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与政治性话语诉求的认识性装置
——对1960年代历史小说的知识考古学分析

2012-04-02 12:55:55刘成才郭彩侠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陶渊明知识分子话语

刘成才,郭彩侠

(1.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2.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1961年,《光明日报》副刊《文学遗产》主编陈翔鹤在《人民文学》上连续发表了两篇短篇历史小说《陶渊明写〈挽歌〉》和《广陵散》,引发了历史题材小说创作潮流,陆续发表的历史小说达40余篇。这些历史小说以其题材的异质性受到当时文坛的强烈关注。它们多取材于历史领域,同时又具有强烈的现实介入性,“借古人的酒杯,浇心中块垒”,委婉而曲折地反映了在刚刚经历过1957年“反右”和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理现实。在对“十七年”文学的文学性评论中,这批历史小说施加了一系列的被评论者提升到本体论意义上的激赏式语词,成为知识分子在“十七年”这一特殊时期一种决绝式的反抗绝唱。这种评论其实是从“十七年”一直到新时期主流文学观念的延续,因为主宰主流文学史叙述的基本观念是所谓的文学自主论,文学摆脱政治的制约回到自身,以及建立在这种文学自主论之上的文学进化发展观。将文学理解为“文学”与“政治”的对立关系,这种理解的盲视之处就在于恰恰忽略了政治无意识对文学的潜在的规训作用。

身处今天语境中的我们,重新审视这些1960年代的历史小说,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构筑过程中,有哪些知识被不断地遗失和扭曲了,又有哪些知识被忘记或被改写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当代文学之所以会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以这些知识和思想的被遗失、改写、扭曲、忘记来作为条件,甚至是以我们对这些知识的残忍来作为代价的,以至于我们后来对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偏执理解被当作是想当然的,我们从来未曾对我们的这种偏执理解加以质疑。但是,我们所要质问的是,这些被遗失与扭曲甚至被改写的知识是不是真正消失了呢?它们是依然作为“他者”继续存在于我们对当代文学的知识理解当中,还是被主流意识形态给转换了角色就藏身在我们的当下理解之中?

本文将通过对1960年代历史小说语境化“重返”式的解读,运用“知识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去分析1960年代语境中的历史小说的意识形态与政治话语诉求的认识性装置,通过“重返”1960年代时代语境中的历史小说,力图揭示出权力、制度、意识形态等对文学与人的规训的深刻变化以及这种规训的隐秘成规。

一、生死与相知:历史诉求的话语呈现

“小说历史的延续不是因为数量的增加,而是‘发现’的连续不断”[1]。1960年代的历史小说在精神层面重新发现了作家心目中的那段历史,并且都指向一个精神“原点”——魏晋。魏晋时代王纲解纽,战乱不断,官场黑暗,好多人觉得苦心孤诣学来的知识毫无用处,因而归隐乡间,寄情山林。魏晋历史给知识分子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这段历史及文人的格局、情怀、人格与风度,都是历史叙述中不朽的话题。魏晋文人及其风度已成为魏晋之后中国历代文人的精神“风向标”。“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曾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2]这是历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高地”,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陈翔鹤之所以能写出《陶渊明写〈挽歌〉》和《广陵散》,与他在精神深处对作品所歌颂的历史人物的内在认同有着深刻的关系。早在40年代,他已开始构思和积累材料写12个他喜欢的历史人物,包括庄子、屈原、贾谊、司马迁、嵇康、阮籍、陶渊明、李商隐等,一直没动笔。1961年,《人民文学》主编陈白尘向他约稿,他请了一段写作假,跑到香山住了个把月写出了《陶渊明写<挽歌>》。陶渊明的不堪流俗,嵇康的刚直不阿,使得陈翔鹤“也是同情嵇康的。嵇康说得好: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这不正是许多人的悲剧吗?你本来不想卷入政治漩涡,不想干预什么国家大事,只想一辈子与人无患,与世无争,找一门学问或者在文艺上下一点功夫。但这是不可能的,结果还是谤议沸腾,频致怨憎”[3]。“陈翔鹤对于嵇叔夜在受刑之前从容不迫顾日影而弹琴的事迹,尤为欣赏,他不止一次地向我谈过这个故事。”[4]可见,魏晋风度是陈翔鹤难以割舍的情结,魏晋人物季世中对死亡的严肃思考,阔达背后的深深无奈,必定会引起陈翔鹤共鸣。他就是以“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描述嵇康从向秀处得知山巨源接到他的绝交书之后,不仅没有恼怒,还向其他的客人夸赞嵇康的书信为“绝代妙文”时的感动的。

此时的其他历史小说作者也是如此。黄秋耘的《杜子美还家》的杜甫形象是“有着正直良心和清明理智的艺术家”,没有“在人民的疾苦面前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保持沉默”,而是“有胆量去揭露隐蔽的社会病症”,“去抨击一切畸形的、病态的和黑暗的东西”。他既没有“诽谤生活”,也没有“逃避真实和粉饰生活”[5]。桂茂的《孤舟湘行纪》讲述了杜甫晚年在湖南漂泊直至辞世的悲剧性遭际,充满了悲苦忧愤的色调。抱病登岳阳楼时的潸然泪下、江南逢李龟年时的黯然神伤、潭州兵变中的凄然逃亡,以及最后的老病孤舟悄然离世,整篇小说弥漫着浓重的悲剧氛围,正是作家身处难言现实中的无奈与悲凉。写下《草堂春秋》的姚雪垠曾评说臧克家:“你也是‘带性负气之人’,也是‘欲有为而不能’,但你不能逃进冲淡生活,也不能摆脱矛盾,所以较他们更多悲凉感慨。你更多悲凉感慨,且缺乏隐者的时代和环境,所以想冲淡也不容易……你愈趋向冲淡之境,就同你的时代愈增深矛盾,这使你不甘心冲淡中更加上不敢冲淡,内心的痛苦就更深了。”[6]小说中的杜甫与作者在精神深处是相通的,是作者的心迹坦露。

此时历史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伍子胥、西门豹、陶渊明、嵇康、杨修、祢衡、杜甫、文天祥、海瑞等,作为小说中的历史人物在精神层面上都有着相似的精神气质。并且一直辐射到1960年代,在当时作家心中鼓起波浪,作家与小说中的历史人物在精神层面上相识、相知。从当代历史小说作家后来的遭遇命运来看,他们是荣辱相系生死与共的。所以黄秋耘才说:“写历史小说,更重要的是,作者要能够以今人的眼光,洞察古人的心灵,要能够跟所描写的对象‘神交’,用句雅一点的话来说,也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罢。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古人的情怀,揣摩到古人的心事,从而展示出古人的风貌,让古人有血有肉地再现在读者的面前。《陶渊明写<挽歌>》是做到了这一点的。”[7]

二、旧梦与新知:介入现实的精神旨归

“60年代初,被迫在经济、政治、文化领域实行‘退却’式的调整,对文学的控制有所放松。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作家大受挫折的批判精神火花又有所恢复,对自由意志的怀恋在部分人那里又高涨起来。”[8]在这种历史情形下“井喷”的历史小说就不能仅仅看作是作家在寻找自己的旧梦。在对历史人物追思中,表现了知识分子在面对剧烈变化的现实的时候的无力之感。

“反右”之后,知识分子被大批摘除了话语权,任何私人话语的表达都被笼罩在国家意识形态的猩红幕布下,“大跃进”中全民“狂欢化”话语表述狂潮彻底冲洗了私人话语的生长基地。知识分子要对现实发言只能“借尸还魂”,用历史人物的声音隐秘地表达内心潜意识。陈翔鹤、黄秋耘、冯至等基于他们自身年龄、知识结构、阅历等原因,在文学界对历史题材创作提倡的助推下,采取了借助历史故事和传说来寄寓现实的象征性的叙述。“只有现在生活中的兴趣方能使人去研究过去的事实”,“这种过去的事实只要和现在生活中的兴趣打成一片,它就不是针对一种过去的兴趣而是针对一种现在的兴趣。”[9]

《陶渊明写〈挽歌〉》中的慧远俨然是另一种达官贵人的派头,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一任香客们在他座前四礼八拜,脸上纹风不动,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对于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会众,连正眼都不曾看一眼,更不用说和气地来同大家打个招呼了。他没有完全摆脱世俗的习气而自外于现实的权力结构,依然有“未达”之处,所以陶渊明才说:死,死了便了,一死百了,又算得个甚么!哪值得这样敲钟敲鼓地大惊小怪!佛家说超脱,道家说羽化,其实这些都是自己仍旧有解脱不了的东西。小说结尾的《挽歌》与《自祭文》,为陶渊明的生死观作了一个形象的解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作家所描述的这类人物及最后的感慨,熟悉当时社会现实的人不难在现实中找到对应,从而对作家的感慨心领神会。

徐懋庸《鸡肋》初衷是“世之人以曹操为奸邪者,固有所宥,而翻案诸公,每多溢美,仿佛曹操为始终一贯之杰士者,斯亦稍忽深思矣”。小说取杨修被杀一案,重点刻画了曹操晚年“奸诈”的主导性格特征。杨修分明猜中其心事,却在审讯中被其说成是真正的“鸡肋”;杨修被杀后,曹操装模作样地送上善待杨修父亲的厚礼;在曹操与曹丕的对话中又刻画出其无耻的嘴脸。联系到当时诸多为曹操翻案作品的现实政治目的来看,《鸡肋》在强大现实意识形态下对现实的介入性表达就不难理解了。黄秋耘的《鲁亮侪摘印》,师陀的《西门豹的遭遇》,李束丝的《海瑞之死》,歌颂的都是古代有胆识有才的知识分子,表现作者对知识分子独立地位的期盼,对阳刚之气和正直精神的呼唤,也隐含着对谄媚谀上时风的尖锐批判,都是对现实的讽喻、悲悼。

在当时的话语氛围中,对这些作品的批判主要集中在用历史来攻击现实上。认为陶渊明写《挽歌诗》和《自祭文》是“含沙射影”“攻击党的庐山会议”,“陈翔鹤为什么对封建士大夫的思想感情毫无批判,把它们当做今天仍然是‘可贵’的东西来向读者宣扬呢?在这个时候来提倡‘叛逆精神’,究竟是号召什么人叛逆什么人呢?如果说现在来提倡‘叛逆精神’并不仅仅是一种时代的错误,也不完全是无的放矢,也还是有它的一定的社会基础的话,那么就只能是反动的社会基础。”[10]对他们的批判现在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影射’,如果不一定指人物、细节与‘时事’的直接对应和比附,而指作品的取材集中点,指整体的情绪、意志的话,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从根本上说,写作历史剧、历史小说的作家意图,并非要重视‘历史’,而是借‘历史’以评说现实。”[11]黄秋耘的《杜子美还家》源于他在1960年到曾经下放劳动过的河北省涿鹿县三堡村探望“三同”的老房东时的所见所想。老房东病得很重饿得很厉害,“那时候我要是直接写三堡村还不好写,我就只好写《杜子美还家》”,“其实说我‘借古讽今’也没有冤枉我,假如一九六O年秋天我没有重返三堡村,就写不出像《杜子美还家》这样‘为民请命’的历史小说。不过,当年羌村的父老还有薄酒送给杜甫,在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试问还有哪一家农户能够拿得出薄酒送人呢?”[12]

可以看出,1960年代的历史小说之所以会“井喷”式地出现,与当时的社会现实有着紧密的关系。在强大的“一体化”话语氛围中,作家们不可能用自己的笔直接地写出“我控诉”,而只能与之采取一种疏离与对立的关系,这种疏离与对立又是如此的逼仄,直接深入到作家的内心深处,让作家的话语表述通过历史人物的目光注视着现实世界的变化,又充满着作家的痛与怜惜。

三、诉求与规训:历史与现实的复杂扭结

“统治权力话语对文学和社会中的异在因素往往采取同化与打击、利用与惩罚并用的手段去化解消弭存在的异己不安定因素,而文化产品及其创作者则往往反控制、反权威而对意识形态统治加以消解破坏……在反抗破坏与全力控制之间出现一种张力并达到一定的平衡,甚至是为平衡而达到某种妥协。”[13]1960年代的历史小说更为隐秘的表现了作家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为了平衡的某种妥协,在无意识中所体现的对现实强大话语规训的无奈与默认,有时是有意识的接受。

姚雪垠《草堂春秋》的第一节花大量笔墨写杜甫戏为六绝句,针砭文坛时弊,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小说中的杜甫被人误解、中伤,其实正是姚雪垠的心有戚戚焉。他说:“在新社会,创作的道路本来应该非常宽阔的,自由的。但是各种各样的教条主义却到处布置了绊马索,等着你一万个小心中的一个疏忽。作家在进行创作时不能不缩手缩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古语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之谓也。”[14]《草堂春秋》中那种进退失据、左右为难、想出世而不得的矛盾心态,其实正是作家在强大政治意识形态话语压力之下的无意识之中对自己心态的下意识修正,以期使自己的言说符合意识形态话语的规范。

其实,嵇康、阮籍他们并不完全否定君权,嵇康还主张“君静于上,臣顺于下”。嵇康、阮籍所以反抗礼教,正是因为当权的司马氏和周围的人提倡礼教,而实际上却堕落到连一点起码的封建道德也没有,他们索性来一个全面的否定。正如鲁迅所说:“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在《广陵散》中,陈翔鹤特意加了《附记》:这篇故事是想通过嵇康、吕安的无辜被杀,来反映一下在魏晋易代之际,由于封建统治阶级争夺王位和政权,一些具有反抗性、正义感的艺术家们,曾经遇见过怎样的一种惨痛不幸遭遇。像嵇康、吕安这样的人,如果生在今世,我们不难想象,是要在作家协会或音乐家协会的负责同志中才能找到他们,然而他们就是那样在最高封建统治阶级曹氏和司马氏两家内部斗争中白白作了牺牲。在这种夫子自道式的刻意规避中,现实政治对作家意识的规训已经显露无遗。据史书载,陶渊明归隐之后,生活情况是“夏日抱长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鸟迁”(《愿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有时候他甚至不免于乞食,“遂抱羸疾”,临死时已经“偃卧饥馁有日矣”。而作家在小说中更为着意表现他晚年“躬耕自资”生活的恬淡与充实。后来批判他“不仅是反映了物质生活困难时期某些人的一种精神状态,简直可以说是对封建文人生活表现了千回百转的向往和留恋”[15],很明显是曲解。陈鹤翔以写陶渊明相对充裕的物质生活来淡化诗人写“挽歌”的悲凉情绪,除了要表现诗人“入世”的一面外,是否向还在物质生活上正处于极度贫乏状态的60年代的中国读者,发出一种乐观主义的潜在的暗示呢?

“给古代著名的诗人每个人都绘制一幅剪影,通过具体的事迹体现他们的内心活动和思想特点。这样做,对古人也许会有所歪曲或误解,不符合实际,但力求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方法,探索诗人的精神世界。”[16]看来,冯至当年对自己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来绘制杜甫的心理剪影是有意为之。在朴素、真诚、实际的“农民(渔民)”面前,“知识分子”杜甫发现了自己软弱、狭隘、虚伪、自私、清谈等“阶级弱点”,萌发了向“农民(渔民)阶级”认同的政治愿望。这种政治认同心理让我们想起毛泽东在《讲话》中的名言:“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小说中杜甫的政治认同心理在冯至的身上可以得到现实的印证:“我理会到一种从来没有这样明显的严肃性:在人民的面前要洗刷掉一切知识分子狭窄的习性。这时我听到一个从来没有这样响亮的呼唤:‘人民的需要!’如果需要的是更多的火,就把自己当作一片木屑,投入火里;如果需要的是更多的水,就把自己当作极小的一滴,投入水里。”[17]许多知识分子都做过这类表白,从内心深处深深地认同了现实政治,“不仅证实了杰姆逊教授概括的‘在第三世界的情况下,知识分子永远是政治知识分子’的敏锐判断,同时也证实了作家真正超越他的时代、突破具体的历史文化语境的困难。在中国,知识分子要确立自己独立的精神地位,形成自己独立的话语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18]

权力对知识分子的规训主要采取的是内在的方式,即葛兰西所说的“认同”。观念、机构和他人的影响是通过内在的“认同”来实现的,这种“认同”并不取决于“事实”,而取决于“建构”,即通过言说和语言的运作,让外在知识、思想、意识形态与政治逐渐地渗透转化为主体内在的要求。福柯意义上的权力是一个“生产性”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否定性的概念。在他看来,权力不是某个组织、集体或者个人的所有物,权力渗透于社会的所有层面之中,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关系,而不仅仅是简单的支配关系。权力来自四面八方,它无处不在,正是权力的结合或者纷争才构成了巨大、复杂而纷繁的形式本身,社会机制正是权力的战略形式。当我们的研究与创作都处在我们所身处的当下时代这种历史局限性的判定之下的时候,我们要考虑的是,当下的我们的文学以及对文学的研究,是否会走向犬儒主义,走向失去道德责任,从而让我们为自己逃避必要的历史承担而寻找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借口?对任何充满道德正义光芒的宣称我们要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与怀疑,正如卡夫卡《城堡》中的一个人物对K说,他的一切行动只能从一个十分不同的、远非有利的角度进行解释时,K回答道:“倒不是你的话有什么错,只是这些话不怀好意。”[19]“知识考古学”所带给我们的最大的启示就是,当我们在面对这些充满道德正义的光芒的宣称的时候,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这种宣称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以及这目的背后的真正的潜意义所在。

这其实是意识形态对知识分子最理想的惩罚,因为在福柯看来,“理想的刑罚目标应该是一种无限期的规训,一种无终止的审问……一种既不停的根据一种不可企及的规范测量差距又竭力促成无限逼近该规范的运动的程序。”[20]透过对1960年代历史小说文本的知识考古学式分析,可以看出,1960年代的历史小说是历史与现实的复杂扭结,现实对知识分子规训与惩罚的文本呈现。透过这些文本,我们可以看到意识形态话语在作家的独立人格与意识上投下了怎样的斑驳阴影,从而为我们认识那一时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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