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象似性的三维阐释

2012-03-29 00:21成晓光
关键词:任意性语言学隐喻

孙 影,成晓光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117)

隐喻象似性的三维阐释

孙 影1,2,成晓光1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117)

认知语言学作为语言学研究的新范式,为研究隐喻、象似性及隐喻象似性提供了崭新的视角。隐喻象似性实际上是人类的基本思维方式,以身体词为例可以看出存在着具象思维、意象思维、抽象思维三个层面,而且隐喻象似性是建立在认知语言学哲学基础和身体哲学基础之上的。

隐喻;象似性;隐喻象似性

隐喻和象似性作为认知语言学两个重要研究课题,都在认知语言学的框架中获得了全新的认识和解释。隐喻不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修辞领域,而被认为是人类基本的思维方式和认知工具。任意性作为20世纪语言学的一条根本原则也受到了来自象似性的挑战,Wierzbicka[1]指出象似性理论在20世纪最后25年的语言学研究中占据了支配性的地位。隐喻象似性既涉及了隐喻也涉及了象似性,尽管无论是隐喻还是象似性,在近20年左右研究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但目前却鲜有对“隐喻象似性”进行专门考察的。本文在阐述隐喻象似性渊源后认为隐喻象似性存在象似度的问题,从具象性、意象性和抽象性三个维度展开了具体分析,最后指出隐喻象似性是建立在认知体验性基础之上的。这些对隐喻象似性深层次研究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一、隐喻象似性

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英语metaphor源于希腊语metapherein,前缀meta表达为across,意为跨越,pherein表达为carry,意为携带,所以隐喻需涉及两种事物,是我们将一事物理解为另一事物的媒介。象似性概念则是针对任意性概念提出来的。任意性是由现代语言学奠基人及符号学创始人索绪尔提出并支配了整个语言学界长达一个世纪之久,如Taylor[2]所言:任意性是20世纪语言学的一条根本原则。象似性是由被誉为符号学创始人的美国哲学家皮尔斯提出的,当时却没有受到学界的重视。随着70年代认知语言学的兴起和发展,象似性成为一个热门问题。目前学界对于象似性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描述和理解,国内学者对象似性分别做出了自己的解释。王寅[3]把象似性定义为“语言符号在语音、语形或结构上与其所指之间存在映照性相似的现象”。

语言符号到底是任意性的还是象似性的,目前国内语言学界大致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以王德春、朱永生等学者为代表,坚持认为语言任意性原则是不可动摇的。第二种观点是以王寅为代表,认为象似性学说比任意性学说更合理。第三种观点认为对任意性和象似性的关系应该采取辩证的态度,因为两者并存于语言符号系统之中,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看到在语言的符号形式与所指之间有很多映照性相似对应的现象,即象似性。我们认为象似性和任意性不是对立,而是互为补充的,并表现在语言的不同层面上。从对任意性原则的强调到对象似性原则的关注,是语言范式由结构主义向认知功能主义转变的结果。相对来说任意性在单个符号更具有说服力,象似性在符号组合中更具有说服力。在象似性中,隐喻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隐喻象似性从单个符号到符号组合都是具备解释力的,是象似性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同时隐喻象似性存在象似度的问题,从单个象形符号的明显象似到多个符号意象、抽象的联想推理。语言可以说是既有任意性又具备象似性的符号系统,两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隐喻象似性最早也是由皮尔斯提出。基于人类思维是由原始的具象思维发展为抽象思维,皮尔斯[4]将符 号 分 为 象 似 符 (icons)、指 示 符(indices)与象征符(symbols)。最原始的象似符是通过表征物对所指对象的如实复制,即临摹的象似性,如照片、风景画和象形文字等。随着人类认知能力和思维能力的提高,人们发现表征物与所指对象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如因果关系,例如有烟会有火,一个人一瘸一拐是他腿脚有缺陷的标志,这就是索引符。人类思维的进一步发展使人类可以用具体指代抽象,如图腾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这种表征物与所指事物对象之间约定俗成的关系为象征符。皮尔斯进一步将象似符分为映像象似(imagic iconicity)、图解象似(diagrammatic iconicity)和隐喻象似(metaphorical iconicity)。映像象似和图解象似在认知语言学的开展中都得到了深入研究,但对隐喻象似性几乎没有人进行深入探讨。从象似符到象征符,我们可以看到象似性是一个程度的问题,象似符的象似性程度最高,我们初次就可以识别出照片和所代表人物之间的象似关系。而隐喻象似则抽象程度最高,表征物与所指物之间并不存在一目了然的象似关系,需要认知主体的识别和解释。经过仔细分析我们发现隐喻象似性也存在着一个从相对具体到抽象的象似度的问题。接下来主要以汉语身体词为例,从具象性、意象性、抽象性三个层面来阐述隐喻象似性。

二、隐喻象似性的具象思维

中国人思维存在具象性的特征。古代就讲求观物取象,即取万物之象,加工成为象征意义的符号来反映、认识客观事物的规律。语言是一种抽象思维,而运用汉语语词固定概念的形式时,中国人习惯用相应的具象使概念生动可感而有所依托,因而汉语的语词对客观事物加以抽象反映的语义也必然有具象性。

汉语语言的具象思维可以表现在多个方面。以六书为首的象形字为例,象形字是通过图画形象的方式对所指事物的“形”进行描摹,描摹的“形”可以是客观事物的形状形态,也可以是形象图形。说文解字中的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象形文字所表现的具象思维,其根本特征就是“观物取象”。通过对日月鸟兽等实物的观察,然后根据他们不同的特征画成其物,以具体来表达抽象并创造出文字,所以说象形字是观“象”的结果,我们的祖先在文字创造之初就是在对事物的“象”的观察和体验中完成的。如“口”描述的是人口的形状;“心”从正面看犹如人的心脏。汉字的本质是象形,直接从字形上可以猜测出它的具体所指,所以象形就是符号与所指事物的象似关系(iconic)。同时,象形字的形成过程也是人类隐喻思维的结果。范爱贤[5]对此有深刻的论述:象形之为“象”,根本之处是“似”,而不是与外部物象的绝对等同,由直接取自外部的实体符号,到间接的实体之象,是符号发展里程的巨大飞跃,也是人类思维的伟大创造,这种创造向外部世界的延伸逻辑就是“似”,或曰“象”,这种植根于自然本性的方式也就是隐喻思维。象形字所具备的象似性的根基实际上隐喻了人与自然的源始的临摹关系,隐喻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的某种象似性。象形字是在隐喻中实现了语言符号意义和自然物象之间的象似关联。

三、隐喻象似性的意象思维

意象思维是隐喻象似思维的重要方式之一。“意象”一词相当于英文的“image”或“imagery”,后者源于拉丁文的“imago”,是“肖像”“图像”的意思。所谓的“意象思维”是以一种感性、直观、形象的方式来储存头脑中的信息,构建起某种“心灵图像”。如听到“扫帚星”会在头脑中建构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形似一把扫帚的星星的意象。

成语中的隐喻象似性的意象性体现的非常明显,这是因为成语最重要的特点是表意的双层性,即字面义和深层义两层含义。成语的字面意义为接受者提供了某种可供联想的形象,以隐喻的形式经过烘托渲染,在接受者的头脑里建构出某种意象,由此探究出隐藏在字面义之下真实的深层含义。在大多数成语中,人们会在表层字面义和深层意义中间建构起可以被人感知的意象。周光庆[6]认为成语中的意象是由图像与意念融合而成,是立体的、动态的、饱含情感意味的,因而可以激起人们许多感受,触发人们许多属于个人情感上的经验,从而引起共鸣,激发想象,耐人回味。当然成语的意象性并不都是一目了然的,有显性意象性和隐性意象性之分。显性意象性的成语会通过对事物某种特有的表象进行描写,从而勾起接受者的心灵体验,形成意象,如花好月圆、春花秋月、眉飞色舞等无不宛如一幅幅生动形象的素描画,给人以丰富的遐想空间。隐性意象性成语多来源于典故,如刻舟求剑、举案齐眉、完璧归赵等。这些成语的语义经过历时的演变,表达了新的含义,其中隐喻起到了工具和桥梁的作用。如完璧归赵作为历史典故的含义已隐藏在语义的深层,以隐喻的形式表达出“把原物完整无损地归还原主”的含义。所以基于意象建构的成语是从字面义到深层义,即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映射的隐喻过程。

意象并非是每个人不同的主观臆测想象,意象思维的客观性已得到了心理学研究的证实。也就是说隐喻象似性的意象思维具备着心理现实性,成晓光[7]通过实验表明,意象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意象作为阅读手段,能够更大程度地提高阅读力。认知心理学[8]强调指出:“尽管意象是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但是作为一种知识表征,它是存在于人的头脑中的,并且发挥着组织知识、调控信息的功用”,著名心理学家麦克凯拉调查过500名成年人,结果发现97%的人具有视觉意象,93%的人具有听觉意象,74%的人具有运动意象,70%的人具有触觉意象,67%的人具有味觉意象,66%的人具有嗅觉意象。意象影响着人们对事物的认知,对信息的记忆和对问题的解决。意象思维可以采用意象组合的方式,用具体形象的词语描绘出富有图像的画面,最典型的例子应属《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十个意象图像如同十个景物镜头,在隐喻和指称对象的同时将十个画面有机的组合起来,制造一种深邃的意境,将人带入到一种苍凉、凄伤的秋的意境。

四、隐喻象似性的抽象思维

面对千变万化的杂乱的客观世界,人们必须采取经济有效的方式来组织处理信息。人脑对世界万物经过分析、判断,以归类的方式对其进行分类,如“眼”这一范畴并非某人眼睛的特指,而是不同颜色、大小、种属的眼睛的总称。洪堡特曾经说过,在同一语言中,必须有一种广泛的起主导作用的类推方式。索绪尔[6]也曾提出“类比是语言创造的原则”这一著名的语言学规律。上述的分类、类推、类比指的就是人类思维方式之一的抽象思维。抽象思维是一种心理现象,主要的支配点是人类的心理联想,隐喻就是认知主体通过联想建立起始源域与目标域两域象似基础上的映射。如 Malmkjr[9]所说,隐喻实际上是在感觉方面通过类比的方式使得语义发生转移的,即隐喻就是将本来以字面意义表示一种物体或思想的某个词语或短语,采用语义类比方式,用其引申义来表示另一种物体或思想,以表示前一种物体或思想同后一种物体或思想之间的相近或类似。这种抽象方式,从认知角度看就是参照熟知的、有形的、具体的概念去认识、思维、经历和对待生疏的、无形的、抽象的概念。

基于相似类推、相关类推的抽象思维所产生的类推力是大量词语演变生成的推动力。心理学的研究早已表明人类具有一种普遍的心理现象,人们在认识新生事物时,会将原有事物中具体存在,形象可触的特征作为心理延伸的基点,在经验的基础上,引发特定的联想,发现新生事物与原有事物的象似点,然后将两者并置,通过隐喻类推,将已知的移植到未知的由此来认知新的事物。复合词的形成就是建立在人类这一隐喻象似心理规律之上,如山头、山脚、山腰等表达就是基于“山”与“人体”在结构上的象似性进行隐喻类推的结果。基于象似的基础以隐喻的方式形象的描述新生事物的典型特点是一种重要的复合词构词法,而且是复合词形成发展的普遍性动力之一。如“头”基于象似性进一步引申为“动物的头部”如“猪头”,而后是“物体的头部”如“床头”。人要给新事物命名时,往往以原有的概念范畴为基点,着眼于新旧范畴之间象似特点来创造,而非完全从无到有地创新。复合词既有基于喻体和本体的形状象似,也就是两种具体的物体在形状上有象似性,如桌面、菜心、火舌等。还有喻体和本体在功能上的象似,如门口、风口、入口等。复合词运用隐喻的认知方式来把握新旧事物的象似特征,更富有意象性,也更容易被人感知,达到了精炼、生动的表达效果。

五、隐喻象似性的认知身体体验性基础

哲学是语言学的摇篮,哲学和语言学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相渗透互相依存的密切关系,语言学理论流派的分水岭最终都可以追溯到不同的哲学观。认知语言学家Lakoff和Johnson[10]将过去在西方占统治地位的哲学基础统称为客观主义(objectivism)哲学,同时宣称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是身体哲学。隐喻象似性作为认知语言学的重要研究课题也是建立在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即身体哲学基础之上的。隐喻是基于象似性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mapping)。那么隐喻映射的基础是什么呢?隐喻是以人的经验、体验为基础的。所以,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并不是随意的,是建立在经验之上被人体验感知的。如针眼、杯口、椅腿、桌面等,这些隐喻是可视、可听、可味、可嗅、可触被人类直接感知体验的。当然隐喻象似性除了上述客观存在的物理象似性,还可以指心理象似性。心理象似性是一种主观创造的相似性,是一种神似,指说话人和听话人在心理上建立起事物之间主观相似性,如“肝胆相照”的隐喻。人们正是通过认知主体心理相似联想将另一事物的特征转移到所认识和描述的客体之上,从而实现概念的整合,使隐喻象似性的实现成为可能。隐喻象似性是建立在身体的生理、心理基础上的[11]。

在大千世界中充斥着各种形形色色的象似现象,这些普遍存在的象似现象在头脑中反映出来,就产生了象似思维。隐喻作为人类最早的思维方式的基础就是人与自然的象似性,同时在隐喻的发展过程中,自然的象会以各种形式存在,或形象、或意象、或抽象、或几者同时并存。实际上,形象、意象、抽象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在语言中可以同时并存,都是以“象”作为语义核心从而形成认知主体头脑中的建构。我们汉语重在感悟和联想的具象思维,与西方重在理念和逻辑的抽象思维有着本质的区别。中国人的观物取象[6],通过直观体悟的方式从万物中提取共象,在头脑中建构起意象,抽象的通过语言符号表达出来。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以知情意合一的思维主体追寻着真善美同一的生存境界,因而擅长直觉思维、意象思维和抽象思维,注重以体认的方式、类比的方式、意会的方式认知和表述新现事物,善于发现和把握事物之间的同形关系、同构关系、同功关系、同动关系而开展隐喻活动,善于运用带有感性形象的概念、符号和隐喻方式表述事物及其对人而言的抽象意义,从而不断的触类旁通,由已知领域走向未知领域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1]Wierzbicka,Anna.The Semantics of Grammar [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88:3.

[2]Taylor,John.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M].Beijing:OUP,1989:25.

[3]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510.

[4]Pierce,C.S.Collected Papers of Charles Sanders Pierce[M].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1/1958.

[5]范爱贤.汉语言隐喻特质[D].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5:22.

[6]周光庆.从认知到哲学:汉语词汇研究的新思考[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114,177.

[7]成晓光.双重代码理论与英文阅读[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3(3):17.

[8]彭聃龄,张必隐.认知心理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232.

[9]Malmkjr,K.(ed.).The Linguistics Encyclopedia[M].London:Routledge,1991:207.

[10]Lakoff G,Mark Johnson.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Basic Books,1999:245.

[11]孙影,成晓光.隐喻体验性的多维阐释[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96.

Three-dimensional Study of Metaphorical Iconicity about Body-part Words

SUN Ying1,2,CHENG Xiao-guang1

(1.English Department,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English Department,College of Humanities &Sciences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117,China)

Cognitive linguistics,as a new linguistic paradigm,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metaphor,iconicity,metaphorical iconicity.Metaphorical iconicity can be analyzed from image,analogy and abstraction.Finally,metaphorical iconicity lays foundation on embodied philosophy.

Metaphor;Iconicity;Metaphorical Iconicity

H03

A

1001-6201(2012)03-0114-04

2012-01-06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11SSXT11)。

孙影(1976-),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成晓光(1954-),男,辽宁大连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张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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