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花园”深处的精神探析
——以“后花园”、“百草园” 、“地坛”为例

2012-04-02 14:04齐文莉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后花园百草园史铁生

齐文莉,刘 进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2)

中国是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国度,在这里人们创造了大量的辉煌文明,同时也造就了自己的文学传奇。在传统戏曲小说里面出现的花园,大都是作为男女相爱相恋的背景,花园中的鱼戏水、比翼鸟、并蒂莲等都有很浓厚的文化积淀。这些事物几乎也成了男女相悦、相惜的独特言说体系和一种集体无意识,《牡丹亭》、《西厢记》等作品即是如此。任何时代,人们对于美的向往都是那样迫不及待,或许是现实人生太过沉重,以至于在鲁迅、萧红、史铁生等现当代作家眼中,花园承载着更为复杂和丰富的蕴意。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花园》、《我与地坛》诸如此类作品中,作家已将自身的经验融入“花园”这一意象之中,它是作家们个人生活历程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是一处爱与温暖的盛放之地,是感知生命存在、灵魂安顿之地。总之,作为原型意象的花园,可以说是时代潮流和历史文化积淀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一、青春萌长的“后花园”

“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既是有意义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义,是对作品有着整体性意义的美学范畴。”[1]在明清小说中,花园可以说是一个结构性的意象,说到花园就会让人不由地想到才子佳人、私订终身等故事。

汤显祖自幼就从老师罗汝芳那里接受“王学左派”的思想。这一学派反对程朱理学,力图摆脱“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礼教的束缚。《牡丹亭》就是他文学主张的显现,借助杜丽娘和柳梦梅生死离合的爱情故事,歌颂了反对封建礼教、执著追求爱情自由和强烈要求人性解放的精神。杜丽娘,在严格管束下成长,白天睡会儿觉是违反家教,衣裙上绣上两朵花、一对鸟也受责备,年过十六岁竟连自家后花园都没有去过。除父亲外唯一可以接触到的男人就是她的老师,但又是一个陈腐至极的老学究。环境的寂寞、精神的压抑、生活的空虚,使这位正在成熟的青春少女非常苦闷。在丫环春香的诱导下,她第一次踏入后花园,后花园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当然,这里也是她命运转变的开始。在后花园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爱情,牡丹亭、芍药栏、湖山石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情思与父母、师傅的教诲相比更让她心驰神往。作者在后花园里面开辟了一方启蒙真情的边缘性乐土。正如龚鹏程先生所说:“人文意识一旦展开,人即游离出原始自然跟天地合同的境域,成为生命的畸裂,所以乐土的追寻才会不断涌现。”[2]

《西厢记》、《红楼梦》等作品中以“后花园”为背景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但是后花园在作者笔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这都是一处花草茂盛,处处充满生机的地方。为什么众多作品都选择这样一个地点来促成青年男女的爱情呢?最简单的一个原因是后花园很少有人去,不易被人发现,即便被人发现也很容易藏身。除此之外,选择后花园为背景还有一个更深刻的背景和原因。早在春秋时期,人们就沿袭以春天为婚期的风俗,祝福婚姻像春天一样充满生命力。但随着封建社会礼教束缚的不断加剧,社会不能给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提供一个真正的自然宽松的环境。于是,作家们就独具匠心地选择了后花园这一独特的边缘性场景,后花园便成了她们追寻和实现自己青春梦想的地方。

二、探索天性的“百草园”

鲁迅的杂文和小说总是给人一种愤世嫉俗的感觉,长期以来,人们经常把他当成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斗士形象,不苟言笑,一脸清苦、坚毅。但是,他的散文集《朝花夕拾》却一改这一形象,字里行间无不彰显着鲁迅先生心灵世界里最为柔和与不为人知的一面,从而也促成了他散文的独特韵味。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朝花夕拾》这个散文集中写得最动情的一篇文章,无论是百草园的儿时趣事,还是三味书屋的学习生活,都是美丽难忘的。虽然文章的主题通常被阐释为对封建社会教育的批判,但是,细细品味可以体察到,表现童心童趣才是文章的主旋律和关键所在。对于熟悉百草园的成人而言,百草园之于他也许并没有什么新奇和趣味,然而对于好奇心很强的孩童鲁迅而言,却另当别论。菜畦、石井栏、从草间窜向云霄的叫天子,这些景物被作家安排得井然有序,从低到高,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立体多彩和充满生机的空间,同时也为我们展示了鲁迅童年的无限乐趣。菜畦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那碧绿的颜色也是鲁迅童年的主色调;石井栏是光滑的,之所以光滑是因为人们长年累月地使用它,然而知道它的光滑,正是因为童年鲁迅关注过它,或者说还很多次摸过它;那忽然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的叫天子,简简单单几个字不仅仅写出了鸟儿的机警敏捷,而且还透露出了童年鲁迅对于鸟儿的自由高飞那种羡慕之情。或许因此他还埋怨和疑惑:人类为什么没有一双能高飞的翅膀?从这些错落有致的景物描写,我们可以看出作者为我们勾勒的是一个“到处都有乐趣”的儿童乐园。

在文章结尾作者说:“这东西早已没了罢。”这表达了鲁迅对这一去不返的美好时光深深怀念和惋惜之情。除却惯常的斗士形象,这般感情细腻的鲁迅对于我们同样真实可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种情愫表现才使得鲁迅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容易亲近。韦政通先生说过:“生命的成长,完全是一个反自然的过程,人要拾回失去的纯真,必须反逆着社会化的发展,在自我本身下一番大工夫。”[3]用“天性”来补充“人性”中残缺的一面,也许是作为边缘性存在的百草园留给我们的警醒和馈赠。

三、精神顿悟的“地坛”

在西方心理学中,意象表示有关过去的感受上、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或回忆。意象派诗人庞德认为,意象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4]。可见,意象与经验有着密切的关系,负载着作家独特的生命体验。

在当代作家中,史铁生的坚强是令人敬佩的。一个充满希望和未来的青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上帝的一个玩笑,他的“现在”成了地狱,终日不得不承受来自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史铁生后来回忆到:“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天上北归的雁群,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5]自身的现状让他真切地体味到了人生的变化无常和近在咫尺的苦难,咀嚼到了幻灭的沉痛和悲哀。曾经神圣肃穆的地坛被人们遗忘了,双腿残废的他似乎也被人们遗弃了,史铁生看着和他具有同样命运的地坛,似乎找到了一个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知音一般。于是地坛成了他每日必去的地方,这一废弃的荒园也成了他释放自己情感的港湾。在他和地坛被遗弃这一事实面前,幸运的是,史铁生在这荒废的地坛里还看到了蜂儿、蚂蚁、瓢虫、蝉等忙忙碌碌的小昆虫,还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6]。地坛向史铁生展示了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世界,地坛里的每一个小昆虫及其构成昆虫生长背景的杂草树木,它们都是那样卑微,有的甚至朝生暮死,可是它们却都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自然法则成长和生存。它们的生命如此随性淡定,促使史铁生进一步地思考到,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心酸和超越之后的喜悦。这充满生机的地坛,使史铁生看到了生命的希望,也让他彻悟了生和死这一哲学命题。

至此,这个被废弃、被边缘化的地坛不再是一个荒废的花园,它已经完全渗进史铁生的血液和骨髓中,帮助他完成了对生命的体验和探索,使他超脱了肉身困顿的苦刑,获得了精神上的安顿和栖居。最后,他从一个悲观厌世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参悟生命超越自我的智者。

四、结语

在中国文学的各个阶段,作家们都或明或暗地进行着“花园”的书写,花园这一意象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典型意象。寻根究源,正是由于人类心理上的集体无意识使其在审美情趣上表现出某种趋同。以前人们普遍地将花园作为乐园来看待,而且作为与现实世界相对照的审美意象进行书写。特别是在戏曲中,花园的书写已经挣脱了士人道德观念的束缚,成为青年人原始欲望生发的隐喻式场景。历史发展到现代和当下,花园意象的真实所指已和人们内心深处的精神世界紧紧相连。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主人公内心深处的诘问、思考和超越,经过这一曲折复杂过程,“花园”这一独具意味的意象伴随着强烈的生命体验已经深深烙印在作家们的心中,而且成为他们日后的感情寄托和精神归宿,可以说这是“花园”意象更深层次的审美意蕴。

不论“后花园”、“百草园”还是“地坛”,可以说它们都是一种边缘性的存在,常被主流意识文化所排斥。但是“花园”这一独特意象折射的却是对现实政治和文明秩序的不满和挑战,尽管方式上具有唯美和非理性的色彩,但是它却在促使人性和谐发展的方面,有着重要和深远的作用与意义,所以说:“天堂必须永远重建。”[7]

[参考文献]

[1]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75.

[2] 龚鹏程.幻想与神话的世界——人文创设与自然秩序[M].北京:三联书店,1992:355.

[3] 黄登山.老子论人生[J].东吴中文学报,1998(3).

[4] 黄晋凯,等. 象征主义·意象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135.

[5] 史铁生. 秋天的怀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1.

[6] 史铁生. 我与地坛[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7] 马尔库塞. 爱欲与文明[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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