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咸诗坛吴门寒士群体的代表诗人沈谨学

2012-04-02 04:25:54马卫中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寒士吴门诗人

马卫中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清代道光、咸丰年间,苏州有一批文士,他们出身寒门,一直在为生活愁苦,为生活奔波。但是,他们又胸怀理想,有着救国救民的抱负,只是政治之黑暗,以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他们被学术界称为“吴门寒士群体”,这其中有人们所熟知的江湜、贝青乔等。当然,还有更多者,因为是寒士,根本不为当时人所知晓,更为今天研究者所忽略,如沈谨学、徐宝浣、徐晋镕、张鸿基、管兰滋等。贫困的际遇迫使他们抱团取暖,经常聚在一起,既交流思想、切磋艺文,亦互相接济生活。徐晋镕曾经如此回忆他和沈谨学的友谊:“是年值水荒,我贫室如洗。手贻十饼金,令我免罍耻。是虽友谊常,难君亦贫士。”[1]6沈谨学生活之艰辛,在贝青乔诗中亦有反映,其《题沈四山人遗诗》谓:“一种田家野趣饶,忘饥忍冻任逍遥。能安耕凿贫非病,此是先民击壤谣。”[2]21

与徐宝浣、张鸿基等相比,沈谨学的诗歌创作成就要高出许多,与江湜、贝青乔一样,堪称“吴门寒士群体”的诗人代表。五十年前,严迪昌先生曾在《江海学刊》发表学术论文《清代江苏诗人沈谨学》,称沈谨学“是个毕生躬耕的诗人。然而一百年来,身‘贱’名微,向不为人们所注视”[3]42,“沈谨学以新颖的诗格,为清中叶诗坛带来了生气。这些带着泥土香的诗篇,是应该在我国诗史上占有一席地位的”[3]44。是为最早论述沈谨学诗歌之专文。然而沈谨学应该占有的“一席地位”,依然被研究者所忽略,数十年来,沈谨学还是继续“不为人们所注视”。严迪昌先生之文,至今尚是研究沈谨学绝无仅有的专论之文。当然,在一些综述性的研究文字中,也有学者提及沈氏之名。杨箫《历朝田园渔樵诗》甚至认为沈谨学的诗歌是中国田园诗的绝响:“随着古代文学的终结,田园诗也逐渐收起了它那耀人光焰,钱大昕与沈谨学为它画上了圆满的句号。”[4]6

因此,我们今天应该继续讨论沈谨学及其诗歌创作,以期引起更多学者进一步关注沈谨学,关注他所代表的吴门寒士群体的诗歌创作。

沈谨学(1800—1847),字诗华,又字秋卿,江苏元和(今苏州)人,著有《沈四山人诗录》六卷。沈谨学一生躬耕,贫病以卒,我们说其是寒士,其贫寒之窘境,只消读其《贫况》一诗便可知晓:

遮穷讳苦亦徒然,欲诉还休更可怜。昨夜举家聊啜粥,今朝过午未炊烟。强颜且去赊升合,默计都无值一钱。谁信先生谁不信,御寒无被已三年。[5]11

是诗写于道光丁未,也就是诗人辞世之年,为反映当时落魄知识分子生活之名篇。读此诗,仿佛将读者带到了那苦难岁月之苦难人士的苦难历程。江湜在《伏敔堂诗录》中曾屡次提及此诗,其《贫况效沈山人体》云:“三间屋底无薪火,十月风前有葛衣。”“便怀七十二奇策,难救残年八口饥。”[6]134可见,道咸时期痛苦忍受饥寒交迫的,尚有江湜。贝青乔也说江湜“一样途穷行脚债,万分才短折腰官”(《赠江少尉湜时有栝苍之役即以志别》)[7]12。他们是心心相印的一个群体。而江湜亦自称:“独念山人行谊始末,唯余知之最详。”[8]2江湜还有《读沈山人诗感赋》,也将他们的贫困生活,书写得淋漓尽致:

八口祗今计岂完,当时贫况有馀酸。更怜诗里其人在,独可灯前与我看。吾道非耶良友尽,秋风起兮壮心寒。孰知广厦成虚愿,衾冷多年自少欢。

江湜在此诗自序中称沈谨学诗“词义凄恻,读之令人不欢。因思山人殁已四年,其家益寒餒可念。愧窘甚,无以计之也”[6]127。惺惺相惜,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这是当时吴门寒士群体的集体写照。

沈谨学与吴门寒士群体中的其他诗人相比,其功名心不强,在政治上没有太多太大的理想。他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也没有像江湜那样,因科举之途不畅,便援例捐貲得官,钱不多,当然只能是最低的从九品,还为“分浙试用”。[9]450同时,他也没有贝青乔的“经济才”①见叶廷琯《蜕翁所见诗录·感逝集》,转引自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十五),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819页。,所以不能、大概也不愿橐笔依人、充人幕府。他只是通过农耕劳作,来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而其写诗,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即其所谓“别无消遣只吟诗”(《春尽》)。潘曾沂序《沈四山人诗录》,谓“沈四山人者,余所称也”。何以称之?潘氏解释:“唐沈千运尝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有薄田园,男稼女织,偃仰今古,自足此生。’当时士流敬慕,号为‘沈四山人’。今山人亦行四,而志趣相类,宜以为称”。并说“山人自少力田甫里,人称其孝弟。偶为诗,自怡悦而已,不求人知”。[10]1而沈谨学和潘曾沂讨论,说自己的追求就是“稻田卅亩蔬半亩,松竹三分水二分”;当然,他自己并无实现的能力,故他又说“此愿未知何日遂,君能成我即成君”(《呈小浮山人潘功甫曾沂》)。只是通过农耕很难满足起码的生活需求,其《岁暮感怀四首次冶伯韵》谓“近知菜味甘于肉,已识人情薄似罗”,可知其饥渴已从物质层面蔓延到了精神层面。不过沈谨学还是沉醉于我行我素的自我追求中:“只合读诗求我志,功名待举力田科。”

早些时候,沈谨学对乡居生活还是深感惬意的。其《幽居吟》云:

幽居远城市,野旷非山深。仄径界桑麻,绕庐多绿阴。野花不知名,疏香长满襟。野鸟不避人,时来送清音。眼前无机事,何处生机心?性情淡流水,风月閒黄金。野人耕钓馀,聊为幽居吟。

这样的满足,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传统的儒家思想,倡导的是耕读人家的耕读生活。其《新春言怀》称自己“岂无干进心”,但是,既然已经“结庐依陇亩”,所以“此心复何有”?而现实的一切,均是祖上的安排:“力耕先人遗,今已数世守。黽勉及子孙,相期保淳厚。”于是他勤心农务:“新岁农务闲,茅檐聚邻叟。纵论田野事,肥脊分某某。旁及相牛法,指画定好丑。”和邻里讨论农事,非常投入,也非常开心。

“家业世传耕种法,头衔天与太平民。”(《答芝田》)正因为满足于在家乡业农,沈谨学几乎一生足不出里。他创作诗歌,似乎成了农事的记述。其《田园杂兴四首》之二云:

东风蔼然至,杨柳春鸠鸣。徘徊以相对,动此安居情。薄田二十亩,及时自须耕。浸榖不数日,榖芽亦已生。微云酿成雨,阴阴渐为晴。

由于当时农耕技术的落后,种田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因此,沈谨学情绪的喜怒哀乐,也随之变化。“三日不出门,我稻熟如此。况值天气晴,收获及时矣。”眼见丰收,其抑制不住的喜悦,跃然字里行间。但是,回首“当其八月时,衣食何以恃?牛力尽不继,稻苗乾欲死”,诗人也曾经充满焦虑。“稻今获归来,牛见亦欢喜。”(《获稻归有作》)最后是拟人的手法:牛欢喜,实质是人欢喜,“欢喜”二字是神来之笔,可谓画龙点睛。诗人愉快的心情甚至无需丰收的到来才有,只要风调雨顺即可,其《初夏即事二首》之二云:“家家晒麦趁天晴,耞拍声连笑语声。昨夜东风吹过雨,新秧竟与岸齐平。”农家的满足,实在是容易得到。《沈四山人诗录》中同为《喜雨》的诗题就不止一首,无非该雨即雨便喜形于色。

但是,惬意的心情也不是常有的,因为惬意需要惬意的环境:自然环境,还有社会环境。首先是天灾的不可避免。旱、涝、风、雹等自然灾害频频光顾,时常给沈谨学的农耕生活带来烦恼和绝望。其诗作涉此甚多,如《五月二十七日纪龙墩龙阵》,是记突然来临的龙卷风:“游龙快意有如此,尽攫风云作驱使。风扶摇,云飞扬,游龙弄之犹未足,更挟急雨来茫茫。龙尾一掉万瓦舞,列屋乃遭逆鳞怒。居民数十家,何罹兮何辜?粮为之罄兮,屋为之无。”而其《复水》云:

稻田复没尽,苍茫转无极。饿死自有命,我不愧我力。彼苍亦何心,尔水太相逼。既没我稻田,又来漂我宅。初才四五寸,渐渐欲盈尺。抠衣时一涉,寒气凛至腋。谁能度晨昏,架板以休息。老母终日坐,无言但默默。老母勿默默,忧心我已识。天岂无晴时,水当有去夕。家储冬春米,计之可接麦。阿兄淡荡人,以酒乐其适。欢然持一觞,劝母亦我及。逃出风雨声,醉乡徐引入。

另《彻夜大风雨》、《水势渐退小雨即晴》等诗均是记述水灾。

其实,对于百姓而言,更恐怖的,还是人祸。因为比之天灾,面对无时无处不在的人祸,百姓无能为力,更无法抗拒,因此也更显无奈:“官长开仓庆丰熟,小民计食费营谋”(沈谨学《秋晚书感》)。其《村邻失稻歌以纪事》更是叙述了辛劳一年总算盼来丰收,但丰收之年农民并没有多获、甚至没有收获的悲惨故事:

一家五口田八亩,竭力耕田债还负。那有馀钱更买牛,两脚踏车当牛走。人脚不如牛脚强,脚底血出筋骨僵。不惜血出筋骨僵,但愿苗比人身长。稻苗日长人日槁,秋风瑟瑟吹行道。比邻老翁走相庆,今年稻比去年好。雄鸡腷膊天朦胧,倾家获稻趋田中。张眼各各面如纸,上塍下塍一望空。一望空,无馀谷,泪雨纷纷眼中落。一年辛苦饱他腹,赢得归家放声哭。放声哭兮门不开,又闻门外催租来!

地主的贪婪肆虐,以及朝廷的狂征暴敛,农民哪里有活路?忙乎一年,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诚如同时代龚自珍所云:“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胜栽禾!”(《己亥杂诗》)[11]521而沈谨学自己的命运,也不见得强于这位比邻而居的老翁多少。其《述怀一首寄冶伯》首先表白:“志士凛名节,达人略行藏。同此耿耿在,不以困厄移贞刚。”然实际的情况则是“倾家力作不稍惰,但有歉岁无丰年”,于是“儿啼饥,妻忍冻,不生内愧非人情”。又《岁暮即事二首》谓逼债人之多,以致“吠瘦吾家犬,朝朝索债人”,而诗人解决的办法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移新填旧债,此举觉便安。”年关难过,每到岁暮,沈谨学便面临窘境,《沈四山人诗录》中类似作品甚多。《岁暮述怀》云:

不信竟如此,纷纷债莫偿。何颜对亲友,留眼看沧桑。喜捧毛生檄,羞垂杜老囊。长贫终未必,强健祝高堂。

虽然沈谨学祈祷着“长贫终未必”,但他又有什么能力改变呢?他甚至绝望地哀叹,或许唯有死,方是目前生活的解脱办法,其《乙未九月初七日哭六儿宝进》三首之三即云:“世途偪仄我怀宽,家计凭教稼穑难。浅土薄棺安著汝,傥从一死省饥寒。”生不如死,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啊!

身居乡村,为生活忙碌,外面的世界似乎与沈谨学是隔绝的。其诗歌吟咏的题材,仅是发生在方圆几十里的苏州一带,且以乡间每天习见的生活琐事为主。但这并不等于沈谨学就不关心国家发生的大事。贝青乔奔赴浙东前线的那一年,也就是道光壬寅,即1842年,沈谨学诗歌屡屡提到英军入侵而引发的海氛。“近传海上多兵甲,别有心期与子深。”(《春日同冶伯登中立阁》)“比逢夷作逆,奔避惊江乡。是皆财为患,贪涎引饿狼。”(《冶伯令子仲宝宝浣惠诗次韵呈山民先生》)“近闻夷逆无常处,才定惊魂有幾家。”(《壬寅重五前二日汝梦塘谐携酒仁寿祠小饮即事有作》)而其《五月九日山民先生招同汝梦塘沈愚亭镐陈雨亭福畴汝寅斋鸣球䜩集种瑶斋时夷匪自乍浦犯上海兵民逃徙苏郡戒严率赋以纪》云:

菖蒲挺剑森绿锋,石榴炎火烧晴空。徐丈斋中集群彦,展对令我开心胸。雄飞雌伏飞者伏,何以解忧一林属。纷纷肉食何为乎,有感八公閒草木。

可见当时吴门寒士诗人群体在大敌当前下的同仇敌忾,这也就是他们“位卑未敢忘忧国”(陆游《病起书怀》)[12]578的精神所在。

沈谨学在吴门寒士群体诗人中的地位,是由其诗歌创作之成就所决定的。这种成就,不仅仅体现在诗歌内容的现实性,还在于诗歌艺术的创造性。所以,我们还须讨论一下沈谨学诗歌在艺术方面的价值。

古人论诗,有主学识和主才情之分。主学识者,往往倡导读书,即杜甫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也,其所为诗表现出生涩奥衍之风格,一般以用典见长。而主才情者往往矜才使气,直抒胸臆,其所为诗则表现出淋漓尽致之风格,一般又以白描见长。孰优孰劣,孰高孰下,其实难分伯仲,但是,自严羽《沧浪诗话·诗辩》提出“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13]688,后世则将其衍化成诗学理论中最核心之标准之一,假以区别格调与性灵,甚至划分唐宋。其实,无论是格调,还是性灵,只是创作诗歌需要真实反映现实、抒发情感的载体。缘此,诗人主学识抑或主才情,应该选择与诗人个性与经历相适应者,而非将其作为纯粹的形式追求。沈谨学生活在乡村,业耕之暇以写诗为乐,诗歌是其平时生活的反映,寄托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所以,沈谨学写诗强调性情,其论诗有谓“性情不死即神仙”(《题唐诗选本后》),而江湜亦谓其“不喜举子章句之学,独为诗歌以陶冶风物,发抒襟抱,盖其天性能之,故终其身,虽穷不废,且益工也”[8]1。在《简徐冶伯晋鎔即题诗稿后》一诗中,沈谨学自己也说“浪分格调或唐宋”并无实际意义,这是因为“毕竟性情无古今”。但是,主才情并不等于草率写诗。《沈四山人诗录》所收诗,起自嘉庆十九年(1814)沈谨学15岁时,而迄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其去世之前,34年中仅有327首,平均每年存诗不足10首,其创作态度之严肃可见一斑。沈谨学自己也说:“野人近来减苦吟,偶然得句不足成。苦吟自写性情耳,陶诗一卷即性情。”(《连日风雨遣怀》)并且,“不喜举子章句之学”不等于不读书,江湜就还说“初山人之孤也,醉馀肩农业而委之于学,故其诗长而益高”。[8]1只是沈谨学以为读书要能出新,要不为书囿而形成自己的见解:“读书不能出己见,徒于故纸穷钻研。”当然,读书还要能致用:“男儿目是贵实学,虎皮羊质何有焉?”(《简芝田》)

所以,沈谨学好友徐晋鎔《手钞亡友沈山人诗竟题后》言其诗歌之特点,说是“结习耽苦吟,淡如秋潭水”,究其原因,便是学陶渊明,甚至学杨诚斋:“陶公五字诗,超超寓名理。少小师诚斋,七言盖胎此。”[1]6徐晋鎔是言深为徐世昌肯首,《晚晴簃诗汇·诗话》说明了吴门寒士诗群的人员组成是沈谨学的一批朋友:“秋卿与吴江徐达源及同郡杨白、刘泳之、江湜善”,接着便引徐晋鎔此诗句,最后得出结论,谓沈谨学“当时畸行,雅擅名篇,其人为足传也”。[14]13

“淡如秋潭水”,是谓其诗风的清新自然。沈谨学诗歌往往是娓娓道来,明白如话。我们试举其《秋日漫兴》:

小小一邨三十家,家家结个竹篱笆。田角绿擎芋头叶,豆棚黄上丝瓜花。老牛虽瘦不偷力,浊酒譬无聊免赊。最是网船相识熟,寻常买得贱鱼虾。

诗歌完全是白描,生动描绘了一幅恬淡的乡村生活场景,诗风和内容高度融为一体。不仅如此,沈谨学还擅长以白话、甚至苏州的方言入诗,更增添乡土气息。如《老农》:“稻今收获了,安稳度朝昏。”《雨后》:“正好田间水薄添,稻苗会见森森长。”《春日杂诗》之二:“谷种从邻换,瓜秧带雨移。”《夜窗读书有述》:“一月不落雨,农事殊辛苦。”这样的田园诗仿佛出自农民的手笔,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就是农民的对话成了诗语。他记自己二十四岁生日,诗最后说:“居然廿四回,三月廿一日”(《生日作》);又送朋友诗,结尾则云:“道光癸卯仲春月,记取吴江相送时”(《送江弢叔湜北行》),虽都是记以日期,但却彰显真实、亲切。故徐达源《题沈山人诗录即用集中韵》论其诗云:

自君客黎里,两遇花生辰。得酒意真率,每自称野人。暇日弄柔翰,独哦佳句新。淡然味无味,如食秋湖莼。卷中田家语,仿佛图绘陈。坡公和陶作,并足垂千春。所嗟工诗者,境遇多艰辛。工甚必穷甚,此例君乃循。安得数弓地,种梅兼种筠?与君岁寒共,乐善终其身。[15]1

“坡公和陶作,并足垂千春”,评价之高,也不全是妄誉之辞。究其所以,则是江浩所谓“古人作诗重性情,今人作诗惟釣名”,而沈谨学注重性情,因此“公诗一出百家废,有如皓月开新晴”。[16]5沈谨学说“性情何必深谈见”(《寄琴香》),见性之语就是平常之语,确实无需故作奥涩。

在嘉道年间以程恩泽、祁寯藻为代表的宋诗派崛起、诗坛弥漫着生涩奥衍风气之时,并不反对学宋的沈谨学等却身体力行地创作着平淡、流畅的诗歌,这和吴门寒士群体的整体诗风是一致的。叶廷琯《蜕翁所见诗录·感逝集》谓“其所为诗不假雕饰,纯用白描”①见叶廷琯《蜕翁所见诗录·感逝集》,转引自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十五),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0657页。,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亦谓其“以手写口”[17]367;而江湜也把通俗作为自己的追求,其《小湖以诗见问戏答一首》,与李联琇论诗,也建议其“何如学我作浅语,一使老妪皆知音。读上句时下句晓,读到全篇全了了。却仍百读不生厌,使人难学方见宝。此种诗以人合天,天机到得写一篇”[18]228。只是这种看似通俗的白描,也是体现功力之追求的。彭蕴章序《伏敔堂诗录》,即云“弢叔诗,则古体皆法昌黎,近体皆法山谷,无一切谐俗之语错杂其间”[19]460。近代同光体诗人如陈衍等,将江湜作为近代宋诗运动清苍幽峭一派的代表诗人,而与郑珍等生涩奥衍一路诗人各领风骚,不无道理。我们所论沈谨学倡导读书,创作诗歌又力主清新自然,缘此,我们同样可以将其纳入道咸年间清苍幽峭诗人的行列。

[1]徐晋镕.手钞亡友沈山人诗竟题后[O]//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附录.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2]贝青乔.半行庵诗存稿:卷六[O].清同治五年刊本.

[3]严迪昌.清代江苏诗人沈谨学[J].江海学刊,1962(11).

[4]杨箫.历朝田园渔樵诗·前言[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5]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卷五[O].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6]江湜.伏敔堂诗录:卷七[M].左鹏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贝青乔.半行庵诗存稿:卷七[O].清同治五年刊本.

[8]江湜.沈山人事略[O]//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卷首.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9]黄华.江弢叔先生传[M]//江湜.伏敔堂诗录:附录二.左鹏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0]潘曾沂.沈四山人诗录序[O]//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卷首.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11]龚自珍.龚自珍全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12]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卷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3]严羽.沧浪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

[14]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四十八[O].民国十八年退耕堂刊本.

[15]徐达源.题沈山人诗录即用集中韵[O]//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附录.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16]江浩.题沈丈秋卿遗集[O]//沈谨学.沈四山人诗录:附录.清光绪三年八喜斋刊本.

[17]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4.

[18]江湜.伏敔堂诗录:卷十一[M].左鹏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9]彭蕴章.伏敔堂诗录序[M]//江湜.伏敔堂诗录:附录二.左鹏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猜你喜欢
寒士吴门诗人
古物晨列所:吴门画派的创始人
艺术启蒙(2022年10期)2022-10-31 06:11:06
吴门画院师生书画作品联展开幕
现代苏州(2020年1期)2020-09-10 03:29:32
晒娃还要看诗人
我理解的好诗人
中华诗词(2018年6期)2018-11-12 05:28:18
诗人猫
学诗3
致杜甫
诗潮(2017年12期)2018-01-08 07:25:49
端 砚
寒士文学作家左思壮而不悲的范型特征
诗人与花
火花(2015年3期)2015-02-27 07:4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