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在西北地区的统治与中国历史统一趋势的关系

2012-03-28 20:04王德忠
关键词:西夏

王德忠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唐朝末年形成的党项夏州政权及后来的西夏在西北地区的统治,是中国历史10—13世纪政治格局和民族关系变动的重要内容的一部分。在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的形势下,党项族在夏州地区的发展,逐渐形成局部统一的局面,奠定了与五代诸王朝、北宋对抗的基础。西夏立国期间,保持了西北地区社会经济持续发展的态势,农牧结合的经济结构基本上没有变化,手工业生产的规模和水平都有较大提高,境内的商业交换关系日益活跃,与周边政权也保持了密切的经济联系。党项族受到中原文化的越来越深刻的熏陶和影响,开始摆脱蒙昧落后的面貌,形成了带有党项族和汉族双重特点的文化。西夏在西北地区的统治,提供了境内各民族彼此交流、和谐相处的有利条件,是唐末五代分裂割据走向元朝统一历史趋势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一、李元昊时期西北局部统一局面的形成

党项族原来是居住在今四川北部、青海南部的少数民族,唐朝贞观年间,党项拓跋部酋长拓跋赤辞在率众与唐朝作战失败后归附。唐朝在其地设置羁縻府州,以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定期向唐朝进贡。唐高宗时期,吐蕃进一步强大起来,迅速向东、向北扩张,受到压迫的党项族内迁至庆州,唐朝为之设置静边州安置部众。广德元年(763年),唐朝为了防止党项追随吐蕃滋扰州县,下令把静边州都督及夏州、乐容等六府所属党项部众迁徙到银州以北和夏州以东地区。此后,党项居住在庆州的称为东山部,居住在银、夏地区的称为平夏部,居住在南山的成为南山部落。后来西夏的建立者即出身平夏部。

党项内迁以后所居住的庆、银、夏诸州,比较他们原来居住地区的生态环境、自然资源等方面要优越得多,生产生活条件大大改善,“安史之乱”后,唐朝控制边疆、驾驭少数民族的能力大大削弱,加之吐蕃的衰弱,党项族生存的外部环境大为改善,党项族进入了较快的发展时期,实力大大增长,其中的主体部分拓跋部终于在平夏地区站稳了脚跟。

广明二年(881年),党项族酋长拓跋思恭响应唐僖宗勤王号召,率领部众参加镇压农民起义的战争。唐僖宗在夏绥银节度使诸葛爽投降农民起义军后,随即任命拓跋思恭为左武卫将军、权知夏绥银节度事,又赐夏州为定难军。于是,定难军节度使就成为五代、北宋、辽朝、金朝授予历代党项酋长及西夏统治者的职务。拓跋思恭由党项酋长摇身一变而为唐朝的藩镇,这可以视为党项族夏州政权形成的标志。

定难军最初管辖的只有夏、银、绥三州。定难军的第四个州是宥州,后唐时的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派遣宥州刺史奉表入贺,可见,宥州隶属定难军是在后梁时期。定难军的第五个州是静州,是在后汉乾祐二年(949年)二月由后汉下令隶属定难军的。定难军五州辖境一直持续到李继迁起兵反宋为止。这是拓跋党项势力发展壮大的时期,“当是时,中原鼎沸,阐帝图者,八姓十三君;郡邑瓜分,秉节旄者,九州数十主。闾阎多诛求之困,行间切锋忍之尤。独银、夏、绥、宥、静五州,兵不事征战,民不睹金革,休养生息,几及百年。西夏之昌,早基于此”[1]卷2。

太平兴国七年(982年)五月,宋太宗乘夏州政权上层内讧,下令定难军留后李继捧“入觐”,并接受了李继捧献出的五州之地。但是,宋太宗按照内地处置藩镇的模式来解决夏州政权在西北割据问题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由此引发了与夏州政权及后来西夏之间的长期冲突。

定难军都知蕃落使李继迁不甘离开世代生活的平夏地区,率领部分党项族部众拉开武装反抗北宋的序幕。由于李继迁成功实行了“附辽制宋”策略,充分利用宋辽之间的矛盾,纵横捭阖,逐渐取得对北宋军事斗争的主动权。至宋真宗初年,北宋不得不改变对夏州政权的策略,任命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即重新承认了党项贵族在西北地区割据存在的合法性。但是李继迁并不以此为满足,不仅稳固控制了原定难军所属的五州之地,而且在从北宋手中夺取战略要地灵州之后,又西进河西走廊,攻占了北宋在西北的又一重镇凉州。“于是西夏势成而灵州永固矣。盖平夏以绥、宥为首,灵州为腹,西凉为尾。有灵州则绥、宥之势张,得西凉则灵州之根固。”[1]卷7

李元昊嗣位后,在其父李德明全力经营河西走廊的基础上,打败了归附北宋的唃厮罗率领的吐蕃部众,完全控制了河西走廊。至李元昊建国前夕,“悉有夏、银、绥、宥、静、灵、盐、会、胜、甘、凉、瓜、沙、肃,而洪、定、威、龙,皆即堡镇号州,仍居兴州,阻河依贺兰山为固”[2]卷485,夏国传上。拥有“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1]卷12,广阔疆域。

夏州政权(西夏)控制的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大,与唐朝末年、五代以来中原藩镇之间弱肉强食的过程有非常相似的一面,这个过程虽然加剧了社会形势的动荡,却形成了局部统一的局面,是唐朝末年开始的社会历史重新走向统一过程的一部分。特别是在西夏建立到被蒙古灭亡的190年间,这里作为一个完整的政治和地理单元,形成了先是与宋辽、后是与宋金鼎立的格局,是这一历史时期不断酝酿和增强的统一趋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农牧并举的经济结构

党项族原来是以畜牧为经济生活的民族,在唐朝初年以前,党项在其原居地今青海以南、四川以北时,还没有农业的发生,“男女衣裘褐,被毡,畜犛牛、马、驴、羊以食,不耕稼”[3]卷221,上党项传。党项族内迁以来展转迁徙所到之地,既是汉唐以来传统农耕经济区,又以其地处高原,在一些不宜种植的地区有着辽阔的牧场,具有优越的发展畜牧业的自然条件。这样的自然环境和资源条件奠定了西夏农牧并举的经济结构基础。

党项族内迁以后,在部分族众学会从事农耕生产的同时,大部分人仍然以从事畜牧业生产为主,畜牧业仍然在他们的经济生活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在党项族的民族性格中仍然顽强地保持着以牧场为家、以畜牧为业的天性。为此,李元昊曾经不无骄傲地表示:“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使。”[4]卷111,明道元年十一月

党项族蓄养的牲畜主要有马、牛、羊、骆驼、驴、骡、牦牛等,其中最主要的是马。马不仅是党项族在生产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工具,是西夏国家维持一支以骑兵见长的武装力量不可或缺的物资基础,而且是对外经济交往中的主要商品,在对宋、辽、金的政治交往中,马也是重要的贡品之一。因此,西夏建国后,对养马业高度重视,群牧司对群牧官员政绩考核作出严格的规定,对于不能履行职责的官员要施以杖责至劳役一年的惩罚。

羊的饲养在西夏的畜牧业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品种繁多,有所谓绵羊、山羊、守羊、羖历的划分。羊除了满足党项等各族日常生活所需之外,还是向北宋输出的重要商品。

西夏境内良好的农耕生产基础,为党项族在较高的起点上接受农耕生产方式提供了条件。西夏境内主要的农耕经济区,即“夏国赖以为生者,河南膏腴之地,东则横山,西则天都、马衔山一带,其余多不堪耕收”[4]卷466,元祐六年九月。文中所谓“河南”是指兴(今宁夏银川)、灵(今宁夏灵武)地区,这是西夏境内面积最大的农耕经济区,是西夏立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地区。李继迁和李元昊时期,或对原有的旧渠进行疏浚修复,或兴工开凿新的水渠,进一步改善了农业生产的条件。西夏在沿边修建了许多贮藏粮食的仓窖,有歇头仓、珍珠山、七宝山、摊粮城、御庄、御仓等名目,北宋军队进入夏境所占领、发掘的仓窖就有许多处,其中宋神宗时五路进攻西夏作战中刘昌祚一路宋军就在鸣沙山(今宁夏中宁)“得窖米百万”[4]卷316,元丰四年九月。

宋哲宗亲政后,改变了“元祐更化”中对西夏的妥协退让政策,接受章楶的建议,采取在横山等沿边地带修筑城寨、据形胜进逼西夏的策略,形成了针对西夏的有利的战略态势,迫使西夏步步后退。由于被北宋夺取的多是膏腴之地,使西夏的统治者乃至党项部众发出“唱歌作乐田地皆被汉家占”、“夺我饭碗”的哀叹,可见宋、夏边境地区的农耕经济带在西夏上下心目非同寻常的地位。

另外,在李德明时期全力经略的河西走廊地区,是西夏辖境内仅次于兴、灵和横山、天都山区的农耕经济区。唐朝中期以后,由于吐蕃势力的扩张和战乱的影响,这里的农业生产遭到比较严重的破坏。至李德明控制河西走廊以后,这里的社会形势基本上是稳定的,农业生产保持了向上的发展势头。在西夏统治时期,河西走廊既是防御吐蕃、控制西南边陲的战略要地,又作为畜牧、农耕经济区,成为西夏国家财赋的重要来源地之一。

西夏除了上述农耕经济区之外,还采用浑水摸鱼的手段向北宋境内侵耕,也使西夏获利不少。发生侵耕的情形主要在北宋麟州的屈野河(今陕西神木窟野河)以西。屈野河距宋、夏边境60里,这一带本是膏腴之地,但北宋出于防御西夏的需要,在宋仁宗初年宣布为禁地,将民户撤出。而党项部众则乘机向屈野河以西侵耕不已,到李元昊时期则公开在此修筑堡寨,不断扩大侵耕的规模,北宋方面为求息事宁人,在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的划界谈判中双方确定以横阳河为界,西夏进占了北宋屈野河60里耕地中的约1/3。

在畜牧业和农业生产发展的基础上,手工业生产的规模和技术也获得新的发展。西夏的手工业生产中,发展较早且有民族特色的是与畜牧业密切相关的畜产品的加工,皮革加工、纺织毛布和制作毡片是最基本的家庭手工业。其他如采盐业、矿冶业、印刷业、建筑业等手工业行业都具有较大的规模和较高的技术水平。

西夏的对外贸易,由于历史形成的西北与内地在经济上的互补性,以及西夏对中原物产、特别是日常生活用品的依赖性而表现出持续发展的势头。西夏的对外贸易由以下三种形式进行。第一种是西夏对北宋、辽朝、金朝等王朝的朝贡贸易,这是对唐朝以来党项酋长对历代中原王朝朝贡贸易的继承,这种贸易是以西夏向上述王朝进贡方物和诸王朝向西夏回赐价值约略相等的物品来进行的。朝贡贸易首先是党项族酋长通过定期或不定期的向中原王朝进贡方物来巩固臣属地位、加强彼此间联系的途径,在经济上则是西北地区与中原地区的互补性提出的客观要求,即党项族的经济部门以畜牧业为主,其生活日用品多从对中原的贸易来解决。而中原所需要的羊、马等也多从包括西北的周边地区贸易而来,尤其是马匹成为西夏对北宋朝贡贸易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西夏使臣在出使宋、辽、金途中和在所住的馆驿中大肆进行公私贩卖,是一种既与朝贡贸易有关系,又超出了朝贡贸易范围的贸易方式,给西夏使臣个人和官府带来了巨大利益。第二种是榷场贸易,即西夏与北宋、金朝进行贸易的主要方式,由宋、金在与西夏交界处设置榷场,派遣官吏稽查出入货物、收取关税等,榷场中有牙人平定货色登记,兜揽成交。西夏和宋、金都有关于“官市”(合法贸易物)和违禁品的严格规定。由于西夏与宋、金关系的不稳定,榷场开闭不常,宋、金经常以关闭榷场作为约束和惩治西夏的手段。除了榷场贸易外,在夏、宋之间还有所谓“和市”贸易,即在贸易规模和管理的严格程度上虽然不及榷场,但在设置数量上却要超过榷场。夏、辽之间在边境上设立的交易市场应当与此相类似。第三种是走私贸易,在夏宋、夏辽、夏金之间都曾经存在过双方明令禁止的违禁品的贸易。以夏宋之间的贸易为例,自李德明时起就“多遣人赍违禁物,窃市于边”[4]卷71,大中祥符二年三月。北宋曾规定不准西夏青白盐进口和钢铁、钱币、粮食、九经之外的书籍等物品的出口。但是,由于走私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使彼此间的走私行为屡禁而不能止,“官吏疏慢,法禁日弛,夏人与边民贸易,日夕公行”[1]卷19。

西夏还利用其地处东西交通孔道河西走廊的便利条件,或对经由其境的商贾课以重税,或公然加以敲诈。回鹘商人赴北宋或辽朝,“往来必由其境,夏国将吏率十中取一,择其上品”[1]卷15。宋仁宗时,天竺“僧善称等九人至宋京师,贡梵经、佛骨及铜牙菩萨像,留京三月,仁宗赐束帛遣还,抵夏州,元昊命留于驿舍,求贝叶梵经,不得,羁之。由是西域贡僧遂绝”[1]卷12,以致西来的各族商人不得不改经柴达木盆地到达鄯州的路线进行贸易。

在唐朝后期开始的中国南方经济持续发展并进而超过北方的背景下,西夏控制地区的各业生产在总体上保持了向上发展的势头,不仅在水平上超过了唐朝末年,而且在经济内容上也有若干新的发展。尽管西夏的经济发展与宋、金相比仍然表现出明显的差距,但就西夏主体民族党项族来说,他们与宋、金统治地区在生产力水平、经济发展成果的差距不是在加大而是逐步缩小则是不争的客观事实,这在唐朝末年以来不断酝酿发展的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中是不可以忽视的。

三、党项族社会的文明进步

党项族内迁以来,由于其生存的自然环境的明显改善和政治环境的相对安定,社会发展的进程大大加快。在其自身社会进步的基础上,受到了中原文化的熏陶,创造了带有党项族和中原双重特点的文化,使党项族摆脱了蒙昧落后的状态,尤其是北宋以来,随着党项族与中原交往的日益频繁,社会文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快速发展的时期。

(一)创制和使用文字

最能够代表党项族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是“蕃书”即西夏文字的创制和使用。尽管在史书上关于西夏文字是由谁创制和在何时创制的问题上记载不一致,但在李元昊时期西夏文字就已经创制成功并广泛使用似乎是没有问题的。西夏文字“字形方整,类八分,而画颇重复”[2]卷485,夏国传上。即与汉字一样同为方块字,是借用汉字的偏旁、部首组成的文字,在构字原则、文字结构、字形、书写等方面都受到汉字的影响,而且以会意字最多。西夏文字是当时官方通用文字之一,不仅主要承担起了党项族僧俗及社会各阶层记录和传递信息、进行文化建设的功能,而且为党项族大规模吸收借鉴中原汉族文化、吐蕃文化、西域文化提供了便捷的工具。西夏时期,有大量的汉文的经史之书被翻译成西夏文,如《论语》、《孟子》、《孝经》、《贞观政要》等。

从西夏时期编写和雕印的西夏文字典、辞书数量之多,也可以说明西夏文字运用之广泛。《音同》,又作《韵统》,收字6100余个,模仿汉字字书《切韵》的分类,按声母分为九类,每一字下附有简单的注释。《蕃汉合时掌中珠》,党项族学者骨勒茂才编写,成书于乾祐二十一年(1190年),是西夏文字和汉字的对音字典,全书分为天、地、人三大类,在西夏文字旁用汉字注音、解释字义,对于注释的汉字复用西夏文字注音。这本对音字典在目前仍然是学习西夏文字的入门工具书。《文海》,大型西夏文韵书,在每一西夏文字下分别解释字形、字义和反切注音。此外,还有按事物分类的西夏文字字典《要集》,绘制了西夏语韵表和韵图的《五音切韵》,辞书《圣立义海》和同义词典《义同一类》等。

(二)佛教的广泛流传

党项族在内迁以前有祭天和信奉鬼神的习俗,可见其宗教信仰仍然停留在比较原始的阶段。唐朝初年以来党项族迁入的今陕甘地区,本来佛教流传就相当广泛。“安史之乱”以后,这里长期受到吐蕃、回鹘等少数民族和归义军政权的轮番控制,除汉族之外,与之相邻或交错杂居的回鹘、吐蕃、契丹等各族都主要以信仰佛教为主。所以,党项族在内迁以后举族笃信佛教,确实与这里原来已有的佛教广泛流传的基础不无密切关系。从文献记载可知,李德明时起,历代夏州政权及后来西夏的统治者都十分热衷于佛教,如李元昊还以“好浮屠学”而著名,他规定一年中每一季的第一个月的朔日为圣节,官民在这一天都要烧香礼佛。西夏建国后,在国家机构中,有专门掌管佛教事务的僧人功德司和出家功德司,由高僧担任功德司正、副使,以下还有僧正、僧副、僧监、僧录、提举等僧职。

在国家的支持下,大兴土木,修葺和新建佛塔和寺院,仅在李元昊时新修建的寺院就有兴庆府附近的高达数十丈的高台寺和佛塔、戒坛院、承天寺,在鸣沙州的大佛寺。西夏著名的寺院,还有凉州的护国寺,甘州的崇庆寺、卧佛寺。在西夏占领河西走廊之后,又对莫高窟和榆林窟等地南北朝以来的部分洞窟进行重修和改建,并有许多汉文和西夏文题记保存至今。

在当时国家分裂的形势下,西夏成为西北地区文化交流的中心,而这种交流的重要载体之一就是佛教。西夏建国初期的佛经主要是来自北宋的汉文佛经,李德明、李元昊、李谅祚、李秉常时期,曾经先后五次遣使北宋以贡马为条件购求大藏经,北宋为向西夏示好,也曾经主动向西夏赐予大藏经。这是西夏佛教主要受到来自内地禅宗的影响的例证。同时,西夏佛教还受到来自高昌回鹘大乘佛教和吐蕃藏传佛教的影响。李元昊时期就已经有众多回鹘僧人进入西夏,例如,高台寺建成后,就“广延回鹘僧居之,演绎佛经,易为蕃(西夏)字”[1]卷18。同样,在承天寺建成后,“延回鹘僧登座演经,没藏氏与谅祚时临听焉”[1]卷19。拱化五年(公元1067年),西夏向辽朝进贡的《梵觉经》就是由回鹘僧人翻译的。吐蕃僧人也几乎在同时进入西夏,而且与西夏的最高统治集团发生了政治联系,李元昊在天授礼法延祚八年(公元1045年)曾经派吐蕃僧人吉外吉法正等为使臣前往北宋“报谢景祐中所赐佛经”[1]卷18。但就佛教本身的交流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还是天盛十一年(公元1159年)李仁孝遣使入吐蕃奉迎迦玛迦举系教派初祖松钦巴,松钦巴派大弟子格西藏锁布携带佛经佛像来到西夏,被李仁孝尊为上师,并组织人力翻译了格西藏锁布带来的吐蕃文佛经。

(三)儒学的传播

西夏统治的河西、陇右地区,原来所具有的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不能不对党项族的社会发展发生至关重要的影响。特别是在李继迁以后,由于夏州政权与与北宋的交往越来越频繁,给西夏接受中原文化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李元昊在位初期,曾经实行了一系列保持党项民族特点的举措,诸如秃发、改汉礼为蕃礼、整理西夏文字等。从表面上看,这是李元昊鼓吹党项“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2]卷485夏国传上的民族自豪感、蔑视汉族文明的表现。但是,从李元昊为称帝建国所作的一系列准备上看,实际上以李元昊为首的西夏统治集团已经开始把儒家学说作为政权建设的指导思想,在李元昊所实行的建年号、定官制、筑都城、规定官民服饰等级直至南郊称帝等举措中,无不体现出儒家学说中有关国家治理方面的基本精神和礼制原则。

儒家学说在西夏的不断传播,最重要的条件是最高统治者的重视和提倡,并为此采取了诸多切实可行的措施。李元昊时就设立蕃学,置教授训导蕃汉子弟,主要以学习西夏文字为主。尽管李元昊此举的目的在于“思以胡礼、蕃书抗衡中国”,但是蕃学中使用的教材有的是从汉文著作翻译过去的,例如李元昊时就把《孝经》翻译成西夏文。因此,即使西夏蕃学的教育仍然不能与儒家学说完全脱离关系。此外,李元昊时期的许多汉族谋士,无论是当地土著还是从北宋方面投靠过来的人,多是士大夫出身,正是由于他们的文化优势和对于西夏统治者的忠诚,受到西夏统治集团的信任,在西夏的政权建设和发展、对北宋的军事外交斗争中,成为党项最高统治者不可或缺的合作者和智囊阶层。同时,汉族谋士还把包括中原王朝的制度、理念、经验等潜移默化地传授给西夏统治者,其中当然也包括儒家的思想和学说。

李乾顺、李仁孝在位时期,是西夏儒家学说传播最广泛的时期。所采取的措施,一是在蕃学之外兴办国学,开始进行系统的儒家学说的传授。御史中丞薛元礼为此上书说“士人之行莫大乎孝廉,经国之模莫重于儒学。昔元魏开基,周、齐继统,无不尊行儒教,崇尚《诗》、《书》。盖西北之遗风,不可以立教化也”[1]卷31。在这里,把用儒家学说养士与治理国家、教化民众密切联系起来,可以视为西夏统治者在真正意义上把儒家学说当成管理国家的指导思想的开始。李仁孝在人庆三年(公元1146年)下令“尊孔子为文宣帝,令州郡悉立庙祀,殿庭宏敞,并如帝制”[1]卷36,是西夏统治者在中国历史上首先把孔子尊奉为皇帝。

由于上述举措的作用,一个接受儒家学说教育熏陶的士大夫阶层在西夏社会逐渐形成,并在不断发展壮大。其中不仅有汉族士大夫,而且涌现了许多学识渊博、为君分忧、道德高尚的党项族士大夫。如西夏宗室齐王李彦忠之子李遵顼,“少力学,长博通群书,工隶、篆,纯佑廷试进士,唱名第一”[1]卷39,后来登上帝位,成为西夏的第七代皇帝。李仁孝时汉族外戚任得敬蓄谋分裂国家,党项族大臣热辣公济等不惧淫威,上书揭发任得敬的阴谋。“(热辣)公济骨鲠有风裁,见得敬专恣日甚,抗疏言:‘得敬为国懿亲,擅权宠,作威福,阴利国家有事以重己功,岂休憩与共之谊?请赐罢斥’。得敬怒甚,欲因事诛之,仁孝恐为所害,令致仕归。得敬奸谗,举朝多为折挫,敢与相是非词气不挠者,惟公济与焦景颜、斡道冲而已。”[1]卷37可见,热辣公济对于任得敬其人其事的揭露和批判是以儒家提倡的臣事君以忠的理念作为标准的。

(四)学校教育和科举

西夏由国家兴办的学校教育开始于李元昊时期,在创制和使用西夏文字的同时,下令野利仁荣主持建立蕃学,翻译《孝经》、《论语》和《四言杂学》等书籍,教授党项族和汉族子弟。而西夏学校教育的普遍发展还是在崇宗李乾顺以后,上述御史中丞薛元礼在同一份上书中强调指出:“景宗以神武建号,制蕃字以为程文,立蕃学以造人士,缘时正需才,故就其所长,以收其用。今承平日久,而士不兴行,良由文教不明,汉学不重,则民乐贪顽之习,士无砥砺之心。董子所谓,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可得乎”[1]卷31。于是,贞观元年(公元1101年),李乾顺下令“于蕃学外特建国学,置教授,设弟子员三百,立养贤务以廪食之”[1]卷31。仁宗李仁孝时期,主要是地方学校教育的发展,人庆元年(1144年)六月,李仁孝“令州县各立学校。国中增弟子员至三千人。复立小学于禁中。凡宗室子孙七岁到十五岁皆得入学。设教授,仁孝与后罔氏亦时为条教训导之”[1]卷35。弟子员由三百人增加到三千人,规模扩大了10倍。次年七月建立太学,李仁孝“亲释奠,弟子员赐予有差”[2]卷486,夏国传下。至人庆五年(1148年),“三月,建内学,仁孝亲选名儒主之”[1]卷36。

人庆四年(公元1147年),“策举人,立唱名法,复设童子科,于是取士日盛”[1]卷36。西夏科举考试的详细情况今天虽然已经不得而知,但是,实行科举选官进一步弘扬了儒家学说则是不能否认的,即各族士大夫所接受的是儒家学说的教育,考试的主要内容还是儒家经典,科举出身的官员在西夏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以致在天盛十三年(公元1161年),模仿唐宋王朝设置了文翰机构翰林学士院,选拔那些文学名士担任翰林学士、翰林待制、翰林直学士等职务。

在推进党项族社会文明进步的进程中,以西夏皇室为首的社会上层发挥了主导作用,李元昊之后的李谅祚、李秉常完全抛弃了李元昊对汉族文化保持距离的作法,成为汉族文化的崇拜者和力行者。李谅祚在亲政后下令停止蕃礼,改行汉礼,派遣使臣赴宋廷搜求汉文经史诸书和礼仪之制。而李秉常更是中原礼仪制度的推崇者,亲政后同样废除了梁氏专权时实行的蕃礼而改行汉礼,每当俘虏中原汉人时,总是向他们详细询问北宋的礼仪制度,以致成为他与诸梁矛盾爆发的焦点。所以,党项族文化的发展成就如果离开中原汉族文化的带动和影响,是不堪设想的,北宋大臣富弼说西夏“得中国土地,役中国人力,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属,行中国法令”[4]卷150,庆历四年六月,就是对党项族乃至西夏文化特征的生动而全面的概括。

西夏文化建设的成就,直接推动了党项族社会文明的进步。就此时西北地区与中原地区的社会文明的比较而言,尽管其差异仍然是十分明显的,但由于党项族社会文明水平的提升,这种差异在不断被缩小则是基本的事实。

四、西夏的民族关系

在西夏境内除了统治民族党项族,还有汉族、吐蕃、回鹘、契丹、鞑靼等民族,从居住格局的分布上看,党项族的分布应当最为广泛,其他各民族的分布格局呈现大分散、小集中的插花状态,汉族分布于城市或与宋交界的州县,吐蕃分布于凉、洮、兰、宕诸州和青唐等地区,回鹘分布于甘、瓜诸州,鞑靼则分布于西夏的北境。自西夏建国以后,在“东据黄河,西至玉门,南临萧关,北抵大漠”的广大区域里结束了自唐朝“安史之乱”以来的动荡局面,大小政权割据的状态不复存在,民族纷争也不再如同从前那样剧烈。在一个统一政权的管辖之下,社会环境相对稳定,不仅提供了上述广大区域社会恢复和发展的基本条件,而且在大体上基本相同的经济生活也给各族人民的彼此交往与和睦相处创造了机会。党项族和其他各族人民在共同的生产和生活中互相学习,共同提高,为推动西北地区社会的进一步开发和进步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见于文献记载的有众多汉族士大夫和官员跻身西夏国家的各级统治机构,以及几乎见不到有民族压迫、民族歧视的记载,说明西夏时期国内民族关系是和谐的,这对于以党项族为主体的西夏政权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从唐朝末年拓跋思恭被任命为节度使,直至西夏被蒙古国灭亡的300余年间,党项族从一个力量相对弱小的民族成长为一个统治着西北广阔区域的王朝的主体民族,为推动西北地区经济开发和社会的文明进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在这一过程中,党项族的民族素质和精神面貌摆脱了愚昧野蛮的状态,虽然不能与同时代的两宋比肩,但就政权建设和社会文明来说,比较契丹族、女真族并不逊色[5]。

西夏立国期间,是中国历史上北方政治格局剧烈变动和民族关系最活跃的时期。如果说西夏建国以前党项族的活动在当时中国北方的政治格局和民族关系中的地位、作用还不是十分显著的话,而在北宋与辽朝形成南北对峙的形势下,西夏虽然秉承李继迁以来的“附辽制宋”的既定政策,但实际上西夏为了在南北两大势力之间寻求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制订和实行了一系列以我为主、惟利是图的对外交往的政策。这一政策的作用下,西夏的国力得到长足的发展,成功战胜或避免了北宋和辽朝的军事打击,与之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辽朝和北宋灭亡以后,西夏利用南宋、金朝南北两大势力之间矛盾的能力尽管有限,但西夏仍然是当时北方政治格局中不可小视的力量。

在西夏的对外关系中,曾经与周边的各民族、各政权之间发生过难以数计的战争,这往往成为传统史家及现代史学研究中对西夏作出负面评价的重要依据。对此,应当屏弃传统史学中关于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王朝关系认识上的偏见,以科学的、公正客观的观点对西夏与周边民族和王朝的交往进行历史考察,尤其是对西夏与周边民族和王朝的战争关系作出恰如其分的评价。

西夏持久的对外战争的原因是十分复杂的,既有一般的社会历史根源,又有引发战争的特定的原因。从西夏实行对外战争政策的内在因素上分析,西夏建国后党项族好战掳掠的风尚仍然被继承了下来,当西夏统治集团对土地、人口等财富的要求通过和平方式不能完全满足时,诉诸武力进行掳掠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其外在因素则是西夏在与宋辽金等强大政治势力的周旋中,为了改善生存和发展的外部环境,避免被鲸吞的命运,军事手段的运用也是必不可少的[6]。

在公元10—13世纪中国历史政治格局剧烈变动和民族关系十分活跃的背景下,党项族及其西夏王朝在西北地区统治的全部内容,一方面造就了这一时期西北地区带有显著地域性、民族性的经济文化面貌,另一方面又由于党项族的历史进步和西北地区社会文明的持续发展,成为这一时期中国历史走向重新统一趋势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1]吴广成.西夏书事[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

[2]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0-1993.

[5]王德忠.论金朝女真族的社会阶层流动及其评价[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32.

[6]王德忠.西夏对外政策研究[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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