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美术

2012-01-28 13:50贺晓舟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美術美术学美术

贺晓舟

我们当前所用的“美术”一词,是简化汉字(可以说,简化汉字在一定程度上抹消了其原有的历史痕迹,适当与否本文不作讨论),原为“美術”。该词在北宋时期即已出现,如刘敞所撰《春秋意林》:“故仁义理智信五者,天下之通道美术也,在君子则治,在小人则乱”[1]。其所言之“美术”,乃道 (仁义理智信)美之术也,而非今日所言之“美术”。换言之,就是为善之术。那么,今之“美术”与古之“美术”区别在哪里呢?为何会发生这种现象呢?

目前所言之“美术”,我们一般将其对应于英语的“fine arts”,法语的“beaux-arts”,德语的“schöne künste”,意大利语的 “belle arti”。台湾的《中文大辞典》把“美术”一词分为广义、通义与狭义三个层次来予以解释:“[美术](Fine art)有三义:一、广义,指含美的价值之活动,或其活动之产物,如建筑、雕刻、绘画、诗歌、音乐等皆是。二、通义,指绘画、建筑及雕刻三者。三、狭义,单指绘画及雕刻。”[2]279大陆的《汉语大词典》对“美术”一词的释义1版与2版完全相同,且比《中文大辞典》更为简单,只分通义与狭义两个层次:“①通常指绘画、雕塑、建筑等造型艺术。②专指绘画。”[3]162上举释义对理解“美术”的内涵显然不够。那么,有没有更具体的解释呢?在汉字文化圈里,目前对“美术”的释义可以《辞海》为其代表。最新版本的《辞海》对其解释如下: “亦称‘造型艺术’。……通常指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建筑艺术等。欧洲17世纪开始用这一名词时,泛指含有美学情味和美的价值的活动及其产物,如绘画、雕塑、建筑、文学、音乐、舞蹈等,以别于具有实用价值的工艺美术。……18世纪产业革命后,……美术范围益见扩大,……在东方还涉及书法和篆刻艺术等。中国五四运动前后开始普遍应用这一名词。欧美各国已不大使用‘美术’一词,往往以‘艺术’一词统摄之。”[4]笔者认为,这一定义存在明显的问题,完全把“美术”置于欧美的价值体系中,没有把它放入汉语的语境中予以认识,忽视了其出现的时代背景。换言之,即对于中国的“美术”观念缺乏历史考察。而第一版与第二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也存在类似问题。此处仅示以后者:“‘美术’一词,……它源于拉丁文‘art’(艺术),指相对于‘自然造化’的‘人工技艺’,泛指各种用手工制作的艺术品以及文学、戏剧、音乐等,广义还包括拳术、魔术、医学等。在欧美拉丁语系国家,‘art’既解作‘艺术’,又解作 ‘美术’。”[5]502该定义认为 “美术”源于拉丁文“art”,显然是把“美术”作为外来词来予以认识。而其“‘art’既解作‘艺术’,又解作‘美术’”这一说法,在汉语语境中充满矛盾,难以成立。可以说,观念是以言语、社会和历史为基础来进行建构的。因此,要正确认识“美术”一词及其观念,就有必要回溯到“美术”观念的原点上去。这就需要对作为汉字的“美术”进行观念史方面的考察。而观念史的任务,“主要在于分析出特定观念的内部构造或该观念与其他观念间的化合或混合关系,追寻其在历史上是如何来展开的”[6]7。而对“美术”的观念进行历史考察之所以必要,就在于它能使人认识到“美术”一词目前所包含的一些问题:对中国而言究竟何为“美术”?对中国的艺术学科而言,究竟何为“美术学”?

美术学由美术而生成,我国学界今日对美术学的主流认识,是建立在美术这一概念的自明性之上的,故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真的无疑吗?若疑,又疑在哪里?巫鸿曾对当今中国学界所普遍使用的“美术”一词提出质疑:“‘美术’一语是近代的舶来品,有其特殊的历史渊源和含义,是否能够用来概括中国传统艺术实在值得重新考虑。”[7]显然,他是从学术规范的角度出发,强调能指 (signifier)和所指 (signified)的一致性。笔者认同这一看法,用“美术”来概括中国传统艺术是不合适的。巫鸿虽然认识到了跨语境中的“美术”概念问题,但却没有进行深入研究与探讨。笔者则认为,应从“历史中的美术”这一角度来思考“美术”究竟是什么。从这一角度来看,“美术”一词绝非舶来品(如前文所示《春秋意林》之“美术”),虽然现代中国对“美术”一词的用法的确是近代的舶来品,但其成立则是明治日人在中西方文化经验与时代背景之下,基于对汉字“美”与“术”的传统理解 (按《故训汇纂》所列, “美”之释义,计有55项,主要指善、好、乐、盛、茂、成等;所举“術”之释义,计有89项,主要指道、通、艺、法、导、数等。[8]),来对应和认识西方的“fine arts”或“art”之概念的,专指表现美的艺术。1901—1932年期间担任日本官立东京美术学校校长的正木直彦,对明治日本的“美术”一词,曾有如下阐述: “先是日本未尝有“美术”之名目,……明治六年 (1873)日本人于澳国维也纳万国博览会,得工艺新知识而还。其报告书始用“美术”之语。”[9]858按当时 《博览会规约》的日译文本所示,博览会共分二十六区来陈设展品,第十二区为书画及制图之术,第二十二区为美术博览场,第二十四区为古昔美术及其工作物品,第二十五区为今世之美术。其中,在第二十二区一栏,明治政府对美术有如下注释:“美术(西洋之音乐、画学、作像术、诗学等谓之美术)。”[10]而明治日本在参展奥地利维也纳世界博览会之前,曾留学荷兰莱顿 (Leiden)大学,后出任开成所 (日本国立东京大学的前身)教授的西周 (1829—1897),在“fine art”的意义上来使用“美术”一词: “美妙学 (aesthetics)为哲学之一种。其与美术 (fine art)相通并穷其原理。”[11]“美妙”一词为中国固有之词汇,如三国时期魏人刘劭所撰《人物志·八观》:“微忽必识,妙也。美妙不昧,踈也”,北魏敦煌人刘昞注:“理虽至微,而能察之。心致昭然,是曰踈朗。”[12]但该词被西周加一“学”字后,赋予了新的意义,以此来认识西方的“aesthetics”概念,即其后所言之“美学”。英语的“aesthetics”来源于德语“Ästhetik”,而德语“Ästhetik”又语源于希腊语,其本义为感觉、知觉,德人鲍姆嘉滕(Baumgarten,A.G.) 据此本义而把 “Ästhetik”规定为“感性认识之学”(scientia cognitionis sensitivas)[13]131,其定义为: “美学作为自由艺术的理论、低级认识论、美的思维的艺术和与理性类似的思维的艺术是感性认识的科学。”[14]13“aesthetics”和“Ästhetik”的原意是感性,但在跨语境之后则被译成了“美妙学”、“美学”、“审美(学)”等。“美学”与“美术”两词的翻译因袭用已久,恰当与否,姑且不论。但“美妙学”一词,的确是误译。张之洞在当时已指出这类问题:“日本各种名词,其古雅确当者固多,然其与中国文辞不相宜者,亦复不少。……等字,虽皆中国所习见,而取义与中国旧解,迥然不同,迂曲难晓。……而舍熟求生,徒令阅者解说参差,于办事亦多窒碍。此等字样,不胜枚举,可以类推。”[15]“艺术”与“美术”,虽为中国固有之词,但日人之取义异于吾国之旧解。按中国旧解,“美”与“善”同义,如《论语·学而》所示: “先王之道,斯为美。”[16]46东汉许慎解:“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17]78清段玉裁注: “引申之凡好皆谓之美。”[18]146北宋刘敞所撰 《春秋意林》中的“美术”,即沿用此旧解。故中国之“美术”非今日所言之“美术”。佐佐木健一指出,西周在明治初期,把“liberal arts”一词译为“艺术”(《百学连环》1870年),将“fine arts”一词译为“美术”(《美妙学说》1872年),而且,他知道“fine arts”在西方一般是指造型艺术,仍主张“美术”也应包括文学、音乐、舞蹈和戏剧。[19]31,37可以推想,作为御用文人及明治日本启蒙思想家之一的西周 (曾先后出任兵部省顾问、宫内省侍读、东京师范学校校长等要职),其在1870年使用的“美术”译语,与日本政府在关于1873年维也纳万国博览会的报告书上所用的“美术”一词,两者之间或许存在着一定的关联。此外,由于中国古典文献中没有今日所使用的标点符号,在阅读中需要读者自己进行断句与标点——句读。而“美”与“术”连在一起的情况亦有不少。此处仅举东汉王充所撰《论衡·答佞》为例,断句标点后,则为“家行道德之功,命禄贵美,术数所致,非道德之所成也”[20]522。可以假设,当时熟悉中国汉学典籍的西周等明治日本文人,在使用汉字来翻译与理解欧美的概念、术语之时,对古典文献中的“美术”或曾句读错误,或曾留有印象,并基于字义与自身的认识,用“美术”与“美 (妙)学”来分别对应“fine art”和 “aesthetics”。

近代日本在向欧美学习时,曾大量借用中国的汉字,来对应欧美的新事物和思想观念。如前所示,西方的“fine arts”概念,在明治日本变身为“美术”。以“art”为例,从19世纪初至20世纪30年代的百余年间,曾先后被译为“艺术”(1814年),“技术” (1862年),“手艺”、“技俩”、 “机巧” (1873年), “熟练”、 “美术”(1892年),“文艺” (1915年),“技艺”、“伎俩”、“技巧” (1918年), “艺能”、 “手练”、“手腕”、“学艺” (1931 年) 等。[21]2-3这就如同西周用汉字“哲”与“学”两字组合成“哲学”一词,来对应英语的“philosophy”,以区别于传统的“儒学”。而在“philosophy”被定译为“哲学”之前,明治日人曾将该词先后译为“理学”(1862年),“理论”、“理科” (1873年),“究理” (1888年), “格物究理” (1892年)等[21]504,汉学对日人之巨大影响力可见一斑。晚清之际,黄遵宪曾对明治日本的这一情形言道:“方今西学盛行,然不通汉学者,至不能译其文。”[22]对于日本而言,这是其在近代通过汉学和汉字来接受西方观念时的一种必然现象。而“liberal arts”和“fine arts”,我们今日一般将前者译为“人文学科”,后者译为“美术”;而现代日本则用片假名直接进行音译,使“liberal arts”完全对等于 “リベラルアーツ”, “fine arts”完全对等于 “ファインアーツ”。

最初,“美術”一词与“藝術”一词几乎同义,所指范围宽泛,包括绘画、雕刻、工艺品、建筑、音乐、诗歌、演剧、舞蹈、文学等。但其核心内涵,则专指绘画和雕刻。而日本官方从文教制度上来确立并使用“美术”这一概念,始见于近代日本在学校中最初设置的专业美术教育机构——官立工部美术学校。1876年11月,工学寮 (日本国立东京大学工学部的最前身)附设工部美术学校,设有画学和雕刻学二科,雇用3名意大利人为教师,画学教授画法及油画,雕刻学则教授如何以石膏模造各种物形等技术,并且允许女子入校听课。[23]106该校的目的,按其规则所示,“设美术学校,为移欧洲近世之技术于我日本国旧来之职风,作百工之补助”[24]。工部美术学校于1883年元月废校,曾在该校学习过的诸生,日后则大多成为日本各师范学校和中学校的图画教员。[25]89工部美术学校的画学和雕刻学,就是彼时“美术”的核心内涵。而1887年成立的官立东京美术学校,则可视为工部美术学校的直接后继者。开校之初的东京美术学校,是“养成绘画、雕刻、建筑及图案师匠 (应从事教员或制作工作之人)之所”[26]。东京美术学校虽为美术专门学校,但明治政府设立该校之本意,是将其作为发展本国工业的一种辅助手段。如铃木纯一郎所言:“文部省于上野兴东京美术学校,教授以绘画、雕刻、彩漆、漆器、石膏等之学术、技艺,与工业学校相待而助新旧工业之改进畅达。”[27]1039明治政府先后设立的工部美术学校和东京美术学校,使“美术”一词及其用法在制度上得到保障,并开始在社会上广为传播。而日本对“美术”一词的用法在传入中国后,国人亦受其影响,与“藝術”混用,后渐趋分别使用,其所指范围遂渐缩小,开始置于“艺术”之下。

近代日本的“美术”用法之所以能在“美术”的本家——中国——得以传播,可以说1894年的甲午战争结局起着决定性作用。日本自此役后,一跃而起成为亚洲强国,遂加快东亚侵略步伐与殖民地占领。随着其国力日盛,明治日本对“美术”的用法亦开始辐射中国及其占领地。日本的“美术”用法除了通过留日学生及书报杂志等途径进入中国之外,最重要的因素是晚清政府效仿日本学制所制订的癸卯学制于20世纪初正式颁布施行后,日本教习在晚清学堂的外籍教员中开始占据绝对性优势,日本的“美术”用法亦开始在中国的公共教育制度中得到确立与生产。[28]而日本在1905年日俄战争的胜利,使其开始跻身于世界列强,这进一步扩大了其在中国的势力范围与文化侵略。今日中国的“美术”观,其原型就在这一历史脉络中。笔者认为,工部美术学校是近现代中日两国 (或许还包括朝鲜与韩国)的“美术学校”、“美术教育”与“美术学科”生成之原点。

现代日本对“美术”一词的认识,可以《広辞苑》(第五版)为其代表,“(fine arts的译词)原指一般之艺术,现在则指绘画、雕刻、书法、建筑、工艺等造形艺术”[29]。这一简释虽基本同于前文所示我国的《中文大辞典》和《汉语大词典》的释义,但有其不同之处——侧重于“美术”在时间上的变化,将其分为两个层次:现在的造形艺术与之前的一般艺术。现代日本如何使用汉字姑且不论,可对于汉字本家的中国而言,“美术”以及从该词所派生出来的“美术学”、“美术史”、“美术家”、“美术馆”、“美术学院”、“美术教育”、“美术考古”、“美术设计”、“工艺美术”等词的定义,当前需要学界予以重新审视——从“美术”一词的古今释义,以及“美”、“术”两字的内在逻辑关系上来认真思考“美术”的内涵。从这一视点出发,确如巫鸿所言,“美术”出现之前的“美术史”,显然就存在问题了。也就是说,那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杜撰出来的历史,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想象出来的虚像。

学界目前对“美术”一词的用法,在学理上缺乏严谨的态度。而由“美术”所建构起来的“美术学”、“美术史”、“美术教育”、“美术考古”等概念,学界亦需进行质疑与反思,对其进行“观念考古学”研究——明确“美术”这一观念及其用法的层位关系。依笔者之管见,目前似可分为三层:现代中国之“美术”观念为表层(第一层);其下 (第二层)为晚清至民国前期的“美术”观念;再其下 (第三层)为北宋刘敞之“美术”观念。在第一层与第二层里,除有重叠之部分外,又掺杂着外来的观念及其用法——主要是被日本过滤后的“art”和“fine arts”等西方的艺术观。从时间段而言,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时段大致有百余年,第三层则在千年上下。如果有第四层的话则其上限还可延长,但目前尚不清楚,有待日后的进一步研究。第三层不仅目前是中国“美术”观念的底层,亦是日本“美術”观念的底层。

而近现代中国对“美术”一词的认识及其用法,主要是受日本之影响。以“美术”所建构起来的用词及术语,例如,“美术学”、“美术史”、“美术家”、“美术馆”、“美术学院”、“美术教育”、“美术考古”等,人们亦已熟视无睹。但是,对“美术”这一观念从学理上来予以认真思考和认识的,中日两国多年来却罕见研究。佐藤道信以其两部专著《“日本美术”诞生:近代日本的“言语”和战略》与《明治国家和近代美术:美的政治学》,而成为现代日本在此方面的代表性研究者。他认为“美術”一词在明治日本的确立,主要有以下两方面因素:一是作为西欧概念的译词,二是作为明治政府的官制用语,由国家来主导其移植和普及。[30]35而“美術”这一概念之所以能够成立,他认为明治政府殖产兴业的经济政策起了重要作用,并通过文教政策在制度上予以保障。[31]44-49但其因袭 “美術”为日本之造语的观点则有失妥当,因为该词并非日本之造语。恰当地说,应该是明治日本对汉语“美術”一词,扩充了新的含义和用法。家永三郎曾探讨过日本思想对外来思想的受容问题,认为如何理解外来思想与日本社会内部发展的相互关系,是日本思想史研究中的一个根本问题。[32]193-212对于现代日本的艺术学界而言,这一问题依然存在——术语中汉语词汇与外来语之间的纠结。可以说,明治日人若无汉学方面的深厚素养,在当时是无法翻译西方的观念、概念和术语的。也正是基于汉字“藝術”和“美”所固有的内涵,近代日本才把“art”和“fine arts”对应地译成“藝術”和“美術”。但甲午战争中国败于日本之后,日本的轻华、侮华思想迅速抬头,与“脱亚入欧”及侵略扩张的国策相应,作为“民族主义国家”的日本力图切断其文化之根——与中国文化的渊源关系。在此政治背景和意识形态之下,日本的“国粹主义者”主张废除汉字,使用假名。而片假名 “アート”和 “ファインアーツ”,就是作为“art”和“fine arts”的音译词登场的,并作为一种片假名术语,以试图取代汉字的“藝術”和“美術”。而作为汉字的“藝術”,在现代日本又可写成“芸術”。从表面上看,直接使用音译的外来词 “アート”和 “ファインアーツ”,似乎有利于“art”和“fine arts”的概念在日本的导入和建立,并能摆脱汉字对日本语的困扰。但是,在对其概念和内容进行描述时,依然无法离开汉字,这使日本的“国粹主义者”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日语离开汉字则无法成立。在这种背景下,现代日本形成了一种合成式 (汉字和片假名术语)的艺术、美术观念,其结果就是“藝術”、“芸術”和 “アート”,“美術”和 “ファインアーツ”的并存与混用。

与日本的状况相比,国内艺术学界在术语定义和规范性方面,尤其是核心术语,目前亦存在诸多问题。如对艺术学、美术学和设计学的定义,造形和造型的界定,艺术和美术、设计和美术、美术和美学、美术教育和美育、美术设计和设计、艺术设计、设计艺术的关系等等。这种对术语缺乏严格的定义和术语使用的不规范及混乱现象,明显地反映在中国目前的艺术学科、美术学科、设计学科等领域以及高等院校的系科设置中。而这种情况,是目前的艺术、美术、设计学科对近现代中国所引进的外国观念和术语,缺乏足够的历史反思和批判力,以及相关基础研究的薄弱所造成的。

2011年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议决原来文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艺术学,升格为艺术学门类,下设5个一级学科:艺术学理论、音乐与舞蹈学、戏剧与影视学、美术学、设计学。之前作为二级学科的美术学,现在正式成为一级学科。笔者在此抱有疑问的是,美术学这一学科名在中国是否能够真正成立?艺术学成为一个门类,美术学成为一级学科,政府此举显然在于整顿当前国内混乱不堪的高等院校艺术教育现状。其意虽善,但从目前美术学科的现状来考虑,只恐南辕北辙。我国的美术学科经多年发展之后,规模之庞大目前举世无双,但其学术质量却与其规模成反比。高等院校中的美术学专业在经过了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扩招之后,量大质低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又开始进入了一个学科大跃进时期,而关系这门学科在中国能否真正成立的根本问题—— “美术”究竟是什么——却依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探讨,其结果必然是事与愿违。将近80年前,美国的约翰·杜威 (John Dewey)曾言,“ART is a quality that permeates an experience”[33]326,其意为艺术是一种经验,它渗入经验之中。换言之,就是“art as experience”,即“作为经验的艺术”。笔者赞同这一观点,并且认为艺术和美术的概念亦在经验之中,只是这种经验有文化传统上的差异。中国的“艺术学”、“美术学”在吸纳国外经验之时,不要把自身的经验给遗忘了。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美术学这一学科名在中国能否真正成立,必须有个前提——需要对作为汉字的 (被欧化的) “美术”概念进行修正。因为,只要我们在汉语的语境之中进行思考、写作与理论架构,那么,完全照搬欧美的“fine arts”和“art”的概念来认识与阐释中国的“美术”和“艺术”,就会出现错误。这对于目前已是一级学科的美术学科,以及相关学科而言,其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也是目前其根本问题之所在。张之洞在百年前所预测并担心的问题——“倘中外文法,参用杂糅,久之,必渐将中国文法、字义尽行改变,恐中国之学术风教,亦将随之俱亡矣”[15]——正在成为现实。被改变字义的“美术”,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这一问题对于今日中国而言,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笔者最后再次强调,需要从“历史中的美术”这一角度来思考“美术”究竟是什么。因为这能回答对中国而言究竟何为“美术”这一根本性问题!这也是本文的目的之所在—— “原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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