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春 吴雪楠
(东北财经大学,大连 116025)
全球性的气候变化问题和人类对能源的过分需求,引起各方对经济、社会、环境可持续发展的广泛关注。虽然在大范围上达成一个让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赞同的标准还有其困难性,但是可持续发展这个概念已经得到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认同和接纳。可持续发展测度已经成为经济社会领域研究的热点,针对此问题,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开展了大量的研究,但是得到普遍性认同的研究成果至今仍未出现,这也说明了可持续发展测度的困难性。
具体来看,不同的可持续发展测度方法的出发点和理论体系有较大差异,使用这些不同的方法对可持续发展进行测度,可能得出很不一样的结论。真实储蓄率(ANSadjusted net saving)与生态足迹(EF ecological footprint)都是目前国际上较为流行的测度可持续发展的方法。为了描绘真实储蓄率与生态足迹间的关系,本文选取了2008年80个国家和地区的真实储蓄率和生态足迹数据①数据来源:真实储蓄率数据来自World Bank(2011a),生态足迹数据来自Global Footprint Network。,绘制了散点图,具体结果如图1所示。从这两种方法自身的定义来说,一般真实储蓄率较高、生态足迹较低的国家或地区具有较高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但是图1中显示的事实却是真实储蓄率较高的国家其生态足迹也较高,也就是说从真实储蓄率来看可持续发展能力较高的国家,如果从生态足迹的角度进行观察其可持续发展能力又相对较弱,存在着相悖的情况。为了进一步求证真实储蓄率和生态足迹间的数量关系,本文使用SPSS统计分析软件计算了它们两者间的pearson相关系数,得到的结果是0.188,这表明它们之间存在正向的弱相关关系。这种表面上看上去相悖的结论,究竟背后隐藏什么的缘由是什么?为什么这些所谓的可持续测度方法得出的结论竟然是相反的呢?究竟可持续发展测度该如何定义,什么样的测度方法才是合理的?
本文将从这些问题出发,通过研究国际上目前使用最为广泛的四种测度可持续发展的方法与体系,来总结可持续发展测度方法的种类和它们的实质,在此基础之上,提出可持续发展测度方法所需遵循的基本原则。
可持续发展测度说的是我们是否给后代留下了足够多的资源使他们至少与我们享有同样的发展机会。这个说法基本得到了广泛的共识,我们对可持续发展测度主旨的理解就先从这个共识出发。上述概念中需要理解的关键词是:“是否”和“资源”。如何理解呢?我们分开来看。
“是否”隐含了两个层次的问题:其一,是可持续发展测度首先要能告诉我们现在所处的发展模式“是否”是可持续的,其二,是后代“是否”有足够的资源与我们享受同样的发展机会。如果一个可持续发展测度方法不能明确地给出这两个层次的答案,那么本质上说它并不能叫做可持续发展测度方法。通俗的讲,可持续发展测度需要给出我们两条线,一条是在可持续发展条件下的一个发展轨迹,另一条是我们目前发展所处于的一个轨迹,假定在可持续发展轨迹之下的发展模式都是可持续的,那么,如果我们目前的发展轨迹越过了可持续发展的这条轨迹,则我们就处于不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中了。这个直观的解释给出了我们可持续发展测度所要满足的最基本的条件,也就是必须要能给出我们可持续发展的“阈值”,在阈值之下时为可持续发展,超过阈值,则为不可持续的。可是处理这两个层次“是否”的问题用到的方法是不一样的。回答我们现在所处的发展模式“是否”是可持续的这个问题,我们多是用到当前观察到的经济社会发展数据去进行计算与估计,而回答后代“是否”有足够的资源与我们享受同样的发展机会这个问题时,我们更多的是需要对未来的预测,利用当前观察到的数据显然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里牵扯的到是未来的需求问题。
这里的“资源”我们可以理解为“财富”。一般意义上的“财富”包括化石资源与可再生资源、实物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而在可持续发展测度中使用到的“财富”的概念要广的多,我们要尽可能把“财富”的名单扩展,用来囊括有可能会影响到后代发展的各种资源。这样做的理由是:后代发展所需要的财富可能与现在我们对财富的需求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对财富的需求的差异,可能不仅有量上的不同,其结构上可能也有很大的变化。比如,从经济资源角度来看,人力资本在信息化社会所发挥的作用日益突出,国家与国家之间在核心产业上的竞争力差距,很大程度上都体现在了人力资源的差距中,可以预期,人力资源的重要性还将进一步凸显。从自然资源角度来看,水资源在我们现在看来还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可再生资源,但是如果随着全球环境的继续恶化,水资源污染的加重,可能有朝一日水资源就会成为后代人发展的资源限制。假设我们已经确定了“财富”名单中应该包括的各种资源,而如何把这些具有异质性特点的资源用统一的度量单位整合起来,这依然是可持续发展测度中需要解决的难题。
多指标方法,是收集关于社会经济发展与其持续性方面信息的一套广泛的指标。它是在可持续发展测度中使用的最为广泛的一类方法。多指标方法包含的内容是十分丰富,以欧盟所用的多指标可持续性测度体系(European Dashboard of sustainability indicators)为例,它其中包含了10个不同的主题。具体来看,这之中包括了11个一级指标,33个二级指标和78个三级指标,二级和三级指标包括了29个子主题。这个体系最突出的特点是包含了非常多样化的指标。但正由于它的包罗万象,也导致了它的不足。此方法受到主要的批评是指标间的异质性问题,也即各个评价指标之间缺乏协调性。多指标方法传达的信息量过大,在进行信息传达时,效率较低下。还有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是,多指标方法并没有对什么是可持续发展给出一个清晰的定义。它所得到的种种指标值并不能帮助我们判断当前的经济社会环境发展是否处于可持续状态。这都是此方法存在的缺陷。
可持续发展测度很难只从一个角度切入就得到完满的答案,需要我们从多个角度出发进行立体化的测度。虽然多指标方法有其自身的一些“硬伤”,但是它却是我们进行可持续发展测度时不能回避的方法。在可持续发展测度中涉及使用多指标方法时,我们所要做的是扬其长避其短,尽量去克服其指标间的不协调性问题。当我们在必不得已要使用多个维度去刻画可持续发展某个方面的特征时,要遵循一个原则:尽量使指标精简一些。
复合指标方法给我们克服多指标方法的异质性提供了一条途径。不同于多指标方法主要是由官方统计机构所建立,学术机构和非盈利组织在复合指数的研究中占有主要地位。复合指标把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大量信息经过综合处理,合成为一个单一的数字。它所用的思想是:把涉及可持续发展的一些基本要素进行重度量,以确保它们之间的可比性,然后对每个因素赋予一定的权重,进行加权计算并加总得到结果。
相对比多指标方法,复合指标方法的优势是明显的。它避免了多指标方法的异质性问题,得出的结果也更加直观。但是它同样也存在自身的一些问题:其一,和多指标方法一样,它也没有明确的给出究竟什么是可持续发展;其二,是复合指标方法普遍存在的问题,指标权重设定的随意性。
真实储蓄率(Adjusted net savings)是一种基于绿色国民核算账户概念的可持续发展测度指标。它的理论背景是希克斯的收入和财富的解释,只不过现在的关注点是储蓄。我们可以很容易通过个人消费与储蓄的例子来理解真实储蓄是如何来度量可持续发展的:如果在当年缩减投资或者储蓄用来消费,而且在接下来的一年如果仍要维持这种过度的消费,则还需要继续缩减投资或储蓄来支撑。这种模型显然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最终的结果是只能降低消费。如果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真实储蓄率为负值,则暗示着其总财富正在不断的下降,这警告其当前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
在实践中,真实储蓄率是对国民经济核算账户里的总储蓄进行以下四个方面的修正而得到的:(1)扣除产出财富中的资本消耗得到净国民储蓄;(2)将教育开支作为人力资本投资加总到国内净储蓄中;(3)估算由于种种自然资源的开采消耗导致的资产价值降低,并将此部分扣除;(4)最后要减去二氧化碳排放造成的全球环境损失。从这些调整中,我们可以看出,真实储蓄率所认为的对可持续发展有影响的指标是:(1)教育开支,用来反映人力资本的增长;(2)自然资源消耗,用来反映不可再生资源使用的代价;(3)污染损失,用来反映环境破坏的代价。真实储蓄率使用货币度量的方法对异质性的指标进行整合。即把教育开支、自然资源消耗、污染损失都用货币单位的形式表示出来,把它们划为同度量的指标后再进行计算和分析。具体计算公式如下:
真实储蓄率的测度有其偏向性,它是以发达国家的标准来衡量可持续发展的,发达国家往往更注重教育的投入、资源更好的利用和污染的有力控制,其真实储蓄率相对较高;而发展中国家则往往是教育投入水平低下,以资源开采和重污染工业为主的粗放型发展方式,其真实储蓄率往往较低。
真实储蓄率的缺点也明显的,在其第三条的修正中,只计算了化石资源的消耗带来的资产减值,像地下水污染,土壤退化等环境恶化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并没有包括进来。
生态足迹(Ecological Footprint) 最早是由Wackernagel and Rees(1995)提出的。生态足迹是从人类对生态环境的需求和生态环境的生物承载能力①生物承载力指一个国家地理边界内可供利用的生物生产性土地面积的数量,代表了一国生态环境能满足人们物质消费和处理废物的能力。角度去考察可持续性这个问题的。它度量了我们的消费水平高于或低于居住的区域的生物承载能力有多远。生态足迹与生物承载力核算包括六类土地利用:耕地、草地、林地、渔业用地(生产性水域)、碳吸收用地与建设用地。除了碳吸收用地外,每一种土地利用类型都有一种相对应的生物承载力组分与之呼应。生态足迹表示人类对上述类型土地提供的生态产品与生态服务的需求量,而生物承载力组分表示该区域提供各类土地的数量。如果一个区域的消费水平超出了生态环境的再生能力,也即生态足迹超出了生物承载力,这就告诉我们现在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如果生态足迹小于生物承载能力,则预示着发展模式是可持续的。
生态足迹核算基于六项基本假设:(1)人类消费的绝大多数资源与排放的绝大多数废弃物是可以追踪、可以定量的。(2)这些资源与废弃物的绝大部分可以用生物生产性土地②生物生产性土地是指能进行光合作用和积累人们所用的生物质能的土地和水域,它不包括非生产性土地和其边缘区域。面积来衡量。不能用生物生产性土地面积衡量的资源流与废弃物流被排除在评价模型之外,导致低估人类的实际生态足迹。(3)各类生物生产性土地按其生产力进行比例转换后,均可采用相同、可比的公顷面积单位即全球公顷来表达。(4)使用全球公顷作为度量单位后,各类生物生产性土地利用的面积具有可累加性。将各类土地利用的面积加和起来,可以得到生态足迹或生物承载力的总量。(5)当人类对生物生产性土地的需求(生态足迹)与自然对生物生产性土地的供给(生物承载力)均采用全球公顷度量时,二者具有可比性。(6)如果对生态系统的需求超出其再生能力,则该地区的总需求量超出其总供给量。
生态足迹的基本计算公式为:
式中:EF为生态足迹,Pi为一国第i种商品的产量,YN,i为一国每一年生产第 i种商品的平均产出,YFN,i为一国生产第i种商品的产出因子,EQFi为生产第i种商品所需要的土地类型的平衡因子。
从生态足迹核算的基本假设和计算公式可以看出,它是基于“全球公顷”来对可持续发展进行度量的,这不同于真实储蓄率所用的货币度量,生态足迹的度量方法也可以说是一种调整后的物量度量。在涉及到资源环境可持续性发展的度量时,物量方法显示出了其优越性,它避免了货币化度量时必须要处理的很多棘手问题,在巧妙的把我们需要计算的指标都转化为全球公顷后,很多以前难以处理的问题现在迎刃而解。按照生态足迹的这一套方法,2007年生态足迹已经超出全球生物承载能力51%,更一般的说也就是我们需要1.51个地球才能满足我们目前的需求。生态足迹提供给我们的结论是简单易懂的,其实际的政策意义也较为明显,而且它很好的解决了可持续发展的定义问题,明确的告诉我们在生物承载能力角度下,我们的发展模式是否具有可持续性。虽然生态足迹具有上述优点,但也有不少学者对其理论提出了不少批评意见。比如,生态足迹中并未考虑技术进步对可持续性的贡献,对于化石资源的开采和使用以及生物多样性等可能导致不可持续性的因素并未给予考虑。
在回顾完了这四种方法之后,我们现在就来回答一下引言中提出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真实储蓄率和生态足迹在不同国家所得到的结果是相悖的?我们先从真实储蓄率和生态足迹所关注的点说起。
真实储蓄率主要是从“扩展了的财富”角度对可持续发展进行测度的,这里突出了“财富”(或者说资本存量)这个概念,因此,可以说,真实储蓄率主要关注的是经济面的可持续性问题。生态足迹是从人类对生态的环境的需求和生态环境的生物承载能力角度去考察可持续性问题的,这里突出的是“生物承载力”这个概念,生态足迹所关注的是环境资源面的可持续性。
这两个测度的方法出发点不同,虽然都是在谈论可持续发展问题,但是一个是从经济发展可持续的角度去分析,另一个是从环境资源可持续的角度去分析。从真实储蓄率来看具有可持续性发展特点的国家多是发达国家,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注重教育的投入、资源更好的利用和污染的有力控制,但是它们的消费水平往往超出当地生态承载能力,所以发达国家的生态足迹往往是负值。从这个分析可以看出,看似相悖的结论其实深层次的原因是在于它们测度的出发点的不同。可持续发展的不同侧面具有很不一样的特点,这些侧面之间的关系往往不是那么的清晰。从“财富”角度观察到的可持续性并不意味着其“环境”也具有可持续性的特点。这也提示我们在进行可持续发展测度时,只从一个维度上来考察往往得到的结果是片面的,反映的可能只是可持续发展某一个方面的信息。
无论是从经济面还是从环境面去研究可持续性,都有其合理性的解释,也就是说经济面和环境面是影响可持续发展两个不同的方面,这两者我们都需要进行考虑。所以我们可以说:可持续发展测度是多角度,立体化的测度。我们不能偏废某一方面,要把经济、环境、资源因素都进行通盘考虑。
〔1〕Bolt,K.,Matete,M.,Clemens,M.“Manual for calculating adjusted net savings”.Environment Department,World Bank,2002.
〔2〕Ewing,B.,Reed,A.,Rizk,S.M.,Galli,A.,Wackernagel,M.,Kitzes,J.“Calculation methodology for the national footprint accounts”.Oakland:Global Footprint Network,2008.
〔3〕Monfreda,C.,Wackernagel,M.,Deumling,D.“Establishing national natural capital accounts based on detailed ecological footprint and biological capacity accounts”.Land Use Policy,2004(21):231-246.
〔4〕Stiglitz,J.E.,Sen,A.,Fitoussi,J.P..“Report by thecommission on the measurement of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social progress”.Commission on the Measurement of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Social Progress,2009.
〔5〕Wackernagel,M.and Rees,W.“Our ecological footprint:reducing human impact on the earth”.New society publishers,The New Catalyst Bioregional Series,Gabriola Island,BC,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