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渔洋的诗歌美学观

2012-04-07 22:35肖义成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渔洋神韵

肖义成

(宁乡玉潭中学,湖南 长沙 410600)

论王渔洋的诗歌美学观

肖义成

(宁乡玉潭中学,湖南 长沙 410600)

作为一大诗歌理论,王士祯(王渔洋)的神韵说历来众说纷纭。论文从神韵说的产生、含义、在诗中的体现及对此说的评价等四方面重新解读神韵说。与成说相反,认为将《秋柳》四首作为王士祯神韵诗的代表作是不合理的。

王士祯;王渔洋;诗歌美学;神韵;意境

王士祯(1634-1711),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官至刑部尚书。他少年即负诗名,长大后因其创作丰富、理论新颖,又因官高位显而领袖诗坛,“主持风雅数十年”[1]P1121。

王士祯有生之年,论诗力倡“神韵说”。早年在扬州任推官时,就曾编纂唐诗若干卷,命为《神韵集》。晚年,又潜心编选了一部以盛唐王孟韦柳等四十二人诗作为代表的《唐贤三昧集》,“集中所载,直取性情,归之神韵”[2]P223。此外,王渔洋在各种论诗著作中还多次谈到神韵。如:“昔人云楚词、《世说》,诗中佳料,为其风藻神韵,去风雅未远。”[9]42“自昔称诗者尚雄浑则鲜风调,擅神韵则乏豪健,二者交讥。”[9]42并自诩道:“神韵二字,予向论诗,首为学人拈出。”[4]P363同时,他在诗歌创作中也努力贯彻“神韵”宗旨,他所留下的大量诗作,虽然艺术上“兼总众有,不名一家”[3]P21,但其主要心力,则在神韵上面。那么,渔洋本人及世人如此推重的神韵说是怎样产生的呢?其含义到底是什么呢?渔洋如此呵护的神韵说在其诗中是如何得到体现的呢?风靡数代乃至到今天仍有影响的神韵说,是否完美无缺呢?这几个问题,正是笔者所要探讨的。

一 神韵说产生的原因

(一)神韵说的产生,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

神韵一语,据谌兆麟先生说,很早就见于唐人张彦远《论画六法》里:原文云:“至于鬼神人物,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6]234明末董其昌在论南宗山水画时,主张笔意安闲柔和、清新秀丽.直接影响了王渔洋的诗论观[5]P325。沈德潜在《说诗萃语》中说:“司空表圣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严沧浪云:‘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苏东坡云:‘空山无人,水流花落’。王阮亭本此数语,定《唐贤三昧集》”[4]P363。至于诗论本身的继承和发展,渔洋曾自言:余于古人论诗,最喜钟嵘《诗品》、严羽《诗话》、徐祯卿《谈艺录》”。[5]P325何也?笔者以为,因以上诸人都是神韵说的滥觞者。以钟嵘《诗品》而言,论述赋、比、兴着眼于比兴寄托,主张“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5]P371,突出了诗的抒情因素。而在论词采时,他将风骨和词采相提并论,提倡“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词采葱倩,音韵铿锵”[6]P3485。重视诗味,使人“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6]P3485。王渔洋对这些诗论观点是很欣赏的,所以,他的《论诗绝句》写道:“定知妙不关文字,已是千秋幼妇辞。”指出好诗是不需要雕琢的,而是要抒发真情实感,描写眼前好景,这样才能出现绝妙好辞。这与其主张写情要出于“不能已”的见解是一致的。他认为诗歌创作首先一定要有“不能已”之情,然后寓之于景,使之交融,不直言,就能写出扣人心弦的好诗。以严羽来说,渔洋称道其沧浪诗论,是因为他主张诗作应以汉、魏、晋、盛唐为师。这和渔洋主张迫近。同时,严羽十分重视诗歌的艺术特点,提出“别才”,“别趣”之说,强调诗歌创作要用形象思维,他将“兴趣”作为诗歌创作与批评的最基本范畴,称赞“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7]P45。严借禅理说诗理,认为学诗“参禅”,并用“妙悟”概括诗歌创作的基本规律,“兴趣”与“妙悟”分不开,“妙悟”与“参禅”分不开。像“参禅”一样,熟诵各家诗作,酝酿胸中,久之则功到自然成,而达“妙悟”,就能写出富有“兴趣”的好诗。渔洋对这些观点也是极为欣赏的,他说“夫诗之道,有根柢焉,有兴会焉,二者率不可得兼。镜中之像,水中之月,相中之色,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此兴会也,本之《风》、《雅》,以导其源,溯之《楚骚》、汉、魏乐府诗,以达其流;博之九经、三史、诸子以穷其变,此根柢也。根柢源于学问,兴会发于性情,于斯二者兼之,又斡以风骨、润以丹青、谐以金石,故能衔华佩实,大放厥词,自名一家。”[4]P371司空图的美学思想,对渔洋影响也很大。在诗歌理论上,司空图提出了诗的韵味问题,他认为诗歌要有“韵外之致,味外之旨”[8]P29。诗歌要有韵味,要做到“近而不浮,远而不尽”[8]P29。给读者留下联想与回味的余地,从而收到“思与境谐”的艺术效果。后又进一步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从艺术的特征上进行了探索,接触到了诗歌创作的形象思维问题。这些与后文所释渔洋神韵说酷似。因而可以说,渔洋之神韵说是对严羽、司空图“神韵说”的进一步发展和扩大,并加以系统化,成为他的诗论的核心。

总之,王士祯提倡的诗要写得朦胧含蓄、吞吐不尽、有言外之意而不指实、令人难以捉摸的风格,是与前辈诸人说诗一脉相承的。

(二)现实状况为神韵说提供了根植的沃土

神韵说的产生,当然与渔洋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在清初顺治、康熙两朝,从仕途上说,渔洋应该是一帆风顺的,他先后为官四十五年,累官至刑部尚书,且多次得到皇帝垂青。康熙帝曾谕曰:“山东人偏执好胜者多,唯王士祯否,其作诗甚佳。”[1]P1129并屡赐书画,专为他写了“带经堂”“信古斋”两匾额。因此,可以说,王氏之诗,深得第一统治者赏识。也从而说明其诗作有为清初皇帝装点升平、粉饰现实、歌功颂德的一面。神韵诗能在诗坛上统治地位如此根深蒂固,与其诗歌的风格、内容是分不开的。

另一方面,由于王从事创作始于清初,当日的政治特点是不允许他公然、明确的表现家国之痛与邦国之思的,但深沉的家国之痛又促使他不能不表现。因此,他只好在借对景物的描绘中,若明若暗,扑朔迷离地表现出内心的哀伤和失落,并因此形成其诗歌“清远”的特征。其《香祖笔记》中有这样一段话:“释氏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古言羚羊无些子气味,虎豹再寻他不着,九渊潜龙,千仞翔凤乎?此是前言注脚,不独喻诗,亦可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9]P33此中透露出王士祯在清初企求全身避世,隐于朝廷的心曲。这一点,正成为渔洋倡导神韵的契机。渔洋此种思想颇能引起明未遗老遗少乃至平民百姓的共鸣,他们彼此都觉得,在清初文字狱大盛的时期,以神韵诗的朦胧含蓄抒怀写意是远罪之举,因而在百姓中间,神韵诗也获得了一块立足的沃土。

(三)清诗坛宗唐宗宋的争议,促成了神韵说的提出

唐诗和宋诗,代表了我国诗歌史上两种炯然有别的诗格,其成就各有千秋,似难分高下,故宗唐、宗宋之说,历久不衰。但就其总体特征而言,宋诗重说理,崇尚议论,为诗直露,言尽意也尽,其优秀之作来自生活,但往往先从理性上把握,再选择恰当形象,即使句句生动具体,也总是有某种逻辑思维潜流贯串其中;唐诗主言情,即使说理,也多以抒情方式表达,为诗尚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其优秀之作也来自生活,但多重生活感受的直接描写和抒发,诗的意境大多以直观形式表现出来。总之,宋诗多借助理性思维来剖析生活,唐诗则多运用感性形象来把握现实;宋诗诗味较淡,但却以思想的深刻、语言的精巧补之,唐诗诗味浓郁,想象奇丽,意境深远。故前人有宋人作诗靠技巧,唐人写诗靠灵感之说。

渔洋之前,宗宋派钱谦益、施闰章、宋琬等人的诗作因质朴而流于肤浅,与梅村等人的诗作大相径庭,故渔洋舍宋诗而独宗唐人,对王孟韦柳之诗推崇备至,朝夕揣摩,对唐诗的总体特征烂熟于心,对诗中那种含蓄空灵的意境,更是心领神会。随着对这一审美特征认识的进一步加深,渔洋便以“神韵”一语准确概括了这一美学特征,创“神韵”说,主诗坛五十余年,成清诗一大宗派。

以上阐释说明,神韵说的出现是历史文化积淀的结果,是事物由产生发展到成熟的必然规律。而明清之际的现实需要,又成为神韵说产生发展的催化剂。清初诗坛唐宋诗之争,也为神韵说的提出.提供了必要条件。基于以上原因.神韵说应运而生了。

二 “神韵”的含义

王士祯毕生力主神韵,却从未在其著作中对神韵这一概念作过明晰的阐释,人们对王士祯之所谓神韵的传统解释是“精神韵致”[10]P1124,但如此解释,也并不比神韵二字好懂,因此,不足以说明问题。

神韵二字,本是指人的风度、气韵。用于评诗,当指言外之意,亦即物象之上言词之外的意味。但这还只是“神韵”这一概念的基本含义。神韵说的“神韵”二字,应是偏重于韵,主要指冲淡、清幽、悠远的意味。从王氏自己的言论来看,神韵还应包括以下内容:

(一)意境、诗的精神和内在审美特征

如前文所引之“昔人云《楚词》、《世说》,诗中佳料,为其风藻神韵,去风雅未远。”即是说,楚词、《世说新语》虽未必是诗,却具有诗的特征、诗的精神,这里的神韵二字,就是指诗的精神、诗的内在特征。

王士祯对人生中那种深微幽远的情味感受很细,因而也很欣赏透露出这种情味的诗,其神韵说当然就包含着对这种情味的提倡。如其在《渔洋诗话》卷中曰:“坡诗‘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非但风韵之妙,盖河豚食芦蒿则肥,亦如梅圣愈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无一字泛设也。”又如在《香祖笔记》卷六中评曰:“魏野诗‘数声离岸橹,几点别洲山’一篇最佳,王彦辅记其一绝,亦有风致可喜:‘城里争看城外花,独来城里访僧家。辛勤旋觅新钻火,为我亲烹岳麓茶。”’[9]P24这些例子,无不体现一种深微悠远的情味,无不表现一种意境美,而这些又是神韵释义的具体化,因为所谓的诗的内在特征,就是这种意境美。

(二)清远,即一种特殊的、清幽淡远的意境

王渔洋在他的《池北偶谈》卷十八中,有以下一段话:“汾阳孔文谷云:‘诗以达性,然须清远为尚,薛西原论诗,独取谢康乐、王摩诘、孟浩然、韦应物,言“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清也;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远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清远兼之也,总其妙在神韵矣。’神韵二字,予向论诗,首为学人拈出,不知先见于此。”[9]P26这段话不是一般的提倡意境,而是提倡一种特殊的意境,所谓特殊,就是清幽淡远的意境,这种意境包含着物境的清幽和心境的淡远。

(三)神到而诗,天成自然

关于这一点,贺知章曾有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从侧面说明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法不可取,此观点与渔洋相似。他在《香祖笔记》卷二中言:“七言律联句,神韵天然,古人亦不多见。如高季迪‘白下有山皆绕廓,清明无客不思家’,杨用修‘江山平远难为画,云物高寒易得秋’……皆神到,不可凑泊。”[9]P29所谓“神韵天然”,就是要求诗的意境自然浑成、无斧凿痕。这里以七言律联句而论,并不是说只有七言律联句才需要“神韵天然”,而是因为七言律联句最难做到“神韵天然”。诗要“神韵天然”,作诗就要“神到”,不神到而诗,不可能神韵天然。王在《池北偶谈》中又说:“大抵古人作诗,只取兴会神到。”[4]P365“兴会”与“神到”,笔者以为二者所指无多大差别,近于今天所言之灵感:大自然的山川风物、社会的沧桑变迁、人间的悲欢离合.触动了诗人的感情,引起诗人不能自已的强烈的创作,文思泉涌,不求而至,即王士祯所谓“兴会神到”,它是主客观的结合。

三 神韵说在渔洋诗中的体现

渔洋一生标举神韵,留下几千首诗作,虽“不名一家”,但“要在神韵”,确乎如此。请看其在扬州时期的以下诗作:《青山》:“晨雨过青山,漠漠寒烟织,不见秣陵城,坐爱秋江色。”[14]P291《江上》:“吴头楚尾路如何?烟雨秋深暗白波。晚趁寒潮渡江去,满林黄叶雁声多。”[14]P293《真州绝句》“江干多是钓人居,柳陌菱塘一带疏。好是日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14]P295由于扬州为“淮左名都”,山水名胜颇多,这为渔洋弹响诗弦提供了绝好机会。因此,模山范水、批风抹月之作自然流出。在以上三首诗中,洋溢着一派画意,着意于色、声响的表现,触发了视觉与听觉的通感,弥漫着莫可名状但使人觉得通体舒畅的蓊郁气象,其思绪仿佛一丝丝乐音在诗外荡漾。正如渔洋自己所言:“在江淮间多写为图画。”他移用画法写诗,捕捉主体在审美对象前的刹那感受,触物兴怀,“兴会神到”,通过“眼前景”去传达“味外味”,“颇得禅悦山水之趣”。这种悠然神会、飘逸淡远的写景之作是渔洋诗作的独创意境,笔者以为,足以上追王、孟。王、孟诗歌总而言之明净秀丽,王士祯诗歌亦当享此美誉。除此之外,以上三首诗作,于明净秀美之中,无一不体现其情思淡泊纯净。他的《真州城南作》同样也体现了这一特点:“真州城南天下稀,人家终日在清晖。长桥渔浦晚潮落,曲港从祠水鹤飞。新月初黄映江出,江山一碧送船归。白沙洲上楼台静,好与提壶坐翠微。”[14]P298诗中,笼罩似水月色中的真州港湾是多么宁静!月色滤尽了所有杂质,使港湾又显得那么纯净,诗人的心境也就在这月色、这宁静中被近乎通透的净化。他抛开俗世杂念,羡慕真州的终日清晖。

由于王士祯的情思因融入景物与人文积淀,因而显得轻快且纯净,其感受的景物体现出清新秀丽的色彩,这体现在其创造的意象中。如其写春雨:《秦邮杂诗》:“夹岸人家短竹篱,鸭头新绿雨如丝。几年寒食秦邮路,拂面杨花被酒时。”[14]P301他在此诗中写了什么呢?实际上只有如丝的细雨以及由细雨带来的一点春意。但正由于细雨带来了一点春意,它使人感到欣喜、轻松。为感受这细雨的清新,诗人年年特意选择寒食节这一天出游。这样,细雨、自然,便与作者融为一体。又如他的《江上》:“萧条秋雨夕,苍茫楚江晦。时见一舟行,濛濛水云外”[14]P323。作者对此诗颇为自得,尝夸许为:“一时伫兴之言,知味外味者,当自得之。”此诗完全通过景物来抒情,营造了一幅非常美丽的画面。通过对“萧条秋雨”、“苍茫楚江”、孤单“一舟”、“漾漾水云”这些孤单落寞的景物的描写,来抒发某种孤独的情绪。这是何等高超的神来之笔!这与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中所描写的孤独情绪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本节中,笔者将要论述的另一重要问题是:将王渔洋的《秋柳》四首列为神韵诗的典型之作是否合理。笔者写作本文找资料时,发现差不多每套文学史上都将《秋柳》四首举为神韵诗的代表作。因此,此论看似已成共识,但以笔者愚见,我认为《秋柳》四首,并不能作为王氏神韵诗的代表作。众所周知,渔洋诗论主张有一个前后变化过程,正如他自己说:“吾老矣,还念平生,论诗凡屡变……少年初筮仕时……入吾室者,俱操唐音……中岁越三唐而事两宋……既而清利流为空疏,新灵寝以佶屈,顾瞻世道,怒焉心忧”。于上以太音希声,药淫哇锢习,《唐贤三昧》之选,所谓乃造平淡时也……吾敢须臾忘哉”?[9]P39此中明显看出,他诗论的变化早年宗唐,中年主宋,晚年复归于唐。神韵说主要形成于王士禛晚年,而王氏作《秋柳》四首时,尚未登仕途,仅二十岁,“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初生牛犊不怕虎,作为南明遗少,应与清廷有血海深仇[1]P1121,因此,作诗自然要表现此种不平,试看《秋柳》第一首:“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他日差池春燕影,祗今憔悴晚烟痕。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衰怨总难论。”[14]P45该诗咏济南大明湖畔的衰柳,但一开始就牵连到“白下”即南京,南京不仅作为六朝故都而成为骚人咏叹兴亡的传统对象,对于清初文人来说,它又是明朝始建和覆灭这两个特殊时期的首都,是旧日风华繁盛之地。很明显,作者从“秋柳”所联想到的,体味到的,是美的东西的丧失,从而沉浸于深沉的幻灭感中,确切的说,含有对明王朝的怀恋之情。而其中“秋”、“残照”、“愁”、“衰怨”、“憔悴”等字词的运用,深化了怀国悲秋的主题。在这一点上,作者深得李贺诗风浸润、熏陶。其余三首,主题相同,不再例举。如果说表情达意如此直白的诗也称神韵诗的话,则大凡诗人,皆为神韵派。至于渔洋何以未成为文字狱的殉葬品,笔者愚以为主要原因尚在于清廷笼络士人,并且诗中又未明确指责清廷过失。这一点,王渔洋比写“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戴名世要幸运得多。

以上分析表明,《秋柳》之所以不是神韵诗,其一是因本诗系特殊时代有感而发,内容直白,不合神韵特征;其二,王渔洋此时尚未形成神韵理论,不是在这种思想下所写作和诗,也就不能称为韵诗,退一万步说,至少不是典型的神韵诗。总之,渔洋神韵诗多写日常、个人情怀,吟风弄月,以抒情的短篇见长,风格尚含蓄、朦胧、冲淡平和、清微幽远。从渔洋诗中,就事论事,断章取义,往往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只要稍事思维,闭目瞑想,实现思维和现实的对接,便可曲径通幽。

四 对渔洋神韵说的总体看法

世人不得不公认,神韵说是诗论史上一座宏伟的高峰。我国古代文论自孔子以来,一直比较强调诗歌的教化作用和政治作用。因此,前人在兴、观、群、怨、温柔敦厚、诗言志、文以载道等方面阐发较多,而对诗歌内部规律方面探索重视不够,司空图、严羽等人在此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而王渔洋的神韵说发扬司空图,严羽之说,于言情、比兴、含蓄、自然方面体会较多,见解较精,在前人较欠缺之处作了补充,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审美范围,丰富了观照的对象,很有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清代诗论中著名的格调说、性灵说、肌理说即是围绕神韵说的争论而出现的,而以神韵说对晚清王国维境界说产生的启示意义最重大。

美玉也有瑕疵,如太阳有黑子一样。以一分为二的观点来看,对渔洋之神韵说,在肯定其价值的时候,自然也应看到弊病。即使在渔洋的同代,也有人批评神韵说,最有名的是渔洋的甥婿赵执信。他指出:一、神韵说过于玄虚缥缈;二、王氏只取一格,眼界太狭;三、王氏诗中无人。他说,“诗以言志,诗之中须有人在,诗之外尚有事在”[11]P210。肌理说鼻祖翁方纲则批评为:“今人误执神韵,似涉空言,是以鄙人之见,欲以肌理实之。”又说:“若赵秋谷(执信)之议渔洋,谓其不切事境,则亦何尝不中其弊乎!”[12]P31袁子才也批评说:“阮亭一味修饰容貌,所谓假诗是也。”[13]P552

以上评述,是有一定道理的。诚如赵执信言,过玄过偏为一弊病:如王渔洋承司空图、严羽之说而重新拈出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及其自言之“定知妙不关文字”、“只取兴会神到”等语即是如此。虽然,对渔洋了解较多的人知道,他实际强调的无非是要含蓄不尽和有感而发,但使用一些过玄的用语,反而模糊了这种理论的价值与谬误之间的界限,容易贻误后学者;另外,神韵诗人所写的大都是流连山水风光之作,即使凭吊古迹的诗篇,也多是空发思古幽情,很少有反映现实生活和针砭时政的有为作品。这固然同当时的政治高压及渔洋等人的驯服思想有关,但同时毋庸置疑也和其神韵说单纯强调艺术美,不重视作品的思想内容的倾向有密切关系。

神韵说虽不止以上笔者所述之弊,但作为一杰出诗论和美学思想,其地位和作用是应充分肯定的,是泰山北斗式的。因此,我们在学习时。要批判的吸收、借鉴。这正如我们给婴儿洗澡一样,洗完后,千万别将婴儿和洗澡水一同倒掉。

[1]赵尔巽.清史稿·王士祯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骆玉明.中国文学史:下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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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袁枚.小仓山房尺牍:卷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

[14]王士祯.带经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I22

A

1673-2219(2012)03-0051-04

2012-01-03

肖义成(1974-),男,湖南宁乡人,玉潭中学高中部语文教师,中教一级,研究方向为古典诗词鉴赏与教学。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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