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管仲年轻时混得很差,做生意生意亏本,当兵又成逃兵,养过马,还当过一些小官,但都被罢黜。“鄙人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弊幽”的意思,大概相當于现在的“屌丝”。
那时候他人生最成功的事就是认识了鲍叔牙。他和鲍叔牙合伙做生意,管仲出资少,最后拿的分红却比鲍叔牙多,别人看不下去,去报告给鲍叔牙。鲍叔牙说:“这没什么啊,管仲家里穷,他比我更需要钱。”人们又去批评管仲,谁知管仲也是一脸坦然:“这没什么啊,我家里穷,我比他更需要钱。”
他和鲍叔牙一起去打仗。管仲每次上战场,进攻的时候躲在后面,撤退的时候跑得最快,每次都当逃兵,正好与鲍叔牙形成鲜明对比。人们去跟鲍叔牙说,你这个朋友太差劲,贪生怕死。鲍叔牙回答:“不是的,管仲家里有老妈,他爸又死得早,他怕他也死了,老妈没人养。”
要找借口,总是有的,鲍叔牙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不在乎管仲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看成一个冤大头。鲍叔牙确实很伟大,但管仲也很伟大,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从不解释。
上面这些事是管仲自述的。一般人呢,像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即使做得出来,也不好意思记下来。即使记下来,也要解释几句,表示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管仲不解释,当时没有对鲍叔牙解释,过后自然更不会对世人解释。
他为什么不解释呢?因为他觉得他做得没有错。但万一鲍叔牙不理解呢?不理解就走开、散伙。万一天下人都不理解呢?—咦,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天下人理解?
古人说投桃报李,这是起码的,桃李价值相当嘛。更高的境界则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因为琼琚比木瓜贵重太多,这样做就不单单是礼尚往来了。
管仲的情况很奇特,他的情况是:“投我以琼琚,报之以木瓜。”鲍叔牙给他琼琚,他回报的却是木瓜,既然物质不重要,那么木瓜和琼琚,价值就是一样的,我拿出我力所能及的,情意就达到了,哪怕拿出来的只是一根鹅毛也一样。
不过事实上管仲是怎么想的,因为他从不解释,所以人们也不知道。从战场上逃跑之后,他也没有像范跑跑那样,回家后写下一篇《那一刻地动山摇》—幸好他没写,他一写就输了。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从某个角度看,是管仲的“不解释”成就了鲍叔牙。朋友就是用来考验的,最有可能产生误解的事情,最不解释,这就给这份交情一个至高的门槛。反过来想,如果管仲低头臊眼地解释:“老鲍,等以后我有了钱,我一定给你一百万。”鲍叔牙情深意切地说:“不用不用。”管仲说:“要的要的。”鲍叔牙又说:“不用不用……”浊气滚滚中,历史上的鲍叔牙不见了。
多年以后,当管仲成为一个光芒闪闪的人之后,他说:乌鸦这样的鸟类,虽然成群结队唧唧喳喳,一起觅食一起聊天,但没有至深的情谊。显然,这是一种反证,他心目中至深的情谊应该与乌鸟相反,是沉默少语的,也就是说,不解释。再通俗一点,即用一些放弃的姿态,来作为“摘人法”,摘去一些不够眼光、不够投缘的人。管仲的不解释,也是摘人法:爱咋咋的,如果你不同意或者起反感,那么刚好,摘掉吧。
编 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