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郁青
(成都大学艺术学院,四川成都 610106)
寓意于物 物我相联
——苏轼音乐美学思想探析
胡郁青
(成都大学艺术学院,四川成都 610106)
两宋时期,词曲创作达到一个高峰,自苏轼开创豪放派以来,宋词更是成为可以与唐诗分庭抗礼的文学艺术作品。东坡词拓宽了词的写作题材,令人耳目一新,开阔了人们的艺术审美的视野。豪放词不同于婉约词,它有其自身的音律特点,不加裁剪也能就律。本文通过对苏轼成长环境及艺术创作的探析,剖析苏轼的音乐美学思想,了解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苏轼;豪放派;音乐美学思想
眉山,坐落在成都平原上一座美丽的城市,上承巴蜀名城成都,下接天下奇山峨眉。在汉、隋时期被称为武阳县、通义县,到了宋代,眉山与彭山、丹棱、青神三县同治于眉州之下,乃州府所在地。
《华阳国志》中“犍为郡武阳县”条目记载“晋时特多大姓,有七杨、五李、诸姓十二”。从中国文化的传承脉络中可知,凡大姓聚集处,其文化底蕴相对浓厚;从历史来看,蜀之文化开发,当首推汉景帝时期蜀郡太守文翁,他不仅选才入京就读,还于成都修建学校,后人感其恩德,名之为“文翁石室”。从此蜀地向儒之风甚兴,“蜀地学于京师者比于齐鲁焉”,涌现出了一大批文人学士,诸如:大儒扬雄、文学家司马相如、诗人李白、陈子昂、“三苏父子”、名臣田锡等。蜀学在文坛中的地位日益凸显。
在宋代三百年的历史里,眉州为朝廷培育了很多文化名人。清代嘉靖年间编撰的《眉州属志·凡例》中载言“时(宋)天下以文名者六,而眉得其三;以史名者三,而眉得其一”。此处所言“以文名者六”是指宋六家中的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其中三苏即为眉州眉山人;“以史名者三”是指:《新唐书》、《新五代史》的作者欧阳修,《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和《续资治通鉴长编》的作者李焘,其中李焘便是眉州丹棱人,是以南宋诗人陆游赞曰“郁然千载诗书城”。
苏轼出生于一个清贫但富有文学修养的家庭,其母程氏是一位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女性,她认为人生在世当有所作为,对于二子更是细心抚养,教以学问,为其无闻,曾向苏轼传授《汉书》。在母亲的启发和教导之下,苏轼凭借刻苦钻研的精神,在青年时期就“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具有广博的文化知识。在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二十岁的苏轼便以礼部考试第二名、殿试第一名的成绩,与弟弟苏辙同登进士及第,深受富弼、欧阳修、韩琦、梅尧臣等人的赞赏,“皆以国士礼待轼”。此后苏轼成为了文坛上一颗光彩夺目的新星,父子三人声名大震。
从唐至宋,诗词兴盛,而宋初词皆被世人看作是“娱宾遣兴”的工具,称之为“艳科”。故而那些描述相思爱情、歌舞宴饮、文辞华丽、绮靡轻佻、低回婉转的婉约词被视为词之正宗。婉约派也盛极一时,从唐朝到宋代名流辈出。唐朝的温庭筠,五代的南唐后主李煜,北宋的柳永、晏殊、晏几道、欧阳修、周邦彦、秦观以及南宋的李清照、姜夔等皆为婉约词之大成者。词至苏轼,便逐渐摆脱了“艳科”的陈词滥调和题材的束缚,把词引向了一条健康之路,引向了广阔的大千世界;把词从“娱宾遣兴”的思想中解放出来,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前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他的这一种豪迈开创了宋代词坛的豪放派,使词逐步成为可与诗歌分庭抗礼的咏物抒怀的艺术形式。
对于苏词的贡献,世人有目共睹,而对苏轼不满的人,则主要侧重于在苏词的音律上加以攻击。李清照在《词论》中贬之为“句读不葺之诗”,认为苏词根本不符合词所应当具有的传统要求。和苏轼往来密切的陈师道、晁无咎亦云“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后山诗话》);“居士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能改斋漫录》),言其词为缚不住者,实则是婉言不谐音律。
然而苏轼的词真就不可歌?时至今日,宋词的唱法早已无法确切考究,但这不妨碍我们证实苏轼词可以歌的论述,引经据典我们能够随处见到苏词可歌的记录。
东坡守钱塘,无日不在西湖。尝携妓谒大通禅师,大通愠于形色。东坡作长短句,令妓歌之。
——《冷斋夜话》
子瞻倅杭日,府僚湖亭高会。群妓皆集,独秀兰不来,营将督之再三,乃来……府僚欲怒,责其不恭。秀兰进退无据,但低首垂泪而已。子瞻乃作《贺新郎》,令秀兰歌以侑觞。声容绝妙,府僚大悦,剧饮而罢。
——《古今词话》
歌者袁綯,乃天宝之李龟年也。宣、政间,供奉九重,尝为吾言东坡者,与客游金山……命綯歌其《水调歌头》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歌罢,坡为之舞,而顾问曰:“此便是神仙矣!”
——《铁围山丛谈》
从以上这些资料当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苏轼的词是可以用来歌唱的,而且深受人们的喜爱。
苏轼自己曾说其平生有三件事不如他人,一是下棋,二是饮酒,三是唱曲。然而不如人并不等于不会与不能,何况不能歌与不懂得音律是两件不同的事,能歌者不一定能作歌,能作歌者也不一定能歌。苏轼之作被当时的人们贬称为“要非本色”、“不谐音律”以及“句读不葺之诗”皆为宋人的审美观念仍停留在以婉约为宗的“艳科”之中。苏轼词作的出现,令人耳目一新,拓展了人们的审美视野。后人在对苏轼的评价中这样谈到:
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词?”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绰板,唱‘大江东去’。”坡为之绝倒。
——俞文豹《吹剑录》
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晁以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酣醉,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
——陆游《老学庵笔记》
上述引文从审美的角度阐释了“豪放词”与“婉约词”的迥异风格,正因为豪放词的出现才令人对词有了另外一种唱法,这不失为苏轼对词坛的一个大贡献。
苏轼是一名具有传奇色彩的文豪,在他的美学思想当中既有儒家思想,又有道家主张,还兼有佛家色彩,带有浓厚的“寓意于物,物我相联”的特点。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八岁的苏轼便开始跟随天庆观道士张易简学习,在他的《苏轼文集》中这样写道:“吾八岁入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从小便接受道家思想熏陶的苏轼,在其审美观念中深深刻下了“大音希声”的观念,他在《文与可琴铭》中对“琴道”如是说:“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此处的“形而不言”即为道家“大音希声”思想的体现,以无声来达到有声,以无声来胜于有声,这是一种至高的“道”的境界。
在音乐的社会功用方面,苏轼提到“圣人之治天下,使风淳俗美者,莫善于乐也。”这一主张是对儒家思想中“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观点的继承。他坚信音乐能够起到教化民众、移风易俗的作用,并且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都会亲自践行他的这一观点,促进当地民歌的发展和百姓礼乐文化的提升。在贬谪海南期间他通过礼乐教化使黎汉两族人民和睦相处,《儋县志》中记载:宋苏文忠公来琼,居儋四年,以诗书礼乐之教转移其风俗,变化其人心……书声琅琅,弦歌四起。惨痛的贬谪生涯并未使苏轼从此消沉,反而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为他的诗词创作和政治抱负提供了广阔的领域和空间。
苏轼中年时期,醉心于佛学,常与金陵、黄州、庐山等地的名僧交往,他们当中有著名的慧勤法师、参寥法师和佛印禅师。苏轼与他们常常吟诗论禅,佛家超然物外的思想在艺术创作的内容、形式、意境等方面都深深地影响了苏轼,使他的艺术创作中带上了浓厚的佛教“顿悟见性”的唯心主义思想。如在《题沈君琴》中,苏轼写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他从唯心主义的观点出发,否定了声音客观存在的真实性。
苏轼集道家避世、儒家出世、佛家超世三种理念于一身,以儒家思想为主,援佛老入儒,推崇深入细致地体验生活,以获得真情实感,从而创作出千古传唱的艺术作品。重在“寓意于物”、“游心于物外”。苏轼在《超然台记》中言:“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必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在《宝绘堂记》中又说:“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尤物不足以为乐。”“寓意于物”旨在审美的过程中,要完全排除急功近利的心态,将情感寄托在物之外,借助客观事物来抒发内心情感,从而获得真正美的享受;“留意于物”则是把外物放在主体地位,在审美的过程中从对外物的喜爱逐步演变为对外物的占有,从而获得占有欲所带来的快乐。从苏轼的审美观念来看,要想获得真正的快乐在审美的过程中就必须做到“游心于物外”,如果“游心于物内”反而会使自己成为物的奴隶,就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这种观点集中体现了苏轼援佛老入儒的思想。佛家认为“人之大欲皆因无欲贪嗔痴”,苏轼深刻地理解了其中的奥妙之处,懂得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而能够满足人之大欲的“物”却是有限的,要想从有限的物中获得快乐就不能过度地看重“物”,如果“留意于物”就会被“物”所羁绊,最后便会因为求乐至极而生悲。反之,如果注意到人与“物”之间的距离,“寓意于物”便会超脱于“物”外,在审美的过程中便不会被“物”所钳制。
在苏轼的美学观念中“寓意于物”但是又不脱离于物的这种“物我相联”的审美方式,要求人们在审美的过程中、在获得快乐的过程中切不可玩物丧志,不能因为刻意追求美的享受,而失去了人的本性;更不能带着占有欲去欣赏艺术、去寻求快乐,那样只能使自己深陷于审美的过程中,又何来愉悦可言?
苏轼一生凡三次出川,两次返川,他最后一次离开故乡以后就再也没能回到这块给予他无限才情的热土,作为一名伟大的文学家、书画家、词人,他用故土给予的才智谱写了自己辉煌的人生篇章。苏轼在音乐美学中“寓意于物,物我相联”的审美思想,不仅尊重了“物”的现实美,而且也道明了人与物之间客观存在的普遍联系,这种理念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值得今人学习与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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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2)06-61-03
2012-10-10
胡郁青(1959-),女,成都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