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敏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元结纪咏诗文研究
——以湖南浯溪碑林与越南燕行文献为中心
彭 敏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湖南永州之浯溪碑林由中唐文人元结开创,现有石刻500余方,是国内外著名的文物珍宝。《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是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新出文献,记载了大量越南使者出使清朝时所留诗文之手抄本。而浯溪作为越南使者北上入京之必经地,亦吸引了大量越南使者前来吟咏。这些诗文记录于浯溪碑林及《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者达63首/篇,是中越文化友好交流之重要历史见证,亦是对元结文学成就的继承与延续。
元结;越南使者;燕行文献;浯溪石刻;文化传承
(一)湖南浯溪碑林
唐大历二年(767),元结出任道州刺史,经衡阳、永州赴任所,途中暂留祁阳,因爱浯溪水石,故自命其水为浯溪,命其台为峿台,建亭台上曰痦庼,作传颂后世之“三吾铭”,其 铭由当时书法名家季康、瞿问令、袁滋分别用玉箸篆、悬针篆、钟鼎篆书写刻于浯溪石上。自此,刻石浯溪拉开序幕。大历六年(771),元结已去官移居浯溪,他将十年前所作之《大唐中兴颂》请颜真卿书于浯溪崖壁,其刻高3.2米,宽3.3米,望江而立,气势恢宏,堪称神品。世人因其文奇、字奇、石奇,而称之为“摩崖三绝”。从此,历代名人骚客接踵而至,抒怀遣兴,磨石刻诗,千余年来,使得浯溪满山皆字,无石不诗。可以说,刻石浯溪这一场文化盛宴能传承千年而不衰,首先是受《大唐中兴颂》与“三吾铭”的直接吸引。
“三吾铭”是浯溪的雅致之处,元结“雅好山水,闻有胜绝,未尝不枉路登览而铭载之”,去官之后,更是移居浯溪,以伴清幽水石为乐,此种穷独之心亦让后人钦叹不已。而《大唐中兴颂》作为我国古代主流文化的代表之作,是浯溪石刻的精髓,亦是浯溪的雅正之处。“三吾铭”与《大唐中兴颂》名扬天下,后世评者众多,越南使者北行途中得遇如此绝作,赋诗吟咏则不足为奇了。
元结其人忠直,其政善民,其文古雅,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与后世文人的敬仰。浯溪风景绝佳,是元结晚年最爱之处,因而他所开辟的浯溪碑林,则成为后世文人缅怀与纪咏他的最佳去处。元结在思想上主张回到上古之仁义礼智,文学上亦主张作三代之古文与古诗,他将古文、古铭刻于石碣便是对中国当时之“传统文学”的继承,而后世文人纷纷效仿,使得浯溪有碑林之称,又是对元结思想、文学主张的继承。因而说,浯溪碑林的意义并非在于保存了珍贵了文献,还在于延续了一种使民族优秀文化得以传承的精神;而元结之意义也并非在于开创了一个文献宝库,而在于将中国最古老、最原始亦是最优秀的文化保存并传承于后世。因而说历代文人纪咏浯溪、留名浯溪,其实是纪咏元结,支持拥护元结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而事实上,这些诗文本身亦是对这种文化的继承。对于这一点,来自同文之国的越南使者亦不例外。
(二)越南朝清使者
《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是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新出文献,记载了大量越南使者出使清朝时所留诗文之手抄本。
越南朝清使者北上燕京的通常路线主要是走水路自南而上,直至过了大运河到达济州方转陆路进京。潇湘水路南接广西,北达洞庭,是南方水路行程最长、风光最秀丽因而最为重要的一段,而浯溪作为潇湘水路之必经地,则以其巨大的文化魅力吸引了使者们留驻。越南使者行经浯溪留笔吟咏者颇多,单从《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来看,纪咏浯溪的诗歌有59首,散文3篇,其中诗歌带长序者有12首。在越南与北京两地往返的整个漫长行程当中,单纪咏浯溪这一处景点之诗文即如此多,十分难得。越南使者乐于吟咏浯溪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出于对元结的敬仰与怀念,浯溪由元结命名而使其秀丽景色知晓于世,又因其《大唐中兴颂》、“三吾铭”等作品而使自然风光融入浓郁的人文色彩,因而可以说来浯溪吟咏者皆是慕元结之名而来;其次,吟咏浯溪由唐至清,延续千余年,是一场浩大的文化传承活动,越南作为与中国同文同种的附属国,总是以能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为傲,因而其使者入境之后总不愿放弃如此一场传承千年的文化盛宴,更不愿放弃他们作为华夏文明的承担者与继承者所应尽的责任;此外,潇湘水路风光秀丽,至浯溪一段尤其幽雅,而此时越南使者刚入中国境内不久,离政治气氛浓厚的燕京还远,加之他们对异国景物人情充满了好奇与感叹,故而更容易将情怀逐于笔端,发于诗歌。
(一)越南使者浯溪纪咏诗
越南使者的浯溪纪咏诗中直接吟咏元结的诗颇多。丁儒完《默翁使集》有《过祁阳题浯溪》,是《越南汉文燕行文献》中第一首浯溪诗,丁儒完亦是第一位咏浯溪之越南诗人,其诗曰:
答我林泉梦未销,浯溪一望道心饶。花边晴浪挼苍藓,雨后新甘拭翠条。掠叶燕寻元结第,濯裟僧过渡香桥。溪碑溪镜溪亭在,时有蛩声两岸喓。
其诗直言寻访元结旧宅,正是出于对元结的敬仰与怀念。此外,从全诗来看,风格颇为清丽,尤其是中间四句,对仗严整,平仄有致,“燕寻”、“僧过”二语极雅趣,完全不似出自异邦人之手。丁氏又有《题浯溪镜石》:
三吾驿外过浯溪,溪镜常明照不迷。好挂青崖融玉影,肯随红脸照香闺。唐碑把看功光祖,颜笔前临画动奎。舜目尧眉怜未遇,韬光且对暮霞西。
诗前半述镜石,镜石是浯溪之异石,嵌于《大唐中兴颂》碑左侧,高一尺余,阔二尺余,其面平滑,色黑如漆,以水拭之,可鉴人眉目,传说乃元结所磨,观者见之均称神奇。游人亦常咏镜石,一因镜石之奇,更因镜石之可鉴人正如中兴颂之可鉴史,二者邻立相辉映,同为浯溪之异胜。诗后四句写中兴颂精神,更联系尧舜而论之,直指元结上追三代之政治理想。
黎贵惇《桂堂诗汇选》有《经浯溪题元颜祠二绝》,其二曰:
颜书元韵颂世称,文字精神日月悬。怪然秦京风景减,高贤半在楚江边。
又《潇湘百咏》组诗中有:
乾元旧事已悠悠,静对寒山问道州。大笔检扬谭盛业,诗中可是寓春秋。(其十)
封部谁思抚字恩,元公德政旧碑府。琴堂水馆成榛莽,崖傍犹留昔窳樽。(其十二)
黎氏绝句称颜元之书颂,公然论曰“秦京风景减”、“高贤楚江边”,可谓大胆。组诗中“道州”即指元结,元结曾任道州刺史,有元道州之称。黎诗论中兴颂之婉寓春秋,即是指出元结颂正合中国上古“《诗》言志”之训诫。而其十二则赞元结任职永州之时,勤政于民,善养百姓之功德。这三首诗可谓高度概括了元结一生的主要内容。
伍辉珽《华亭诗》中有“三吾六咏”,分别纪浯溪、痦亭、峿台、峿山寺、磨崖碑、镜石六处之景,诗前有总序,备述元结与浯溪之关系及浯溪之幽雅景致。诗后多有点评,大概是后世读诗者所批,诗颇精巧,点评亦中肯。“冷清长浸山间月,淅沥时鸣雨后琹。”“酌满凿樽千古月,洗凉坐榻四时风。”“梵钟声彻三吾境,香蔼三光二哲祠。”这些写景诗句,清丽高远,尤其是中间二句构思颇妙,有评曰“月能酌、风能洗,用字奇绝,奇绝”。“考槃若访元公迹,乐处还须就此寻”句直写游浯溪为追寻元结之古迹,“荆楚千秋传二绝,李唐万古见重兴”句气势磅然,下有评曰:“五六二绝垂兴天然妙对,万古著字,愈觉精神,刻之石间,三吾又当添一绝矣。”又“精彩朗同今古月,须眉照彻往来人。崖边亦有千秋鉴,应倩余光护石磷”句,前二句写镜石被评曰“五六句光彩莹然”,后两句所指当为磨崖碑,“千秋鉴”点出其主旨。
继伍辉珽之后,其子伍辉瑨亦出使清朝,有《华原随步集》存诗《三吾三咏和家尊诗稿元韵》。诗前亦有总序,专咏“浯溪”、“痦亭”、“峿台”,其中《峿台》一首且有小序。诗风清丽,因和其父而作,诗意多与伍辉珽相承,如“不是考槃真有乐,绀流何爱此中寻”,“痦亭谁更标新扁,曾识名贤制字秋”,“景色长应私水部,可容游客片时同”等句,皆应其父“考槃若访元公迹,乐处还须就此寻”,“旅游憩处饶佳兴,况是高贤卜築秋”,“台名谁道私当日,佳兴如今与客同”等句。在古代,类似于这种子承父业出使他国的情况比较多,不一定将其归结于一种家族的使命,然而同家族的后人总是能更好的继承同一种事业。
越南燕行文献中直咏元结之句不胜枚举,大略如:
“盛唐文字深千古,南楚江山二主人。”
“文和颜字兼双绝,景逼湘流当五湖。”
“缅忆道州风韵在,岩溪千古说仙壶。”
“一峰占尽三吾胜,万古同流二绝传。”
“元文颜笔俱千古,阆苑瀛洲别一壶。”
“哲人已往遗芳在,所恨苔碑览未穷。”
“三吾崖壁尽文章,不有次山彰厥美。”
“元颂颜书文字在,光争日月古今悬。”
“三吾长占岩溪胜,二绝俱传翰墨香。”
“诗无杜子友谁尚,笔有鲁公传至今。”
“道州心事满江湖,借山岩泉漫自娱。”
“领有颜书传二绝,亭连溪水记三吾。”
“漫“作颂鲁公书,寓意深远皆可师。”
““溪“““遗风,““浯溪一水“。”
“气节宛然原不朽,敢提二绝更求工。”
这些诗句大多通俗浅白,直接点出中兴颂碑与“三吾”流传千年的风采与精神,亦有深掘元结寄情“三吾”原因者。如“道州心事满江湖”一句,看似简单却意义深远,“道州”即指元结,那么元结这满江湖的心事究竟为何,他因这心事而数辞官职,自娱于浯溪泉岩之间,是何等心事才可令其如此,这大概要从其政治理想来考察。元结并非一个整日思绪天马行空的单纯文人,把他当成一个政治家或实干家也许更合他的初衷。然而,他的身份又不仅仅如此,“哲人已往遗芳在”一句明显把元结当成了哲学家,这与明人归有光《诸子汇函》将元结归于“子”类不谋而合。
越南使者所留诗歌大多为七言律诗,亦有少量五言诗,诗风质朴自然,与七言诗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格。五言诗共五首,不拘长短与格律,可作五言古诗来读。其中郑怀德之《题刻浯溪镜石》一首刻于浯溪石壁,至今尚存,其诗曰:
地毓浯溪秀,山开镜石名。莫教尘藓污,留照往来情。
诗句简朴而感情深厚,是中越自古以来友好交往的金石之证。
潘辉注的五言长诗《登三吾胜景游览归舟有怀》,诗风自然高远,有陶渊明遗风:
吾爱元次山,高趣凌坐寰。脱迹簪组里,移家泉石间。孤峰恣游衍,清溪任盘桓。光景一以回,心将更隐闲。吏隐成高客,千秋留胜迹。古亭苍树幽,遗台层峦碧。明月虚窳樽,清晖照镜石。遥忆当年游,风流饱阅历。阅历几星霜,胜概冠潇湘。名存文字古,迹远岩溪长。我来瞻遗“,人去依余芳。日暮缈所思,青松空郁苍。郁苍依胜景,登临坐念静。寂寞楚天寥,徘徊江路永。斯人不可攀,归途还自整。掉袂下行舟,孤云迷绝岭。
黄碧山《北游集》中存浯溪纪咏诗两首皆五言古诗。《游浯溪》一首前有长序,述浯溪、摩崖之由来与浯溪之景,文字清丽,诗亦然:
系缆寒泉下,登从石镜偏。“人爱泉石,寄兴此江边。游眺疑当日,登临见昔年。石樽清岗雪,人迹绿山烟。二绝光回磴,遗亭坦岭巅。真人高一世,胜慨垂并传。亭逐岩腰出,桥临涧崖旋。文章华旧经,松竹郁真诠。异代人同赏,悠悠爱古贤。便携皆兴往,共我北回船。
另一首《清溪石镜》,亦有序,曰:
镜方可尺余,垂在山腰,石黑如漆,以水拭之,其光可鉴。
诗曰:
石镜悬山壁,玲珑角二方。清如铜可鉴,黑似漆中藏。景叠浯溪胜,波淡楚水光。虚怜临镜容,忽见鬓边霜。
元结作诗尚古,字古意古,所作主要为五古,仅少数几首为七言。黄氏所留浯溪诗皆五言,不知是有意寻元结之迹,还是本性与元结相近。勿论其他,就其诗来看,他是所有越南使臣中最得元结遗风者。
此外,阮思僩和范熙亮各有一首五言诗,阮诗《舟次祁阳八月十四夜玩月》曰:
金花山色好,湘水月中首。况近中秋夜,微风又倚栏。清歌连舸舰,薄雾扫林峦。犹待浯溪胜,浮杯桂影图。
范诗《题浯溪》曰:
三吾传胜迹,千载此溪源。石漶奇文在,云移妙墨存。山容衡岳跨,水意楚江吞。底事摩崖侧,游车不惮烦。
(二)越南使者浯溪纪咏文
越南使者途经浯溪时不仅留诗,亦有留文者,燕行文献中所记散文有三篇,分别收录于潘辉注的《輶轩丛笔》、阮思僩的《燕轺笔录》及裴樻的《燕行总载》中。潘文《浯溪》细描浯溪之景,是不可多得的游记散文。其文曰:
浯溪岩泉幽雅,树石苍奇,唐元次山游赏之“,为潇湘胜景佳话。江中浮洲横,隔绿洲旁“入,水流清碧,岸边石矶森列,山阜上树木岑秀,趣致极幽。舟行约二里许,悬崖壁立数丈,峭拔临流。《大唐中兴颂》碑,颜鲁公书,横刻崖阴,字画如斗大。登岸去碑数步,有石镜挂插石罅间,方径尺许,黑光隐约,照见岩湾渚影,玲珑奇绝。过此绿树阴石迳,上山腰一小峦,有亭为峿亭,又转折右上高岭孤峰,有台曰峿台,台前有石罅圆深,为窳樽,天然开凿。山下水溪回绕,树阴中复流入江。溪畔有元颜二公祠,祠旁横桥古寺,景趣阴森,山不高而秀峭,水不深而清洌,苍松翠竹,烟霭郁葱,游赏一佳景也。元公刺道州时,郡在零陵九疑,以德抚民,原非敬浪,此则但爱其山水,结构亭台,以供游览。考其臬,仅有二诗说及窳樽:巉巉小山石,数峰对窳亭。窳石堪为樽,状类不可名。巡回数尺间,如见小蓬瀛。尊中汤初涨,始有岛峭生。岂无心观峰,直下临沧溟。爱不之觉醉,醉卧还自醒。《欸乃吟》云:“零陵郡北湘水“,浯溪形胜满湘中。溪口石巅堪自“,谁能相伴作渔翁。”想其时在官,止是暇日游咏,原非幽栖长往,人又不数耳即回京,留连此地,亦无多时,唯是名流胜迹,景以人传,遂为千古所艳羡耳。山崖刻“三吾胜境”,及浯溪、浯亭、浯台诸额,又有“雩风沂浴”、“万古清流”等大字,古今题咏刻石者甚多。唐太和间,常祠有述元公仁政碑记,刻崖前石,今存,字半磨灭。又中丞李陈诗手题刻崖,有“唐亭仰先哲”之句,本国奉使诸先辈,亦有题诗镌勒者,惟黎桂堂公二绝,语颇浑雅,云:山色溪光照碧川,由来胜地以人传。满岩题咏无空“,胜赏于今九百年。封部谁思抚字恩,元公德政旧碑存。琴堂水馆成荒莽,崖傍犹留昔窳樽。
潘氏之文,随其游览足迹一路写来,由远及近渐入浯溪,从中兴颂碑到石镜,又登痦亭、峿台,一睹窳樽,又转入二公祠与古寺之中,条理清楚,浯溪之景无不遍述,读之有如随潘公到浯溪走了一遭。文章后半部分记元结开创浯溪之缘由与崖上之石刻,又引元结二诗与越南黎贵堂一诗说之。文章前描景,后引诗记事,颇为有趣。
阮文《浯溪王有光诗刻》,定名如此,却实述浯溪之景,中有一段曰:
是日天阴微雨,相与携登曳履,蹑蹬道步溪桥,坐山亭,荫竹柏,形神俱为之清快,陶陶然落落然,恍乎其忘归也。既还舟,语人将石刻诸诗联塌本求售,龙跳虎卧,惊鸿渴骥,美不胜收,为买数十本藏之箧中,临流倚窗,时一展玩,觉浯溪山水,常在吾目前也。
既冒雨亲临浯溪赏其美景,临别又万分不舍,故而大买拓本以解日后思念之忧,其爱浯溪,不亚元结。
裴文无题,文章短而精,述浯溪之由来与特色,曰:
祁阳县城右效里,有一山临江,山中有溪,唐道州州刺史元结次山,爱其山水,移家居焉,建亭台于其上,名其亭曰吾亭,台曰吾台,溪曰浯溪,后因名为三吾。次山作《大唐中兴颂》,颜鲁公真卿书刻于石壁,世称“二绝”。今山上有二公祠,山腰有镜石,高一尺五寸,阔倍之,厚三尺许,嵌崖石间,石色如漆,光可鉴人,昔有窃去者,石遂昏,归则明澈如故。又有窳樽,深寸许,一云次山所凿,一云吕仙倚剑“。后人登临题咏者多,不可尽述。柳子云:“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信然。
短短二百言,将浯溪之始末与胜异一一交待,甚至插入传说,石镜昏而明一段尤增文章意趣。
越南燕行文献中还有许多文章是以诗序的形式出现的。这样的长序有12篇之多,它们本身十分优美雅致,与元结的铭序相似,可以当作独立的小散文来读。
潘辉益《星槎纪行》中《上湘偶志》一诗,前有长序,先述湘江的源流,又述沿途之景,着重记述元结于浯溪之事。
湘江自兴安海阳山发源,经永州与潇川合流。按《图志》,自湘源至衡州为上湘,湘潭为中湘,湘阴为下湘,谓之三湘。上湘江浅水清,两岸烟景繁丽,俗传湘妃溅泪,竹皆成斑。江右近回雁峰。唐元结刺道州,爱祁阳山水,家于江岸,爰名吾亭、吾台、吾溪,凿石为窳樽,今存地号三吾驲。山崖有片石,黑光可鉴,谓之“石镜”。元结作《大唐中兴颂》,颜真卿书之刻于镜石之上,世称“二绝”。
序言百余字,却将湘江之源头、分段、江边特色等有条不紊地逐次述来,后记元结在浯溪之事,亦是择其紧要一一点出,无一句评论与描述,却清楚明白,足见文字功底。
潘辉注《华轺吟录》中《晓发经三吾境序》是很有意思的一篇,序中有言曰:
在祁阳县江右孤山临流,山下有小溪回绕,复流入江,名吾溪。唐元结次山刺道州,爱其山水,因移家居焉,山腰有亭曰吾亭,右边高岭上有台曰峿台,故谓之“三吾”。台前凿石为樽窳,山崖有石,黑光可鉴,篆刻“窳樽”、“石镜”字。山边刻“吾溪”、“吾亭”、“吾台”及“三吾胜景”诸大字。溪畔有祠,奉元公并颜鲁公。盖颜公书元公《中兴颂》刻石,世称“二绝”者也。扁题以“千古庙”,逆引胜桥八古寺,景致幽雅,遥望山溪秀丽,树木阴森,顿觉清气袭人。晨自媳妇塘进发,过此,时长送洪、庆二位先行登览,使舟至即抵县城津次泊,弗及与偕,唯于舟中舒揽,艳美胜景云尔。
潘氏燕行去程中因故未得亲历浯溪,只在行舟之时远远望见,感叹万分,然而又心有不甘,于是将所闻之浯溪事一一记下,赋诗曰“游兴未能偕二客,胜览聊且望三吾”,以解心头之恨。《华轺吟录》记其回程时又有浯溪诗一首,不禁令人哑然失笑。潘氏大概在回程之时一心惦记,终得亲览胜景,心下大喜,遂作五言长诗一首以了羡艳之心,诗即前所论之《登三吾胜景游览归舟有怀》。此事是潘辉注游览浯溪的一个小小插曲,却让人由衷感叹浯溪在越南使臣心中的地位。
吟咏浯溪是一场延续了千年,并且还将继续延续下去的巨型文化活动,而越南燕行使者无疑是这场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他们的浯溪诗文数量之多,质量之优均让人钦叹。元结是这场文化活动的核心人物,若说因其附庸风雅而引来千年关注,似乎不太说得通。元结“其心古,其行古,其言古”,“率性方直,秉心真纯”,是“今之古人”,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是中国古代传统士大夫所应有的最典型的人格气质,他的思想、政见、诗文创作等均以上古三代为标准而生发。而三代作为华夏文明形成的最初阶段,所具有的是中国文化最原始亦最高明的内容,元结一生致力于对这一时代的回归,因而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恰恰是他所处的朝代最高明的内容。因而可以说,元结所体现的华夏文明之精华,才应当是浯溪吸引众人膜拜的根本所在。越南使者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故而他们吟咏浯溪重在吟咏元结,而吟咏元结其实就是吟咏华夏文明。一个民族对于其他民族的吸引力往往不在于其强大的政治机构,而在于其强大的文化湛透力,越南使者在朝清途中对浯溪表现出不同于他处的热情与友好,对元结所代表的文化表现出认同与赞颂甚至于自觉继承,本质上在于华夏文明的强大。华夏之文化在一个被当代人称为封建末路的清朝尚有如此吸引力,确实让人骄傲又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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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孙望.元次山年谱[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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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颜真卿.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A].颜真卿.颜鲁公文集[C].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5][清]王士祯.浯溪考[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清康熙刻本,济南:齐鲁书社,1994.
[6]桂多荪.浯溪志[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
[7]浯溪文物管理处.湖湘碑刻:浯溪卷[Z],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9.
I209.9
A
1673-2219(2012)01-0016-05
2011-10-24
西南民族大学2011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资助课题(项目编号11ZYXS11)。
彭敏(1987-),女,湖南衡山人,西南民族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校:张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