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文
(长江师范学院 大学外语教学科研部,重庆 408000)
在人类语言研究的两千多年历史中,曾涌现过三个重要的研究范式,最早的是20世纪初期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范式。索绪尔把语言视为一个体现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的抽象符号系统,他将研究符号之间的复杂抽象关系作为语言学的中心任务。另一个是20世纪50年代以乔姆斯基为代表建立的生成语法范式(又称转换生成语法),生成语法的研究对象不是所有的话语, 而是个人的语言知识和语言能力。生成语法的理论目标不再是对话语集合的成分进行分类整理,而是确定句子结构底层的语法规则。在研究方法上,结构主义的发现程序被生成语法的评估程序取代,由此开创了形式语言学的先河,从而实现了语言学研究的第一次范式转向。语言学研究范式的第二次转向则是发生在20世纪末的由乔姆斯基生成语法转向语言及语言习得突现①(emergence)为核心的研究范式(Cook &Kasper,2006;吴文,2011)。语言突现范式旨在研究人脑何以突现生成语言及其结构。
人们通常把1957 年乔姆斯基的《句法结构》看作转换生成语法理论诞生的标志。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转换生成语法理论不仅渗透整个语言学界,而且蜚声整个知识界。生成语法理论研究重新界定了语言学的目的和任务,其目标不再是对话语集合的成分进行分类整理,而是确定句子结构底层的语法规则(Chomsky,1963 ;Miller & Chomsky,1963),把语言学明确定位为对人类认知结构的研究(Chomsky,1965,1981, 1995 ; Chomsky &Lasnik,1993),把过去侧重研究语言自身和语言文本,转向集中研究主司语言的人脑和研究语言的生物学属性(Lenneberg,1967;O’Grady,2008)。因此,乔姆斯基语言学理论所研究的对象不只是人类语言本身,而是通过研究语言来研究人脑的语言机制,研究孩童是凭借什么又是如何获得说话能力的问题,以及人类语言的生物遗传属性是什么的问题,通常称作普遍语法(乔姆斯基,2002)。生成语法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在语言能力和语言行为、语言递归性、语言进化、基因遗传、语言能力是人类独一无二的属性、语言关键期、语言模块和刺激贫乏论等八个语言核心问题建构了一套独特的话语体系,有力地推动了当代语言学研究的纵深发展。
乔姆斯基生成语法的研究对象不是所有的话语, 而是个人的语言知识和语言能力,归根到底是儿童如何习得语言能力的语法,而不是描写成人在各种语境中华彩篇章的语法。因此,乔姆斯基认为,语言学的任务是揭示人类的语言能力,反映这种语言能力的语法,一定是生成语法。生成语法不以具体语言的描述为归宿,而是以具体语言行为为出发点,探索出语言的普遍规律,最终弄清人的认识系统,思维规律和人的本质属性。递归性指一些语言单位能无穷地包孕在自身里面,生成更复杂的语言单位。在乔姆斯基看来,递归性是人类语言的本质属性,语言是句子的无限集合,句子在语言研究中没有研究上的严格的科学意义(Jenkins,2011;Roeper,2011)。在语言所有的属性中,最为重要的是语言的递归性和语言运算的合并操作(Hauser,Chomky & Fitch,2002 ;Fitch,Chomky & Hauser,2005)。
关于语言进化问题,乔姆斯基接受了Stephen Gould等人的Evo-Devo当代革命性的进化论思想,尤其是Lewontin的非选择主义的语言进化主张(Fitch,2010),认为人类语言进化不是为适应和改善交际功能,而是人类前身某些器官进化的副产品。乔姆斯基结合已知语言本身属性的认识,形成了他的可称作内变异语言进化论的思想(吴文,2012)。乔姆斯基坚信语言的进化过程不是连续的,而是大跃进式的。在乔姆斯基的进化观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假说是合并可能是发生在生物个体上的遗传变异的结果,是人类语言的最初源头,应该有其遗传基因上的对应表达(Chomsky,2005,2010)。人类语言是自然之物,是遗传变异的产物,以研究人类语言的自然属性和生物遗传属性为目标的语言研究是自然科学。因此,普遍语法是一种遗传规定下来的属性,是语言获得之前人脑呈现的先天的初始状态,也叫语言获得机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简称LAD)或内在语言 (乔姆斯基,2002)。
乔姆斯基(1965,1968,1985,1995)一再重申,普遍语法是人类大脑初始状态所具有的生物属性, 是人类基因预制的蓝图;语言机制有别于其它动物的交际机制。Hauser,Chomsky 和Fitch (2002)把语言机能区分为广义的语言机能 (FLB)和狭义的语言机能(FLN)。广义语言机能包括感觉运动系统(sensory-motor system,SM) 、概念意向系统(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CI)和狭义的语言机能。狭义语言机能仅指语言内在的递归性运算机制,用以说明人类特有的语言能力,即用有限的语言成分生成无限的语句表达的能力。FLN 只包括狭义句法和接口对应中核心的运算机制, 这一核心运算机制就是递归性。FLN 核心的递归运算机制是人类语言所独有的,因此推定语言能力是人类独一无二的属性(代天善,2007;吴会芹,2009)。
语言关键期是指在人类生理发育、发展的某个特定阶段,人可以在没有任何外部干预,也不需要任何教授的条件下,轻松、快速地学习语言。最早提出这个观点的是著名神经外科医生Penf i eld和Roberts。1959年,Penf i eld和Roberts 对失语症的研究结果为青春期前学习语言优势现象提供了科学证据和有效解释。他们认为,儿童学习语言的优势归于脑神经系统的差异。青春期以前的儿童似乎有一种转换机制,如果左半脑言语中枢受损,则能在右半脑得到补偿,但过了青春期就难以恢复了。据此他们得出结论:儿童的语言学习与大脑发育有关(刘振前,2003)。1967年哈佛大学医学院Lenneberg接受了Penf i eld等人的观点,并加以发挥提出了著名的关键期假说(critical period hypothesis)。
在乔姆斯基(2010)看来,语法系统是若干语言模块(子系统)构成的,如语音知识、句法知识和语义知识等,每一个子系统相对独立,结构相对简单,语言表面形式的变化是各个子系统相互作用的结果。将语言模块这一概念外推到语法系统以外,我们也可以说语言系统独立于人类行为的其他符号系统,因而独立于语言运用的环境,即社会、文化和价值体系。乔姆斯基1980 年在 《规则与表征》(Rules and Representations)中首次使用了刺激贫乏论(the poverty of stimulus argument)这一概念,指出“‘极其贫乏’(highly impoverished)的语言环境与‘极其特殊和复杂’(highly specif i c and intricate)的语言知识系统之间的差异,并完成了语言输入缺陷说,即语言输入是有限的,不提供同义关系、歧义及不合语法性等关键信息”(徐烈炯、尹大贻、程雨民,1992)。由此推论出人必定天生具有某种语言学习的能力,这些能力为语言学习者提供了额外的知识。
近年来,语言学界四本国际权威期刊相继推出突现论研究特刊(Applied Linguistics,2006(4);Bilingualism:Language and Cognition,2007(1);Lingua,2008(4);The Modern Language Journal,2008(2)), 体现出应用语言学界对语言和语言学习突现特征的广泛关注。Cook 和Kasper(2006)认为,语言研究突现范式的时代已经到来。语言突现论认为,语言表达是从大脑到社会各个层面相互作用而突现生成的。当人类暴露在作为社会环境一部分的语言材料中时,简单的学习机制就在从感知、肌肉运动到认知的各个系统中及各系统间运行。这就足以促使复杂的语言表达突现生成(乐眉云,2004)。语言突现范式虽然没有一个像乔姆斯基的核心统领人物,但是在世界各国认知语言学家(如Langacker,1987)、功能语言学家(如 Givón,1979)、神经网络建模学者(如Rumelhart & McClelland,1986)、 统 计 学人 员( 如 Aslin,Saffran &Newport,1999)、基于数据分析的语料库研究人员(如 Bybee & Hopper,2001), 涉身认知科学研究者(如Barsalou,1999)和认知神经科学家(如Edelman,1987)的共同努力下,也在语言研究的八个核心问题上建构了一套语言突现论独有的话语体系,基本形成了与普遍语法研究范式相抗衡的新的语言研究范式。
在语言突现论者看来,语言变异主要是通过语言行为揭示出来的,语言研究应更加关注具体的语言行为。基于语言行为的研究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语言进化并推进语言学习(O’Grady,2008)。语言突现承认语言递归性能促使语言生成更复杂的语言单位(Sauerland& Trotzke,2011)。但 Jackendoff 和 Pinker(2005)则提出语言递归性依然是通过自然选择逐渐进化而来的适应性系统,并非人类独有。与乔姆斯基的语言进化观相对,语言突现论认为,语言是伴随思维和手势语渐进、层级进化而来,不存在语言飞跃。波普尔曾将语言进化更加鲜明地表述为从动物语言到人类语言的进化(刘小涛、何朝安,2010)。语言突现观把语言这个复杂系统归因于基因间的相互作用。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人类基因组的研究,一些研究人员认为称之为语言基因的FOXP2可以证实人类语言是基因遗传而来。Fitch(2010)指出德国柏林自由大学Constance Scharff和他的同事在鸟身上还发现了被称为语言基因的FOXP2。Ellis(1998)指出:“从突现论的角度看,在从基因到环境的所有层次上都发生的相互作用导致各种形式和行为的发生。这些结果……本身并不直接存在于基因的任何特定区域……人类的大脑皮质富有弹性,其结构在极大程度上反映人的经验。”
长期以来,语言学家认为只有人类才能清晰的发音,但Zuberbühler(2002)发现尼日利亚加沙卡古姆蒂国家公园的白鼻长尾猴有两种示警的声音:Pyows是指豹子接近,hacks是指麻鹰盘旋,将两种声音结合,就是示意同伴离开。他们的发现也得到了法国雷恩大学Lemasson的验证。Lemasson和他的同事们发现生活在森林之中的雄性猴子可以根据当时是遇到诸如鹰、猎豹等捕食动物,或者是遇到了邻居等不同情况发出六种不同的声音:Boom, Krakow,Hok,Hok-oo,Krak-oo和Wak-oo。因此,语言能力并非人类独有属性。语言突现论强调二语习得能力随年龄增长而降低的原因是母语与二语在学习中的竞争所致,而不存在语言习得关键期。随着年龄增长,儿童母语逐渐体系化,母语在语言学习中的竞争力将优于二语或外语学习,且母语对二语习得的负干扰(竞争)也会逐渐增强(De Bot,2008)。语言突现强调模块之间的可渗透性和突现性,并强调模块间的相互作用。MacWhinney(2005,2009)指出,语言输入的强化和基于语言项目的学习策略对有效习得复杂的语言结构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普遍语法是关于人类语言机能初始状态的心理机制及其结构的说明。可以把语言机能看作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语言获得装置,它通过具体语言经验的触发与交互,使人获得某一个别的语言知识,如汉语、英语、法语等(代天善,2007)。语言突现论则通过强化语言的动态、突现生成过程来突破语言天赋的限制,其中包括大家熟知的心理信息处理过程,如竞争、强化。语言突现论的语言学习竞争过程集中体现了达尔文声称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则(Edelman,1987)。除此之外,语言突现论还强调神经心理过程,如互动激活(interactive activation)(McClellan & Rumelhart,1981)、记忆巩固(Wittenberg,Sullivan & Tsien,2002)和强化学习 (Westermann & Miranda,2004)。
1794年Huygens发现把两个上满发条的钟摆放在同一平台上,刚开始两个钟摆的摆动频率各不相同,但是两个钟摆会自动调节耦合成一致的摆动周期。在这耦合期间,其中一个强势的钟摆会吸引另一个与之摆动周期接近并相同(MacNeilage,1998)。这种共振耦合现象在儿童语言学习中也存在。研究人员发现,咿呀学语前就能观察到早期儿童的口腔会进行持续的有节奏的运动,待儿童咿呀学语时,儿童的口腔运动频率会自动调节并保持与声门张弛的周期一致。这一耦合的直接结果就是儿童发出卡农式儿语,如[da],[ba],[wa],[de],[ha],[he], 甚 至 mama,gaga,dada。通过把音节构建于上下颌有节奏地开合生理基础上,儿童就突现生成了这种以语言为主的信息交流方式。
这一简单语言突现过程主要关注了口腔运动与声门的自动趋同。突现还可以在更复杂的自我调节反馈环路中起作用。比如,细胞新陈代谢三磷酸循环(Krebs cycle,又称克氏循环)得以实现的能量交换就是依靠不断重复催化丙酮酸氧化脱磷反应生成三磷酸腺苷。三磷酸循环包括几次反馈过程确保三磷酸腺苷不得过量,但又必须保证生成足够的FAD和NAD+持续反应。通过这种方式,循环的催化剂保证了正在进行的细胞再生和代谢趋于协同②发生。语言习得也与新陈代谢趋同机制的原理一致。对语言来说,在生理学、神经学和社会层面都存在协同。对话本身就可以看作一个趋同过程,即说话者的语言表征从语音到句法到语义等多个层次会协同起来,使得交谈双方懂对方的意思。在交谈的互动过程中,双方各自的情境模式自动协同,形成共识,顺利交谈便建立在此共识之上。情境模式是如何趋于协同的呢? MacWhinney (2008)认为,在交谈过程中,人们倾向于使输出与输入匹配,产出与理解一致,先前说过的话制约后续的话,一方的情境表征被激活后,反过来激活另一方的对应表征。
除了以上提及的趋同机制以外,语言研究的生物突现机制还包括竞争机制、调控机制、冗余机制和类推机制。美国心理学家Bates和MacWhinney(1998)首先提出语言学习竞争模式,指出儿童学习单词和语法要经历三个阶段。首先,孩子要发展表达的功能。他们将其称为功能习得。然后,孩子要将语言功能、语言形式进行匹配,他们将这一过程称作臆想。在此之后就进入竞争阶段,在该阶段语言形式将得以缩减或扩大。竞争机制在二语习得过程中,作用更加明显,学习外语必然要经历一个两种语言相互影响的心理发展过程,而这个过程的实质可能就是母语的不断干扰(防守)和外语的不断渗入(竞争)。
语言的习得过程是大脑语言功能的发展和成熟的过程,语言理解和产生是在语言能力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语言运用能力,它们是大脑神经调控功能的操作行为,这种操作受到其他许多诸如基底神经节等神经机制的调控。神经语言学研究揭示,语言的不同形式分别由不同调控机制控制。口语的理解始于听觉输入,不同频率的语言声音,产生的脑神经兴奋状态不同。一定话语的声波对一部分神经回路产生兴奋,对另一部分神经回路产生抑制,这种具有一定模式的兴奋和抑制的传导过程,使语义记忆的有关痕迹的兴奋沿着一定的方向和目标扩散,达到话语的理解。阅读的脑神经过程和语言听觉输入的神经过程不同。阅读通过视觉(盲文是触觉)输入材料信息,由神经网络将信息传递到一定的结点而被理解。
通常而言,大脑拥有足够的冗余,即便右脑被破坏,依然可以通过左脑冗余功能对其右脑功能进行弥补和修缮。研究表明,人的语言控制主要是左脑的功能,但是在大脑功能已经分化并且左脑受损的情况下,如果是在青春之前,仍然可以通过激活右脑冗余的语言功能重新获得母语能力(刘振前,2003)。所谓的类推机制,就是以语言中某些词和形式为标准,使另一些词和形式向它们看齐,从而构成新的词或新的形式。在二语习得中,类推机制主要指学习者经常使用自己已有的本族语语言知识去应对二语学习面临的交际问题。
Lorenz(1958)在论及行为进化时认为,行为从功能上可划分为摄食行为(ingestive behavior)、求偶行为(courtship behavior)、争斗行为(agonistic behavior)、社群行为 (social behavior)、通讯(communication)行为、节律(rhythm)行为等。MacWhinney(2002,2005,2008,2009)吸收Lorenz的行为进化分类的合理成分把语言突现界定为六类:种系突现、外源突现、发展突现、社会突现、互动突现和历时突现。
内发于基因的突变结构引起的种系突现是进化最缓慢的突现,是经过千百年的自然物竞天择的结果。除了基因突变,性选择主导的自然选择,即基因再组合的可能性是种系突现的另一主要动力。语言种系突现论者的任务就是探寻人类语言进化的规律,即突现论者在语言种系突现中的任务就是运用动态系统理论探寻出语言、社会和认知同步进化的规律(MacWhinney,2008,2009)。在群体的发展历史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力量在影响着群体的遗传组成,这些力量的共同作用造就了今天所观察到的遗传形态。这些力量主要有突变、遗传漂变、种群历史、自然选择、迁徙、重组等。外源突变为物种的进化提供了原材料,增加了遗传的多样性。洋泾浜和克里奥语即为语言外源突现的典型代表。
皮亚杰在《发生认识论》中最早提及发展突现,现代语言突现论者依赖联结主义、涉身认知科学(embodied cognition)、动态系统理论等学科从两个层面丰富和发展了皮亚杰的发展突现观。第一个层面即为基本事实、形式、关系、命名和过程的学习,例如联结主义者和基于运用模式的语言习得在处理过去时态、句法模式及词汇切分时常常关注这一层面的发展突现。发展突现关注的第二层面即为习得一种新的学习策略或新的理论框架。语言突现具有明显的社会性,或者语言生成是受社会约束的,即社会突现。因此,Snow (1999)认为:“使语言习得成为可能的关键因素包括儿童社会能力的发展和成人为这种发展提供的社会交流的环境。”除了受制于长期作用的社会因素,语言突现也将受到即时交流互动的影响。例如,经历过一次房屋购买,我们头脑中就会突现生成与房屋买卖语言场合相吻合的语言。即使此等活动从此不再发生,其突现生成的语言将会在大脑中一直留存。语言突现进化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是大家最容易理解的语言突现,即历时突现。正因为历时突现,谁也不会否认中世纪英语与现代英语的根本差别。
20世纪后期随着科学研究的发展,一些先进的研究方法和实证数据采集技术使得语言突现范式成为可能。本文将从网络语料库平台的搭建、多媒体技术的发展、神经网络建模的创建、造影技术的更新和换代以及神经科学发展视角分析研究语言研究突现范式转向的深层缘由。
语言研究突现范式得以实现首先要归因于专业网络的语料数据库的建立和开放(O’Grady,2008),其中包括儿童语言数据交换系统、话语库以及语言学语料数据系统。儿童语言数据交换系统为查阅者提供了大量母语语言进化的第一手语料,而话语库则收集了不少二语习得的基本语料数据。在这些网络资源中,除了口语语料和书写语料以外,还有声频资料、视频语料,为语言学研究人员节省了大量的语料收集时间,扩充了单个语言学者或者研究团队所能建构的语料库样本容量。伴随语料库研究的深入,计算机分析语料的相关技术也得到相应的升级,包括自动化词性附码(automatic part of speech tagging)、依存句法分析(dependency parsing)、词汇广度分析(lexical diversity analysis)以及其他的分析路径。语言突现要求语言学研究人员在进行语言分析的时候,除了关注语言本身以外,还必须考虑伴随说话者手势等身体语言以及语言生成时刻话语发出者与听话者的时空关系(proxemic)(Goldman et al.,2007)。为了全面分析语言,多媒体技术的飞跃发展就成为了语言突现范式必不可少的前提,视频录像就便于语言突现主义者把语言结构和功能与发音结合起来进行综合分析。
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的联结主义建模研究为语言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建模成为了一种更具效力的研究工具,对于人类进化之初语言的系统发生之类的问题,不可能获得直接的观察证据,处理这类难题时,电脑建模越发显示出其价值。随着神经网络建模的深入研究,供选择的模型也相对多样化,包括一些重大的选择对象如反向传播、自组织特征映射图、自适应共振理论以及其他网络模型都为语言突现研究提供了技术的保障(王士元,2006)。我们对神经语言学的传统理解主要依据来自脑损伤而导致失语症的相关数据,研究人员根据这些数据判定语言定位于Broca区跟Wernicke区。随着功能核磁共振造影(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在语言学研究的应用,研究人员可以更好地了解大脑后部语言各个区域内皮质神经功能环路。另外,研究人员还可以运用电生理和功能磁共振造影等先进技术,研究掌管语言加工的某些神经子系统在二语学习和双语学习时显现出来的竞争机制(MacWhinney,1998)。神经科学的发展把人类认知功能的理解延伸至单细胞乃至局部细胞集结,这些证据主要来自科学研究人员在动物单细胞实验,也有少量证据来自癫痫病人的外科手术(Rizzolatti et al.,1996)。现代神经科学为语言涉身认知科学等语言突现研究提供了科学证据(MacWhinney,2008)。
生成语法范式伴随着20世纪50年代乔姆斯基的《句法结构》诞生以来,经过初期理论、标准理论、扩展的标准理论、管辖与约束理论和最简方案理论等阶段的变迁与发展,在揭示语言与认知的关系上提出了富有创见的发现与解释。生成语法研究的对象是体现在稳定状态心智/人脑中的知识系统以及普遍语法,即体现在由遗传决定的初始状态中的原则系统,每项原则都有一定的可变范围。因此,转换生成语法的研究在许多方面反映了语言研究方向和前景的重要变化,但语言的可学性问题和普遍语法与特定语言的结构联结问题一直是招致批评的焦点。
自Larsen-Freeman (1997)最早在应用语言学领域提出用复杂及混沌理论来看待语言和语言学习中的突现问题以来,国际应用语言学界对语言及语言学习突现给予了高度的关注,弥补了生成语法范式的不足与缺陷。经过认知语言学、功能语言学、网络神经学、语料库语言学和认知神经科学研究人员的共同努力,基本形成了一套语言突现独有的话语体系,实现了语言学研究范式从普遍语法研究到语言突现研究的转向,语言突现范式的纵深发展必将为语言学研究带来新的曙光。当然,语言的突现范式研究处于初级阶段,无论是其理论体系还是其实证研究,需要更多的语言学、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以及仿真模拟科学等多学科的研究人员进行不懈的努力和艰辛的摸索。
注释:
①emergence本意为浮现、出现,国内部分学者翻译为“自然发生”(乐眉云,2003),更多的学者理解为涌现(冀小婷,2008;沈昌洪、吕敏,2008;杨梅,2009),也有少数学者直接沿用“浮现”(朱枫,2010),而哲学界的基本共识却是生造一个新词“突现”与之对应,谢爱华博士的专著《突现论中的哲学问题》在国内也有一定的影响,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笔者认为,“涌现”主要表示大量出现,并不能反映出英语emergence由量变到质变的动态过程,而“突现”不仅包含了浮现、出现的本意,还蕴涵了突变之意,更能让人意会到质变的韵味。emergence一词被引入语言学界即被赋予了时代发展的附加语义。笔者在《社会文化视野下的生态语言教学观》(2009)及《社会文化理论与生态语言教学观》(2011)中采用“突现”一词。
② Homeorhesis,derived from the Greek for “similar flow”,is a concept encompassing dynamical systems which return to a trajectory,as opposed to systems which return to a particular state,which is termed homeostasis.本文理解为趋于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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