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藻:前生名士,怎奈今世为女儿身

2012-02-11 11:49胡狼拜月
百家讲坛 2012年1期
关键词:词作填词才子

胡狼拜月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这里是仁和县(今杭州)最有名的青楼,觥筹交错间,呈上这样一首清丽之词,青楼头牌林姑娘不由得有些动心,探身寻觅,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儒巾长袍,骨骼清瘦的男子莞尔举杯示意。

这简单的一幕,不过是青楼中常见的才子佳人的戏码,却不想酒过三巡,男子淡然离席,三步并作两步进入一户人家。褪长袍,揽铜镜,卸儒巾,垂下青丝若许,菱花镜前呈现的竟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买个红船,载卿同去”,不過是她一时的幻想罢了。吴藻苦笑一声,想起自己曾写下的杂剧《饮酒读骚图》,剧中谢絮才不爱红妆,自画一幅男装打扮、饮酒读骚的小影,一日脱去女装,扮为男子,面对画像豪饮痛哭,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呢?

东晋王恭曾说,想成为名士要有三个条件:常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可她做到这些后却依然不能成为名士,难道真的就因为错生为女儿身?吴藻虽以“扫眉才”自诩,时人也以“夙世书仙”称赞她,然而她却并无词学专著传世。她的人生目标不是将自己的言论著书立传,而是希望树立一个可以和男性比肩的儒雅姿态。

吴藻家住仁和县城枫桥旁,和当时浙西词派的中坚人物厉鹗毗邻而居。这使得出身商贾之家的吴藻,自幼便得名师教习读书写字、填词作诗、挥毫作画,再加上她自幼聪颖,等到及笄之年,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在填词上更别有一番造诣。

原本,她的父亲只是希望她学学诗词绘画,修身养性,有个好归宿。可吴藻太过聪颖,随着阅历的增加,她渐渐开始对父母这种做法心生不满。她渴望同其他文人才子一道,淡茶醇酒,畅谈人生。然而,她的身边终究没有和她一样精通文墨、谈诗论词的女子,而她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更不可能抛头露面。因此,她的词作中开始流露出这种惆怅的情绪:“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正是这种情绪,使得吴藻虽已到婚嫁年龄,却仍待字闺中。吴藻才情浓厚,容貌清丽,家境优渥,提亲的人确实踏破了门槛,只可惜多半是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而那些她能看得上的才子们却又总是门不当户不对。如此一来,吴藻的婚事便一再蹉跎。终于在父母的软磨硬劝下,吴藻勉强答应了同城丝绸商黄氏的求婚。

虽然丈夫不通文墨,所幸对吴藻的才情特别仰慕,因此对她百般宠爱,诸事顺着她的心意,甚至还特意为她布置了一间整洁宽敞的书房,供她读书作词。

吴藻本以为丈夫是个懂风雅识诗词之人,可惜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己一时的错觉。每日等丈夫忙完事务回家后,她便欢喜地拿出自己的新诗词读给丈夫听,但丈夫只会倚在床头含笑称好,等吴藻抬头问好在哪里时,丈夫已经睡着了。丈夫仿佛只是将她当作一件珍贵的收藏品,每日忙完事务就擦拭一番,欣赏地说好,可惜又不懂得究竟好在哪里。

无人懂得,成了吴藻最大的悲哀。这样的生活,尽管安稳,可惜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丈夫见她闷闷不乐,便劝她多交些朋友,调节一下心情。吴藻觉得也有道理,就开始结交一些闺阁好友。然而这些女子懂诗词的毕竟不多,能跟她相匹敌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样一来,吴藻又陷入了一种孤寂中。

不过,通过这些闺中好友,她也慢慢结识了一些文人才子。在这些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中间,吴藻如鱼得水,整个人变得开朗活泼。她的诗词在当地文人之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她也因此被称赞为“当朝的柳永”。其中一些不拘于时代的人士也邀吴藻去参加一些文人之间的聚会。得到丈夫同意后,吴藻便开始和这些书生们登酒楼,上画舫,品丝竹管弦之乐,赏曲酒流觞之欢。

但并非事事顺遂,即使是在明朝商业发展最鼎盛的时候,依然有人提出禁止男女共同出入茶楼酒肆,更遑论清朝?但吴藻的丈夫却不横加干涉,他的愿望只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只要妻子开心,流言蜚语又算什么呢?他明白妻子不是一般的女子,自然不能用常规礼节来约束她。可惜,纵使如此,吴藻也渐渐生出埋怨来:虽然可以和才子们相聚言欢,但是生为女儿身,终究还是有不便之处。然而,脱下红装换上男袍倒是不难,于是她换上儒巾长袍,放心大胆地出入茶楼酒肆,甚至与大家到妓院中寻欢作乐、谈情说酒。

处境优渥,衣食无忧,丈夫对她百般爱慕和纵容,然而她的心中依然苦闷,颇有“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感觉。

她不爱她的丈夫,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整日吟诗作词,放浪形骸,自然是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婚姻就像鞋,合不合脚只能自己说了算,吴藻这种讲究情调之人自然会觉得这桩婚事百般不合脚。这种痛苦更让吴藻对生活充满压抑之感,渐渐地开始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产生不甘。

十载年华匆匆过,那个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丈夫骤然离世。他死时,她未曾表现出多大的悲痛,有的也许只是对生命的惋惜和一个熟悉的人离开时的伤感。

这个男人不会作诗填词,只会每天对着账本算盘;不会花前月下,只会给她丰衣足食;不会和她游山玩水,只会傻呵呵地听她偶尔兴起讲讲自己的游览经历。吴藻从来不以为丈夫在她的生活里有什么必要性,可是,自他离世以后,她就渐渐发现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有种孤单开始在心中蔓延,巨大的寂寞开始袭来。她曾经厌烦的东西开始变得可亲可昵,于是,她的词作中开始出现了丈夫的身影,比如这首《南乡子》:“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何当共剪西窗烛”,这种情绪放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只是沧海桑田之后,她才觉得后悔莫及。可这一切她都已错过,虽然只有32岁,但她觉得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深秋,接下来,一切都应该归于平静,归于那种青灯古佛的境界。

她为自己的心灵戴上了一层面纱,拒绝任何人的进入,也拒绝任何人带来的温暖。这样的面纱为她营造了爱情的幻想,却隔绝了她和现实的交汇,让她看不见身边的爱意和熨帖。直到丈夫死后,她才突然发现,这层面纱早已被人揭开,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却未能珍惜—丈夫虽然不会作诗填词,但会怀着喜欢她、推崇她的心理来看她作诗填词;虽然不会花前月下,但见她不开心,会想办法劝她多交朋友增长见闻;虽然不会和她游山玩水,但会不顾流言蜚语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支持她。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在自说聪明。”之后的吴藻矢志守节,索性独身移居到人迹稀疏的南湖僻静处,看花阅书,仿佛是伴着青灯古佛度日,一切归于平静。在南湖幽居中,她将自己的词作一一整理出来,编成了两本集子。此后她虽名噪于京师,却仍是静静地守着南湖,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闲散度日。

临花照水,吟诗作对,却依然少了那个共剪西窗烛之人。

编 辑/蔡晓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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