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峰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宋太祖朝节度使类别及其转型述论
陈 峰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宋太祖一朝,节度使作为以往的旧制得以延续,不过在厉行中央集权方针政策的不断推动下,节度使群体逐渐分化为多种类别,与中央的关系亲疏不同,彼此的利益也存在差异。其中开国功臣背景者受到礼遇,积极效忠的宿将一度得到笼络,新兴战功出身与潜邸、外戚出身者得到重用,其余的老藩镇则被视为异己力量而受到打压、撤销,此外的降臣等类别者仅属于形式上的点缀。随着各种削藩制度的推行,当时的节度使在分化中进而由实职向虚职过渡、转型,逐渐脱离了与地方的关系,“藩镇割据”的现象遂开始淡出历史的舞台。
宋太祖;节度使;类别;转型
唐代中叶出现的节度使,自安史之乱后至五代时期,日渐强横跋扈,从而形成藩镇割据混战的局面,而影响到当时的政治与社会,学界对此已有较深入的研究。宋朝开国之初,尚沿袭五代旧制,因此节度使制度不仅得到保留,藩镇盘踞地方的状态也一时得以延续。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统治和结束动乱,宋初统治者采取了一系列举措,其中就包括了收兵权和削藩镇的内容,对此学界也有论述①聂崇歧:《论宋太祖收兵权》,《燕京学报》1948年第34期;王育济:《论“杯酒释兵权”》,《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3期;樊文礼:《从宋初的改革措施看唐末五代藩镇的割据统治》,《内蒙古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齐勇峰:《五代藩镇兵制和五代宋初的削藩措施》,《河北学刊》1993年第4期;顾吉辰:《宋太祖加强中央集权的举措》,《学术月刊》1995年第7期等。。不过,对宋太祖朝节度使群体的类别状况及其转型,则探究不够②对两宋的节度使制度,专门论述有:王曾瑜:《辽宋金之节度使》,《大陆杂志》2001年第15、16期;葛怀民:《南宋之节度使》,《东方杂志》第15卷第5号第8-9页,民国七年(1918)五月,但主要侧重制度的宏观性。顾锦春、叶剑飞:《略论北宋节度使的地位、待遇及历史作用》一文,在主要论述其地位、待遇的同时,也将北宋的节度使分为实任、虚衔及外任三种类型,不过却失之于笼统空泛,载《井冈山医专学报》2006年第4期。。而这恰是与前代变化的重要方面,并由此可以考察到藩镇割据在宋代最终消解的关键环节。因此,本文专就此予以论述。
自唐代节度使的兵权逐渐失控并造成祸乱危害后,唐统治者曾几度试图在制度与行动上加以制约,但最终都未能成功。五代时期,随着藩镇割据的加剧,当政者们也有过军事、行政及财政等方面的一些削藩措施,特别是后周世宗时下诏:“两京、诸道州府留守判官、两使判官、少尹、防御、团练军事判官,今后并不得奏荐。”[1]卷二五《幕府》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节度使任免重要幕僚的权力,此外还对其司法审判等权力加以约束。然而,节度使权重跋扈积习已久,个别措施很难短期收效。
宋朝之立,脱胎于五代割据与兵变换代之际,宋太祖君臣为了王朝自身的安全考虑,当务之急便是首先确保皇权的稳定,于是在建隆初年以收夺禁军核心兵权为要务,而盘踞各地的藩镇武力问题还无暇全力应对。因此只能采取由内及外、先急后缓的收兵权行动。当此之时,天下初定,政局不稳,为了避免各地的节度使卷入纷争,引起连锁反应,除了对个别反叛的藩镇迅速镇压,以杀一儆百外,对其他藩镇以安抚为主,暂时维持其既有现状[2]。因此不仅承认了旧有的节度使及其权力,并且为了犒赏勋旧、奖励军功和培植心腹,还先后任命了大批的节度使。不过,为了防止他们的反叛,还是派出监军或密使予以监督,一旦发现异常,便当即动手解决。如建隆元年(961年),最早公开反抗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就迅速遭到重兵镇压。同年,成德军节度使郭崇“闻上受禅,时或涕泣”,监军举报“崇怀怨望,宜早为之所”后,宋廷“遣使侦之”。不久,郭崇入朝,即被调换别镇[3]卷一,建隆元年秋七月戊午。与此同时,又将行为可疑的袁彦、杨承信等旧藩镇也调离长期盘踞的地方[3]卷一,建隆元年八月丙子。
建隆二年(961年)闰三月,宋廷解除宿将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的殿前都点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军职,令其归镇[3]卷二,建隆二年闰三月甲子朔。七月,以“杯酒释兵权”解除功臣大将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及罗彦瓌等人各级禁军统帅之职,也令其归镇。石守信虽形式保留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一职,“其实兵权不在也”[3]卷二,建隆二年秋七月庚午。唯有亲信韩重赟出任殿前都指挥使[4]卷二五〇《韩重赟传》。至此,宋太祖完成了对殿前、侍卫司的清理,启用亲信掌握了禁军统军权。
当宋太祖消除了肘腋隐患后,遂开始处理“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帅”[5]的问题。由于藩镇势力已形成二百多年,加之当时还面临统一天下的任务,因此宋廷采取了区别对待的态度,推行逐步削藩的措施,促使藩镇分化瓦解。针对各地不同状况的节度使,宋统治者主要实行如下政策。
其一,对潜在的反叛者,及时撤藩。义武节度使孙行友盘踞定州多年,对新朝心怀不满,“乃缮治甲兵,将弃其孥,还据山寨以叛”。建隆二年八月,宋太祖得到密奏后,立即派人会集镇州、赵州军队“伪称巡边,直入定州”,突然宣诏令其举族进京,就此废黜其节钺[3]卷二,建隆二年八月己酉;[4]卷二五〇《孙行友传》。
其二,安抚旧将,保留节钺。开国初,有一批节度使都公开表示效忠宋廷,因此得到使用和礼遇,不仅保留节钺,还受命统军出征,如前述宿将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就获得禁军主帅之职,韩氏还从征淮南叛乱,慕容氏则率军平定荆胡。旧藩镇折德扆世据府州,宋初不仅配合进攻北汉,而且控扼西北门户,因此也受命继续镇守[4]卷二五三《折德扆传》。李继勋虽属旧节度使,但入宋后受到太祖的信任,屡次参与对北汉的战争,其节钺自然得到保留[4]卷二五四《李继勋传》。至 于 宿 将 张 永 德 虽 是 后 周 亲属,但积极归顺听命[4]卷二五四《张永德传》,也成为宋太祖笼络的表率。除此之外,还对剿灭的诸国君臣子弟妥当授予节度使头衔[4]卷四七八《世家一·南唐李氏》,以安抚新征服地区。诸如此类,等等。
其三,培植亲信,拔擢有功者。宋太祖自登基之日起,除了大封功臣、礼遇宿将外,也着意培养忠心效力的亲随与立功将校,从中选拔培养了一批新兴节镇。如建隆元年(960年),王全斌因征讨李筠有功,获得节钺,以后受命挥师剿灭后蜀[4]卷二五五《王全斌传》。建隆二年,刘廷让、崔彦进即因战功授节钺,出任禁军帅职;随后,杨信以潜邸出身、李进卿以战功,党进以“忠朴”,皆掌管禁军并授节钺[4]卷二六〇《杨信传》。而曹彬、潘美亦因受到特别信任,所谓“(曹)彬之厚重,(潘)美之明锐”[6]卷一,率军出征,授节镇。
其四,寻找机会,罢黜旧藩镇。宋太祖即位初对待老藩镇的安抚,其实可称得上“先予后夺”。典型的例证如:侯章历汉、周两朝藩镇,但长期“傲上剥下”,以贪残而闻名。宋太祖先授侯章隆高虚衔,随后便罢其节度使一职[4]卷二五二《侯章传》。后周护国军节度使张铎,入宋后被移镇泾州。他在任期间继续大事贪污,因此被召入京师问罪。太祖借机赦免张铎之罪,但调为左屯卫上将军的虚职[4]卷二六一《张铎传》。符彦卿乃历经五代三朝的强藩,是前朝周世宗和本朝皇弟赵光义的岳丈,长期驻守河北大名。最初,他受到礼遇。但到乾德中削藩时,太祖的态度发生变化,先派官员到大名控制赋税,后在开宝二年(969年)以不能治理地方为名,将他移镇凤翔。当行走到洛阳时,符彦卿以病重为由请求留下就医。御史们遂对他进行弹劾,宋太祖借机罢免其节钺[4]卷二五一《符彦卿传》;[3]卷四,乾德元年二月丙戌。由此 可 见,宋太祖借一些老藩镇年老、生病、故去及犯罪等机会,乘机解除他们的节度使衔,并且不允许其后嗣继任。
开宝二年(969年)十月,宋太祖采取了一次意义不亚于“杯酒释兵权”的行动,即“后苑之宴”,将老藩镇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杨延璋及王彦超宣召入朝,在后苑宴席间,解除了他们的节度使,皆安置为环卫虚职[3]卷一〇,开宝二年冬十月己亥。所谓“召前朝慢令恃功藩镇大臣,一日而列于环卫,皆俯伏骇汗,听命不暇”[7]卷八《宋》;[8]第21册《史部》。此后,遗留下来的旧节度使已为数不多,或衰老,或昏聩。如义武军节度使祁廷训,胆小怕事,被呼为“祁骆驼”,所以继续保有节钺[4]卷二六一《祁廷训传》。
最后,在制度上限制和约束藩镇。早在建隆二年收功臣大将兵权之际,宋太祖与谋臣赵普就定下“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方针,以解决“方镇太重,君弱臣强”的痼疾[3]卷二,建隆二年秋七月戊辰。于是针对所有新旧节度使,在兵权、财权、行政管理权等制度方面,不断实施各种举措加以改造,逐渐瓦解了藩镇割据地方的基础,遂使节度使完全服从朝命①有关这方面的论述颇多,可参见季子涯(漆侠):《赵匡胤和赵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的发展》,《历史教学》1954年12期。。
随着宋太祖对待藩镇态度由松到紧,以及相关政策和措施的不断推动,节度使群体内部逐渐发生变化,自然出现不同的类别及其差异,并为其转型打下了基础。
宋太祖时代,在十六年多的整顿过程中,节度使们因贡献不同、亲疏迥异、态度有别等原因,而受到不同的政策对待,遂逐渐出现了分化,或消失殆尽,或传承绵延,或新生崛起,或苟延残喘。当年的节度使固然是一个复杂的群体,但根据出身及角色地位的差异,大致可分为以下各种类别。
开国功臣类型的节度使,即指参与陈桥兵变推戴赵匡胤登基的将领。他们中有的原本已获节钺,入宋后更加官进爵,有的则在开国后获得节镇的奖酬。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太祖称帝后,旋即发布诏书,拔擢了第一批功臣,他们是: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和赵彦徽等六人,除了分别委任禁军重要帅职外,对石守信、高怀德与张令铎三位原来的节度使给予转换大镇的优待,对地位略底还没有节镇的王审琦、张光翰及赵彦徽三人则授予节钺。史称:“官爵阶勋并从超等,酬其翊戴之勋也。”[3]卷一,建隆元年春正月辛亥另外,还有地位更低的韩重赟、罗彦瓌等人,也是有“翊戴之功”的将领,在建国当年同样获得节度使头衔,并出任禁军帅职②《宋史》卷二五○《韩重赟传》《罗彦瓌传》记载:韩、罗获节钺的时间都在从征李筠之乱后,即建隆元年七月间,第8823、8827-8828页。。
因为以上诸人对宋朝建国有特殊贡献,因此虽然被陆续收去兵权,但却给予大藩安置和极优厚的待遇,并特许其中多人子弟承袭节钺。
旧藩镇,是指宋初承袭下来的五代节度使,除了其中个别人因造反很快被镇压外,绝大部分都归顺了宋廷,而这些人在不同时期得到了留用。在宋太祖一朝,从最初出于稳定需要的安抚态度,到逐渐削藩措施的实施,遂使这些人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归顺者,宋开国初接收的这批老节镇,留用后的情况不尽相同。首先,那些老资格的前朝节度使虽加留用,但因与宋太祖关系疏远,虽仍一时仍领地方节镇,却很少参与平叛、统一战争,无所作为,故陆续被撤藩,或赋闲度日,或死于任上。宋廷通常是借故年老、死亡、犯法等机会撤藩,其子弟无缘承袭其位。最集中的一次便是前述的后苑之宴行动。这样的旧藩镇主要有:王景、郭从义、李洪信、李洪义、侯章、袁彦、杨廷璋、郭崇、杨承信、冯继业、张从恩、药元福、赵晁、向拱、王彦超、白重赞、王仁镐、陈思让、焦继勋、刘重进、祁廷训、张铎、李万全、田景咸、昝居润及张建丰等③据《宋史》、(宋)王称:《东都事略》、(宋)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集》相关人物传记以及《长编》相关记载。。典型的如:历仕后晋、汉、周三代节度使的王景,入宋后又被封为太原郡王。他小心谨慎,讨好朝廷,“每朝廷使至,虽卑位必降阶送迎,周旋尽礼”[4]卷二五二《王景传》。可到建国后第四年,他死去即被撤藩。后汉、周两朝的节度使郭从义,贵为使相。宋太祖亲征扬州李重进之乱,郭从义迎于途中,请求扈从,未获允许。开宝二年,罢节钺,授散官左金吾卫上将军[4]卷五二《郭从义传》。又如郭威的结拜兄弟,号称“十军主”之一的李万全,有拥戴郭威称帝之功,授彰武军节度。宋开国后,暂时保留其节钺并给以优待。但到乾德中,便被召回京师,罢免节钺[4]卷二六一《李万全传》。
其次,有些前代遗留下来的节度使虽非赵宋勋臣,但兵权相对较重或长期负责边防重任,遂在效忠后一度得到重用。宋政权稳定后,才在收兵权的行动中罢免其军职或收夺节旄。主要包括韩令坤、慕容延钊、符彦卿、折德扆、武行德、赵赞、李继勋、宋偓、张永德、王晏、吴廷祚、张仁超等人。其中韩令坤和慕容延钊最具代表性。此二人在宋鼎国之际为禁军两司高级将领,手握重兵。陈桥兵变之日,韩氏与慕容氏即俯首听命,故得到升迁和嘉奖[3]卷一,建隆元年春正月己未。韩令坤参与征李筠、李重进之乱,建隆二年罢军职后,归镇常山达七年之久[4]卷二五一《韩令坤传》。慕容延钊更是领兵东征西讨,即使在解除军职后,仍以主帅身份统兵南征荆湖地区[4]卷二五一《慕容延钊传》。但包括韩氏和慕容氏在内的以上诸人,其节钺一般都无法传至子弟。较为特殊的是宋与辽、夏接壤的府州折氏家族,“自晋、汉以来,独据府州,控扼西北,中国赖之”。折德扆在后周时已为节度使。入宋后,他受到宋廷的信赖,仍安守其职,负责西北防务要区,后其子继承节钺,成为世守边陲的大族[4]卷二五三《折德扆传附子御勋、御卿、曾孙克行传》。
反叛者,宋立国后,旧藩镇中虽有心怀不满者,但绝大部分都归顺了新朝,只有李筠、李重进与孙行友三人有反抗或谋反之举。李筠是后周驻守河东中部的大藩,实力雄厚;李重进则是周太祖的外甥,既是地位显赫的强藩,又有禁军最高帅职头衔。此二人分别于宋建国当年领兵造反,结果被 镇 压[4]卷四八四《李筠传》《李重进传》;[3]卷一,建隆元年九月。 如 前所述,孙行友盘踞定州多年,在次年八月谋反,不过胎死腹中。与大多数归顺的旧藩镇不同,这三位反叛的节度使,不仅结果更惨,而且在宋朝存在的时间也短暂。
宋太祖一朝,在平定叛乱、统一战争及镇守边关的过程中,涌现出一批勇将,其中佼佼者凭借战功及资历获得节钺,可称之为新兴建功类型的节度使。与开国功臣和旧藩镇不同的是,他们原本大都官爵不特别显赫,入宋后才得到赏识,尤其是收夺功臣大将的兵权后,他们获得了更多的机遇,在宋太祖“不爱乎节钺,多命乎帅臣”[9]卷七《藩镇》的鼓励下,得以建功立业,跻身节度使行列。他们主要有:王全斌、曹彬、潘美、李崇矩、张美、刘廷让、崔彦进、李进卿、杨美、何继筠、折御勋、张廷翰、党进、李汉琼、刘遇、曹翰、李重勋、张仁超等人。其中以王全斌、曹彬、潘美和党进最具代表。
王全斌在周世宗时官至相州留后。建隆初,他因进讨李筠有功而擢为节度使。在征讨后蜀时,他以主帅身份率军一举破之[10]下集卷一,佚名:《王中书全斌传》。后因带头抢掠,造成蜀地动乱,被削夺节旄以示惩戒,即成为打压藩镇跋扈违法的样板。不过,开宝末年又恢复节钺[4]卷二五五《王全斌传》。曹彬为后周姻亲,原本属中级武官。入宋后,他因谦恭谨慎,得到宋太祖的信任,以灭蜀中的突出表现被超授义成军节度使。之后,他率军顺利征剿南唐,由此升为枢密使。潘美在后周时为赵匡胤部下。入宋后,潘美得到宋太祖的信任,从征各地。开宝三年(970年),以主帅灭南汉之功拜节钺[4]卷二五八《潘美传》。后周时官职卑微的党进,宋初因作战勇敢,不断迁转,又因“朴直”见信于宋太祖。至乾德五年(967年),受封节钺兼禁军主帅之一[4]卷二六〇《党进传》。
以上这些节镇,都是宋朝所授予,其产生条件以战功和效忠为主,在厉行中央集权统治的形势下,自然不可能再享有昔日藩镇盘踞地方的特权,节钺大致都仅本人享有,唯有曹彬等少数人因特殊的情况子孙才能获得[4]卷二五八《曹彬传附子璨、玮、琮传》;[10]中集卷四三,李宗谔:《曹武惠王彬行状》。
宋太祖以藩镇出身兵变称帝后,面对内有功臣领兵,外有藩镇割据的严峻形势,就必然需要可靠的心腹掌握禁卫与兵权。于是,他的潜邸亲随便成为最佳人选。正如司马光所说:“国初草创,天步尚艰。故祖宗即位之始,必拔擢左右之人以为腹心羽翼。”[11]卷六九《百官门·谨名器》,司马光:《上神宗论郭昭选除閤职》与此同时,宋太祖的亲属当然也是可靠的对象。由此,遂产生潜邸亲随与皇室、外戚类型的节度使。
赵匡胤即位后的潜邸亲信不少,赵普、吕余庆、李处耘、王仁赡及楚昭辅等在中书和枢密院执政,张琼、杨信、史珪、米信、崔翰、李怀忠及田重进等在禁军任职。由于宋太祖看重节度使的军功贡献,不轻易授人,故其中生前获节钺者仅有赵普与杨信两人,前者是在罢相后获得的节度使(使相)待遇[4]卷二五六《赵普传》,杨信则是主管禁卫的亲信,出任殿前司首脑时,在乾德五年获取节钺[4]卷二六〇《杨信传》。其余诸将则尚未达到标准。因此,杨信成为宋太祖朝潜邸出身的唯一武将节镇。史称的“太祖皇帝以节度使受禅,遂重其选”,“非宗室近属、外戚、国婿、年劳久次不得为此官。此外则殿帅而已”的现象,其实是后世夸张的描述[12]卷一。
由于皇室、外戚是宋太祖的自家人,故在给其中部分人以节钺待遇的同时,也用其掌管一定的兵权,以牵制诸将。据《宋史》记载,宋太祖朝,皇室中的皇弟赵光义、赵廷美与外戚中的亲舅人杜审进等三人获授节度使。赵光义在开国伊始便出任殿前司将帅之职,不久授节钺,赵廷美在建国次年则也成为节度使,二人并参与出征作战[4]卷四《太宗本纪》,卷二四四《宗室一·魏王廷美传》。而杜审进于乾德五年授节度使,长期镇守陕州[4]卷四六三《外戚上·杜审进传》。至于宋偓虽是宋太祖的宋皇后之父,却是五代时的旧藩镇。
皇室、外戚因特殊的背景,宋太宗以后授予的面不断扩大并往往继世传承,但却已成为政治待遇的标志,与藩镇性质有别。
宋太祖先后灭亡了后蜀孟氏、南汉刘氏、南唐李氏及荆湖高氏、周氏等割据政权,作为安抚,遂授予一批亡国君臣以节钺。如后蜀国君孟昶及其子玄喆、其弟仁贽、其臣伊审徵,南唐宗室李从善,北汉宰相赵文度,荆南高继冲等,都被授予节度使[4]卷四七九《世家二·孟昶传》;《世家二·孟玄喆传》;《世家二·孟仁贽传》;《世家二·伊审徴传》;卷四七八《世家一·李从善传》;卷四八二《世家五·赵文度传》;卷四八三《世家六·高继冲传》。然而,宋统治者既灭其国,自然不可能再用其人,因此这些节度使皆为安抚性虚衔,也不能传之后嗣。
宋初,为了笼络部族势力以控制西陲,还承认了西夏李彞兴的定难军节度使之位,并默认其世袭[4]卷四八五《外国一·夏国上·李彝兴传》。这当然也是一种传统的羁縻措施,与内地藩镇有别。
宋太祖时代除了以上各类别的节镇外,在形式上还有使相与追赠两种特殊的节度使。前者大致沿袭旧制,所谓“唐制,节度使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使相”[13]卷四,其地位虽与宰相、枢密使相等,而待遇更优,却是虚衔。获此殊荣者主要是开国功臣、遗臣宿将等。而追赠节度使,仅是对有特殊贡献或外戚之类特殊背景者死后的追赠,主要体现形式上的褒扬,并无实际意义。
在宋太祖一朝,节度使虽然数量颇大,并无一日骤减之势,但在相关政策的引导下却呈现出分化态势,不同类别间不仅差距加大,而且彼此利益也不尽相同,从而导致其从分化走向转型,遂逐渐消解了以往藩镇割据的基础。
如前所述,在宋太祖加强中央集权方针,特别是收兵权及削藩举措的推行下,节度使分化为利益不同的多种类型。其中开国功臣虽然人数较少,但在最初一度得到重用,担任禁军大帅,所以其地位高、影响力大,居于节度使群体的高端。当他们的兵权被收夺后,却获得优渥的待遇,不仅享受丰厚的俸禄和赏赐,本人及家人受封官爵,而且多人还与皇室联姻,所谓“各守外藩”“待之各尽其分,以位贵之,以财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14]卷一〇,《进太祖皇帝总序并状》,[15]。节度使之衔也能传袭子弟,可谓举族富贵,所谓:“一日以黄袍之喻,使自解其兵柄,以保其富贵,以遗其子孙。”[4]卷二五〇《论曰》“寻各归镇几二十年,贵盛赫奕,始终如 一”[16]第七册乙集下,王曾:《王文正公笔录》。因 此,他 们与宋廷的利益关系密切,只能对宋中央加以拥戴和支持。
新兴战功类型的节度使,是宋统治者一手培植起来的新生力量,他们是军队中的骨干成员,也是当朝的利益受惠者,自然站在维护宋廷的立场上行事。事实上,他们自始至终便没有实际掌控地方的特权,当然也不可能再走旧藩镇的道路。而潜邸亲随和宗室、外戚类型的节度使,则是因皇帝的亲近关系获得,可称得上是皇权的附庸,其与王朝的关系自然是荣枯与共。因此,他们便成为宋王朝最亲信的力量,始终如一地维护宋廷利益。
宋太祖一朝,旧藩镇类型的数量虽然颇大,但其构成也更为复杂,故其分化最为明显。其中一部分得到重用,如宿将慕容延钊、韩令坤及李继勋等都率军出征,故保持了与宋廷较密切的关系。还有如符彦卿、宋偓及张永德之类的人物,又因为特殊的背景一度成为笼络的对象,于是也成为当朝利益共同体的外围成员。其余那些与中央关系疏远的前朝老藩镇,属于以往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要继续维持自身的地盘势力,就威胁到宋廷的集权统治,当然会成为不断削弱,乃至于打击的目标。由于这些人实力有限而分散,无力与日渐强大的宋廷抗衡,难免走向衰落之路。至于个别公开造反者,则被当即加以镇压,迅速消亡。
还有降臣及蕃部类型的节度使,或为点缀,或为羁縻的边荒对象,其利益固然迥异,却丝毫无法危及宋廷,在当时的节度使中都属于无足轻重的角色。至于使相及追赠的节钺,仅仅是待遇与名誉,不过是北宋朝廷的抚慰对象而已。
在宋太祖时代,随着厉行中央集权制度及其削藩措施,特别是宋太祖采取的釜底抽薪之策,如将地方藩镇的精兵陆续收归中央,仅给节度使保留没有战斗力的老弱残兵承担杂役;相继派遣京官为知州、通判和转运使,收缴了节度使的地方行政和财政大权,“列郡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替”[17]第二编第一册,夷门君玉:《国老谈苑》卷一等举措,便瓦解了节度使养兵与盘踞的基础。于是,一方面,地方的实力派旧藩镇日渐凋零、消亡,另一方面,通常存在下来的节度使在日益约束的状态下开始脱离地方,他们原本拥有的地方军队、财赋收入、行政管辖以及自身传承节钺等等特权,都逐渐消失,其割据地方的条件自然消亡。在此形势下,节度使群体遂不断分化,从而消融了其原本的共同利益基础,进而推动了节度使的改造与转型。而节度使转型的标志,就是节度使更多的是代表着尊崇的地位与优厚的待遇,其原有的大部分职权丧失。如此一来,从宋太祖朝开始,节度使由实职权重向虚职权轻过渡。《宋史·职官志》所说:节度使,“宋初无所掌,其事务悉归本州知州、通判兼总之”[4]卷一六六《职官六》,应当是指宋太祖朝后期形成的初步结果,其最终体现则是到宋太宗朝完成。也就是说,到宋太宗时期,当中央集权体制继续强化以后,节度使被完全架空转化为虚职,乃彻底成为一种只是代表地位与俸禄标志的高级头衔,与地方脱离关系,所谓实质性的“藩镇”现象便终于淡出历史舞台。
综上所述,宋太祖建国后为了政权与秩序的稳定,顺应社会发展的趋势,对节度使群体采取了打压与改造的政策及举措,致使其分化为多种类别。由于当时不同类别的节度使在与朝廷的关系、利益上出现很大的差异,彼此分道扬镳,导致其实力从分化逐渐走向衰落。到宋太祖朝后期,节度使控制地方的基础已基本瓦解,这一官职也开始由实职向虚职过渡、转型,横行二百多年的“藩镇割据”的局面遂开始淡出历史的舞台。这一历史现象在宋初的演化,正是藩镇势力从唐末到五代不断加剧而物极必反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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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e Du Shi Categories and Their Transition in Song Tai Zu's Period
CHEN Feng
(College of History,Xibei University,Xi'an,Shanxi 710069,China)
In Song Tai Zu's period,Jie Du Shi was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old system of the past,and however,in the persistent efforts of centralized guidelines and policies,it gradually differentiated a variety of categorie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and the central were different,and the interests of each other were different too.The founding fathers was respected,positive allegiance veteran general once got respect,emerging military heros,Qian Di,and latent wife's family origin were reused,the other old Fan Zhen were considered alien force who had been suppressed and canceled,and the surrenders only belonged to ornaments of form.With the implementation of various kinds of weaken Fan Zhen institution,in the differentiation of Jie Du Shi,it turned a real post to virtual,gradually out of the relationship with the local,and the phenomenon of“Fan Zhen Separation”began to fade in the history.
Song Tai Zu;Jie Du Shi;category;transition
K244
A
1005-6378(2012)04-0001-06
2012-05-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宋代治国理念及其实践研究》(09XJA770003)
陈峰(1960-),男,山西芮城人,历史学博士,西北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宋史研究。
[责任编辑 郭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