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
(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洱海区域的盐井与南诏大理文化
赵敏
(大理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云南大理 671003)
洱海区域的盐井发现和开发与南诏大理文化的形成之间有着密切关系。盐在南诏和大理国的民族、地方政权形成过程中,在历代王权的转移、政权的更替中,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对食盐的控制是南诏之所以能够把分散的各族各地捏拢在一起的经济和文化纽带。洱海区域的盐井文化是诠释南诏大理文化的独特路径之一。
洱海区域;盐井;南诏大理文化
在人类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看似平常的事物,其背后却都蕴藏着一部博大精深的人类发展史。火的运用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曙光;工具的制造拓展了人类的生存空间并解放了人的自身;而盐的开发利用,可以说亦是人类与大自然间互动发展的伟大奇迹之一。
没有食盐,人类便不能正常地生存与生活,也不能正常地进化与发展,更无法创造出光辉灿烂的人类文化。“食盐在原始社会,实为各民族部落间相互影响最大之经济力量。其重要,更高于食物与衣住。食物与衣住,各民族皆得有自给之道。唯食盐则必受地理限制,非可以自力创造而给;然而人必赖之以生;此其所以必然成为民族间相互关系之重力也”〔1〕。人类对盐的认识是既久远又深刻的。早期人类为了适应自然,其追逐盐的意识不断地增强。对盐的这种下意识的追逐使人们不仅认识了物态的盐,在观念形态中也形成了一种盐的观念。
滇西的洱海区域,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井盐产区。据《新纂云南通志·盐务考》载:“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110年),在全国28个产盐郡设置盐官,益州郡的连然(今安宁县)即为其中之一”〔2〕。西汉时期,在今云龙、兰坪一带就设置了“比苏”县。“比苏”的得名源于流经这一区域的沘江。唐代洱海区域的白蛮称“盐”为“沘”〔3〕216,直至今天,云龙一带白语中的沘江仍是“盐河”的意思。洱海区域的盐井开发有史料可查至今已有两千多年。洱海区域内罗坪山——苍山地理分界线以西的盐路山及其孕育的沘江、濞水“两河流域”是洱海区域原生文化的源头之一。这一区域内的滇西盐马古道,是洱海区域古代先民寻找盐泉的古道,也是历史上横断山区主要的交通要道。以盐路山和发源于盐路山的两条盐河沘江、濞水流域为核心,形成了滇西横断山区纵横交错的盐马古道网络。横断山纵谷区“两河流域”古老盐泉的存在,人类生存对盐的依赖,使这一区域成为人类文明的发祥地。随着这一区域人们对盐利的开发,使盐马古道逐渐成为以滇(中国云南)、藏(中国西藏)、缅(缅甸联邦)三角地带为中心,跨越澜沧江、怒江和横断山系,以人背马驮食盐为主要特征,并伴随商品交换形成了历史上宗教、科学观念等文化交流和传播的纽带。从中外古文献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先秦时期中国西南与缅甸、印度和中亚已存在以商业活动为主要内容的交通线。对考古新资料进行分析的角度看,商周时代中国西南与印度的交通就已经明确存在,并且通过印度到中亚、伊朗和西亚交通线,吸收采借了近东文明的若干因素〔4〕。这里丰富的盐井资源,使其成为早期人类频繁交往,甚至于盐利争夺较为激烈的地区。引发中原王朝对此区域的关注,并采取置郡县等措施进行经略〔5〕,从而促动了洱海区域的多民族、多种文化的大交融。导致此区域的社会结构发生了质的变化。据唐代樊绰《蛮书》记载:南诏时期泸南美井产的白盐,专供南诏王室一家之食用盐〔3〕145。盐在南诏大理国的民族、地方政权形成过程中,在历代政权的更替中,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洱海区域各部族的寻盐意识,促使他们从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划分氏族、部落,到以地域来区分成员,形成相对稳定的古代民族,进而建立起地方政权。直至近现代,洱海区域的白族盐井文化仍有着十分浓烈的地方民族文化特色。以盐井为物质文化载体,以活态民间盐俗文化为线索,对洱海区域的盐井文化现象进行综合研究,是探讨南诏大理文化的独特途径之一。
南诏和大理国在我国历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尤其在西南民族史和地方史的地位更为重要。它使云南等地完成了统一,政治、经济、文化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一时期,南诏大理国境内拥有许多初具生产规模的盐井,这在樊绰《蛮书》中多有记载。据《云南史料丛刊》载:“当时(南诏时期)已广煎煮。安宁井盐,滇池、通海、升麻各族赖以为食;泸南井盐供河赕白崖、云南居民之需;昆明盐井满足勿邓、两林、丰琶、磨些各族要求;剑川诸井为施蛮、顺蛮各族所依,等等。总之,盐不能不说是加强各地各族之间交往的重要媒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商人开始活跃,尤以河赕(洱海区域)商人为盛。虽以物易物为主,然‘以缯帛幂数计之’,或以‘颗盐’计之(颗盐每颗约一两二两,有交易即以颗计之)。这就是南诏之所以能够把分散的各族各地捏拢在一起的经济纽带”〔6〕。元、明时期在云南省内各井场所在地设置榷盐官吏。清承明制设盐法道于省会,在盐井设提举司或盐大使。民国以后,盐税收入举足轻重。中华民国四年(1915年)云南组织护国军讨袁时,军费主要来源于盐税。
洱海区域的盐井分布相对集中,如云龙有诺邓、宝丰、大井、顺荡、狮井五处盐井;兰坪有拉井;剑川有弥沙井;洱源有乔后井。这些古老盐井大都居于历史上滇西盐马古道的枢纽位置,大都曾经成为与缅甸、印度、西藏和内地交往的物资集散地,盐井所在地的集镇一般都是白族民族文化的富积区。盐井的发现与开发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其中涉及民族迁徙、民族文化认同、宗教艺术等诸多历史文化积淀。
(一)滇西“盐马古道”
滇西自古与外界有民间商道通行。这与滇西地区丰富的盐井资源,洱海区域古代先民凭借盐利行盐有极大的关系。在盐井资源较为集中的沘江、濞水两河流域及盐路山等盐井文化中心区域的横断山纵谷区,更加呈现纵横交错的盐马古道网络。
“盐马古道”,是洱海盐井区域极为重要的文化概念,它远比已经为学术界普遍关注的“茶马古道”出现得更早。可以说“茶马古道”的前身是“盐马古道”。盐是人类社会最早的交换商品之一。从盐这一关键物质文化出发,探讨洱海区域各民族商贸意识的形成,与白族“商帮文化”对接,这在各民族迁徙文化、匠艺文化、侨居文化等方面有着十分独特的学术价值。滇西盐马古道是西南边疆人类寻盐和部族迁徙的最早古道,是蜀身毒道、南方丝路、博南古道及茶马古道的前身。与学术界未能对“滇西盐马古道”予以足够关注相对应的是,在长久的历史进程中,西南边疆各民族一直不间断地沿用古老的盐马古道进行商品流通和民间往来,并伴生了十分丰富的盐井文化、马帮文化、古道文化,以及由此而产生历史地理方位结构、民族社会结构和民间贸易机制。直到近现代,民间贩私走险所选择的仍是传统“盐马古道”的极其隐秘的支线。
1.云龙盐马古道
云龙盐马古道历来为云龙主要的经济命脉,在云龙县历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对本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发生过深刻的影响。云龙东抵漾濞江,西抵潞江(怒江),后阻澜沧江,前带沘江。崇山複岭之中,幅员最广,号称岩群。郡志曰:“崇山聳镇,沧水横流,卤湧利源”〔7〕860。云龙的盐矿都是天然流出的地下卤泉,故称盐井。云龙盐井最早开发的年代,有史料可查的记载始于汉代。据《新纂云南通志》记载:“汉代云南二井,即安宁井、云龙井。”而对“云龙井”则又注为“诺邓,天耳井”。唐代《蛮书》记载,在南诏时“剑川有细诺邓井”。明朝初年,云龙境内盐井得到广泛开发,共计有“金泉、天耳、石门、诺邓、山井、大井、师井、顺荡”八处盐井,称为“云龙八井”。明洪武十五年(公元1372年),明朝政府在云南境内设立了四处盐课提举司,其中即有“五井提举司”,即现今的云龙宝丰镇;清朝,改盐课提举司为“盐课大使司”,在云龙曾设立了四处盐课大使司来管理盐政;民国,改盐课大使司为“盐井场务署”。
清代雍正年间,官府对连通云龙五井至浪穹(今洱源)乔后盐井间的盐马古道进行整修。据清代陈希芳《修云龙大路碑记》记载:“云龙斗大一州,介在高山深处。里列十二,共产八区。皇华有徵发之炊,邻封赖行盐之重,道路所系,非细故也。自云浪分疆,以迄州治,百有余里。……广觅工匠,先给工资,辟土凿石,大施经营,相地势之起伏,高者平之,下者砌之,狭者辟之,期于一劳而永逸。……未几三月,而天耳之水箐易溪为桥,险者夷矣。雒马邮亭以至太平哨,为栏制险,凿石伐木,陂者平,狭者敞矣”〔7〕873。这次整修,在民间盐马古道的基础上,进一步巩固了从云龙州府(雒马)—雒马邮亭—太平哨—石门盐井—大井—天井—关坪—云浪分疆—浪穹州(今洱源县)乔后盐井共80余千米的盐马古道。洱源乔后盐井民间习惯行盐线路大都选择这条盐马古道,将乔后盐经云龙行销保山腾冲。“此道乃运盐由云龙达永昌之捷径,较由西里与漾濞两道近二三站路。往返则合五六站。便利商人,莫此为甚。且沿途有村落,无缺物遭险之虞。又能于河水陡涨之秋,渡济西山一带,营业寒苦之人,功德无量。如西里,漾濞两道,则苦于沿途村落寥寥。运盐人马,常露宿于郊野,时有危险之忧。”
云龙五井通往保山、腾冲、缅甸的盐马古道,主要经石门盐井—宝丰盐井—大栗树—功果,然后分为两条支路:其一为功果—瓦窑—保山—腾冲—缅甸;另一条支路为功果—金和—翻越漕涧山梁—漕涧—六库—片马—缅甸。清代回民起义领袖杜文秀于公元1862年在云龙境内澜沧江上修建了飞龙桥后,盐马古道路线改由石门盐井—天池—海仓—飞龙桥—旧州—西箐—翻越漕涧山梁—漕涧—澡塘—孙竹—董三湾—怒江栗柴坝渡口—蛮宽—蛮因—灰坡山梁—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腾冲。其中,从石门盐井到漕涧一百多里盐马古道全部铺为宽约2米的石块路面。在旧州西箐还设有马家店盐马驿站。从云龙到腾冲的盐马古道,云龙至保山段有三个停靠站,保山至腾冲有四站,共七站。每站行程六十里,一单程四百二十里,行走七天。卸货,购返程货返回云龙约十八九天〔8〕。在这条盐马古道上,云龙民间将行盐至腾越土司管辖地带称之为“走夷方”,意为到蛮荒的蛮人居住地行走。将到了密支那进入缅甸境内称之为“上洋脚”。那是缅甸属英国殖民地的时代,云龙的背盐人以为那里就是英国,带回的货也叫做“英国货”〔9〕。
2.盐路山盐马古道
盐路山,位于剑川县马登镇西面的云岭山脉,是上兰坝、马登坝与兰坪县金顶坝的分界山。以盐路山为分水岭,西面山脚的兰坪境内有小盐井,东面山脚的马登坝有顺川盐井。云龙县境内盐路山脉南段诸峰分别被称为“小盐井山”“帝释山”“满崇山”,据《光绪云龙州志》载:“(盐路山脉)一支走沘江以东,漾濞江以西,由丽江(今剑川县与兰坪县交界地)盐路山入境,沿大朗河(今云龙县长新乡境)东南行为小盐井山。小盐井山,旧《云南通志》沘江注云:在云龙州北界,小盐井水出其下,西注入沘江……帝释山,在州治东北一百五十里十二关。又经大波浪村东上江嘴,西又南满崇山,在州治东北五十里,为众山之主,卤脉出焉,居人常侦其云气聚散占阴晴”〔7〕857。这一区域是滇西各大盐源集中的山脉。盐路山脉西侧溪流汇入沘江,由北向南纵贯兰坪坝,流经云龙县顺荡盐井、师井、诺邓井、石门井、宝丰井,于云龙境内的功果桥汇入澜沧江。“沘江,在州治署前,源出丽江县(今剑川县)西南老君山(应为盐路山),经顺荡井,又名顺江。过关里、诺里、上里,纳诸溪涧水,至州治,又纳小雒马河水。南流,受东、北二水至干海子,西折南流入澜沧江,统计流源五百里。两岸之田资以灌溉,灶民伐木于山作柴薪,冬春之交顺流放下,至井界搬运岸上煎办成取给焉”〔7〕859。盐路山东侧溪流汇入白石江,由北向南纵贯上兰坝、马登坝,流经剑川弥沙盐井、洱源乔后盐井、漾濞三厂局盐井,这一段河流称黑潓江,于临沧云县境汇入澜沧江。
盐路山盐马古道以马登坝和上兰坝为中心,由东向西的线路走向为:兰州土司署衙(马登)西城门—马登赵家马店—马登罗家马店—中元村—塔登村—盐路山东坡岩沟—松明树—盐路山东坡小干箐—盐路山东坡大干箐—盐路山丫口救命房—盐路山西坡暖窝地—盐路山西坡涌泉塘—兰坪县金顶镇;由南向北的线路走向为:马登—河西—维西—德钦—西藏;由北向南的线路走向为:马登—弥沙井—乔后井—漾濞—永平—杉阳—保山—腾冲。又有一条经云龙五井到腾越的盐马古道,明代《徐霞客游记》中对此有明确记载:“遇一僧,即(剑川)石宝山之主僧也。欲留余还观钟山,且言‘从此西四十里,过蕨食坪,即通杨村(现羊岺村)、兰州,由兰州出五盐井(云龙五井),径从云龙州抵永昌甚便’”〔10〕。由西向东的线路走向为:马登—羊岺—石宝山—沙溪—洱源—邓川—大理。
3.沙溪盐马古道
剑川沙溪,地形为山中峡长形小盆地,古代为滇西鱼米之乡。南诏时期四渎之一的黑潓江从沙溪坝子由北向南穿过。坝子西面即为蜚声中外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宝山石窟。由于历史上的茶马互市及藏区对茶叶的大量需求,昔日的古道发展成为以盐为主,兼及茶叶交易的滇藏茶马古道,拓展了商旅的繁荣景象。这一区域内的盐马古道系统自古非常发达。
沙溪东关为哨坪关。哨坪关设在罗坪山脉向北延伸的山体中部今哨坪村地界,越岭向西为沙溪,翻山往东则进入洱源县境。这个地方历来常年设有哨防,后来渐渐有人垦荒落居因而发展成为一个村落。村落因哨得名,所以称哨坪关,又称沙溪东关。
沙溪西关为马坪关。马坪关设在老君山南段尾部沙溪至弥沙盐井驿道越岭丫口处。因过往马帮大都在此打野歇脚,常有人将累死的马匹剥皮晾晒,因而民间俗称马皮关。后改名马坪关。从沙溪出发,沿着盐马古道向西走15千米,便可到达马坪关。马坪关至弥沙盐井总共三十里古道。古道上有的地段的原木层层相叠。《康熙剑川州志》里对这段盐马古道有这样的记载:“以木为栈,道宽六尺。”近弥沙井的东面山坡上,古道变得越来越陡。从弥沙井东面山上下到河底的弥沙镇,要经过一段坡度很大的“五里坡”古道。很明显地,这是在陡坡上全用人工开凿而成的古道。此段古道又被弥沙井人称为“三颗石”。相传古时五里坡坡道陡直,路面常被马帮踩踏出来的石块拥堵而不便通行。过路的人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人拣三块石头堆放在古道两旁。久而久之,古道的两边就形成了两道边墙。走过“五里坡”,就如通过一段古长城一般,路面却变成了一条深沟。沙溪南关为大树关。大树关设在沙溪沿黑潓江河谷至乔后盐井古道中部的大树村(今属洱源县)。
4.兰坪盐马古道
兰坪盐马古道位于今怒江州兰坪县境。兰坪四周与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剑川县和云龙县、迪庆藏族自治州的维西县、丽江市的丽江纳西族自治县毗邻。境内有九处盐井,即:拉鸡井、温井、上井、期井、兴井、老母井、下井、小盐井、温庄井,其中,尤以“拉鸡井”出名。而怒江州“边四县”(即泸水、福贡、贡山三县及原碧江县)及其以西的缅甸北部地区没有盐矿,食用盐都是从兰坪及内地运入。人们食用的盐是由人背马驮从盐马古道上运来的。这一带的村落中都有背盐和赶驮盐巴的马队的古老传统。
怒江境内的盐马古道有许分支岔道,有滇藏古道、六库保山古道、贡山六库古道。但修筑最早、使用率最高的是碧江营盘古道。碧江营盘古道起始于兰坪县营盘镇,过盐路山,翻越碧罗雪山到达怒江州原碧江县的知子罗镇,全长120千米,往返行程三四天。该古道于清咸丰年间(公元1860年)曾经复修,初时只能由人步行,1912年改建为人马驿道,并在碧罗雪山两麓搭有“哨房”,俗称“救命房”,以方便过往行人和客商。是当时怒江州通往内地的咽喉。
生活在这一地区的族群用人力背负或以马帮从甲地到乙地进行食盐运输和销售,从而实现了甲乙两地之间的“互通有无”。正是在两地漫长的空间距离里,在马帮铁蹄的行进和人类不屈不挠的探索与跋涉中,这条承载着深厚历史文化的道路——滇西盐马古道出现了。滇西盐马古道源于横断山纵谷带白族聚居的“两河流域”地区,这里的盐井数千年产销历史促成了“滇西盐马古道”的形成,它对滇西、滇藏接合部、滇缅及东南亚的地域经济与地域文化产生重要影响,贯穿了一条极具特色的文化线路。这条由盐文化铺就的盐马古道,在历史长河中推动区域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传承了文明,交融了以白族为主体,包括汉、彝、藏、纳西、回、傣、阿昌、傈僳、普米等众多民族文化,勾勒了这一区域各民族的族群认同与区界。今天,在滇西盐马古道上分布着以白族为主的不同民族聚居带,盐井地及盐马古道上的村落、集镇、驿站关隘中蕴含着浓郁的本土文化特征和物质、非物质文化遗存。它不仅是“商品交换的渠道”还是“文明文化传播的古道”“民族迁徙的走廊”以及“佛教东渐之路”。
(二)洱海区域的盐神传说
滇西盐井地区民间信仰中的“盐神”是一个形式变异而内涵广泛的概念。除普遍信奉“卤龙王”为盐神之外,盐井地区的人们还将最初发现盐泉的人或动物也尊奉为盐神。人们信奉盐神,归根结底还是缘于对他的物质原形盐的深切依赖与敬仰之情。人类最早是把盐作为一种自然物质来加以崇拜的,即视盐为神,视赐予人类盐的龙为盐神。随着人类思维的进化与发展,人逐渐把自身与自然界区分开来,并且对人类自身的力量越来越具有信心。其结果就变异为对最初发现盐泉的人,或因具有极强的嗜盐特性而发现盐泉的动物加以崇拜。并根据人类自己的形象来塑造神灵,或将发现盐泉的动物拟人化,盐神也就从一种白花花的颗粒物演变成了龙王的形象、人的形象和灵异动物的形象,进而加以神格化。
《南诏野史》载:“有杨波远者,相传为东汉时人,常骑三角青牛,号神明大士,能知盐泉,滇中盐泉多为波远所开创”〔11〕35。杨波远之所以“能知盐泉”,定与他的坐骑“三角青牛”的善识盐泉的习性有关。这一记载已经说明东汉时期,滇西一代的族群就已经对动物嗜盐寻盐的特性有了认识,并对神异的动物“三角青牛”及其主人杨波远产生了崇拜心理。杨波远的出没飘渺隐逸和神异表现已经无异于仙家或神灵,并将之称为“神明大士”。
明代刘文征撰《滇志》中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李阿召,大理人。居七局村,所养之黑牛饮池中,肥泽异常,因得卤泉,报蒙诏开之,是为黑井。赐以官,不受,求为僧,赐紫袈裟。井民立祠祀之。”白盐井,直接就用发现盐泉的白羊来命名,最初的地名叫“白羊井”。“白羊井之讹为白盐井,蒙氏时,洞庭龙女牧羊于此,羊忽入之,掘之盐水出,故名白羊井”〔11〕379-380。无独有偶,洱源县乔后井的发现过程,清代《光绪剑川州志》也作了记载:“乔后井,原名北坡井。前明洪武四年,土人有陈姓者牧牛于村之北坡,山腰有泉一窪,牛至此辄饮之,留连不去,牧者异之。以告人,一掘而卤泉混混。今庙中像供骑牛者此物此志也”〔12〕。
以上发现盐泉的记载和传说中,正是动物对盐的本能需要,帮助人们找到了珍贵的盐井,从而让人烟得以延传,聚落得以繁盛。那些引领人们发现盐泉的牛、羊等动物,以及因动物而发现了盐泉的人都一起成为白族人心目中发现盐的文化英雄。于是“井民立祠祀之”,并在“庙中像供骑牛者此物此志”,世代受到后人顶礼膜拜。
这些因动物而发现盐泉的传说中同时透射出了古代滇西盐井地区历史地理变迁情况。在古代,滇西澜沧江、沘江和濞江流域的盐井地大都处于深山密林之中,一般不适宜于农耕,却非常适宜于原始人群的避寒和选择迁徙线路。最早迁徙至此的应当是具有原始狩猎和游牧文化背景的族群,他们就是如今生活在这一区域的白族的祖先“昆明人”。同时,也从另一侧面反映了滇西盐井地区蕴藏的自然盐层和矿带埋藏较为浅显。横断山纵谷区的地下压力较大,盐泉向上的渗透力较强,有较多的自然露头,才给了动物和人类较多的发现盐泉的机会。清代王守基的《盐法议略·云南盐务议略》中说:“滇、蜀之盐皆产于井,蜀井凿于人,滇井则成于天焉。”古人所观察到和总结的就是这种盐泉自然露头现象。正是滇西横断山纵谷区盐泉的“自然露头”特征,让白族先民“昆明人”如“杨波远”者和他所骑的神异动物“三角青牛”较早地发现了自然盐泉,并加以开发利用,以致“滇中盐泉多为波远所开创”。从而将人们从黑暗的蒙昧时代引向了文明。
盐井的开发曾经是洱海区域的经济命脉和文化之源。古代社会的“盐”和“铁”,相当于当今世界中的“石油”和“核武器”。远在南诏时期,盐曾经成为民众交易中的货币——“以缯帛幂数计之”。甚至有学者提出:唐天宝战争和南诏与吐蕃的一些战争起因都与盐的争夺有关〔13〕。盐井的开发在历史上曾经让白族的一些地区创造了辉煌的民族文化,盐井地区的灶户、盐商及参与盐巴交易运输的白族人为推动民族工商业文明作出了伟大的贡献,这是一笔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宝贵财富。在长期的盐井开发过程中,白族与汉族,与当地的其他少数民族不断交融,相互影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白族文化,为中华民族的华夏文化增添了光辉的一页。几乎所有的白族盐井开发地区都成为倡办学兴教风气之先的文献名邦。
是恒定充裕的食盐供应,让洱海区域的先民从自身对盐依赖的局限之中解放出来,形成部族,有余暇时间从事农牧业发展,并学会利用盐井资源与缺少食盐的外族交换,形成了早期洱海区域部族与外界间的文化交融。早在张骞出使西域前就已经存在的,与东亚、南亚间交流的蜀身毒道就是很好的证明。
由于远古时期少数民族地区史料记载的厥如,加上盐的易溶性和人类对盐资源的不断开发而无法留下遗存遗址,让后世对此区域史前时期的盐文化难于作全面了解。但汉置郡县与洱海盐井区域的文化互动的特征还是可以把握的。归结起来,南诏大理文化中的“盐文化”因子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洱海区域原生文化是一种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参半的混合型文化。在此区域内所有发现盐井的远古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首先都由动物(牛、羊等)发现卤水。由于动物对盐特别敏感,人们是跟随着动物而最终找到了定居的家园。即便发展到了晚期,由于受到高山峡谷地理环境的制约,大规模的农业发展仍难形成。这在当代仍保留的“二牛一夫耕犁”方式和依靠马帮等畜力进行运输,以及根据季节不同而在不同海拔的山地迁徙牧场等习惯中可以见其原生文化的基因。
其次,洱海区域原生文化中具有平等开放的商业文化因子和乐于接受先进于自己的文化的开放式文化结构。盐是人类社会最初的重要交换商品之一,盐井的发现与经营催生了洱海区域人们的商品交换意识,让洱海区域原生文化具有了商业文化的因子。并在商品交换中造就了与外族平等开放的思想。这就是后来逐步繁盛的洱海区域集市文化,以及乐于接受先进于自己的文化的开放式文化结构的滥觞。在人类历史上,许多食盐供应依赖于别处的区域,其被异文化同化的程度要高得多。洱海区域的文化长期保持着自身顽强的独立性,使来自本区域外的汉文化也只是成为此区域多种文化中的一种而并非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这与此区域拥有对食盐资源控制权的因素不无关系。早期对云龙诺邓盐井进行开发的多为汉族人,经过几代人长期在诺邓繁衍生息,如今的诺邓人像楚将庄蹻及其随从楚兵入滇后“变服从其俗”一样,全部变为白族。这反映了根深蒂固的洱海区域原生文化对汉文化的消解与同化的一面。
第三,敬畏自然的朴素思想。对于天赐宝物(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盐)的崇敬,有对发现盐井的动物加以崇拜的文化。此区域的许多氏族都有崇拜动物习俗,有鸡氏族、虎氏族等图腾文化。如兰坪拉鸡井最先定居的拉马人(白族支系)氏族就是鸡氏族。这对后世洱海区域民族中普遍存在的多神崇拜的宗教信仰有深远的影响。
南诏大理文化是洱海区域原生文化的一大变数。在鉴于对自身利益的权衡下,唐朝扶持南诏统一了六诏,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地方政权。在当时的政治关系史上,南诏成为了一枚介于唐与吐蕃间的举足轻重的棋子。在异常频繁的政治与文化交往中或战或和。南诏广泛地吸纳了唐与吐蕃乃至印度等外域的先进文化因子,将其与本土的洱海区域原生文化进行有机结合,使南诏大理文化终能卓然于世,其文化成果亦流传后世。其中,南诏、大理国地方政权的崛起与盐利争夺,与盐井文化的关系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之一。
〔1〕任乃强.说盐〔J〕.盐业史研究,1988(1):3-13.
〔2〕周钟岳.新纂云南通志:卷七〔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207.
〔3〕向达.蛮书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陈保亚.陆路佛教传播路线西南转向与茶马古道的兴起〔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4(1):66-70.
〔5〕赵敏.汉置郡县与洱海盐井区域的文化互动〔J〕.大理学院学报,2009,8(3):5-9.
〔6〕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卷二〔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64.
〔7〕杨世钰,赵寅松.大理丛书·方志篇:残本:光绪云龙州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8〕李仕彦.大井记忆〔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79.
〔9〕李文笔,黄金鼎.千年白族村:诺邓〔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96.
〔10〕〔明〕徐弘祖.徐霞客游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903.
〔11〕木芹.南诏野史会证〔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
〔12〕杨世钰,赵寅松.大理丛书·方志篇:卷九:光绪剑川志稿〔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685.
〔13〕赵怀仁.大理民族文化研究论丛:第1辑〔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104.
(责任编辑 杨朝霞)
Relationship of Salt Well in the Erhai Area and the Culture in Nanzhao State and Dali Kingdom
ZHAO Min
(Institute of Ethnic Culture,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The discovery of the salt well in the Erhai Area is closely connected to the formation of culture in Nanzhao State and Dali Kingdom.Salt exerts significantly on the formation of national and local government in Nanzhao and Dali Kingdoms,as well as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dynasties and powers.The domination of salt in Nanzhao State is the economic and cultural tie that has put together the dispersed ethnic groups and districts.The salt well in the Erhai Area is one of the specific paths to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ulture in Nanzhao State and Dali Kingdom.
Erhai Area;salt well;the culture in Nanzhao State and Dali Kingdom
K203
A
1672-2345(2012)05-0001-07
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10XJA850005)
2012-01-13
赵敏,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民族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