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如何不怕“黄金大米”
它有着大米的形状和黄金的色泽,所以叫做“黄金大米”。对于它,有着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
它是人道主义的产物。1992年,瑞士科学家伯特利库斯获知全世界每年有100万人因为缺乏维生素A而死亡,其中半数以上是儿童,由此萌发了用转基因技术拯救贫困地区儿童的想法。此后,全世界生物工程界的优秀科学家,共同参与了这一场智力竞赛,经过将近二十年的研究,终于通过转基因技术,实现了伯特利库斯的理想。随后,全球所有参与黄金大米研制的科研机构、种子公司、科学家联合发表声明,共同放弃所有专利,以期让这项伟大的发明,能够尽快让贫困地区的儿童受益。有人预言,当黄金大米最终进入商业化种植时,很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它是恐慌的来源。今年8月底,媒体曝出2008年湖南衡南县江口镇小学多名学生参与了黄金大米的人体实验,而学生和家长此前对此毫不知情。他们陷入了巨大恐慌之中,担心身体遭到种种可怕的伤害,也不知道谁来为他们负责。经过三个多月的调查,上周相关部门公布了“黄金大米”事件的调查结果:黄金大米是偷偷带进来的;审批文件的公章是私盖的;实验地点是蒙混过关的;家长知情同意书是糊弄的;签名日期是修改过的;实验时黄金大米是偷偷放進去的;最后的论文签名也是代签的。这哪里像是一次堂堂正正的科学实验,倒像是一次精心谋划的投毒——黄金大米扮演的正是“毒药”的角色。
两个故事,如何结合在同一个东西身上?哪些事情造就了如此吊诡的局面?
这就需要先从转基因技术的舆论环境说起。在国内,支持转基因和反对转基因的两派争论激烈,早已超过了科学讨论的范畴,而是充斥着人身攻击,动辄上升至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层面。而要从国外寻找参照,也并不像其他事情那样可以“以洋为师”:在美国转基因技术被广泛接受,而欧盟国家则普遍持保守态度,到底该参考谁?普通人对此问题,自然难辨是非。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因为担心遭到包括孩子家长在内的人反对,相关科研人员于是采取一系列的欺瞒行为。在央视《新闻调查》节目中,主导该项目的科研人员荫士安承认“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但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因为总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项目,想尽快按照计划给它做完”。
何其愚蠢。民众对转基因技术不理解,就采取欺骗的手法做实验,只能加剧人们对转基因技术的恐惧。
单就此次黄金大米实验而言,业内专家普遍认为黄金大米的安全性有保障(尤其仅仅食用了60克,更是影响甚微),此次实验只是针对营养转化效用。但专业人士的反复宣讲,都难以抵挡家长的一问:“这个东西无害的话,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到我们江口来做实验?”家长们确信,“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甚至国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到我们江口做了这个实验,这个东西肯定是有害的。”
有专业人士说:“黄金大米的安全性不能用来为程序上的违规辩护,实验程序上的违规也不能用来说明黄金大米不安全。”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理性?
国人的科学素养确有不足,但人们很多时候不相信科学的解释,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此,因为在单纯的科学之外,还有复杂的社会现实。科普或许可以解决理论问题,但是现实中屡见不鲜的监管失控就不是科普能够解决的了。 作为人道主义产物的黄金大米在国内却成了恐慌的来源,原因正在于此。
类似的例子又何止黄金大米,诸如塑化剂一类的事件,人们不相信专业人士的解释,也可作如是观。相反,胡万林、林光常、张悟本这样的神医倒是层出不穷,广受欢迎。于是谬种流传,科学识见却湮没不现。不禁要问,“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黄金大米”事件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之后,25名食用黄金大米的儿童,每人获得补偿8万元。受试者被侵害知情权理应获得救济,但是该以何种名义,又该由谁来负责?现在以误工费和精神抚慰费为名,由当地政府和机关单位负责,未免不伦不类。相关科研人员汤光文、荫士安和王茵受到处分,这是应该的,但是仅此并不够:中国实验伦理的现状到底是怎样的?这是极端的个案,还是偶然背后有必然?一场罔顾科学伦理的实验居然能够层层通关,那就只能一层一层回溯。想要科学驱逐蒙昧,信任替代恐惧,道阻且长。这一路上,当记住马克思说的一句话:“用不正当手段达到的目的,不是正当的目的。”
黄金大米来得太早了——不是因为它本身被证实存在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还有很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