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石絮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七月底,设在济南珍珠泉畔的山东巡抚大堂,迎来了一位新主人—蒋洲。
蒋洲原是山西巡抚,山西虽然矿产丰富,但毕竟是内陆省份,并不富裕,而山东则是传统的富饶之地,有鱼盐之利。从山西调任山东,虽是平调,也是重用。蒋巡抚下轿伊始,就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打算烧上几把火,展示自己的魄力。
可是没想到,十月初五这天,他正在巡抚大堂审案,忽然一队人马闯进来,为首一人喝道:“将蒋洲革职拿问!”堂上之人全都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新任巡抚被摘下官帽、戴上枷锁。要知道,这位省长从接受任命到此时,才仅仅87天,位子还没坐热。省长被双规的消息不胫而走,山东官场为之震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蒋洲调离山西后,接替他的,是他的原手下—山西布政使塔永宁。在与蒋洲共事的时间里,塔永宁察觉出山西国库出现了亏空,询问布政司的官员,都说并无亏空。他曾怀疑是蒋洲所为,只因对方是顶头上司,不好追问,也没有相关证据。现在蒋洲调离,留下的摊子要由自己来收拾,如果弄得说不清道不明,责任就得自己扛。于是,塔永宁决定严查。
初步一查,让他大吃一惊。国库亏空的数额巨大,足有两万两白银。当时巡抚的年薪仅白银150两,这两万两白银相当于巡抚年收入的130多倍,是相当大的数目。
塔永宁亲自调阅国库收支记录,盘察库存,约相关官员谈话,很快,一个原先并不起眼的人物跳入他的视线。此人是冀宁道道员、原太原知府杨龙文。调查得知,在蒋洲任山西巡抚期间,杨龙文相当活跃,上蹿下跳,马不停蹄地拜会山西各州、府、县的一把手,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尽快向省府缴纳银两。银两的数目各州府不一,从数百两到上千两不等,都是规定好的。对于这一硬性摊派,各州府都俯首听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缴纳完毕。
塔永宁怀疑,杨龙文此举是在筹措银两,试图填补国库亏空。他立刻奏报乾隆,申请将杨龙文革职拿问。
杨龙文倒很识时务,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他承认,他向州、府勒索银两,正是要填补国库;此外,他还把山西寿阳县的3000多棵官木低价转卖出去,所得也都用于弥补亏空;而挪用国库的,正是自己的老上司—原山西巡抚蒋洲。
杨龙文的话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塔永宁不敢怠慢,立马向乾隆呈奏,请求彻查此事。
十月初二,乾隆接到塔永宁密奏,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蒋洲是一个德行优良、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太可能做出如此之事。
乾隆这么认为,不是没有道理的。自蒋洲的曾祖父开始,蒋家的声望就很高。蒋洲的曾祖父蒋棻,在明朝做过知县,因政绩突出,被誉为“廉干第一”。他的祖父蒋伊也是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后积劳成疾卒于任上。在蒋伊的教育和影响下,两个儿子也都很有成就。蒋洲的伯伯蒋陈锡是康熙十二年(1673年)的进士,为官清正,体恤民情,最后升任云贵总督,成为封疆大吏;蒋洲的父亲蒋廷锡更是成了宰相级的人物,雍正称他“至诚之悃”,赐其“万世贤辅”的匾额。蒋家世代家风醇正,对朝廷忠心耿耿,潜移默化之下的蒋洲,怎么会忽然“变脸”,做出如此有辱祖宗之事?况且,蒋洲官运亨通,前途无限光明,怎么会因小失大,挪动国库而葬送自己的前程呢?
乾隆感觉难以置信,“实出情理之外”。然而,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决断。带着一丝疑惑,乾隆下令着刑部尚书刘统勋以钦差大臣身份将蒋洲革职,认真审问。
钦差大臣刘统勋不是一般人物。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宰相刘罗锅(刘墉)。能培养出如此聪慧的儿子,父亲自然也不逊色。每有重大案件时,刘统勋常被皇帝派做钦差大臣去查办,且每次都能圆满完成任务。
十月初五,刘统勋赶到济南,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在刘统勋的审问下,蒋洲坦言,自己确实动用了国库银两,但那是为了修缮山西巡抚大堂,并没有私吞。况且,前任巡抚离任时就已经亏空了3000多两银子。刘统勋并不相信:修缮办公场所哪里能用如此多的银两?这明显是托词掩饰。为了彻查案情,他决定将蒋洲押解到山西太原审讯。
在审案专家刘统勋的严厉盘问下,蒋洲虽有些惊慌,却依然避重就轻,试图隐瞒实情。他交代说,在今年妻子去世时曾大办丧事收受礼金,但并无挪用国库银两之事。然而十月二十四日,众人在杨龙文家中搜出一份底单,上面一一标明摊派给各州府官员的银两数额。见到这一罪证,蒋洲立刻瘫软下来。
经过几天的审讯,蒋洲承认:为了逢迎接纳,自己共计挪用国库银两1.7万两。为了弥补掩饰,他勒令杨龙文向各州府摊派,搜刮得1.2万两;通过变卖官木,又获银2700两;另外,还与新任按察使勾结,贪污3000多两朝廷赈灾专款。通过这些方法,银两亏空才算补齐。
审讯结果报送朝廷,乾隆顿觉骇然。没想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蒋洲,果真沦落成了一个贪污分子,这令他失望至极。
主要涉案人员的犯罪事实已很清晰,十一月初二,刘统勋草拟了对蒋洲等人的处理意见:蒋洲、杨龙文“恣意侵帑、通同勒派”,罪不可赦,拟即行正法。乾隆同意所请,还极为悲愤地说:“朕将何以信人,何以用人?外吏营私贪渎,自皇考整饬以来……莫甚于蒋洲此案,若不加大惩创,国法安在?”
几天后,蒋洲、杨龙文被押赴刑场处死。
纵览蒋洲一案,情节并不复杂,但引人深思之处却很多。
蒋洲作为高官后代,依靠家庭背景和个人能力,本可以平步青云,但却没有继承良好家风,恣意放纵、贪婪成性,甚至玩权弄法,结果不仅丢掉了大好前程,还葬送了卿卿性命,真可以为当今仗爹欺人者诫。当前风靡网络、赚足白眼的“四大名爹”,都因教子不严,导致子女跋扈嚣张、目空一切,而使自己名声丧尽。蒋洲一案应该能让他们有所警醒。
该案引人深思的另外一个话题是:蒋洲从纨绔子弟到巡抚高官,一路带病提拔,为何没有得到任何制约和监督?蒋洲在任山西巡抚时,亏空国库数万两,却依然无碍其提拔,不到半年就被重用至山东,结果不到90天就无奈下台,人头落地。个中原因,完全是监察制度不严所致。
按说,在各项监察、考察、任免制度健全的今天,不应出现类似问题,可事实上依旧有49天短命市长的丑闻—河南省漯河市原市长吕清海,7月9日全票当选市長,8月25日被双规。这一事件引起了舆论的广泛质疑和严厉追问:49天市长的上任,是组织部门考察不严,还是纪检部门督查不力,抑或是人大任免形式大于内容?在追问的同时,人们更忧虑此类事件的沉痛后果:不时冒出的“吕清海”们会刺痛民众的心灵,击碎他们的幻想。
这是蒋洲案给我们的最大启悟。
编 辑/孙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