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杰
“清高”原来是褒义词,人们用它来赞美一个人的纯洁高尚、不同凡俗同流合污的崇高品格。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变成了贬义词,用它来批评别人的逃避现实、害怕斗争的懦夫行为。其实,批评别人逃避现实、害怕斗争的人,其内心里也不一定就不喜欢清高、也不一定就不崇尚清高。
有一个一辈子爱好斗争的大人物,说不定他内心里也是崇尚清高的。因为他死后,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写过一本回忆他的书,书中就赞美这个大人物很清高。事例就是这个大人物一辈子没拿过钱,因为钱在清高的人的眼里是脏污不堪的东西。
那个大人物身边的工作人员写书赞美这个大人物,其实这种赞美是经不起推敲的,它反而会引起人们对这种赞美的怀疑。因为这个大人物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大人物的,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奋斗拼搏才成为大人物的。在这个大人物成为大人物之后,无论他去哪里,他不拿钱都是可以的,因为他的一切花销都是由别人安排好了的。
但是这个大人物在他还不是大人物的时候,和当时一般老百姓出身的年轻人一样,曾经在外求过学,还曾经在外打过工。大家都清楚,无论什么时候,求学都是要花钱的,打工则是为了挣钱的。其实求学也是为了挣钱,是学下本领为了以后挣更多的钱。
无论求学还是打工,都和钱紧密相关。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钱,那他求学干什么呢?如果说他求学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社会,那他打工就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就只能解释为挣钱了。而且至今还没有发现任何资料能够证明,这个大人物年轻的时候在外求学、在外打工时还带着一大堆服务人员。那么他在外求学、外出打工的时候也不拿钱,那么他求学要付的学费、他打工挣来的工资、谁来替他拿呢?
其实到处念叨金钱肮脏的人、到处宣扬自己不爱钱不拿钱讨厌钱的人,说不定就是最为贪婪的人。只不过这样的人比一般人更善于伪装自己,常常给人一种清高、纯洁、高雅、大气的假象,使得人们看不到他的贪婪的本性罢了。
晋朝有个大官僚名叫王衍,他就是一个自我标榜清高、而实则贪婪成性的人。《晋书》介绍,他到处自我标榜清高,其最为重要的一个表现,就是说自己如何不爱钱不拿钱讨厌钱。他讨厌钱财的程度比一般清高的人更甚,他甚至眼睛都不愿意看到钱,嘴巴都不愿意说到钱,可见他的清高达到了怎样的高度。
虽然王衍如此表现,不知道当时的世人是不是相信他真的清高,反正他的妻子郭氏对他的清高是表示怀疑的。有一次他的妻子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讨厌钱、眼睛是不是真的就不愿意看到钱、嘴巴是不是真的就不愿意说到钱,于是在他晚上睡觉睡着了以后,在床上沿着王衍的身体摆了一圈钱,使他睡醒了以后下不了床,看看他到底说不说钱。
第二天一大早,王衍睡醒了,睁眼一看,看到在他身体的周围全是钱,弄得他连床也下不了了,于是便对奴婢们说:“举阿堵物却!”意思就是“把这些东西拿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王衍的嘴里依然没有说钱,可见王衍清高的程度。
王衍是语言高手,他的嘴里虽然没有说钱,然而却也把意思说清楚了,奴婢们自然也都理解了。问题是嘴里不愿意说钱、眼睛不愿意看钱、脑子里如何讨厌钱的人,内心里却并不一定不喜欢钱,说不定他比那些不清高的人还贪婪。《晋书》记载,就是这个自我标榜清高的王衍,眼看着妻子郭氏仰仗着自己是“贾后之亲”、“藉中宫之势,刚愎贪戾,聚敛无厌”而不制止,这样的清高就值得人们怀疑了。
更有意思的是,王衍的女儿是太子妃,后来太子被贾后诬陷,王衍害怕连累了自己,马上就让女儿跟太子离婚。女儿被选为太子妃,然后与太子结婚,在封建社会里,作为一个官员来说,可能是被动的,可能是出于无奈,这倒说明不了什么。然而太子被贾后诬陷之后,为了不至于连累自己,王衍马上要求女儿跟太子离婚,这可就是王衍深思熟虑以后的主动行为了。这种行为只能说明王衍的势利,而像王衍这种势利之人自然是与清高挂不上钩的,至于其嘴里不愿意说钱、眼睛不愿意看钱、脑子里如何讨厌钱的行为,自然都是伪装的,自然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与王衍的表现相反,有些人嘴里也说钱、眼睛也看钱、表面上看也并不怎么讨厌钱,俨然就是俗人一个,但其为人处事,于公于私,当官为民,都表现出一般人无可企及的境界,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清高。
唐代的大诗人白居易,平时他也与一般的平头百姓一样,嘴里也说钱,眼睛也看钱,表面上看他也并不讨厌钱,有时候他还表现出对于钱财的喜欢。然而从其为人处事、当官为民来看,他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境界,其实这些人的清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高。
诗是高雅的,作为诗人来说,自然与一般的俗人无可比拟。然而白居易并没有像王衍那样去自我标榜清高,并没有去宣扬自己嘴巴不愿意说钱、眼睛不愿意看钱、脑子里如何讨厌钱。与王衍相反,白居易不但嘴巴说钱、眼睛看钱,甚至还把钱写到诗里,表现出了对于钱财的某种喜爱。在《常乐里闲居偶题十六韵兼寄刘十五公舆、王十…》这首诗里,白居易这样写到:
“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
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
三旬两入省,因得养顽疏。
茅屋四五间,一马两仆夫。
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
既无衣食牵,亦少人事拘。
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
在这首诗里,白居易介绍了自己在秘书省当典校的状况:上班不是太忙,工作也不很累。有四五间草屋,有一匹马,还有两个佣人。他甚至还将他的工资多少写进诗里,工资收入有一万六千多,除了吃、穿、用之外,还能有点节余。因此现在我可以算是衣食无忧,而且很少受到世事的干扰和限制。这使我这颗年轻的心,常常感到很快乐。从詩里可以明显地看出,白居易对于他的工资收入是表示喜爱的。
白居易对于自己的工资收入表示喜爱,在另一首题为《初除户曹喜而言志》的诗里也有体现:
“诏授户曹掾,捧诏感君恩。
感恩非为已,禄养及吾亲。
弟兄俱簪笏,新妇俨衣巾。
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
俸钱四五万,月可奉晨昏。
廪禄二百石,岁可盈仓■。
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
不以我为贪,知我家内贫。”
有了官职,自然就有了俸禄。手捧任命书,白居易对于朝廷表示深深地感谢。因为朝廷的任命,不仅使得白居易自己有了饭吃,也使得白居易亲属的生活有了着落。因此全家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很高兴、互相庆贺。有四五万的工资,每月的生活就有了保障了;有二百石的俸禄,每年的吃喝就不用发愁了。因此朋友们听说了以后,也乘车来到白家表示祝贺。朋友们知道白居易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因为白居易家境贫穷,需要这么一份工作来养家糊口。
有了工作,就有了工资,白家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家人们高兴,朋友们高兴,自然白居易本人也高兴。起码可以看出,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白居易的生活就安稳了。白居易很安于这种生活,很满足这种生活。工资收入能给他带来安稳、带来满足,对于工资收入,白居易自然是喜爱的。至少可以说明,白居易对于工资收入并不讨厌。虽然王衍很清高、讨厌钱,虽然白居易不清高、喜欢钱,但是与王衍相比,好像喜欢钱的白居易更加真实。
其实,与王衍表面上讨厌钱财、而实则酷爱钱财的假清高相反,白居易却是表面上喜欢钱财、而实则是漠视钱财的,这种境界却是一般人所难以达到的。还是在上面那首诗中,白居易接着写到:
“浮华及虚位,皆是身之宾。
唯有衣与食,此事粗关身。
苟免饥寒外,余物尽浮云。”
浮华与荣耀,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衣服和食物,才算与人有点实际的关系。对于衣服和食物,能够大致地吃得饱穿得暖就可以了。除了吃得饱穿得暖以外,其他的东西都是浮云。能看到这一点,说明白居易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只有达到了这种境界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