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埃俄国的计划经济*

2012-04-01 19:23布鲁斯库斯著李宏王建民译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12年3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

[俄]鲍·布鲁斯库斯著 李宏 王建民译

译者前言:这里刊载的译文选自20世纪上半期俄罗斯著名经济学家鲍里斯·布鲁兹库斯(Boris D.Brutzkus)的《苏维埃俄国的计划经济》一书。

布鲁兹库斯,1874年10月生于立陶宛,1908年在彼得堡农学院任教,1918年任彼得堡农业研究所教授,作为俄罗斯一流的农业问题权威,1922年任农业人民委员部彼得格勒省农业计划委员会主席。

还在苏俄处于战时共产主义时期的1920年,他不断发表演讲批评苏俄的共产主义试验。1921年底将演讲内容整理成文,以《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国民经济问题》为题,在俄国技术协会第十一部(工业经济部)创办的《经济学家》杂志上连载。杂志的立场和观点受到列宁、季诺维也夫等布尔什维克领导人激烈指责,杂志被查封,布鲁兹库斯和杂志编辑部其他大部分成员被捕并被驱逐出境。布鲁兹库斯被驱逐后去了德国,任柏林俄语学院教授。他和一些被驱逐的俄国学者一道创办了“俄罗斯科学研究所”,继续从事苏维埃俄国经济问题研究。纳粹上台后,“俄罗斯科学研究所”宣告解散,布鲁兹库斯谢绝英国伯明翰大学的邀请,前往耶路撒冷的希伯莱大学任教,二次大战爆发前患肺癌去世。

在社会主义思想史上,布鲁兹库斯的《苏维埃俄国的计划经济》一书第一次以亲历者的身份结合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经验系统地批评了计划经济体制,论证了市场经济必然性与合理性。冯·哈耶克把布鲁兹库斯与冯·米瑟斯和马克斯·韦伯并列为20世纪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批评的理论先躯,认为他们的批评显示了非凡的预见。

种种原因,中文读者对布鲁兹库斯了解甚少。本刊1997年第1期发表的俄罗斯经济史专家列·希罗格罗德的文章《论布鲁兹库斯及其专著〈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国民经济问题〉》,中央编译局张文成教授在《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2年第2期上的文章《计划经济体制命运的预言者?——布鲁兹库斯及其〈苏维埃俄国的经济计划〉一书》,可能是对布鲁兹库斯作系统介绍的仅有的两篇中文文献。这里刊发《苏维埃俄国的计划经济》一书部分篇章,望能有助于学界对这位思想家的研究。译文根据George Routledge &Sons,Ltd.1935年版译出。

序 言

过去近十六年间,全世界一直关注着俄国的发展,但就该问题在公众讨论中的热度而言,这一强烈兴趣很难说被报以相应的指导。只有对该问题的日积月累的文献一直跟踪的少数人敢说他们确实知道这个国家究竟发生着什么,而多数人几乎已经放弃借助已有成果形成清晰观念之意图。谓这是一次伟大的试验,或曰其对人类未来堪称重要,言辞时髦矣,然操此言者难说几人真正懂得整个事态的意义。

此一窘境,某种程度上源自政治激情对可靠资讯之必然拒斥。然则,这不足以就现状作出完整解释。过去数年间,确实不乏对问题作严肃探讨的冷静心态,然而,多数结果简直不得要领。就其核心问题,即中央经济计划的利弊,苏维埃政府的困难以及解决到何种程度,我们的知识并无多大长进。究其缘由,盖因据以作出结论的资讯之极端匮乏。炊无米之难甚巨,非条件相当特殊之研究者无望克服。

但是,专注于此问题者,就深入研究而言,多数不具备起码的素养——精通俄语。在此地,大多真正可用的资讯只能从俄国国内偶现的讨论文字中大海捞针;所有译成外文的资讯欺世蒙人,为人不齿。这对于不能驾驭俄语的研究者来说无望走得很远。但是,同样重要却更为稀缺的是有关这个国家的详尽知识,她的历史和制度,以及她的人民的心理特点,这会使观察者透过可谓现行制度造成的俄国看到那个独特的俄国,看到现行正式统治制度之外的非正式制度。由此可以明白,绝大多数关于当代俄国的论述具是浅入浅出。当然,智者们的浮光掠影之论有那么点意思,但对要害问题的回答没有多少真货色。

但是,必要的素养远不止如此。如果缺乏有关此问题的清晰概念的指引,就是说,在着手探讨俄国的特殊问题之前,如果研究者对计划经济的基本任务没有清晰的概念,即使对来自俄国的资料作最详尽的研究,也还是走不远。

欲使研究成功,除了俄国经济学家,任何其他人都不太可能具备上述综合素养。然而,真正了解这个国家而又能就当前局势自由言说的俄国经济学家所剩无几。他们当中,本书作者可谓发出了特别可信的声音。1907至1922年间在彼得堡任经济学教授,久负盛名的俄国农业问题的一流专家之一,布鲁斯库斯教授在现场以浓厚的兴趣追踪着各项发展。在《农业发展和俄国的农业革命》一书中,他对导致革命的诸种趋势作了最具启发而不乏热情的论述。新制度诞生伊始,他就沉溺于研究该制度为自身确立的使命。早在1920年,在书序中描述的境遇下,他已就社会主义造成的经济问题作出了引人注目的概述,其英译文略加压缩,构成本书的第一编。作者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在俄国的情势已有新发展的今天,在集体主义计划问题广被热议的今天,我们再读这一作品,依然被它异常的清晰透彻所震撼。与稍早时的路·米瑟斯和马克斯·韦伯教授的作品并肩,本书堪称引发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最新讨论的顶级研究之一。

这一批判性的分析具有特殊意义,它不仅在一般意义上讨论社会主义,而且涉及那个国家过去十几年间不得不实际面对的具体问题。作者超常的远见及其预言与事实的重合度,会使留意写作日期的细心读者反复体味到震撼感。不仅这一时期的宏观经济政策,而且俄国探索史中的一些微观事件已清晰地预先呈现在他的讨论中。本书的分析过去15年间新发展的第二编,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批评发表后的一段时间里,布鲁斯库斯教授还被许可留居祖国,1922年,他一度出任彼得格勒区农业人民委员会的农业计划委员会主席。然而,当年底他被驱逐出境,客居德国,其后十年间在柏林的俄国科学研究所任教授,纳粹党革命后又失去该职位。还好,这个职位使他得以密切追踪俄国的事态,全面详细地研究这个国家新的经济发展,这期间的许多作品(大多为德文)见证了他对事态的全方位的持续关注。发表于1932年的回顾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简短研究,引起了特别广泛的反响。在本书的第二编,这项简短研究被精心扩展为关于俄国革命以来的计划经济的全面论述。就我所知,对这一实验史的成功的、清晰的呈现,这一作品是无与伦比的。他的俄罗斯背景使他能够从排外的、不易得到的资料源中获取官方数据以外的更多实情。当然,读者会看到,将零散的信息织成一幅那么完整、启人智慧的画卷,作者的资料源都是最可靠的。我毫不迟疑地将这一汇编的作品置于关于当代俄国的最优秀的科学文献之列的顶端。希望这个英文版与德文版同样成功。

冯·哈耶克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1934年10月

作者序

这些章节中的想法是在彼得堡建设共产主义的最初岁月里成熟的。1920年8月在该市的学术演讲中我首次有机会对之进行了扩充。陶醉于战胜白卫分子的凯旋中的共产主义政府允诺即可腾出手来解决所有经济问题。就在他们欢呼最伟大胜利的时刻,我指出,除去战争造成的情形不问,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制度本质上是有缺陷的,从而必然破产。我的演讲引起了很大兴趣,在非正式场合我多次重复这一演讲。

不久,共产主义开始退却。1921年3月,走投无路的列宁宣布了新经济政策,废弃“产品社会主义”,建立货币经济。

届时,非共产主义文献似乎有望复活。彼得堡的一些私营企业显示出巨大的活力,更重要的是,一些非共产主义的报纸获准面世。于是我决定在《经济学家》杂志上发表我的论社会主义的文章。这是一家由俄国技术协会自1921年底开始出版的杂志,我的文章题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国民经济问题》。我希望,一段残酷的共产主义试验之后,马克思主义的迷梦真相大白,当代俄国的社会主义批判正当其时。当时,在共产主义者的包容下,我的信仰是无可厚非的。我的文章连载三期,只有少许有争议的段落被书报检查官查禁。

但是,很不幸,这一“间歇性清醒”的宽容持续时间很短。到1922年夏,书报检查加紧,《经济学家》4、5期合刊出版后,后续的出版被封杀,已出版的期刊被从书店中掠走。在当年8月共产党的代表会议上,季诺维也夫宣布了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 的精神战争。这一“精神战争”的第一条法令就是在莫斯科和彼得堡对知识分子进行大规模的逮捕。1922年8月一早,包括我在内的《经济学家》编辑部的大部分成员被拘留在格罗克维亚大街上臭名昭著的监狱内。

这些囚徒不太怎么过问政治。他们是哲学、法理学、经济学,甚至是高等数学教授。还有一些过去四年间难有机会发表任何文字的知名的政论记者和作家。但是,在一个共产主义国家里,不关心政治并不能免于暴力侵犯,在那里,不仅行为,而且思想也可以被认为是犯罪。不过,对思想犯,共产主义的统治者显得特别仁慈,我们只是奉命尽快滚出这个国家。当时政治舞台上的要角托洛茨基把苏维埃政府对我们的态度描述为“防范性仁慈”,他难得知道,几年后,同样的命运降落到自己身上。他在《真理报》上写道:“对于共和国,博学的空想家们并不是现实的威胁。但是,复杂的内外情势可能迫使我们杀他们的头,放他们出去要好得多”。签证申请得到了德国政府非常友好的回应,使我们得以尊从苏维埃的旨意。

在异国发表彼时写下的论社会主义的文章,我认为,依据关于该问题的新文献作任何修改和补充都不可取,因为这只能抹去对社会主义的那场批评的特色,意外地发表于苏维埃统治下的这一批评是难得一见的。

由于向新经济政策过渡,产品社会主义思想被苏维埃俄国暂时搁置。但是,其制度并没有被明确抛弃,在其他一些国家也大致如此,在那里,社会主义仍然被认为是没有货币的制度。因此,我坚信,人们会看到,这些由俄国巨大动乱的直接记录,以及对难逃干系的产品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批判而构成的简短篇章,在这个英文版中仍不失其现实意义。

第一章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经济问题

社会主义学说发展史通常被划分为两个阶段:乌托邦社会主义阶段和科学社会主义阶段。这一划分原则上是对的,但仍显粗略,因为我们有可能在所谓的空想社会主义中发现科学要素,而在所谓的科学社会主义中发现非科学成分。这一划分是在最伟大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和政治家卡尔·马克思的著作中形成的。马克思以进化论为起点,试图沿此路径来阐释社会经济发展诸问题。如同在科学思想的其他领域一样,此种方法在社会科学中也富有成效。19世纪后半叶,马克思主义在社会主义运动中赢得了绝对的支配地位,即便在今天,它仍然是革命的无产阶级的信条。同样,它还是俄国共产党纲领的基础。

空想社会主义者曾经相信,通过各种小的其利益来源于社会主义的社会团体的首创精神,并以其狂热的信条推动社会,社会主义就能够实现。

与这一社会现象的发展观相反,马克思认为,社会经济进程必定是基本的自然过程作用的结果。马克思认为,他对资本主义演变的客观考察得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结论,即资本主义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一个新的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正在资本主义母体的内部成熟。因此,马克思认为,他的时代的最紧迫任务并不是根据社会主义原则建立各种小集团,而是无产阶级作为阶级组织和联合起来,当社会经济发展到某一个特定时刻,也就是说当资本主义发生决定性危机时,无产阶级将担当重建整个社会的任务,即在社会主义基础上再造社会。

由此,社会主义学说发生了实质的改变。空想社会主义强调新社会的建设,而科学社会主义却专注于现存经济制度的批判和对这一制度发展的解释。的确,这一发展为即将到来的社会主义社会指明了某些确定的基本原则,但对这样的社会的系统重建,马克思本人不想操心。

同样,马克思的追随者对此问题也心不在焉。即便是才华卓著、著作等身的卡尔·考茨基也不例外,他借助于马克思主义方法对社会经济过程的研究引人注目,但在这一领域也乏善可陈。

社会主义革命在俄国取得完全胜利,最终使那些正统的俄国社会主义者不得不面对按照一个建设蓝图去建立社会主义的挑战。但是,甚至这一时期的俄国社会主义文献在这方面也无能为力。杰出的布尔什维主义理论家尼古拉·布哈林在其《过渡时期经济学》一书中,只满足于对社会主义老调的确证,即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资本主义经济范畴将失去意义。他无意阐释新经济制度下的生产和消费将遵循何种范畴。在俄国文献中的确存在按照一个建设蓝图去建立社会主义的尝试,但这一尝试是由已故的杜冈-巴拉诺夫斯基进行的。然则,杜冈氏并非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因此,令人困惑但却毋庸置疑的事实是:科学社会主义仅仅将自己局限于对资本主义经济秩序的批判,迄今没有产生任何关于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理论。

为什么马克思主义甘愿压抑对这一理论的讨论,以往未曾有充分的解释。原因在于,尽管马克思在其思想体系中赋予进化方法以首要意义,但他从来都是作为革命家来阐述的。关于马克思是否设想过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是一个由一系列局部改良所构成的渐变过程(考茨基肯定此观点),或者,他是否曾预见过到一场同步的革命(列宁的观点),在列宁和考茨基之间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在这场争论中,我们必须坚定地站在列宁一边。事实上,考茨基在《社会革命》一文中也对此观点表示赞同。马克思承认黑格尔的辩证发展图式,按照这一图式,量变在旧的形式中发生——这是一个以爆发革命为假定的图式,在这一图式中,社会实体的质变是不断累积的量变的结果。

马克思常常将一个新社会的出现比作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我们不妨因循此例并从中得出必要的结论。只有各器官在母体内发育成熟后孩子才能降生;出生毕竟不只是一个机械活动,它包涵着倏然临世的生命在生理上的急剧变化。为了能够在新环境中生存,新生儿必须能够吸吮和呼吸,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两个本能的过程。类似现象必定会在新社会诞生时再现。在新制度下,那些追逐利润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经济机制运转的企业家消失了。经济生活中必定会出现新的动机。但是,社会有机体之谓只是文字上的比喻,它并不真具有任何支配性的本能。生物有机体的那些本能的新过程要在社会机体中出现,社会领袖们必须胸有成竹。

现在,如果资本主义社会能够使其成员自主性这一最重要需求得以满足,能够将国家经济职能局限于对个体经济活动进行一定的管理,如果其社会秩序已创立了政治经济科学,那么,又有什么必要转向那种由国家承担无限责任和各种复杂经济活动的社会主义社会科学呢?然而,连靠其成员的自由主动精神满足其最重要需求的、将国家的经济职能局限于规制个人经济行为的资本主义社会也创造了政治经济科学,对于一个由国家统揽更重要更全面且复杂得多的经济活动的社会主义社会来说,这类科学就更加不可或缺了。

作为一种富有创造力的学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迄今没有充分发展,这一事实只能这样解释,即马克思主义者缺乏解决马克思本人遗留的问题的勇气。为了完成马克思认为最重要的现实任务,即组织国际工人的联合运动,对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进行深入研究变得毫无必要。相反,要组织无产阶级进行反对资本主义的战争,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中较黑暗的方面予以批判和揭露就足够了,同时,对社会主义的描绘则仅限于最笼统的魅人的词汇。然而,马克思去世之后社会经济演进的过程并没有中断,社会发展和新社会秩序的构建成为越来越现实和急迫的问题。

为了完成这些任务,必须进行必要的准备,但事实却是,当这一天到来时,马克思主义者们措手不及,导致了对社会主义运动不利的后果。世界战争的空前破坏使得文明国家的经济生活面临毁灭性威胁,资本主义面临空前危机,此时,社会主义理论的魅相必然更清晰地露出缺陷。应现存秩序的宿敌之召唤,西欧社会党领导人意外当政。然而,由于缺少建设新社会的综合方案,充分意识到对工人阶级负有重大责任的西欧社会党大佬们怯于鼓励大众进行社会革命。危机四伏中,他们不再坚信社会主义能够治愈我们时代的疾患,担心彻底颠覆已经处于混乱状态的经济秩序,他们战战兢兢,即便是改革方案也是如此。再看另一群人,那些死忠于马克思主义教义的全能的俄国社会主义者,他们天生更勇敢、更坚定。社会革命大功告成,然则缺少任何明确的计划,他们只好不断地东一棒棰西一榔头。而在经济形势极端严峻当口,他们还是满怀信心,一往无前。

现在,如果考虑到所有这些严重的弊端皆源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缺失,而该理论又为社会主义共同体所必需,那就必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这一缺失决非偶然。如此严重的缺陷必有更深的根源,这些根源将随着我们阐述的深入而显现。

尽管马克思主义没有为社会主义经济提供系统的理论,毕竟还是为其确定了基本要点。一方面这是因为社会主义必定在资本主义的变革中才能产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将社会主义付诸实施的社会阶级是工业无产阶级。其要点的特征如下:

马克思社会主义不是小区窄巷的社会主义,而是以国家和民族为宏大架构的社会主义。就它所关注的生产力的配置而言,马克思派的社会主义原则上反对由市场和市场价格调控生产。在马克思主义看来,资本主义的调控方式是难以维持的。马克思主义反复强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无政府状态必然导致周期性危机。它认为,无政府状态是资本主义的最大弱点之一,而社会主义则能够克服这一弱点。较之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将是最完善的经济组织形式。社会主义在统计数据的基础上制定统一的国家计划,并据此指导经济生活。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不仅市场价格,而且连资本主义经济的其他基本范畴也失去了意义。没有工资,没有利润和地租,这是因为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人人都劳动,人人都获得包括非劳动要素带来的全部收益在内的劳动成果。劳动力成本是社会主义唯一认可的生产成本,这些成本是根据工作所需时间为基础来计算的。即使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也只有劳动能够创造价值,这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的论断。这一论断更适用于社会主义经济秩序。

在社会主义社会,必须依据平等原则对经济物品进行分配。就像自由是资产阶级的指导原则一样,平等则是工业无产阶级的口号。伟大的社会变革将在平等的旗帜下实现。

这些就是马克思社会主义关于建立新经济制度的主要原则。至于能否为理论上构建的社会主义经济秩序找到现实的解决方案,我们将在以后的章节中予以回答。从任何角度上讲,任何致力于解决此问题的努力都极大地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资本主义制度。同时,我们也希望,对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基本问题的考察有助于揭示资本主义诸多问题的新表现。

第二章社会主义与经济原理

无论是在自然经济、资本主义经济还是在社会主义经济中,人类从事的所有经济活动都必须遵循产出与投入均衡的原则,该命题的正确性,任何经济学家都不会质疑。把该原理视为经济活动之本质特征的观点决不是无意义的,正是这一特征将经济活动与其他形式的人类活动区别开来。只不过,在社会主义社会中,这一原理应该具有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的特殊表现。

在自然经济条件下,该经济原理的实现方式简单明了。个人因血缘和共同生活而组成紧密的团体,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里,以劳动支出为主的各种成本与劳动者及其亲属所消费的劳动产品的价值之间会很自然地出现一个主观决定的比例。在这种情况下,整个生产过程范围的有限性及其清晰明了的特性,确保这一比例的稳定。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企业家使用他人的劳动力而不关心其福利;企业家可以自由地使用作为上游生产过程的产品的原材料和机器;企业家也利用自然力,但与自然经济条件下劳动者对自然力的利用有很大不同。然而,这同时也出现了更为复杂的经济过程,一种成本和产出之间的合理关系,较之自然经济,这种关系表现得更划一,更清晰。所有生产要素:劳动力、燃料、机器以及资本和土地的使用都与生产产品一样具有市场价值。这是一个自发过程导致的发展,其结果必定被企业家视为决策依据。如果产品的价格(市场价值)不能补偿生产成本,企业家将在基本的经济过程势不可挡地、无情地行进中丧失对生产资料的支配权并被逐出市场,因为他未能完成社会赋予他作为企业家的使命,即整合各种生产要素从而使这些要素的成本能够为使用这些要素生产的产品的市场价格所补偿。另一方面,对任何人,即便是对伟大的艺术家和科学家,资本主义的奖赏也不像对成功整合各种生产要素的精明的企业家那样慷慨,尽管他所满足的是社会最基本的生计需求。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企业家的状态就是持续不断的努力。他设法同所有参与生产的人打交道。对有些人,他尽力使他们对自己的产品产生直接的兴趣;对另一些人,他通过提高工资予以激励;还有一些人,他则通过解雇威胁进行管控。从而,在资本主义社会,阶级以及各种所有者集团的分化的现实,使经济原理得以实现。

社会主义将怎样贯彻这一原则呢?与资本主义不同,在此社会形态中,缺少一个庞大的其经济地位能够使他们专注于进行成功生产的企业家群体。相反,社会主义企业的经理们即使努力做到管理成功,也得不到任何物质回报;努力的结果不能如期,也不会遭受更多痛苦。因为,在生产过程中为劳动力、资本和自然资源的使用支付代价的并不是这些企业家,而他们也无法从提供给社会的物品中获取任何好处。在每一笔社会主义经营中,风险就从成员个人转嫁给了整个社会。

这里不打算对社会主义社会在建设中所遇到的各种具有主观色彩的困难进行深入探讨,因为这些困难是心理因素的产物;对经济活动主观要素的考察困难重重,且此种考察所获得的发现总是引发争议。我们想要的只是下述客观结论,其真理性已在上述观点中得到了清楚的展示。与资本主义社会相比,经济核算在社会主义社会具有更加重大的意义。在资本主义社会,如果某个企业家喜欢的话,他根本无须记账。他拿自己的企业孤注一掷,只不过对他自己更为不利。但是,他对经济共同体的责任并不因此而减少,因为社会以确定价格为其提供全部所需,并以同样的方式,以确定的价格从他那里进行购买。所以,“他难逃世间裁决”①见普希金《鲍里斯·古德诺夫》。。如果浪费生产力,他将以身家性命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但在社会主义社会,情况就全然不同了。一个大的康采恩在没有适当核算的支持下运营,不论由于不合理的企业组织造成的社会生产资料的浪费有多大,其经理可能照旧悠哉度日。然而,这种企业好比经济组织中的一个病号,即使是疾病尚未被发现,其危险一点也不会减少。它就像一个活的生物体的伤口,不疼并不说明其危险性就小。因此,对社会主义社会而言,最大的隐患就是经济核算的萎缩,因为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整个经济体系的混乱。

我们在俄国看到的正是经济计算的萎缩。与这一萎缩同步的是以私有财产为代价的社会主义的急速发展,是市场和货币经济的消亡。在我们曾经引用的《过渡时期经济学》这本书中曾以铁路系统为例,充分表明了旧的成本核算方法在今天已失去了所有意义。显然,这并没有引起社会主义理论家们的任何焦虑。的确,布哈林承认需要某些核算制度,但对于这种制度的原则没有作出任何细致的说明。这正是我们社会主义经济的弱点。的确,牛奶仍在生产,面包仍在烘烤,车辆仍在维修,煤炭仍在运输,但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些过程所费几何。这种状态必定导致经济制度的大灾难。灾难已经发生。

然而,尽管这个国家不再拥有原有的成本核算手段,却不会放弃对企业的管控。但它能控制的只是孤立的生产要素。在这一点上,国家的各种活动必定会相当广泛,会大大多于资本主义的类似活动。国家对雇员的外在举止、材料消费、机器以及库存等进行琐碎的监管。调整和再调整成了常规,生产机制与管控机制之间异常失衡。生产要素的管控机制既没有为整个生产过程的经济理性提供任何保障,也不拥有成本核算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具有的那种决定性意义。道德家们禁不住会说,实现此种管控的完善管理并不能做到确保共同体不亏损,另一方面,对不诚实的考核不是没有经济用途的。一切都取决于生产组织的成功与否,然则此种管控提不出生产组织成功与否的任何标准。

目前我们确实看到,国家已经认识到经济生活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持续。只有恢复自由市场,对国有企业的盈利状况进行核算,且这种核算必须以市场提供的数据为基础,才是出路所在。然而,这种方法在马克思所构想的社会主义框架中并不存在,而我们最为感兴趣的恰恰是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制度下,经济核算问题是怎样解决的。

对原有经济核算方式的排斥被定为国教后,布哈林主张应用实物核算的方式取而代之。这一思想得到了A.W.恰亚诺夫的进一步阐述,他认为,根据各企业合理组织的程度,新方法将使社会主义企业之间的比较成为可能。例如,将其方法应用于农业领域,他作出这样的计算:生产1000个单位的谷物需要以下花费:30个单位的劳动,90个单位的生活保障资料,86个单位的土地,2个单位的运输,25.6个单位的建筑物,4个单位的库存,1.5个单位的原材料,0.3个单位的供暖。为了得出这个复杂的公式,恰耶诺夫必须为所有物质资料找到共同的尺度,为所有建筑,为从耙子到蒸汽打谷机等各类设备,以及从润滑油到绳子等各种各样的材料找到一个共同的单位。很清楚,所有这些单位的价值或者是臆造的,或者完全是武断的。只有在共同价值原则的基础上被确定的此类单位,才具有实际意义。在这个问题上,作者并不成功。此外,如果俄国农业部门的官员只收到上述形式的平衡表,也只能是一纸空文。如果为建筑物、生活资料、土地和设备的测量单位设定一个公约数,那么就必须对这个公约数进行界定。

不难理解恰亚诺夫的尝试为何以失败告终。斯特鲁米林(S.Strumulin)和瓦佳(E.Varga)在《经济学家》杂志上抨击过经济核算问题①见《当代俄国经济学文萃》,他们都反对恰亚诺夫的方法并得出结论说:资本主义用卢布作为价值的一般尺度,社会主义也必须有类似的尺度对各种要素进行估价。的确,这个结论是无可争议的。在何种经济制度下,没有价值核算,任何理性经济行为都是不可能的。斯特鲁米林和瓦佳完全赞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认为只有劳动才能作为价值尺度。如果像马克思所说的,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是对经济物品进行社会核算的被遮蔽的真实基础,是交换价值的基础,那么,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劳动就必定更加自觉地被作为价值的基础。

下面的章节,我们将考察劳动作为价值尺度在社会主义社会的适用范围。这是人们最感兴趣的理论问题,因为它与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活动基本概念的理论意义有着重要关联。

第三章社会主义社会劳动价值核算

不妨设想一下经济品劳动价值计算的具体形式。

社会主义国家用时间作为劳动计量尺度。但是,即使在社会主义社会,要无视作为劳动的基本特征的生产率也是不可能的。仅仅依据劳动者在工厂、车间或机床旁耗费的时间是无法计量劳动的。即使是我们这个倾向于平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也只能拒绝这种劳动评估方式,工资只能以生产率来确定。因此,价值单位不仅是工作时间的长短,如一个工作日。工作日是有着特定的、平均生产率的工作日。这个生产率表现为工人生产的一定量产品,如一定量剖开的原木,一定量锯开的板材和一定量的木头柱子,等等。然而,在每个生产特定商品的企业都雇用各类人手,他们每人做着不同的工作,因此有必要为各类工作确定一个恰当的标准工作日。

但是,在每个企业都会有素质参差不齐的雇佣劳动者。除了未经多少培训的总是很富余的劳动力,还有经过多年培训,有时具有特殊才能或天资的劳动力。这类人数量有限,必须惜用。作为一项支出,使用非熟练劳动有其标准额,把估价非熟练工人的标准用于估价熟练劳动是合理的吗?不管我们的工资政策如何强烈地倾向于平均化,这都是不可行的。马克思本人也指出,熟练劳动等于倍加的简单劳动。但如何确定这个倍加系数呢?不要指望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找到该问题的答案。有人建议通过比较熟练工人与非熟练工人的培训费用来解决问题,但要做到这一点决非易事。如果这里讨论的技能是天资所赐——尽管不一定是特殊人才——那么上述方法就完全不适用了。因此,显而易见,所谓倍加的价值或者有待确证,或者完全是主观武断。

还有,每个企业都从其他企业获取原料和设备,显然,除非同时计算出整个经济领域里的劳动支出,除非各种类型、各种性质的劳动能够通约,否则无法估计生产定额。如此,在许多人看来既简单又客观的劳动价值尺度,实际上极为复杂,也远非客观。

尽管这种计算方法在苏维埃俄国被强制推行,我们却必须质疑这一极其费解的方法是否可行①事实上,这个法令从来没有被实施过。。我们要问,消费者如何应对这种事情。对于生产条件,消费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么他如何按照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首页上提出的原理,即按照商品所耗费的劳动来评估他所消费的经济品呢?即使对我们这些就生产过程进行过深入研究的学者来说,这种评估方法也显得费解和随意。暂且搁置这种疑惑,假定在整个经济领域里的无数企业中,经济品的估价是用这种或那种方法根据其耗费的劳动量来计算的,那么,这种劳动价值的计算与资本主义以自由市场的数据为基础的价值计算具有同等意义吗?

劳动支出额类似资本主义账户中的借贷。那么,如何确定信用额度呢?按照马克思的说法,生产成果是由生产出的商品所包含的劳动价值来衡量的。马克思所说的不是具体条件下的,而必须是标准条件下的商品生产,就是说,商品的价值是以生产它们所必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决定的。但是,又该如何确定这个社会必要时间呢?

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没有给我们任何具体指示。我们不相信关于标准生产条件的任何抽象的解释。我们更愿意关注各个独立企业的社会必要的平均成本。

现在设想,我们试图运用与马克思的教义最接近的方法解决问题。不必说,在由一个康采恩垄断的特定行业内,或一个社会中只有为数很少的企业,这两种情形下完全用不到我们所说的劳动计算。假如有大量的企业在生产中相互来往,我们的计算结果又将是怎样的呢?

这些企业将分为两组:一组贷出大于借入,另一组借入大于贷出。由于企业数量众多,我们最终总会得到一些企业经营合理而另一些则管理混乱的证据。

但此种证据只在极少数场合才具有客观实用性,即所有企业都具有大致相同的结构,就是说,在所有企业中,种类不同、素质各异的劳动力的组合基本一样。只有把种类不同、素质各异的劳动化简为强行划一的劳动单位,我们的计算才能顺畅。而在现实中,这种结构上的相似性极为罕见,所以,这种相似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具有示范意义。

在大多数情况下,具有更大意义的是,同一行业中的各企业的组织形式完全不同;就是说,在生产同类商品的不同企业中,劳动类型、劳动素质的组合各不相同。但正是在这种条件下,这种纯属臆造的把种类不同、素质各异的劳动化简为强行划一的劳动单位的方法扭曲了整个计算。如果某企业大量雇用某种稀缺劳动力,并且在任何地方这种劳动力都是为完成共同体的最重要工作所急需的。如果按照社会主义的平均化倾向,这类工作的报酬与非熟练的、供给充裕的劳动力的报酬差不多,因而该企业的劳动力成本并不高。然而,能否以现有方式从事生产,怎么说也是个疑问,尽管其劳动成本低廉。反之,最合理的生产方式也许是最大限度地雇用社会上最为丰富的劳动力,劳动成本结算表上的数值高低倒在其次。

但是,当各企业在不同自然条件下运行并在不同程度上使用资本时,劳动成本核算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假定有向市场提供同样产品的若干农业企业,它们的土地肥沃程度不同,且因距离市场远近的不同而交通成本也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欲评判这个或那个企业组织得更合理,进行劳动成本的比较又有什么意义呢?根本没有意义,因为这里没有考虑土地品质的差异以及距离市场的远近。

我们再假定,某些工业品,如麻绳,有的产自设备优良的麻绳厂,有的产自手工作坊。正常情况下,劳动成本结算表会显示,工厂的麻绳生产成本要低于手工作坊。那么,能否由此断定,应该通过麻绳厂而不是手工作坊的扩大而发展麻绳生产呢?如果社会主义社会可支配的资本量是无限的,那么这个结论是合理的。可惜,不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社会都没有这个福气,尽管多数人似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可用的资本只能是如此有限,经济共同体的所有部门都为之竞争;投资于麻绳厂还是投资于例如农机生产,何者更为有利还是未知数。因此,就劳动成本结算表看,工厂的麻绳生产成本低于家庭作坊,从这一事实中并不能得出必须扩大麻绳工厂的结论;如果经济共同体遭遇资金短缺,更大的可能性是,麻绳厂在现有设备报废之后遭到清偿,整个麻绳生产将不得不因此转向家庭作坊。在真实的现实中,这一幕在我们这个缺钱的社会主义国家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而这样做是对的。生产永远是劳动、资本和自然三要素的协作,这一事实的意义即使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也是不能忽视的。的确,科学社会主义创始人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试图忽视这一点,认为唯有劳动才是经济品的交换价值的基础。但在第三卷中,马克思考虑到生产中的其他因素,并进一步发展了交换价值理论。然而,这很难与第一卷中所阐述的价值理论相协调。从现代经济学的视角看,即使第三卷的理论显得有些过时,但它也不像第一卷所阐述的学说那样与客观现实形成如此强烈的反差。

第四章劳动成本与市场价格

就某种程度上合理地组织企业而言,劳动成本核算很难提供任何有用的指导。还应认识到,劳动计算无论如何无法像资本主义的价值计算那样,为社会生产的调控提供必需的决定性指令。当然,资本家看不到竞争者的账簿,尽管那里有他感兴趣的商业秘密。但他也无须查看这些账簿,因为经济系统本身提供了能否在现有组织条件下从事经营的直接信息。价格是根据他所生产物品的主要成本标注的,该价格是在市场上,以独立于工厂生产过程的某种方式而形成的。而我们则是另一回事。相对于某商品的直接成本,存在着源于直接成本本身的数值,后者并非生产该商品的那个企业的直接成本,而是为市场提供产品的所有企业的成本。在马克思看来,该平均成本代表着商品的真实价值。如果我们分析的是一个自发过程,其失误或可忽略,若有意识地重现该过程,这个缺陷就会清晰地显现。

假定社会主义社会接管了资本主义所有生产蕾丝的工厂和车间。再假定某特定工厂蕾丝生产的劳动所耗少于生产蕾丝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那么,从中是否能够得出该工厂的蕾丝生产应当或继续或扩大或停产的结论呢?在一个食品短缺、衣不蔽体、燃料告罄的社会中,这样的问题是多余的。在这种社会,蕾丝已经失去了其……“价值”。请读者谅解。在对马克思社会主义理论的分析中,我始终认为自己有责任坚持其术语的一贯性。但在此,我不得不在非马克思主义的意义上运用“价值”一词,因为就所讨论问题的语境中,简直无法找到替代词汇。

再举一例。设想一个遭到整个世界封锁的社会主义社会,从资本主义社会接收了很多镰刀厂。假定有些工厂产量不高,制作镰刀的劳动成本远高于平均水平。是否要关闭这些工厂?这又是一个多余的问题,显然,在上述假定的总的经济条件下,我们更乐于创办更多的镰刀厂,哪怕这些新建工厂生产效率更低。

上述两个例证清楚地表明,有些价值现象,马克思主义未能意识到或有意忽略。事实上,这里所说的价值决不直接取决于劳动成本,毋宁说,它是一个社会的需求函数。价值的上下波动不取决于劳动成本,而是取决于上述两例所遵循的需求函数规则。蕾丝厂还是那些蕾丝厂,可是,蕾丝的价值在下降;镰刀厂也还是那些镰刀厂,而镰刀的价值却在上升。建立在门格尔、瓦尔拉和杰文斯等人伟大成就基础上的现代经济学把价值概念应用于,而且只应用于这一现象,这一学说认为,马克思笔下的劳动价值只是成本的一个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者中的现代经济学家将劳动价值与成本这两个概念作了明确区分——实在说,这一区分对科学不是无益的。主观评估是价值现象的基础;这些评估汇集并体现在反映着商品的社会需求强度的价格中。即使布哈林也得承认,不仅资产者,就是无产者也得在市场价格的约束下满足自己的需求。某人在市场上看到一件保暖外套,并摆着是最精致的布鲁塞尔蕾丝,即使此人是个无产者,他也没有兴趣去比较外套和蕾丝所耗费的劳动,相反,他唯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急需。如果秋季已到,他会支付必要的价格买下这件外套;同时,如果他的出价被接受,他只愿意以极低的价格购买蕾丝。有钱的食利者也逛市场。他对布鲁塞尔蕾丝制造者的工作量同样不感兴趣;但他知道自己妻子那些小小的嗜好,腰包满满的他能够使这些嗜好得到满足;这样,他所支付的价钱使布鲁塞尔蕾丝生产者们多少能得到一些回报。

销售产品的生产商依据市场行情报价。在由不同财富阶层所组成的资本主义社会,价格反映着对商品的需求度。生产商将市场价格记入自己账户中的贷方栏,只有此时他才能判断借方的规模。通过市场价格,资本主义社会为所有生产组织发出了强有力的指令,迫使它们根据市场价格来控制费用。在这些指令持续不断的压力下,市场价格与生产成本之间产生了一个确定的关系(但并非市场价格与劳动成本之间的关系;因为劳动只是生产要素之一,从而只是生产成本的要素之一)。只因没有对主观价值论,对主观价值在市场价格中的客观表现作出科学考察——只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大卫·李嘉图及其追随者卡尔·马克思这样深刻的思想家得出市场价格取决于生产成本的错误结论。而且,作为该理论的奠基人,大卫·李嘉图未能合乎逻辑地将其运用于更广泛的领域,比如农产品价格的形成。相反,他不得不承认,在农产品的生产中,价格并不是平均值,而是生产的边际成本。这些边际成本是由需求的强弱所决定的。在此,需求在价格形成中的优先性得到了承认。马克思也同样承认了农产品的价格形成理论。为了不使自己的理论基础受到损害,李嘉图只是把这种价格形成方式当作一个重要的特例。而现代经济学则将其视为唯一有效的理论。

市场价格的形成以特定时刻的社会需求为条件,且仅以此为条件。消费千变万化,所以,在市场价格和生产成本之间不可能有完全对应的关系;这种关系只存在于臆想的、有着“标准”价格的静态经济之中。与其他市场一样,在我们的社会主义共和国,商品的销售价格的确反映着社会需求,但这些价格决不代表生产成本,因为生产太过混乱,无法对市场导向作出回应。何况,我们市场上正在销售的大量商品,其生产成本根本无法计算,因为它们是无法复制的绝品,然而,它们的价格照例是以完全理性的方式产生于特定条件下的社会需求。

那么,社会主义社会是从哪里获取生产指令的呢?生产管理者如何测度社会需求呢?如果我们公认劳动价值核算能够显示各企业的相对赢利状况,那么,这种核算就应该能提供某种标准以判定企业的生产是否经济。当然,就前述例证,国家可直接宣布蕾丝生产可以忽略。但这只是个特例,它并不说明国家常见的困境,而其产品也仅限于奢侈目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某种商品的生产必须支付一组成本,别无其他。如此,社会主义国家何以找到判定生产是否经济的尺度?

在对外贸易方面也可以提出有力的发问。从国外买什么呢?面粉、大豆、鲱鱼,抑或鞋类、药品?我们的对外贸易委员会通过何种机制获知本国需求呢?又怎样知道某种商品的价格可以接受,而另一种商品的价格该拒绝呢?这些问题都没有下文。

马克思主义者斯特鲁米林曾尝试对社会主义国家经济核算问题作深入研究,与我们不同,他坚持劳动价值核算的客观意义,但却不得不承认,为调控社会主义生产,劳动价值核算无论如何是不够的。他认为必须引入经济品效用的概念,而劳动只能是各种效用不同的经济品生产中的部分要素。因此我们看到,斯特鲁米林正致力于在社会主义国家重建一个在现代经济学家看来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具有相同作用的机制。他正确地提出了问题,但术语仍然是马克思主义的。他所说的价值等同于现代经济学中的成本,他所说的效用等同于价值。但这些区别的确很肤浅。

在考察经济品效用问题时,斯特鲁米林看到了一个经济学早已意识到的现象,即经济品的数量与其效用成反比。由此,斯特鲁米林提到了费希纳①古斯塔夫·费希纳(1801-1887),德国物理学家、实验心理学家、心理物理学、实验美学创始人。1860年发表《心理物理学纲要》。他通过对感觉强度与刺激强度之间的数量关系的长期研究,发展出了测量感觉的基本方法。——译注的心理物理定律,即反应强度随着刺激的不断重复而逐步降低。在阅读斯特鲁米奇林时,我们不能不说有点吃惊的是,这位可敬的经济学家竟然忘记了边际效用理论,这一理论毕竟是心理物理学定律在经济现象中的应用。或许斯特鲁米林更属于把马克思的《资本论》奉为某种神圣如《古兰经》的俄罗斯知识界,谨遵对圣主的宗教表白,他相信,该说的话,《资本论》都已经说过了,《资本论》以外的话都是废话。

然而,尽管斯特鲁米林的阐述看上去有些不正常——伪称经济科学早已确立的原理是自己的首创——但他还是准确地抓住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调控问题。

与我们不同,只有他才相信,完全可以不考虑市场取向而对经济生活进行调控。另一方面,他相信,借助丹尼尔·伯努利著名的所谓道德预期的概率原理,可以“先验地”计算经济品的效用。在此,他忽视了该原理针对的是货币,即所有经济品的一般等价物。伯努利从未想到,他的原理会被用于计算具体的经济品,如面包、牛奶、木材、外套或橡胶套鞋,依据数量来计算这些经济品的贬值。对支配着所有经济品的消费规律的考察问题只是最近才提出来,但如何解决,尚在起步阶段。但至少我们知道,任何经济品的需求强度都有其各自的规律,有些经济品的需求有弹性和刚性之分,所以,任何简单的公式都无法表明它们的数量与效用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斯特鲁米林也疏于说明如何将不同经济品的效用简化为某个单位;这样,人们就不得不引入各种系数,熟练劳动和非熟练劳动的比较就是如此,所有系数都是任意的,正因为如此,它们都被描述为“确定的”。

遵从着斯特鲁米林的指点,实行强制性劳动价值计算的俄国政府怎么说也无心等待这些计算的结果,对此我们并不意外。他们从未使用伯努利的公式去“先验地”测定产品的效用,反而为了使国有企业有效运转而遵从市场的指令①此处作者暗示新经济政策的实行。。确实,我们今天的市场组织得极不完善,还远不如资本主义时期,然而,即使残缺的市场指导也比在黑暗中乱闯好得多。无疑,我们的经济体制抛弃了马克思设想的社会主义结构。

如果不能通过自下而上的经济核算方式使社会主义得以运转,那就要寻求以统计数据为基础的统一的经济计划方式自上而下地做到这一点。对此,不仅经济管理机关,而且相当部分知识分子也相信这种解决方案是可行的,政府也因至今未能解决这一问题而受非议。恰耶诺夫坚信,由经济管理委员规定社会主义国家的牛奶、谷物和猪肉的需要量以及规定生产这些商品所费成本的时代即将到来。因此,根据该信息采取行动的国家将拥有明确的数据对国有资产进行有效的管理。

因此,有必要对制定统一的国家经济计划的可能性及其在调控社会主义经济中的意义进行考察。

第五章社会主义经济的统一计划

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统一计划是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思想。凭借此种计划,社会主义不仅宣称全盘接受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技术,而且希望通过生产的进一步集中,通过选择最完善的企业组织形式使企业效率最大化,从而建立起超越资本主义的、生产与需求达到和谐的社会。正如我们谈到的,马克思主义把“生产的无政府状态”总是挂在嘴上并誓言克服之。

资本主义社会是通过自然演进的方式出现的,它并无依据某个蓝图而贯穿始终的主题。当然,各资本主义国家政府都制订自己的经济政策,但除个别例外,这些政策只不过是影响经济生活的部分措施,并未刻意排除私人利益和私人企业具有决定意义的重要作用。就此而言,可以说“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

然而,所谓的无政府状态,即没有控制社会关系的权威机构,未必意味着社会关系混乱无序。事实上,资本主义也拥有调控力量,其功能足够明确而强有力。实际上,资本主义生产受市场价格控制。资本主义是自由竞争体制,竞争在消费品市场和生产要素市场都有体现。寻求最大限度满足需求的消费者在自由竞争,在市场上销售商品的生产者也在自由竞争,这些因素致使每件消费品达到某一价格水平,供需在该价格水平上实现均衡。该价格体现着整个社会的经济品所具有的由社会所有成员的主观判断和购买力所决定的边际效用。

价格敏感地反映着供需的每一变化,就像天平的指针在刻度上精确地反映着重量的变化。价格变化可能由需求所致。比如,如果寒冷的秋季不期而至,购买者就会感到保暖衣物成为急需品;若存货量只为正常气候所备,那么消费者之间的竞买将推高价格。再如,某个向世界市场提供相当数量食品的国家遭遇歉收,食品的价格将会上涨;食品是生活必需品,因此,对非急需品的满足势必推后,非急需品的价格将下降。

价格变化也可能由供给引起。甫提及农产品价格对收成波动的依赖。在资本主义社会,这种情况常见于由生产方式进步造成的同样的投入可能带来更多产出的情形。在市场上,这些商品只能以低于目前已知的市场价格进行销售。然后,消费品的市场价格反过来决定着再生产所有这些商品的资金投入。与消费品市场并存的是生产资料市场和在市场上竞争的企业家。自由竞争为每种生产资料确定了与其边际生产率,即与运用该生产资料使企业生产率提高的程度相应的价格。这样,在社会需求与生产组织之间出现了某种动态均衡。该均衡时而表现在价格水平上,时而表现在生产水平上。平衡点因时而来自需求领域,时而来自生产供给领域的压力而持续不断地变化。价格形成过程是自发的。当事人的行为并无任何理论依据,也鲜用统计核算。面对紧迫的现实问题,企业家并不视这两样东西为不可或缺。

所以,必须承认,整体而言,尽管资本主义既无主题也无计划,但其机制运行极好,社会需求以最规律的方式得以满足。不仅如此,市场致力于迎合消费者的最精细的需求,回应他们最为变幻无常的情绪。

当然,消费品生产的完全的自发调节有其缺陷,表现为不时发生的生产过剩,就是说,商品不能以补偿其生产成本的价格在市场上销售。由于发达工业资本主义各国的所有经济要素紧密联系,由于这些要素通过信用组织彼此依赖,致使发端于某些重要工业部门——最常见的是生产资料部门,即所谓“重工业”部门的危机,发展成为普遍的工业危机;更有甚者,危机在国家间蔓延,最终酿成世界性危机。危机使企业家遭殃,同时,大量工人失业处境悲惨。

马克思认为,危机的根源在于分配缺陷,更确切地说是工人状况的日益恶化,因此,在社会不断增长的生产力与人民大众购买力之间出现比例失调。马克思因此预测,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危机将变得越来越严重,直至整个“资本主义的无政府状态”导致全面的崩溃。

这一可怕的预言没有在此期间应验。资本主义一次又一次克服危机,经历繁荣,繁荣期间,生产的增长超过以往。而且,在资本主义得到最广泛发展的国家英国,危机已经显现日益温和的迹象:即工业繁荣期向工业萧条期的过渡呈现出无剧烈震荡的趋势。这样,处在较高阶段的工业资本主义在起伏的节奏中演化着。自然,我们不认为战后危机正降临到我们头上。显而易见,正是工业危机使马克思否认市场这一调节生产的力量。

科学社会主义倡导的生产调节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毫无共同之处。社会主义国家的统一计划不同于各资本主义企业制订的各生产计划的综合,其基础完全不同。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市场。所有分配职能都集中于执行国家经济计划的各个特别委员会。社会主义的全部企业都在向国家的“同一锅里加米并从中取食”。

在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品,特别是生产资料的流通并不通过买卖——没有一般等价物。并非徒劳无功的是,像布哈林、恰耶诺夫和拉林之流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俄罗斯研究者已经指出其自然经济的特征。正好,这个比较可为我所用。且对比社会主义国家与自然的农耕社会。后者拥有各类可用的土地,种植着各种作物,有多种多样的养殖业。所有这些经济要素紧密联系。田间和牧场的产品用来饲养动物;马的劳作、肥料等用于大田和家庭菜园;从一个经济部门到另一经济部门,无须买卖就实现了价值的整个循环。在农业经济中,生产与家务,亦即生产与消费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这也是社会主义的一个特征。

如果两种经济制度在规模上有可比性,社会主义学者们显然是自慰式的比较对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管理问题或许不无意义。农民组织可由精明的农民予以合理监管。但是,直观地监管某小国经济生活的理智能力何以可能?遑论俄国这样的大国!在此,程度的差异变成了本质的不同。

社会主义制度的中央机构,如最高经济委员会,没有市场价格所提供的灵敏的晴雨计。为了使生产适合社会需求,最高委员会被迫首先收集能够满足这些需求的商品种类和数量的资料;然后再估计合用的生产资料,其中,最有意义是劳动力这种特殊且不稳定的因素。根据评估,最高委员会将可使用的生产资料分配给最重要工业生产部门,并通过管理委员会分配给各企业;而企业内生产要素的整合,只能托付基层组织。

“社会主义就是保持计算”,这是当下的口号。的确,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市场价格机制,它不能没有庞大且非常完善的统计机构,一个涵盖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机构,其职能应具有灵活性和持续性以反应社会生活的千变万化。然而,最发达的西方国家也未必拥有如此庞大且昂贵的统计机构,更遑论俄国了。但是,不必纠缠于这些技术困难,且直入问题的核心。

民众对经济品的需求能够被先验地判定吗?我们认为,这一想法源于马克思对19世纪上半叶英国工人阶级不幸状况的深刻印象,该状况在他的密友恩格斯那本名著中被详尽描述过。按照马克思的思路,即使资本主义能为有工作的人提供维生之道,即便如此,鉴于周期性失业的不确定性,工人阶级能够从社会主义制度得到更多,起码他们的生存资料能得到保障。

自费迪南·拉萨尔高声宣布“铁的工资规律”以来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然而,由于多种原因,其中包括工人阶级自身的有所作为,事实证明,工资规律是由比铁软得多的金属铸就的。西欧工人,更不用说北美工人,对只能满足他们基本需求的最低生活必需品抱怨已久。他们的需求无法测定;总的说,现代人的需求是不可能先验地测定的。当然,由于事实上工人阶级的购买力有限,他们的需求满足是受限的。

社会主义的目标不是压低而是提高工人的生活水平,所以它的任务不是调配工人所需经济品的最小量,而是对经济品进行大规模安排,使每种商品都依消费者的需求而各就各位。不过也会出现同一经济品在不同地方比例各异的现象,因为一定数量的物品可能是绝对必需的,而超出这个一定量的部分将失去其价值。英国某工会的熟练工人,习惯吃牛排喝啤酒,另外,他喜欢住郊外小屋,进城时乘坐地铁。也可能,这位英国工人与其美国的同志们一样有一辆福特车。然而,码头工人却不得不像其他非熟练工人一样过着更为节俭的生活,但社会主义的目标肯定不是压低工人的生活水平。

这名熟练工人逐渐认识到各种经济品的释出价值。或许他不会主动放弃牛排和第一杯啤酒;如果他已成家,为了在其乡宅增加一个房间,他可能会放弃第三杯或第四杯啤酒;但也许他更愿意为妻子添一件双排扣礼服或晚礼服而不是扩大自己的住宅。此外,作为文明人,工人们有多种个人嗜好,他们因此有求于资本主义市场。无须任何形式的统计,市场就可以汇总无穷多的各种需求。

那么,作为社会主义最高经济委员会官员的我们如何先验地解决这一问题呢?没有消费者表达需求程度的市场,我们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客观数据呢?没有市场,即使对最基本需求的预测也非某些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们先来谈谈食品。假定统计数字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居民人数、性别、年龄、职业构成等方面最新的准确信息。然后,生理学告诉我们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工种的人所需要的卡路里。科学告知我们日常饮食必需的最低蛋白量;其余卡路里由脂肪或碳水化合物提供。由于我们知道所需食物的构成,就可能确定包括蛋白质在内的含有足够卡路里的配给额度。尽管如此,必须注意的是,这些数量计算的意义远不是绝对的。根据工作所耗体力,一个成年工人每天所需卡路里大约从2500到8000不等;而且,食物本身的构成变化相当大,不可能对每个部分都进行化学分析。不过,这并不是主要困难所在。

上世纪90年代,现代营养能量理论奠基人,德国生理学家鲁布纳①马克斯·鲁布纳(1854—1932),德国代谢生理学家,他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为近代营养学的发展打下了基础。——译注提出了如下定理:如果生物的营养能够提供保持其机能所必需的最小能量,吸收能量的有机体在形态上没有明显的不同。该理论自提出以来已过去了25年,虽有一些修正,但仍有其意义。我们知道生物组织有最低蛋白质需求值,但有的蛋白质是“全能的”,有的则不是,而全能蛋白质是最不可或缺的。此外,研究发现,食物中还必须包括卵磷脂、核酸和维生素,而后者迄今尚未得到充分研究。还有,脂肪也具有独特的营养价值。然而,即便有足够的卡路里甚至蛋白质的供给,居民仍难免坏血病蔓延之苦。

现在可以说,掌握所有科学知识的最高经济委员会都不能对最低配给加以综合并指导生产,普通居民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事实是,居民无需科学。他对自己的肠胃和身体状况作出反应,本能地决定吃肉、奶酪、胡萝卜还是鸡蛋。他的本能不会哄他。如果市场存在,所有需求会被汇合,这一过程的结果将为生产提供指导,该指导比任何统计数字,比任何生理学家的理论更可靠。

但是,对食品需求的估算决不是最难的。要不让彼得格勒的居民冻死,如何知道他们的木柴需求量呢?旧标准已毫无用处,我们现在只需为单独的公寓楼,甚至是个别房间供暖,除非这些房间空置,而它们原本的设计是集中供暖。没有显示居民的木柴需求程度的机制,社会主义社会如何检验其先验标准的准确性呢?

衣着标准的设定更困难。共和国的严峻形势,可以坚持要求人民只满足最基本所需,但我们根本不可能区别何谓基本所需,何谓惯常需求。男人可能满足于最朴素、最单调的衣着,但女士却本能地拒绝这种事。在自由交换经济中,女人宁愿吃不饱也要穿戴漂亮。即使面临严峻形势,难道我们的共和国要压制这种本能吗?我们难以苟同。但是,为满足女士对发带、蕾丝和皮毛的需求,共和国只好推延其他必需品的生产;那么,对这些急需品要消减到多大程度呢?

会有人提出异议:难道资本主义国家不也是根据明确标准来满足特定居民群体的需要吗?它对这个任务的执行难道不令人满意吗?对此,军队的供给是一个好例。这个例子足够真实,而任务却单纯得多。在军队中,我们面对着大量的做同样的事,共同生活的同性别、同年龄的个人。可以将这些男人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考察并理解他们的想法;以不同形式向他们供给衣食的结果也清晰可见。如果自己手里分文没有,待遇最好的士兵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幸;除非有点钱,否则就意味着他被排除在交换社会之外,意味着他没有以自己的方式满足自己需求的最起码的自由。

俄国共产主义胜利达到高潮时,当政者就想到可能强加给公民这样一个标准划一 的制度,诸如工人之家、强制分配宿舍、公共食堂之类的试验。但这些尝试很少成功。这些方案难以实施,因为其前提是必须废除一夫一妻制,尽管柯伦泰女士甚至连这一点也不懈地坚持,但当局却不能使自己走得这么远。但是,即便政府曾经打算使此类试验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结果,充其量是建成一些“设备完善的兵营”。

因此,即使借助科学理论和庞大的统计机构,社会主义国家也无法测算居民的需求或将这些需求划简到同一水平,因此,它不能为生产提供所必需的指导。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最大弱点是国家竭力将所有的分配职能都集中于官僚机构。

在自由交换的经济中,每个企业都为生存而不懈奋斗。它持续不断地需求原材料;它必须补充生产资料的供给;它要支付工人工资;投资必须有回报。满足这些需求的手段由企业自己从经济共同体中获得。企业将商品投放市场,如果这些商品对于共同体是有价值的,如果企业的生产率较高,那么,市场就会以一般等价物的形式使企业家因自己的努力而获得足够的资金。企业家用这些资金购买原材料、新机器,支付工人工资;盈余形成利润,如果利润足够多,企业家会动用其中一部分来扩大生产。如果该企业表现优异,经济共同体将赋予该企业家以信用,这种信用可使企业家以自有资本不可能达到的规模来扩大自己的营业。相反,如果企业生产率低下,销售收入不足以维持其继续经营,这是临终预兆,意味着经济共同体将拒绝这种组织不善的生产浪费资金。简言之,生产率的状况怎样,资本主义企业的状况也就怎样。

但社会主义社会的情形完全不同,企业的生产率与维持企业生存的资金供给之间没有直接联系。社会主义社会有两个过程:一,企业产品流向“公共汤锅”;二,企业从“公共汤锅”里获取再生产的资料。在社会主义社会,商品流通不受买卖链条的影响,也与参与流通的当事人的意愿无关,它只取决于市场条件。最高经济委员会的成员们可能想象商品向“公共汤锅”的流入与从这个锅里取出生产资料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然而,在实际中,此种联系很成问题。

即使国家建议最高经济委员会的成员维持这两个过程之间的联系,他们也做不到,原因如前所述,即社会主义制度下没有一般的价值标准。设想苏维埃农场贡献了若干牛奶、若干磅肉类和若干蒲式尔谷物,那么,该农场要多少优质种子,多少化肥或豆饼,多少饲养的牲口或多少衣服,多少燃料作为其产品的回报呢?令人尊敬的农业组织专家A.W.恰亚耶夫的尝试已经失败——这不仅是我们的,而且是马克思主义者的观点。尝试之失败,其原因在前面更充分地阐述过,在没有市场的社会中,该问题无解。

如果最高经济委员会的成员决意坚持企业所得必须与其生产率挂钩的原则,如果他们准备承担考察所有下属企业这项艰巨任务,我们仍无法为他们提供一个评估这些企业的客观标准。因此,从长远看,这必须依赖于官员们的主观评判。但这样就使经济生活屈从于各种政治因素的影响,其影响之显著在任何场合,与任何其他社会组织形式相比,都不如在社会主义国家那样突出,在这里,政治权力与经济权力互为表里。因此,从经济角度看,即便社会主义觉察自身已处在最大的困难中,但仍会为无经济效益,但出于政治考虑而受政府支持的企业而浪费资金。

即使最高经济委员会发现了经济效益很好的企业,也不能确保这类企业得到发展。在社会主义国家,各种产品和生产资料的分配,类似某种劳动分工,是由某些特殊的权力机构,也就是由管理委员会负责的。为资源而相互竞争的企业家们纠缠着管理委员会,他们的手段就是哀求和劝说,这些都没有什么代价。这些情形与资本主义社会的以价格为基础的竞争形成鲜明对比。所有如此调拨的生产资料都带有补偿性,因此,管理委员会针对每个企业所作的决定应记录在案。这个过程要比资本主义社会所发生的复杂得多;在资本主义社会,企业家大不了提高价格以补偿这种或那种生产资料。因此毫不奇怪,在社会主义国家,企业的协调运转不是常态,而是特例。厨子多了烧坏汤。谁都知道格罗兹尼有最富饶的油田,但这没能使该地区免于缺衣少食。谁不知道阿斯特拉罕的渔场是俄国最重要的水产供给源?但渔民却得不到渔网;成千上万磅鱼白白失去,仅仅因为下诺夫哥罗德州制作渔网的手工工人得不到必需的原料。你可以说这是因为管理不善,但在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下会发生这种事吗?当然不会!一个拥有如此价值之石油财富的企业家总是能为汽油生产者找到生活资料。同样,渔网的买家总会向家庭手工业者提供必要的材料;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他会为每磅亚麻纤维多付金卢布,自然地,他会从阿斯特拉罕渔场业者那里获得费用补偿。这种高效率并非由于资本主义的企业家比最高经济委员会的公务员更聪明,更勤奋,而是由于两种经济组织形式完全不同。事实是,社会主义缺少各个生产过程的协调机制。因此,在苏维埃俄国,只有那些与自由市场维持联系——尽管遭到当局的强烈反对——不依赖管理委员会的呵护而独立获得供给的企业才保持其活力。不止如此。较之完全靠国家而生存的企业,不由国家从“公共汤锅”喂食的企业为国家带来了更多回报。

资本主义本身是否并没有表现出集中的倾向,社会主义是否并未实质上遵循资本主义已经走过的道路,这些问题是可以提出来的。确实,美孚石油公司控制着美国所有的汽油,钢铁托拉斯控制着整个冶金行业,因此不难理解,我们的向美国看齐的社会主义者们特别喜欢托拉斯这个词。但是,资本主义托拉斯与社会主义托拉斯存在着根本的组织上的差别。资本主义托拉斯受市场支配,社会主义托拉斯不理睬市场。资本主义托拉斯在与其他企业的自由竞争中在市场上销售产品,就劳动力、发动机、工具、金属等等讨价还价。资本主义托拉斯与其他资本主义企业的唯一区别在于其特殊的产品定价方式。然而,即使这样的价格也不是托拉斯任意决定的。每次价格上涨都会导致需求的下降以及单位产品的成本上升。因此,托拉斯的创建未必意味着高价格;相反,放眼未来的托拉斯常常把它们的价格降至当时最高利润的水平之下。它们这样做,部分地是为了使新的消费群体习惯于产品的使用,也是为了阻止竞争产品的销售。因此,不论托拉斯的目标还是它们的经济管理都与社会主义无任何共同之处。

也许真该就此结束我们的考察了。显然,没有根据社会需求而协调生产的机制,这样的经济制度是不可持续的。社会主义克服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代之以超级无政府状态;与这个超级无政府状态相比,资本主义展现了一幅最和谐的画卷。在此,如果马克思主义仅仅是个科学理论,该话题或可就此打住。然而,实际上,作为一个经济纲领,马克思主义已成为当代最伟大的社会运动的口号。这个事实迫使我们考察其本质的另一些方面。

第六章社会主义社会的分配问题

社会主义者坚信,只是在有产者以利息或利润的形式占有他人劳动产品的制度下,分配才真正成为问题。这样的问题在社会主义社会不可能存在。

但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无须扣除投入的资本或耗费的自然资源(迄今为止自然资源总是有限)而由工人获得商品的全部价值,这可能吗?这难道不会导致世事荒谬甚至不公吗?且对此细加考究。

假定,社会主义社会向某矿山派遣了两组矿工。他们具有同样的技能,同样的勤奋,且挖到了等量的矿石。但一个矿井产出的矿石含铁,而另一个矿井产出的矿石含白金。即使在社会主义社会,白金的价值也要高于铁的价值。现在的问题是,每组矿工是否应依据他们所产物品的价值进行分配?

再举一例。假定某社会主义社会置两块土地由两组数量相同的农业工人支配。两组技能和干劲相同的工人劳作一年,但由于土壤的质量不同,第一块土地的产出是第二块土地产出的一倍半。即使在社会主义社会,1.5蒲式耳谷物也要比1蒲式耳谷物更值钱。问题是,社会能够根据两组工人所创造的价值进行分配吗?

或许有人回答说,白金矿应当比铁矿得到更为集约的开采,而肥沃土地也应当比贫瘠土地得到更集约耕作。由此,可以说在这两个例证中,劳动的边际成本代表了等同的生产价值。然而,无可改变的基本事实是,耕耘肥沃土地工人作为一个整体的产出比在贫瘠土地上劳作的工人产出更多。因此,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白金矿要得到比铁矿更高的回报,而肥沃土地的回报也会丰厚于贫瘠土地的回报。现在,我们转向前面提及的一个相关例子,即麻绳工厂和家庭作坊的麻绳生产。两组工人的劳动量和技能相同,工厂工人比家庭作坊工人生产出更多更好的绳子。即使是社会主义社会,绳子的价值也必须取决于数量和质量。那么,社会主义社会是否要根据两组工人创造的价值向他们支付报酬呢?

无疑,问题的答案是清楚的,但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们也许仍将试图拒绝。他们认为,工人的报酬不一定取决于他参与生产那一刻的结果。但在实际上,这一说法不可能实行。起初,俄国共产主义者们钟情于“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理论,但国家很快就看到这对工作积极性的危害,不得不引入旨在使贡献与报酬成正比的工资制度。假如社会主义社会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不得不支付有差别的工资,显然,如果生产率仅指由劳动强度和技能决定的生产率,而不是指由特定自然条件和资本的多寡所决定的劳动结果,那么,工人的工资只能以劳动的生产率为基础。但是,果真是这样,那么,即使在社会主义社会,也必须将劳动创造的价值与自然和资本所创造的价值加以明确区分。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和资本带来的价值归属于利息和利润。如果社会主义者觉得这些词很刺耳,大可以另找说法,但这毫不影响问题的实质。且再次重复上文在考察劳动价值核算问题时得出的结论:生产永远是劳动、资本和自然三要素的结合,这一事实赫然在目,在社会主义社会仍保持其意义。从而,利息和资本利润绝非历史范畴,而是经济过程的逻辑范畴。

我们明确意识到,在此问题上,我们的观点不仅与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迥异,而且与俄罗斯知识分子相左,因为后者全都受到科学社会主义的影响。即使已故的杜岗-巴拉诺夫斯基,这个敢于率先在马克思主义刊物《当代世界》上展示边际效用理论的人,也在此问题上坚持科学社会主义,将利息和资本利润看作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性范畴。因此,我们有责任更详尽地说明自己的观点。为摆脱我们的结论,社会主义思想左冲右突,我们将尽力追寻这一过程。

为捍卫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观点,人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马克思并不认为一定量商品的价值取决于个别从事该商品生产的工人的劳动量。他只承认,社会创造的全部价值是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人阶级的劳动产物。因此,每个勤勉程度和技能正常的工人应被视为是平均价值的生产者,而平均价值既不取决于自然条件也不取决于资本劳动的秉赋。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商品总是表现为劳动的结晶,大可以从该卷中引述足量的段落以说明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现实主义阐释;同样,我们的对手可以从《资本论》第三卷中引述足够的对他们的更为抽象的解释有利的段落。我们确信,今天看来已经过时了的《资本论》第一卷的观点以非凡的力量和准确而著称,从而对科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另一方面,《资本论》第三卷的经济观点不够清晰,故其科学价值不大。第三卷的观点只是表达了马克思晚年对《资本论》第一卷所提出现实观点正确与否的疑惑,并试图对它们进行修正;不过,他没有从基础上修正自己的观点,因此,他的全部工作是一项未竟的工程。在何种情况下,我都准备接受反对者的观点,并假定,抽象的价值理论更好地代表了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即便如此,我们结论依然基础牢固。

假定有两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两国的工人们都同样勤劳,但其中一个共和国可用的资本多于另一个国家。两个共和国的劳动产出自然会有差别。那么是何种因素导致了这种差别呢?再假定,在两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工人们都同样勤奋,同样的技术,等量的资本供给。但其中一个共和国只拥有褐煤、贫铁矿石,贫瘠的沙土地,无天然良港,另一个共和国却拥有优质无烟煤、富铁矿石、肥沃的土地和天然良港。显然,这两个国家的劳动产出必将出现差别。那么,是何种因素导致了这两个国家生产率的差异呢?

我们的理论重建将采取非常具体的形式,因此我们面对的是极为现实的问题。

假定社会主义在全世界取得了胜利。即便如此,仍然会存在有些国家资金充裕而有些国家资金短缺的现象。假定穷困的俄罗斯工人向他们的英国同志提出租借机车、机器、工具或肥料的请求,并提议25年后归还所有资金或者是等价物。毫无疑问,资本的利息被看作是剥削的产物,而充满马克思主义热情的俄罗斯工人也许有本事劝说英国工人(但愿他们不反感抽象的理论)不要变成从他人,特别是从其他无产者身上索取利息的无产者。但对俄罗斯人来说,这种胜利的后果也许并不妙。英国工人也许回复说:“的确,你们对钱的需求更迫切,但我们也不是钱多到没处放。再者说,我们的美国同志都拥有汽车,但我们的汽车制造厂至今仍缺少必要的设备。此外,尽管我们开始建造花园城市,但距离完工却是遥遥无期,我们仍然不得不蜗居在令人想起万恶资本主义社会的令人压抑的旧城。难道我们这一代人这些需求要被牺牲掉吗?不要忘记,我们的资本不属于资产者,而是我们自己的血汗。”请马克思主义者们来回答这个问题吧,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可以断言,社会主义革命胜利之后,只有两件事是可能的:或者,资本的国际循环停止,这将不仅对人类生产力的发展造成最严重的破坏,而且必将对文明的进步造成巨大的破坏;或者,只要有国际交易,资本的利息就不能不具有马克思或曾说过的某种属性。

再设想另一种情形。或许某一天,英国工人将向他们的俄罗斯同伴提出这样的建议:“尽管你们拥有西伯利亚森林,但缺乏必要的资金、技术工人和管理者,所以你们并不是合适的开发者。让我们来开发吧。”不仅如此,较之上述俄罗斯工人的理由,英国工人的理由更充分,甚至可以不把他们视为主人:“同志们,此林非你栽,它们是从土地上自生自长的;所以,你们以允许我们开发为由要求回报是不合适的。”极有可能,资本主义的传统影响根深蒂固、讲求实际的英国人永远不会有此类念头;更可能的是,他们将以利息的形式向俄国同志们提供补偿,而俄国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他们的美意。

我们为预设对手的反对意见而采用的方法特别富有成效,因此我们得以在上述考察中排除了情绪化的常常使整个讨论似是而非的社会阶级关系问题。利息和资本收益作为普遍的经济活动范畴,其逻辑特征在国际交易中展示的特别清晰。

对于我们的上述结论,即使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难以向我们想象中的对手提供任何具有决定意义的反对意见,关于利润,他们依然有话要说:即便利润确实是经济过程的逻辑范畴,利润最终还是源于劳动,因为归根结蒂,资本是劳动的产物。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这一论断,我们决不接受。

为避免把讨论搅混,且再次撇开社会关系问题。设两个社会主义共和国,自然条件相似,资本供给量相等,工人也同样勤勉和能干。但两个国家只有一点不同。一个国家的工人从资本主义时代继承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很常见的品质——精打细算。有赖这一品质,他们不仅成功地使原有资本保值,而且还使之逐年增殖。

转头看,另一个共和国的工人则大手大脚,为此,他们的资本日渐萎缩。如果这个过程持续下去,那么前一国家的工人将越来越富,他们的资本的增殖会越来越容易。相反,后一国家的工人,尽管他们同样勤奋和能干,却会一路穷下去,并且,即便贫困最终会让他们明白过来,而面对经济衰竭,生产率低下,他们的状况也很难改善。当然,富裕且爱好和平的社会主义共和国不会像资本主义制度下常见的那样,为了征服而以帝国主义手段将战争强加于邻国。更可能的是,这个国家在自己拥有充裕的资本之后,会将多余资本以一定的利息率提供给贫困的邻国。这样,生息资本将帮助穷国走出因自身愚蠢而陷入的困境。

这里刻意以例说事,目的同前,就是不让社会关系问题把讨论搅混。此例清楚地证明,尽管劳动是所有的生产,从而也是资本生产不可替代的要素,生产从而劳动本身却并不创造资本。为了使资本增殖,或哪怕仅仅是保值,有件事是必需的——也许我们可称之为“节欲”。但是,指点着靠节欲创造了巨富的罗思柴尔德居首的资产阶级苦行僧群像,拉萨尔对这个词进行了嘲讽。

那些想方设法从普通收入中节省资本的人只能自制,但是,收入愈丰,“节欲”这个词就愈不合用,因为资本累积只需节俭和计算。英国经济学家引入了一个更中性的词——“等待”。但无论如何,我们关注的并不是表达方式。这里旨在说明资本是经济生活中的一个特殊范畴,不能简单地视为劳动或生产的衍生品。

这样,我们看到,在反对个人对利息和利润的占有方面,经济社会主义的拥趸们已经走的太远了,因为他们彻底否认利息和利润是经济范畴的逻辑特征,也反对资本、劳动和生产各有其起源的观念。但事实是,如果不将产生的价值划分为工资、利润和地租这三大收入范畴,任何理性的经济组织都是不可能的。

我们没完没了地纠缠于理论的细枝末节。然而,从中表露的事实尽管无益于马克思主义教条,但对现实社会主义是有用的。革命以来的经验业已表明,共产主义试图使报酬与劳动成果脱钩尝试必然会使当今的工人们丧失工作热情,为此,共和国正致力于制定尽可能严格的贡献与回报成正比的工资制度。同时,也无法再坚持工人有权获得自己全部劳动产品的观点。自从我们的共和国背弃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概念,允许各工厂在市场上销售自己的产品,此问题就非常现实了。请问,国有卷烟厂的工人有权获得扣除补偿资本部分之后的全部生产所得吗?从马克思派的观点来看,答案是肯定的,但从上述讨论的结论出发,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鉴于资本属于代表全体工人的共和国,鉴于劳动生产率取决于资本,共和国有权要求工人对向其提供的生产设施、在工厂劳动的机会进行补偿;事实上,共和国有权要求资本的利息;只要共和国为工人们提供土地并获益,就有权要求得到地租。

如果考虑到将国有工厂出租给私人企业的做法,那么,马克思主义学说在新经济政策条件下无法继续坚持的事实就更加显而易见了。如果工人有权获得全部劳动所得,那么,企业主迫使他们尽责并剥削他们,就意味着他们的权利受到侵犯。更成问题的是,共和国有何权利要求企业家支付租金?支付租金难道不会进一步减少工人的劳动所得吗?声称共和国是工人阶级的国家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安慰而已,因为整体工人阶级的财富毕竟与这里讨论的工人的财富不是一回事。

然而,在我们看来,共和国要求企业家支付租金时,并没有侵犯工人的权利。为了更精确地确定租金额度,必须对资本家的利润进行分析。根据现代经济学,利润并非来自剩余价值,而是由三大部分构成的:对使用资本的补偿,对主客观风险的补偿及管理的利润。显然,国家有权要求对使用资本,对主观风险和部分客观风险进行补偿,企业家应得到管理利润和部分客观风险补偿。总之,尽管在更广泛意义上存在着社会主义要素,但这里却没有任何马克思主义的痕迹。因为,非劳动收入——当然,管理利润不包括在内——是由整个社会占有的。

此外,必须承认的是,共和国特别需要租金和资本收益。毕竟,社会主义国家承担着生产的主要风险,微不足道失误就可能让原始资本血本无归。更重要的事实是,社会主义社会的整个结构使其成员没有储蓄的冲动。这样,资本的形成,这个在个人主义机制中如此强有力的过程,就被扼杀在母腹中。为此,社会主义共同体必须自己承担起资本再生产的使命,一个她力所不能及的使命。还有,这一共同体不得不满足其成员的集体需求,特别是较之资本主义更大程度地满足他们的文化需求;而在资本主义社会,文化需求的满足在更大程度上来自私人资源和私人动机。现在,很明显,为实现上述目标而必需的资金不能仅依赖税收。再者,与均等化导致的国民收入碎片化等量分配的社会相比,在资本主义社会,收税是相对容易的事,因为国民收入的绝大部分属于一个有限的群体。

甚至马克思在其通信中也提出过,为了资本再生产和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对工资的扣除是必需的。但他并未阐明合理扣除的准确界限。

我们有关利息和利润的结论,在与社会主义相关的合作社问题上也具有重要意义。毕竟,合作社是以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为基础的,故此,社会主义理论关于劳动问题的观点是似是而非的。(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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