致的,也难怪坚持社会政治批评的伊格尔顿将其视为自己社会政治和文化理论重建的逻辑起点。但是,回溯阿诺德的文化理论,在马克思的否定的意识形态论面前,他的“文化-国家意识形态论”流于简单化和平面化。他没有看到与阶级性相关联的文学艺术观念本身的复杂性以及它与意识形态的支持或对抗的复杂关系,更没有看到意识形态的对现实政治的维护和对人的规范塑造等主体建构的实践功能。所以,他心目中的文化与意识形态的联姻,那种诉诸现实国家作为文化的权威和传播中心的构想,只不过是维多利亚中期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心中的幻象。

马修·阿诺德;文化批评;意识形态;幻象

阿诺德是伊格尔顿所说的英国文化批评的开山鼻祖。他所认定的文化是对人的完美的追寻。它“首先是一种内向的行动”,指的是“通过阅读、观察、思考等手段,得到当今世界上所能了解的最优秀的知识和思想,使我们能做到尽最大可能接近事物之坚实的可知规律,从而使我们的行动有根基,减少混乱,使我们能达到比现在更全面的完美境界”[1]11。这里所说的“人的完美”,是理性的也是整体性的;是个人的也是全体的,是一个不断演进的过程而不是停滞的占有状态。阿诺德的文化信仰与当时主流工具信仰截然对立。“凡是文化叫我们所确立的几乎所有的完美品格,都遭到强劲的反对和公然的蔑视”[1]12,工具崇拜使人们“不具备欧洲大陆和古代所熟知的国家观,即作为集合体、共同体性质的国家,为整体的福祉被委任以严格的权力,以超越个人利益的更宽广的利益之名对个人意志加以控制的这样一种观念”[2]64,“没有以全民的更高的理智和判断力的名义,对个体的放任自由加以控制的概念”[2]64,后果就是,导致无政府倾向和社会分崩离析的危险。所以,他终身呼吁和奋斗的目标就包括古典文化的积淀、精英意识的倡导、社会各阶层的教化和国家权威的确立。

阿诺德的文化观是对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机器文明的反拨。他坚信,文化使生活更美好。每个人、每个民族,一旦具备“自觉的求知的动力”和“严正的良知”[1]20,就会走向美好和光明的图景。然而,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现实生活却仿佛与文化渐行渐远。新教伦理和功利主义的价值观逐步弥漫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千百年来的旧的传统、习惯、机制都被无情地粉碎了,新的观念和实践无可抗拒地登台亮相。人们在时代精神中能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张力:市场与广场、经济的扩张与社群的保守、资本的专制与民主的呼声、工业体系与个人内心、无政府状态与传统秩序的对立。在它们的对抗中,阿诺德没有简单地支持或否定哪一方,而是以文化为判定标准。他的文化观一方面将古希腊文化设定为民族的共同文化遗产,树立起纪念碑式的膜拜对象,另一方面,他认为人有着朝向完美和自由的使命,凡是不利于人性的自由发展的,如资本的暴戾专制、群氓的广场上的喧嚣,都被视为文化的敌人。他寄厚望于人文教育者,希望他们以使徒传教般的热情传播文化;他也寄厚望于现实政治国家,后者在他那里作为最好的自我(best self)的共同的化身,保证文化伦理共同体——社群和社会的健康发展。

然而,这样的文化概念只是一种理想的图景。阿诺德的文化批评关注理性、真理、自由、主体性等基础性话语,关注公民道德与社会正义,与马克思主义对人类解放的终极关怀是一致的,也难怪坚持社会政治批评的伊格尔顿将其视为自己社会政治和文化理论重建的逻辑起点。但是,回溯阿诺德的文化理论,在马克思的否定的意识形态论面前,他的“文化-国家意识形态论”流于简单化和平面化。他没有看到与阶级性相关联的文学艺术观念本身的复杂性以及它与意识形态的支持或对抗的复杂关系,更没有看到意识形态的对现实政治的维护和对人的规范塑造等主体建构的实践功能。所以,他心目中的文化与意识形态的联姻,那种诉诸现实国家作为文化的权威和传播中心的构想,只不过是维多利亚中期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心中的幻象。

一、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社会的文化现实

1.文化的敌人:资本与群氓

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中,阿诺德曾将英国社会阶级作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区分。他将老派贵族称为野蛮人,将中产阶级和工商业资本家称为菲力士人,将工人阶级称作群氓。他认为这三者都是文化的敌人。

阿诺德反复强调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社会需要“智性救赎”,需要“批评”,需要全面的“文化”[3]38。相对于德国新人文主义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文化和人格典范,英国文化荒漠化的现实令人触目惊心。自由传统深厚的英国人向来对文化不感兴趣,他们将文化看作是德国哲学和政治学里的古怪概念,而对自己的文明成果洋洋自得。他们心中的英国人是文明的,显而易见的表征就是他们称雄于世的机械文明、工商业文明。他们是自由人,言论自由、行动自由、信仰自由、贸易自由……不过,阿诺德指出,他们没有看到他们“自由地”把自己变成了公司或机器的奴隶,远离了自然,远离了文化。除了与自然和他人的疏离外,英国人的“自由”还带来了整个社会的世俗化、权威的丧失、秩序的解体和无政府状态,这正是阿诺德忧心忡忡的英国文化现实。

在阿诺德眼中,造成文化荒芜化的罪魁首先是资本。资本的本性是反文化的。资本的力量不仅对个人,而且对社会生活秩序、对伦理共同体,进而对文化都会造成巨大冲击。在资本的统治下,人被迫成为机器的一部分,而被剥夺了其本应具有的真实情感,那种对欢乐、忧愁、亲情、爱情、友情等的真实体验变得迟钝甚至消失了。另一方面,人成了公司和机器的分筛选择的对象,人们被资本无情地划分为可供支配的人力资源和“多余的人”,而后者是不会从社会上自行消失的,他们是摧毁秩序的力量中最盲目、最可怕的一部分。资本造成社会成员贫富悬殊,“那毫无约束的追求财富……产生大量的、悲惨的、无法处置的沉沦的人群”[3]69,而自诩将带来财富和福利的自由市场经济,总体上来说,把人们囚禁在由“普通的自我”构成的“单一维度的世界”[3]69,因而它“只不过是一种迷信”[3]69,它远不是促使人类进步的力量,而是瓦解人类社会的无政府主义的力量。资本实际上败坏的是一个文化共同体的社会基础,因而有必要对资本和市场的力量加以伦理的限制,否则,人性的尊严、开阔的胸怀、灵活的头脑、爱邻人胜过爱自己等让人温暖的人文图景将不复存在。

资本的反文化冲动还体现在它是反社群、反民主的。资本的暴戾统治下,当人把机器、财富以及外在于人性完美的一切事物当做目的本身时,人与人实际上是分离的,甚至处于人与人的战争状态。社会关系的准则则被视为对强烈的个人主义的约束,“人人为自己”的信条在公共广场和市场里被奉为金科玉律时,人与人互相依存的现象就消失了,社群、文化与伦理的共同体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尽管资本主义也宣扬一套自己的道德体系,但是,资本的竞争性和无限扩张性,与阿诺德认定的文化与伦理所要求的社群相互依存相冲突。文化必然要否定资本主义对道德价值的垄断。可惜的是,英国中产阶级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只有清教精神的“严正的良知”和对资本主义道德价值体系的刻板的遵守。他们勤劳、本份、敬业、积聚财富,承担起对上帝的“天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天职”与“文化”的要求有着根本的不同。天职可以是个人主义的打拼,文化则必须是共同完美;天职可以是“获得某物”,文化则是“成为某种状态”[1]13;天职可以完成,而文化则是永无止境的过程。追寻“天职”可能带来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可能带来持身严正的清教徒的内心的充实、宁静与欢乐,但它带来的仍是单向度的“普通的自我”,而与文化要求的“最优秀的自我”相去甚远。

阿诺德看到了资产阶级庸人哲学导致人和社群生活的败坏,更看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危险,那就是工人阶级的抗争带来的社会动荡。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中,他记录了海德公园骚乱事件,表达了对“群氓”反秩序、反文化的行径的担忧。阿诺德对工人阶级的行动的鄙夷不是出自中产阶级的傲慢与偏见,而是从他的文化立场出发,看到了“群氓”的骚乱行动对文化的危害性。他对工人阶级的摹绘刻意夸大甚至丑化,实际上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工人阶级脸谱化、定型化处理同出一辙,为的是告诫人们,工人们的行动是危险的。他不仅冠之以“群氓”的称呼,在语言上还竭力唤起可怕的联想:这些危险的暴徒,形同“怪兽”,是人的动物性本能的绝佳展示——他们从藏身的洞穴中,从贫贱卑污的状态中窜出来,像嗜血的捕食者。这些粗砺、半开化的野蛮人,心中充斥着妒忌和无知,涌上街头,来伸张英国人传统中无比珍视的“自由”来了。他们“想呼喊什么就呼喊什么,想砸碎什么就砸碎什么,想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1]24,他们似乎爱破坏甚于爱自由。在这里,阿诺德同样把工人阶级脸谱化和定型化了:他们本性上就具有暴力和无政府倾向,本性上就与秩序、纪律和法制相违拗。阿诺德拒绝思考工人阶级要求普选权、缩短工时、组织工会、提高工资这些要求背后的原因,而是以公然的道德偏见,指责他们是文化的破坏者。

抛开海德公园骚乱之类的活动中的法与非法、正义与非正义的争论不谈,阿诺德认定“人类中的绝大部分永远不会有如其所是地看待事物的热情,他们只满足于一些不充分的观念”[1]39。这是一种典型的精英主义的观点。也就是说,工人阶级的一些主张和中产阶级主流观念一样,都是文化的敌人,他们都需要文化之光的照耀,正如中世纪人人都需要一个上帝一样。如果说中世纪的宗教起着将社会关系自然化、有序化、机械化和固定化的作用,阿诺德则主张文化应起着世俗宗教的作用,而文化实施的关键,在于通晓希腊精神的人文知识分子进行的人文教育。

2.文化的守望者:余剩民和国家

阿诺德将文化救赎的目光确定在他所称的各个阶级的“余剩民”(Remnant),即各个阶级中熟悉古希腊文化的少数人文教育者那里。如果说资产阶级和工人群氓都是潜伏的野兽,都具有破坏性的力量从而必须导引进入文化的阳光之下,人文学者就是驯兽师和传教士。19世纪殖民主义进步话语中,传教士是勇敢地直面黑暗、野蛮、无知,将文明之光散布到殖民地土著中去的角色,人文学者们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不是在现实生活领域,而是在文化的理想领域,发挥文化使徒的角色,担负起引领人类进步的重任。他们“不是由他们的阶级精神,而是由普遍的人类精神、由对人类完美的热爱所导引”[3]69,将人从凡俗生活的粗鄙和野蛮习性中拯救出来,让人看到他本身的创造力、智性和人性的潜力。在此基础上,人文教育引导出人的社会意识和责任感,即社会存在和伦理意识,“因为人类是一个整体,人性中感同身受的天性不允许一个人对其他人视之漠然,或超脱于他人独自追求完美,适应文化完美观念的人性的发展,必须是普遍的发展”[3]69。真正的人文教育,不是“仅仅把玩诗和美学”[3]69,而是让人感受文化中的超验气息从而使整个人类走向完美与光明。只有达到这一步,人文学者才算完成了文化使徒的使命,同样,那些以“科学院”、“学士院”冠名的学术机构,不仅仅是学术趣味和学术水准的权威认定中心,它们还应该是促进社群联结的道德伦理中心和情感中心。

阿诺德的文化方案的核心在于依靠杰出的人文主义者塑造合格的公民。他认为,文化的基础是人类“所思所言的最好的东西”[1]14,是“天道与神的意旨”[1]14,它诉诸人类永恒的道德情感,因而追寻文化就必定会超越种族、阶级、身份的差别,从而实现阿诺德梦寐以求的平等、民主和秩序。

正因为“文化”中包含着平等、民主和秩序的潜质,阿诺德寄厚望于英国民族文化,认为它是克服当前无政府状态的良药[4]189~196。与起着阶级分隔作用的资本的机制截然相反,民族文化以共同的生活方式、情感为基础,天然具有社会整合的功用。在阿诺德提出的英国性(Englishness)概念面前,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各种矛盾对立就让位于“精神上的”民主理念。那些激烈的、具体的事务上的争论就让位于公共文化、民族文化的选择等相对柔和的争论了。从此,他在文化概念中打进了民族国家的楔子;他要让文化体制化并让国家成为文化的守护神,于是,他心目中“所思所言的最好的东西”即英语文学就逐步走上了学院化之路。值得注意的是,阿诺德赋予文化如此具体的实践功能,即发挥维护社会秩序甚至社会控制的机制功能,他心目中理想的文化即那支持人类实现完善的精神力量就走上了道德下滑的通道。更为严重的是,他的文化与国家意识形态相结合的思路,将给文化本身带来严重的后果。

二、阿诺德的文化多元与国家意识形态权威的矛盾

针对海德公园骚乱,英国上流社会中资本主义国家是伦理与法制的守护者的观点甚嚣尘上。阿诺德认为,现实的国家有两面性。一方面,国家将高度的理性、恰当的情感和伦理道德体制化,并且成为国民“智慧的汇聚点”、“共同体中最有价值的本性的汇聚点”,从而为特定的人群“找到真正的联结的纽带”。国家鼓励人们“超越阶级而达到全民共同体的观念……并且在国家中找到光明的中心、权威的中心”[1]31。简而言之,阿诺德将国家视为保全人性价值,使之免受“机械和物质文明”反人性倾向的戕害的守护者。针对英国社会对国家主义的专制倾向的不信任的意识传统,阿诺德要使人们相信,工人阶级的政治“自负”及其造成的无政府状态比国家专制更为可怕;纪律和秩序应当被赋予优先价值,国家的道德和现实力量,是抗衡危险的群氓身体政治的依托。而另一方面,阿诺德也看到,现实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加快阶级分化的推进器,它是法的制订者和维护者,是一种复杂的道德和现实力量。它固然在抗衡“群氓”的广场政治中作用巨大,但权力毕竟有着自我扩张的本性。国家这只看得见的手,哪怕借以民主的名义,往往也会起到阻碍共同体文化的作用。我们的确需要一个作为“最佳自我的代表”的共同体,但那是理想的国家共同体而非现实现存的政治实体。

阿诺德承认,文化需要“权威的原则”来做它的补充。一方面,资本的力量是强大的,体制化的文化存在需要国家的支持,否则它逃脱不了被商品化、市场化吞噬的命运;另一方面,在动荡与混乱的社会中,文化也不可能找到立锥之地。文化凭以向资本霸权发起挑战的人文教育,在教育的设定对象被失业、贫困、无家可归所威胁,沦为为生存而挣扎的生命体时,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因为阿诺德的所谓文化对后者而言实在是可有可无。文化倡导的培育“最好的自我”(best self)就是要人们远离粗粝的自然状态,这样,文化与秩序就有着天然的共生关系。再者,“文化是一个共同体不断接近完善的过程”[1]12,如果我们对伦敦东区下层人士的痛苦熟视无睹的话,那么就曲解了文化给我们带来“甜美”与“光明”的许诺。没有人能在他人的痛苦中独善其身。阿诺德似乎意识到文化作为共同体联结的纽带的力量的羸弱无力,他只有诉诸国家的权威。在文化还没有达到“天道与神的意旨通行天下”的理想图景时,国家的行政力必须插足进来。

然而,我们不能忘了,阿诺德的文化不是“获得什么”,而是不断地逼近、永无止境地“成为”某种状态。一旦文化被当成“机制”而发挥实际的“整合”作用,并由国家意识形态来定于一尊时,它的理想图景,即作为追求“某种状态”的精神过程就完结了。文化与秩序的共在、与国家意识形态的共生,只能导致这一过程的停滞。因为阿诺德呼唤文化宽容,希望注入更多的新鲜的思考来瓦解中产阶级清教主义的权威观念,而文化一旦有了权威中心,就势必反对多元主义。这就是“树立文化的权威来打破刻板和凝固的思想和行动的希望”和“树立文化的权威将导致思想和行动重新板结的结果”之间的矛盾[5]86~88。就拿阿诺德所处的时代而言,维多利亚盛世竭力向人们证明,英国的国家制度和社会安排是最合理的,中产阶级菲利士社会是实现了的乌托邦,它要的就是社会生活的稳定与封闭,它乐于看到意识形态的终结。在各种要求面前,国家意识形态必然有所选择,阿诺德的文化设想,即依靠国家来消除阶级分歧、凝结国民注定是不可实现的。随之而来的是人的“成为”某种状态的过程的落空,那种满怀希望、自我定义、自我超越的完美的人注定不可能出现。在文化多元与国家威权的冲突面前,阿诺德的文化观念无疑是一种不可能实存的幻象。

三、阿诺德的文化精英主义与国家意识形态控制的矛盾

作为英国皇家督学的阿诺德对古典人文教育的意识形态性及其国家机器职能缺乏足够的认识。从他的“文化的敌人”和“文化的守望者”二分法开始,他对英国社会触目惊心的阶级对立和阶级冲突的现实视而不见,而一厢情愿地希冀用古典精英文化和博雅教育的方式来缓解社会矛盾。他要用文化来发挥教化功能,他心目中的实施者是超阶级的文化精英分子,这些精英分子背后又有一个超阶级的国家为依托。至此,阿诺德暴露了其对于国家和国家意识形态天真甚至无知的一面。资本主义国家确实非常注重对人的教育和教化,马克思说,“资产者唯恐失去那种教育,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把人训练成机器”[6]289,而接受了国家意识形态教化的个人,则往往会误以为他们接受的是知识与文化的真理。事实证明,发达资本主义对人的统治方式正是一种内在的文化控制和意识形态控制;它已经成为人们的一种无意识,造成了广泛的人的异化和社会文化危机。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分析得出,意识形态是一个阶级为获取本阶级的利益自觉或不自觉地创造出来的思想观念体系。例如,由于分工而产生的劳动与享受、生产和分配的差别以及不同阶级之间的利益之争,用统治阶级的政治思想、教育、伦理、宗教等虚假的思想体系得到了掩饰和合理化的证明。事情往往是,人们处在一定的意识形态氛围中,在普遍的社会交往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国家赋予的价值导向,自己的意志就此堙没于集体无意识之中。阿诺德的所谓的国家主导的人文教化,恰好是国家意识形态职能的一部分。他主张用英国文学中最优秀的作品来作为教化英国国民的核心内容,却没有看到F.R.利维斯所谓“伟大的传统”的意识形态性。他主张的英国文学研究作为社会理性和社会秩序的调和剂的意识形态性就在于,人文知识分子赋予它的文化关切功能而成了民族精神的象征和民族文化的代表,甚至成为“文化帝国主义”的组成部分。譬如,英国文学在印度的传播见证了文学与权力联姻的奥秘:受雇于大英帝国的“新的应征者”可以通过对英国文学的学习而被接纳到这一传统和认同中来。而在19世纪的英国,英国文学被誉为“穷人的古典文学”、“最便宜的人文教育方法”,它有利于“更大的同情心的培养、民族骄傲的灌输和道德价值标准的传播”。这种“不靠讨厌的抽象而借戏剧性的体验”来发挥作用的教育方式是意识形态工程的一部分[7]25~27。这一点在20世纪英国文化主义者眼中变得格外清晰。雷蒙·威廉斯清醒地认识到,资本主义文化霸权作为日常意识形态已经渗透进社会各个层面,它试图培养起大众对既存秩序的顺从意识和满足感[8]55。伊格尔顿则明确指出文艺的意识形态性[9]12。与阿诺德相比,他不仅看到了文学的审美情感逻辑,而且看到了它的政治权力功能。在威廉斯和伊格尔顿那里,阿诺德的超脱社会关系现实而缺乏社会批判功能的文化主义遭到了否定和抛弃,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关注社会生活方式的整体生成与社会文化观念的现实演变的文化唯物主义。

再者,文学艺术区分为占统治地位的和边缘化的艺术观念和艺术形式,与阶级相脱离的“人类所思所言的最好的东西”并不存在。阿诺德认为,文化是“世界上最好的思想和言论”,是“对尽善尽美的研究”,文化可以“照料我们这个世界病态的精神世界”[1]16。无疑,这种文化是与通俗文化对立的所谓高雅文化。利维斯与阿诺德一致,认为文化总是掌握在精英分子手里,他认为,“依靠少数人,我们才能拥有从过去人类最宝贵的经验中获得益处的能力”[10]144。其实,就具体的文学艺术作品而论,作品的维护和颠覆功能并存,而不可能是简单的同一关系。例如,先锋艺术是一个脱离既定原则的控制从而能给人以审美解放的领域。而阿诺德的精英主义文化概念一旦投向资本主义国家,就不得不与资本主义“肯定文化”合谋。

阿诺德的文化观在文学艺术的分类和功能等方面无疑犯了简单化的错误。不过,在维多利亚中期英国工业化浪潮下族群分裂、社会动荡的时代语境中,他的文化方案代表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呼声,他对文化的重视与呼吁则开启了英国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学科体制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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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3-06

A

1001-4799(2012)01-0014-05

2011-03-10

张宁(1973-),男,广东兴宁人,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熊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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