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皓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5)
1947-1949年夏格巴印美英“商务”之行及国民政府的应对
张 皓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5)
1947年6月至1949年4月,国民政府围绕夏格巴分裂活动,同印度、美国、英国展开了一场交涉。著名分裂分子夏格巴在印度、美国、英国的支持下,乘国民党政府即将崩溃之机,“出访”三国,制造分裂。而三国对西藏的企图各有不同,印度企图继承英国在藏获得的侵略权益,美国企图取代英国而插手西藏问题,英国继续维持所谓中国在藏是“宗主权”而非主权的老调。国民政府相应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反对夏格巴的分裂活动和这些国家干涉中国的领土与主权完整,表明了中华民族的严正立场,夏格巴“所谋向外贷款贸易,及企图使西藏独立事,均未如愿以偿”。但是,国民政府也有失策,它错误地认为不发给夏格巴等人护照,他们就出不了国,幻想三国会尊重中国主权而拒绝在其所持“西藏护照”上签证,未料到美英两国会变通处理。
夏格巴;商务代表团;Form-257;贷款
在人民解放军发起战略反攻、国民党政府走上崩溃之时,西藏摄政、分裂分子头子达扎派遣以夏格巴为首的商务代表团到印度、美国、英国等进行所谓“商务”活动,引起极大关注。学术界的研究,或者高度评价国民党政府的措施得当①,或者认为英美等国并不主张夏格巴“出访”,接待也不涉及政治②,但这些看法均有不当。虽然有学者认为英美已经开始改变了其传统的对藏政策,但是缺乏分析,对英美两国对西藏商务代表团的不同态度及原因也只是简单介绍③。本文从三个方面加以探讨,向学术界请教。
西藏摄政达扎考虑派团到印美英三国进行活动,可以追溯到1947年5月他毒害前摄政热振之后④。6月11日,噶厦“外交局”致函美国驻印度代办麦利尔(Merrell),宣称:“为了西藏商民利益,一方面为了建立西藏与印度、中国及美国,另一方面与英国的友好关系,我们在寻找途径,以促进西藏与上述国家的进出口贸易。为达此目的,我们任命西藏造币局局长、孜本夏格巴为商务代表团团长,访问这些国家,并同有关政府会谈。如果阁下向华盛顿的国务院汇报,以便夏格巴抵达后能进行亲切的会谈,我们非常感激。我们授权夏格巴全权处理此问题,希望在各方面得到阁下的帮助。”6月14日,夏格巴致函美国驻印大使格拉迪(Grady),宣称“代表团的主要目的在于了解与研究提高西藏与英国、美国的进出口贸易”,并要求提供与之会谈的美国官员名字,以便准备介绍信。[1]596,597
时人指出:虽然称为商务代表团,“实际上西藏出口货只有羊毛和犀毛角,每年只有二百万印度罗比,故其赴英美目的,是因为他们知道英国已经没有力量,不能帮助他们独立,所以想希望美国也能和英国一样帮助他们。”[2]13另外,噶厦认为美国是一等强国,“对西藏亦没有直接利害关系。”[3]37 月 30日,美国驻新德里领事多诺凡(Donovan)回函噶厦“外交局”,一方面宣称已将噶厦派遣夏格巴代表团之事向国务院作了汇报,“因为这样的行动是合适的”;一方面要求“夏格巴在其计划的访印旅程中访问美国大使馆”。他还致函夏格巴,宣称“已要求国务院官员在其访美期间给予合适安排”。格拉迪向国务院汇报:“考虑到国务院希望避免任何关于影响中国对藏主权的要求,大使馆在回函中,将‘外交部’(Foreign Office)改为‘外交局’(Foreign Bureau)。”[1]597,598,595但他极力支持夏格巴到美国,致电国务卿马歇尔:“显然,虽然西藏集团访问华盛顿,其会谈无论是官方的还是非官方的,在我们对外贸易上都不会产生任何明显效果,但是从良好关系角度来看,大使馆希望国务院尽可能给予礼貌接待,因为采取这样的措施有利于防止代表团落入无耻之人之手。”[1]603多诺凡也提出:“从纯粹商业角度来说,商务代表团访美的价值很小,但是美国政府给予友好接待,对于加强美国与西藏政府的关系必定产生长久影响,而西藏是一片广阔而具有战略地位的地区,苏联在这一地区的影响正在扩大。”[1]606因此,国民政府认为美国引诱夏格巴访美的目的,是“欲利用西藏为将来对苏联之空军基地”。[4]423
英国驻锡金政治官员霍普金森(A.J.Hopkinson)致函美国驻印大使馆,宣称夏格巴商务代表团将于8月启程,其首要目的“尽可能获取金银”,并强调“夏格巴一年多来积聚了黄金10000托拉(大约4000盎司),因此其主要目的或许是‘游玩’”。霍普金森还称他担心“抢购黄金及其所含目的”“会毁害西藏‘简朴、诚挚及其对自己文化的忠诚’”。格拉迪认为,霍普金森作为英国官员,这么讲的目的或许是设法“中止西藏与美国较为紧密的关系”。[1]598、599
国民政府意识到达扎“因处理热振事件未遵中央意旨,心怀疑惧”,决定派夏格巴“往英美乞援”。[4]386得到夏格巴等“于八月中旬起程赴英美活动”的消息后,国民政府于8月17日指示外交部“转饬我驻英美两大使注意随时具报”。[4]373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代理处长陈锡璋的汇报,指出了夏格巴活动的目的,但未看到美、英、印等国与其“出访”的各自角色:“该团名为考察商务,实际是要出去作一番政治活动,主要原因是看着印度取得自治领地位,号称独立,西藏当政亟思仿效,并欲取得世界公认。幕后主谋的是英人,帮衬的是印度人。”[5]129
至10月25日,噶厦才宣布组成商务代表团。这一则说明达扎在人民解放军对全国发起战略反攻后加紧了分裂活动,二则说明在组团的过程中出现了争执。团长为孜本夏格巴,时任噶厦钞票局总办,达扎亲属及“最信赖之人物”。秘书(一称为副团长)为僧官则康(又称常庆)堪穷,钞票局帮办,曾任帕里税官,夏格巴之弟,亦为达扎“最亲信之人物”。[3]3财务为邦达昌,原为西康商人,汉名罗绍庭,任卓木商务总管(一称亚东关监督),“西藏著名商号邦达昌号主人”,[6]“为西藏最富家族之一,亦为该团唯一懂国际贸易之人物。”[3]3翻译为索康代本,“现统率藏兵第九营,驻扎拉萨以北三百里远之黑河,乃为康靑藏边境之风云人物。”[6]其父为“在藏索以亲英闻名”的索康扎萨,其兄为噶伦索康汪靑,其姐夫字妥,曾任昌都总管,[7]“一门鼎盛”,[4]414他“亦为摄政所信任,粗通英语”。可见,基本上是分裂分子。这4人中“除财务邦达昌一人外,均是摄政最亲信的人物,亦是西藏政府中目前最有势力的一派。邦达昌虽然不是亲信,因他在内地和印度都住过很多年,多年来操纵着西藏的进出口贸易,资力既雄厚,经验亦丰富,同时亦是唯一私人有外汇的,他们不得不借重他来解决他们的财务问题”。[3]3邦达昌在一年半前曾告诉霍普金森“想访问美国和英国”,因而他还认为商务代表团的组成是其所期望的,但随即了解到邦达昌并不想前往欧美。[1]603,598
商务代表团组成后,噶厦致函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一方面称“为西藏公共福利计,派银行总经理‘资本’夏古巴率同随员前往印度、美国、中国、英国考察输入西藏商品及西藏输出羊毛、皮革等货之销路,请报告中国政府给予便利,并祈信任”;[4]386一方面“说明要走的路线是经印度赴美国,由美国转英国,然后由英国来南京”。[8]2夏格巴宣称,目的有三:(1)“西藏的非亚洲出口物资,主要是羊毛、麝香、毛皮和牦牛尾等,平常是经过印度出口,所有商务都是通过印度商谈,并以卢比支付。商务代表团的目的是寻求印度放松对西藏出口的限制,并要求以美元或英镑支付而不用卢比,这样就需要和外国建立直接商务联系。代表团也要考察进口的前景,找寻农业和毛纺的适当机器。”(2)“代表团打算购买金条作为西藏通货的准备金。”(3)“由于世界不了解西藏的政府地位,因为他们主要从中国方面了解,因此有必要和外国建立正式关系,表示西藏的独立和享有主权的地位,西藏的护照发给每个代表团的成员(这是西藏为国外旅行第一次发正式护照)。”[9]247
噶厦致函的目的显然“是试探中央对此举的态度”,[3]3引起国民政府极大注意。在噶厦宣布组团前一日即10月24日,国民政府得到报告,夏格巴等“至英美后,将进行采购新式武器运藏,准备独立时应用。最近藏政府更受英人之暗示,拟收复康定以西各地,成立大西藏国。待该商务考察团赴英美购得武器并呼吁西藏独立局势明朗后,即准备举事”。[10]359这把问题的严重性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1948年的一份文件中,国民政府详细分析了夏格巴的企图,并将之列为11项:“(1)想在国际间表示西藏独立之身份;(2)想自由与各国交涉不受中央限制;(3)藏官商关系密切,思借此行谋利;(4)英允印独立,藏思联英以为己助;(5)美为当今强国,思前往联络得其助力;(6)在英美发表言论,容易耸动国际视听,以为对中央措辞之张本;(7)先到中央视察情势,借机作政治要求,或要求经济上之补助;(8)使西藏能与英美商行直接贸易与美金联系;(9)可能与印度政府秘密洽商印藏关系、英印条约承继问题及收购军火问题;(10)发展西藏与内地及各国之贸易;(11)调查由滇缅路入印藏商道。”[10]358-359这一分析十分详细,说明国民政府有关部门作了认真研究,担心挂一漏万。夏格巴等人出国后,许世英在8月24日致立法院函中回答夏格巴等赴美动机及真实目的之责询,认为夏格巴在京所说“此次出国考查,系在设法解脱印度经济之控制,另谋出路”,“当系实在,自属可信”;此外“尚有观察国际环境,探听政治行情,以供西藏政府决策之意”。[4]414许世英显然为自己的失策辩护。
1947年10月底,商务代表团启程离藏。蒙藏会计算其行程,于11月6日致函外交部:“夏古巴等抵加尔各答后,何时自加首途飞京,并请电知驻加总领馆,预先电示为盼。”[11]8411 月下旬,夏格巴等抵达印度噶伦堡,十四世达赖喇嘛之兄敦泽佛随行;12月中旬,到新德里,中国驻加尔各答总领事馆“代订旅馆招待”。在总领事馆的劝说下,敦泽佛未到新德里,于12月24日“离印,搭中航飞沪”,旅费由总领事馆支付。[4]386夏格巴原计划于1948年1月7日离开新德里到印度一些城市参观大约3周,“了解工业设备”后转香港飞上海。[12]755美国驻加尔各答领事馆向美国务院报告,夏格巴等1月19日离开加尔各答到香港,在港停留 1周,再飞上海到南京。[12]756但1 月13 日《申报》电称:“西藏商务代表团……定十四日由加尔各答飞昆明,转港沪飞京。”[13]蒙藏会总务处长黄启鉴、调查室主任刘桂南分赴昆明、香港迎候招待。夏格巴等最终未转港,而是于1月28日从昆明直飞上海。显然,中国驻印使领馆对其作了一些工作。美国则极力活动夏格巴,是否经过香港含义重大,如后所说,正是美国驻香港总领事给夏格巴等人签证的。但据霍普金森对美国驻印使馆所称,夏格巴先飞南京另有原因:“代表团成员会感觉如果访问美英两国后访问中国,中国人会设法了解他们所有活动情况;如果他们礼貌地先访问南京,就可以从美国或英国直接回藏,从而避免南京的不幸检查。”[1]602
2月1日,夏格巴等人到南京。2月3日至7日,他们依日拜访蒙藏会委员长许世英、经济部长陈启天、财政部长俞鸿钧、外交部长王世杰、内政部长张厉生。夏格巴称:“本团此次晋京,目的在促进西藏与内地之贸易关系,考察内地商品供应西藏之能力及最便捷之运输途径。抵京后,将晋谒蒋主席及蒙藏委员会许委员长致敬,并与各部、会首长有所接洽,及报告西藏一般情况。”[4]383并言:“西藏过去与外间物产交易,运输途径有四:即(1)经由云南,(2)经由康定,(3)经由靑海,(4)水路则多经由印度。过去因无正确统计,故物产交易数量无法调查,此次该团来内地考察主要任务即为详细研究藏胞所需物产者何处采购最为合算,经由何处运输最称便捷,以备将来回藏后拟定计划,与内地正式大量通商。”[14]看来,夏格巴在内地不敢搞分裂活动,而是谈论如何促进西藏与内地的贸易关系。有关机关积极回应,陈启天“对西藏所需茶叶,瓷器及丝织品种类,数量,及可供出口之藏中特产诸如羊毛,牛革,珍贵药物,香料等物之数量,询问颇详,并表示政府决设法为西藏解决对外贸易之各项难题,使生产增加,商务得以发展。”[15]许世英表示:“对内地商务贸易,中央必予以帮助,惟交通商道为繁荣贸易之先着,……就青、康、滇三路交通以何路便利,希报告中央先修公路。”他“告以此纯系商务公路,望勿怀疑”。夏格巴回称“必从速派员调查”,或代表团成员中“一人调查,俟回藏后转报西藏政府,并设法促其实现”。[4]42397他还称“将向西藏政府提出报告,然后拟定向内地输出及输入货物种类及数量之计划。”他认为内地茶叶、玻璃、瓷器“售价尚廉,可在西藏扩展销路”。[16]1
许世英多次询问夏格巴“对中央有无负政治洽商命令,若至英美,亦有无负政治商谈之使命”。夏格巴答称:中央政府“有所训示,当负责报告;至若至美英,则绝无政治商谈使命”;[4]411并再次强调:“代表团之任务,仅在促进西藏与内地之商务关系。”[16]1不过,夏格巴还是有政治企图。2月7日,他晋谒蒋介石,“呈献达赖及摄政私函,照片,佛敎图画,锦绣风景,名贵毛皮土产等物。”蒋介石“对藏中官民极表关怀,并对伊等内来后之起居,垂询颇详”。[17]蒙藏会发布的简报称:夏格巴晋谒蒋介石,是“解决西藏与内地物资之交易问题”。[4]384但夏格巴称:“虽无政治使命,但见蒋主席后,中藏关系当更好。”[4]387这显然有伏笔,他要求蒋介石“将西康、青海和甘肃三省藏族人民聚居之地,划归西藏管辖”。[5]129
3月7日,商务代表团来往于南京、上海、杭州、无锡、苏州等地游览、考察。4月19日从上海携带各种工业样品回到南京。这些安排是有意的:其一,夏格巴在美国的引诱下,希望只在南京停留2周,然后于3月15日经日本飞美国;司徒雷登说在南京停留21天,然后在参观沪杭后回南京准备飞日本到美国。[12]75,757虽然说法不一,但是蒙藏会的安排极大地挫败了美国及夏格巴的企图。其二,陪同参观上海各工厂的刘桂楠汇报说:“参观上海伟大工厂后,对各代表之影响甚大。过去藏人以为中国只产手工织品,机器之类须依靠外国。今则亲目所睹上海工厂林立,各种物品皆能制造,随变其旧日观念,并感觉西藏之贫乏与渺小,倘离开中央之保护,是无法立足于世界。”刘桂楠“乘机告曰,能成为一个国家而立足于世界,并非易事”。[4]388
噶厦“外交局”“制发出国护照”,夏格巴等“拟持用此项护照”。陈锡章于1947年10月8日致电蒙藏会:“查西藏处处欲显示其独立地位,固属事实,惟英人究以何种方式能使西藏护照出现于国际之间,殊难测度。”要求蒙藏会“请外交部密电驻印大使馆注意,相机运用”。[4]37910月24日,行政院指示蒙藏会三项处理办法:“(一)护照暂不发给;(二)先予商谈西藏选派代表出席国民大会及立法问题;(三)优予招待。”[4]411
黎吉生先行到新德里与印度政府协商,夏格巴在其帮助下“向英印当局及美国驻印使领馆洽谈,可否由西藏自出护照,由英美驻印使馆代为签证”。[3]312月21日,中国驻印大使罗家伦对尼赫鲁指出:“勿承认西藏自发护照”。尼赫鲁称:“藏人入印向无护照,赴英护照系由英驻印高级专员签证,不归印政府办理。”大使馆参事钱存典对印外交次长梅农指出“赴英及其他自治领护照签证,确系由印外交部办理”,梅农的回答与尼赫鲁相同。[4]387罗家伦于1948年1月8日向国民政府报告:“彼自发护照事,经与印政府及有关各使馆商洽就绪,彼无法不经本馆同意取得签证,故知难而退,决定先回中国,已于七日离德里赴加城候机转昆明,再来南京。”[10]361蒙藏会称:夏格巴等本拟赴美国,“旋因在印接洽美金外汇,未获圆满,乃始决定先行来京,请求中央准予结购美金外汇二百万元,同时并呈请中央发给出国赴美、英考察商务护照。”[4]411
夏格巴到南京后,请求国民政府发给“出国护照,以利遄行”。他列举种种理由:(1)“西藏现时通行之藏银纸币,原以黄金为准备金。历年因修建佛塔,大部黄金用磬,以致准备空虚,人民颇生怨望。”(2)“西藏三大寺系全藏经济命脉所系,为巩固三大寺之经济基础,谋有以改进生产,推广贸易以充实之。西藏每年出口土产如羊毛、麝香等,均系运往印度转售美国。现以印度政府统制外汇甚严,西藏销印货品不能直接售与美商换取黄金,听任印政府居间操纵剥削,损失颇巨。又西藏出产羊毛,印商均谓只能用以制造地毯,西藏方面颇为怀疑,故拟赴美考察,准备采购机器,改进产品,并拟将羊毛直接销售与美,免受印方操纵。”(3)“彼等所需美金外汇,计西藏政府公用者约需二百万美金,彼等私人方面,亦需酌量结购。大部分可用印币卢比申请结购,小部分用法币结购。”[4]400
蒙藏会邀集有关部会讨论,认为“该代表等出国前往英美,或系藉考察商务为名,阴图观察国际环境,乘机作政治活动”。3月10日,蒙藏会要求蒋介石定夺。3月15日,蒋指示“设法劝阻从缓出国”。遵此,许世英“劝告不必出国,可将所拟考察事项报由中央政府代为调查”。夏格巴、邦达昌等先后强调:赴英美“系谋改善西藏经济、增进公共福利为目的,绝无政治企图”,噶厦已“明白限定考察各地商品价格及贸易情形,不许谈及政治”,因此“决不敢逾越范围,妄谈政治”。[4]399-400他们提出:其一,西藏已派代表出席行宪国大,“实彼等电噶厦促成,其意显在藉此以邀美汇及出国护照之获准。”其二,团员索康、邦达昌二人“因天气渐热,水土不服,先后患病,该团因此益显焦躁不安,催询更急”。[4]411由于蒋介石反对出国,《申报》4月20日报道:“西藏代表团一行六人,于考察沪杭苏锡各地工商事业并游览名胜后,昨晚乘车晋京,预定在京勾留一周,与蒙藏委员会续作接洽,即行返藏复命。”[18]
许世英的态度发生变化,于4月23日呈文蒋介石乞请发给夏格巴等人出国护照:“自行抵京沪以来,每对来访之新闻记者郑重阐明无政治使命,并曾亲对世英声明不负政治商谈之使命。”“世英复从多方侦察,觉前此所虑其企图作政治活动一点,迄未发现其丝毫迹象。更从外交大势观察,英美两国方自顾不遑,势不能因扶植区区一西藏而开罪中国。又西藏现行政制与英美之民主政治两相凿枘,决非彼等所愿亲附者。且如不准其出国,则必怏怏而去,转增藏事困难。恐彼等仍可自印度径行出国,示远人以不广,窃期期以为不妥。”他提出:其一,“外交部发给西藏商务代表团出国护照,并通知有关使领馆密切关照,暨由中央遴派熟悉藏事之干员随行协助。”其二,“该团所请美金外汇,西藏政府公用部分准结购美金若干元,该代表等私人部分准结购美金若干元。其所准备用以结购之印币及国币之数目,令彼等先向中央银行接洽申请。”他要求蒋介石早日定夺,称:“该团一行,游览京沪苏杭,考察商品贸易,已逾一月。以水土不服,苏康(即索康)、邦达养壁两代表且婴疾病,亟望早奉训示,以决行止。”[4]4005月7日,许世英晋见蒋介石“陈明一切”。蒋介石训示:“美金外汇目前结购困难,可酌增赴美考察旅费;饬询明该团赴美英考察商务之行程、时限、旅宿等费报核。”[4]411
遵此,许世英于5月8日查明代表团一行共需旅宿膳食等费2万7千美元。但夏格巴不满意并拒绝接受旅费,与常庆、邦达昌一块“再度详述此次所请结购美汇之用途”,称“现外汇既有困难,拟即于五月十七日先回上海停留十余日,购买用品、再赴香港住一星期,购买用物,然后回加尔各答,转往新德里,向印度政府洽购美汇。如洽购不成,美英之行或即作罢;如洽购成功,再赴美英考察”。许世英指出:“如必需出国赴美英考察,定由我中央外交部或中国驻印大使馆发给护照。”夏格巴称:“如印度政府准结外汇,再由中国发给护照,理固应然,但情不可却。”许世英再次“郑重告以由我中央外交部或驻印罗大使发给护照为宜”,并强调“赠送旅费系出自主席德意,宜可领受”。夏格巴仍然拒绝,宣称对“主席盛意至为感激”,但是“旅费早经西藏政府发给”,不用蒋介石赠送,只要求国民政府批准西藏“购买生丝”,并批准“西藏与内地商务进出口货运免税,及免缴外汇保证金。”[4]411-412
5月17日,即夏格巴宣称要回上海之日,蒋介石指示许世英:特别赠给旅费从2万7千美元增加至5万美元,“至所请准给该团美金外汇五十万元一节,究应酌给若干数目,应与中央银行洽商。”但是,夏格巴一面“仍称旅费早经西藏政府发给,只有心领感谢”;一面称:“前承五月八日面告外汇困难,已于翌日电告西藏噶厦。现因返印之期已定,对总统盛意亦惟有感谢。但一再声明,此事对中央与西藏和好感情关系绝无影响。”[4]412对于夏格巴提出“请准结购外汇二百万美元以供前往英美之需”,国民党政府“以数目太大,国家外汇支绌,未予核准”,[10]361但据所得情报说:“查此项请求固为赴英美之费用,另一面与购买武器不无关系,似宜考虑。”[10]360夏格巴宣称 5 月 17 日回沪之因,是避免参加5月20日蒋介石就职总统典礼。最终,他还是参加了,当晚赴沪“洽购生丝”,称“约旬日后赴香港小住,酌购货物,再转印度”。蒙藏会一面与经济部派员“赴沪协助洽购生丝”,一面“将该团离京赴沪及旬日后赴港各情”,于5月28日致函外交部,要求电令罗家伦“注意该团返印后之行动,及出国护照务由我大使馆填发”。[4]412
由此看来,国民政府为防止夏格巴出国游说而“阻止其赴美之行,对其出国手续拖延不办”,并非陈锡章所说是“秘密离开南京,前往香港”[5]129的。本拟5月30日前离沪的商务代表团,“在沪因办理购买生丝等手续”而“耽延日久”,[4]412有报道称 6月21 日“飞港转印返藏”,[19]20但至6月26 日“始洽妥机座飞港”。行前,蒙藏会要求在港官员李大超、郭德华“予以关拂”。但在7月1日,夏格巴突然致函蒙藏会,称于7月3日由港飞马尼拉转美国,7月6日蒙藏会才收到此信函,7月7日夏格巴等就飞抵旧金山。显然,从5月30日抵沪到6月26日离沪近一月里,夏格巴与美国驻沪总领事馆秘密协商护照问题,美国政府指示由驻港总领事馆处理。
这引起极大震动,蒙藏会当即采取一系列措施:向蒋介石及行政院紧急汇报;致函夏格巴查询“关于出国护照签证事,系经托何国办理”;要求外交部致电驻美大使顾维钧予以注意;指示驻藏办事处向噶厦强调两点,一则要求噶厦“训令夏等遵照在京再四声明赴美绝无商谈政治使命,不得对外作任何政治商谈或发表政治谈话”,二则要求噶厦“训令夏等,今后旅行应与我驻美使领馆商定,并使用中国使馆护照”。[4]412
国民政府追究责任。7月30日,一些监察委员提出纠正案:“西藏商务代表因未经政府许可发给护照,竟自赴美活动,而政院对上述有损国权之事,未闻如何处置,应予纠正。”[20]8月2日,行政院“饬将本案详细经过及何以疏忽之处迅予申复”。8月18日,蒙藏会呈文,辩称:其一,夏格巴等人为何能入印境。“查西藏自清末民初与中枢形成脱辐状态以来,独立自主观念迄未消除。其主要原因厥惟英人统治印度时期,对藏素报野心,煽动挑拨,有以致之。故藏人入印,向来不须我中央政府签发护照,并可由印径赴英国,而亦无须我国签发护照。”其二,关于为何不派人随同赴港,“一则因该团原已面请中央外交部发给护照,嗣因所请美汇未成,该团遂表示仍回印度,向印度政府洽购,只请就该团由印来京之护照上加以签证,且派员监护,需用款币结请外汇亦感困难,是以未派。本会既以该团离沪赴港之前,电托驻港郭特派员、李主任等照应,原不虞有疏漏。二则因该团系表示返印洽购美汇成功后再行赴美。接准六月初九日外部外(37)欧一一七号代电,已分电驻印驻加使领馆注意,并应防止其请领他国护照。等因。深佩外部防范已甚周密,自无再派员随行之必要。”其三,关于如何促进西藏与中央的关系,“抑有进者,中央对藏现时联络情感,促进政治关系之阶段。西藏商务代表团此次留京数月,虽所请外汇因目前库存不裕,未能满足其愿望,但对中央之优予招待,则深为感激,已为汉藏感情奠立和好之基础。若对其出国赴美英考察商务,采取干涉态度,纵能阻止,然必中(?心)怀怨望,有伤和好,且彼等终将另行设法达成出国之目的而后已。如此则与中央目前对藏维持现状,增进情感,以求安定之方针不无违牾,似非计之得者。”由此看来,蒙藏会一方面谴责英国的侵略造成西藏特殊的形势,一方面把责任推到外交部身上,并批评蒋介石未采纳其建议。但它承认:夏格巴抵港后“匆促间能取得美国驻港总领事之签证,则非本会始料所及”。[4]411-412
外交部一方面辩称:“藏代表等于沪杭等地考察购货后,曾向蒙藏委员会表示即由沪经港返印。并谓将向印度政府洽购美金;倘成功,仍拟由印赴美英等语。本部以该团既声称返印,遂未发给赴美英护照”,[10]361但“本部为恐该团返印后,仍设法潜赴英美,乃再电饬印度罗大使预为布置,并密切注意该团抵印后行动”;一方面把责任推到蒙藏会身上,称蒙藏会确告“该团即由沪经港返印,暂不赴美英”。[10]361-362对此,许世英无法反驳,10 月 30 日回答立法院的责询时承认:“夏古巴在离京时曾表示,外汇结购不成,渠等赴印洽购美汇,如不成,即取消美,英之行,由印返藏,故我外交当局仅于该团去印护照上签证,未另发给赴美护照。”[21]
由上看来,夏格巴等突然飞美,国民政府存在着重大失策:蒙藏会既然事先注意派人前往香港迎接照料,为何不派人随同返港,显然被夏格巴的表现蒙蔽了眼睛。外交部虽然因阻止其出国游说而未发护照,却未尽到职责:对夏格巴与美国驻印、驻华使领馆的活动情况毫无所知,认识不到美国已开始改变对藏政策,却以为夏格巴等人出不了国!许世英要求蒋介石采取主动批准夏格巴等人出国,但蒋未同意。许世英批评蒋未采纳其建议,实际上是强调应由蒋来承担责任,但不敢过于要求蒋承担,因而在回答立法院的质询时表示由自己来承担。
美国政府及其驻外使领馆一开始就在讨论如何使夏格巴等入美的问题。夏格巴启程离藏时,美国务院就于1947年10月28日指示格拉迪:“如果代表团成员仅持旅行证,那么应在Form-257上而非护照上签证。如果他们申请签证,而在技术上存在着拒绝入境的可能性,大使馆应立刻打电报汇报情况并请示;国务院会采取措施,与移民机构安排必要的弃权声明书。”[1]601“Form-257”是美国对那些来自尚未被其承认为独立国家的居民所发签证。尽管该电文弃权声明书为何物尚不清楚,但是美国设法使夏格巴入美境的意图非常清楚。12月22日,多诺凡请示:中国驻新德里领事表明中国政府并不反对夏格巴等前往美国,但是认为他们应该持中国护照。“如果藏人申请签证,大使馆赞成以Form-257,并对中国驻印大使馆说明我们政府关于旅行文件和与夏格巴等的谈话限于签证层次。”12月26日,代理国务卿罗维特(Lovett)指示:“不反对发给西藏商务代表团成员签证。如果他们携带中国官方护照,以中国官员身份出访,则可签证3(1);如果不持中国护照,则考虑到他们打算前往南京、上海,最好询问他们是否在那里申请中国护照,如果他们回答否,则按照3(2)旅行者身份在Form-257上签证。”如果签发的是Form-257,则应进一步与中国驻印使馆官员沟通,说明Form-257的性质,并“指出美国政府从未对中国在藏主权(sovereignty)提出异议”。总之,“国务院既不希望向藏人施压使他们自己屈服于中国政府,也不希望商务代表团成为美中之间争端。”[1]604
正是由于未持中国护照,美国驻印使馆按照指示建议夏格巴先到南京,与美国驻华使馆商谈,“也许可以成功。”[3]3到南京后,夏格巴要求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签证。司徒雷登请示国务卿:“根据国务院12月26日的指示,大使馆认为应在代表团成员所持西藏旅行证件上签证,但是设法劝说代表团首先获得中国的出境签证,然后取得大使馆的入境签证。”[12]758美国政府指示同意签证,“但必须在中国以外的口岸方可照办。”司徒雷登乃建议夏格巴到香港,由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麦肯纳(James E.Mckenna)办理。麦肯纳不仅签证,还代办了机位船票。这是美国制造西藏“独立”险恶的一步,“今后任何国家都可援美国的例子,签证西藏护照。”[3]4
国民政府“以美国驻香港总领事未事先征询我国政府意见,即行签证西藏政府自发证件,不但违反国际通例,并有损我对藏主权”,由常务次长叶公超于7月12日向美国驻华大使馆口头声明与质询:“(一)西藏当局对外无独立办理外交之权,其所发旅行证件,不能替代中国护照;(二)夏古巴等在美无权与美政府洽商事件;(三)美驻香港总领事于发给夏古巴等入境签证前,何以并未通知我驻港郭特派员;(四)美政府对西藏素以承认中国之主权为原则,此次接受西藏地方当局所发证件,中国政府颇为诧异,如此非美驻港总领事私人之错误,是否为美政府变更其对西藏态度之表示,此点盼美政府予以说明。”[4]419他还指出:“中国政府认为商务代表团所持旅行证件不能有效,西藏自治权并不包括在西藏外签发旅行证件。”“中国政府担心,美国政府改变其对藏政策是受了英国的影响。”[12]760,761司徒雷登答称:“美国向来承认中国在西藏之主权,且美国政府亦无变更其对西藏立场之意。”至于所询为何签证,称“向国务院查明后答复”。
国民政府指示驻美大使顾维钧“密洽国务院,查询该项签证是否曾经国务院核准发给”。[4]4197月15日,顾维钧向美国政府递交备忘录:“以夏格巴为首的西藏贸易代表团成员所持的旅行证件,不能代替中国政府为出国旅行签发的必要的护照。美国驻香港总领事签证于这些异乎寻常的旅行证件,事先并未通知或磋商于代表外交部的中国驻香港外交特派员,是一项出乎意料之事。估计他这样做也未曾事先向其政府请示。”“美国政府一向承认中华民国的领土主权。因此,中国政府相信,美国总领事为西藏贸易代表团签发旅行证件以代替中国政府的正式护照是一种疏忽,而不是有意违反美国政府尊重中华民国领土完整的传统政策。”马歇尔回答:“美国政府会完全按照中国政府关于西藏的看法和愿望行事。”[22]409远东司长巴特沃思 (Butterworth)回答:“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并未在藏人所持护照上签字,而是在美国政府特殊表格上签证。”“关于中国对西藏的主权问题,美国政府的态度并未改变。”[12]763他还称:“这是总领事对发给签证规定的误解,因此不必过于认真。”顾维钧指出:“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且西藏人如果申请也有资格取得中国的护照。没有护照,我不能理解总领事如何会发给旅行证件为他们到美国旅行提供方便。”[22]411
有学者认为:“美国政府向中国表明,美国无意改变西藏政策,国务院亦无意罔顾中国立场视西藏为一独立国家;华盛顿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承认西藏护照的合法性,此种签发只是为了旅游方便。”[23]但正如其他学者所指出,美国政府“既不承认‘西藏护照’是有效护照,同时又默认了西藏人可以不使用中国政府的护照”。[24]这指出了实质所在,美国驻印大使馆在引诱商务代表团访美时就“希望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南京大使馆及国务院尽可能友好招待商务代表团,以任何合适的方法帮助他们”。[12]756这个“合适的方法”就是发给所谓“旅行证件”。
国民政府又一失策,在于对夏格巴等人赴英签证毫无察觉。它吸取夏格巴等人赴美签证的教训,指示驻英大使馆向英国强调:“如该团申请赴英签证,英国领事馆应令其呈验中国护照,否则不予签证。”[4]419但是,英外交部中国司司长斯格利特(Scarlett)称:“该团在南京时已由英大使馆予以签证”,[10]365至于其“经法过英之过境签证,系由驻纽约总领事馆发给”。[4]455他辩称:“不需当地政府之护照,只需其本人之宣誓书Affidavit即予以签证。”驻英大使馆抗议指出:“西藏为中华民国领土,绝非国籍不明者可比”,[10]365“英方不应未征中国政府同意即行签证西藏自发之旅行证件。”斯格利特“无言以对,仅示歉意”。[4]419
护照与签证问题,是分裂分子夏格巴在美英两国的支持下企图分裂中国的反映。时人指出:“过去西藏人出国多半持着中国外交部的护照,这次他们却不愿再拿中央的护照,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想表示他有独立的身份,如果拿了中央的护照岂不是把独立的意义丧失了?”[3]3这指出了夏格巴玩弄阴谋的实质所在。夏格巴有些得意忘形,宣称:“在他们整个海外旅行期中,他们都是使用西藏的护照和旅行文件,在他们所访问过的国家都是加以承认和接受的。这样就建立了史无前例的表示西藏独立的证据。”[9]248国民政府最终没有坚持要求夏格巴等人持中国护照,其原因如顾维钧所建议:在目前国民党政府所面临的局势极度恶化时,护照问题“应当细心谨慎地处理,不使争端激化,从而避免拉萨和南京之间公开决裂”,因此“不必声明他们的旅行证件无效和改用正式的政府护照的意见”。[22]411外交部认为:“查该团所持旅行证件,已经英国驻华大使馆签证。而据顾大使电告,若强迫该团在美换领我国正式护照,事实上已难以办到。且此时若强其换领护照,美政府未必协助,且势必益增西藏当局对中央之怨意,故本部对该团由美赴英拟不加阻止,惟对其在英行动,则须欲加防范,以免越轨。”[4]422-423至于对美英的交涉,两国虽然对签证问题口头表示歉意,但“并未书面纪录交换存照”。国民政府认为“尚欠周妥”,指示外交部“为将来交涉预留地步计,应相机向英美两国提出书面声明”。[4]429这说明国民政府坚持了立场。
夏格巴率团于1947年11月下旬抵印度噶伦堡,12月23日到新德里,1948年1月14日从加尔各答飞昆明,7月7日飞抵旧金山,11月7日前往法国,11月12日抵巴黎,11月20日赴英,12月10日赴瑞士,12月15日飞罗马,12月25日飞孟买,1949年3月回藏。可见,夏格巴等在印度长达5个月,在美国4个月,在英国1个月,在其他国家各自5天至10天不等。仅此历程,就可以反映夏格巴印美英三国活动的情况以及它们干涉中国内政的程度。
煽动分裂分子分裂中国西藏,是当时印度政府的一项政策。1947年12月1日,印度外交部次长梅农致函中国驻印大使馆参事钱存典,对夏格巴来印事推称不知。12月18日,西孟加拉省总督宴请夏格巴等代表及十四世达赖之兄敦泽佛,未通知中国驻加尔各答总领事馆,却邀请英驻印专员及驻加尔各答商务代表作陪。在夏格巴等抵达新德里前,中国驻加尔各答总领事黄朝琴询问其目的何在,夏格巴称“考察”。到新德里后,中国驻印大使罗家伦也询问,夏格巴辩称“此行纯为商务,并无政治使命”。但是,12月31日加尔各答《政治家报》发表夏格巴的谈话,称“此次系奉藏政府命与印政府商讨藏印商务问题,并俟赴新德里后,分访中、美大使馆及英专员”。尼赫鲁接见两次,甘地四次,“行踪均不见报端,当系有意隐蔽。甘地向不多见外宾,而见藏代表四次,殊可研究。”[4]387夏格巴自己也称:“在德里会见了蒙巴顿总督和尼赫鲁总理以及其它印度领导人,讨论了通商事务。印度领导人给代表团以种种协助,并表示了他们对西藏的善意。后来代表团还会见了甘地……当我献一条哈达给他时,甘地问哈达是否西藏制的,当我告诉他这些都是进口的,他表示惊异,他强调了一个国家应当自己制造需要的货物。他的这些和其它的直言不讳的劝告使我们商务代表团的所有成员都为之深为感动。”尼赫鲁更明确煽动说:“西藏不能再孤立下去了,必须跟上时代的变化。”夏格巴提出“在印度留驻一名西藏代表”,印度政府同意“设立了一个西藏商务代表团”。[9]247-248,249
印度又一企图,是利用经济问题迫使噶厦承认其继承英国在藏权益。夏格巴在回答《中央日报》记者关于“既然是谈贸易,为什么不找贸易部而找外交部”的提问时称:“我们向印度要求两件事:第一,希望印度供给我们外汇,拿外汇去购买物资。第二,希望从他国购买的物资经过印度时,可以免税。”[25]印度则提出:其一,“由于西藏通过印度直接和美国、英国贸易,西藏人非政府间的交易不得以美元或英镑支付,但属于西藏政府的出口物资,印度政府愿以美元或英镑支付。”其二,“经过印度直接运到西藏的货物可免收关税。”[9]249刘桂南就此指出:“印政府拟以此为交换条件,使西藏承认印度得以继承英国在藏之权宜[益]。数次商谈,意见已渐接近。西藏显然以经济而将屈服于印度政治上之要求。”[4]456夏格巴还要求印度提供美元以向美国购买金银,印度予以拒绝,称只“可以支付商务代表团足够的旅行费用”。[12]755
显然,印度延续了英国的侵略政策。罗家伦从两方面反对。一方面,他向尼赫鲁提出抗议。尼赫鲁却称西藏为中国之“自治领土”而非领土,英人“所承认者为在西藏之宗主权”而非主权。罗家伦强调:“自治领土非独立国家之谓,西藏之自治权以中国宪法所赋予者为限。”他还指出:“英国视西藏宛如一印度土邦,近来英人经营西藏之人物,如前西北边省总督卡罗(Sir Olof Carol)、锡金政治专员霍布斯金与驻藏商务专员黎吉生,在印政治中尚有影响,请注意。”尼赫鲁辩称,虽然卡罗为外交顾问,但是印度“不会继续英国政策”。另一方面,罗家伦对夏格巴指出:“英国退出印度后,形势已变,中央与西藏关系无居间操纵挑拨者,当更密切,中央对西藏政制,只有扶持,无干涉意。”他还提出:关于与印度接洽商务,中央政府“愿为帮忙”。[4]387其意是将夏格巴与印度的交涉收归中央政府办理。
夏格巴等人从欧洲返回印度时“均持西藏地方政府护照。事先印方并获得西藏方面之通知,故该团抵印后,孟买机场之海关与移民局等均给予外交官员之待遇”。他们“出入频繁,行动诡秘”。[4]454在夏格巴回抵新德里前,罗家伦“为防止该团在印再有越轨活动计”,专门对尼赫鲁指出:“该团本系地方政府派遣,乃闻在欧美时颇受帝国主义及对华恶意者影响,遂有越轨表现,该团回印如对印度政府提出任何有关中国主权或中国行政完整之问题,请不但不予鼓励,并请拒绝与议。”1949年1月3日,梅农对罗家伦“保证印度政府无意与该团讨论任何涉及中国主权及行政完整之问题,更未曾梦想在中国自身困难时使其受窘”。[4]456
从上来看,夏格巴要求修改旧约,并在结汇问题上以美元支付给西藏。印度则煽动“独立”,宣称要继承英国在藏权益。国民政府对夏格巴强调与印度协商之权应由中央政府行使,反对印度继承英国在藏的既得权益,强调西藏对中国的不可分割性。
在夏格巴在印期间,多诺凡多次要求他告诉到上海的时间,以便通知美国驻沪总领事及南京大使馆予以照料,同时便于他们向国务院确认商团抵达旧金山时间,以便国务院要求商务部驻旧金山代表与商团联系。[12]755-756夏格巴等人“访美日程”,由美商务部拟定:[26]1948年7月15日从旧金山到芝加哥,7月19日到华盛顿,8月9日到纽约,10月23日赴欧。由于活动未果,夏格巴不甘心而推迟至11月7日才离美。在“访美”期间,出现几个与在印度不同的问题。
首先是,夏格巴明目张胆进行分裂活动。他宣称:西藏“自古以来……一向是独立的”,[27]11“我们此行是与贵国建立友好关系的”,“西藏与中国的关系,仅只是宗教上的联系,中国根本无权管辖西藏人民”,[28]“请美国在联合国中帮助西藏得到公开承认。”[5]130他还宣称:“对中苏印取中立关系”,[11]151“西藏与中、苏、印三大国毗邻,若予一国以特权,势难不予其他二国,故只得对三国一律排斥,但希望与美国建立更优良之关系”。[10]363
国民政府事先指示驻美大使顾维钧对夏格巴强调“美言行,必求谨慎”,并要求顾维钧“对该团在美言论行动,严密注意,随时具报”。[4]419夏格巴发表上述言论后,国民政府指示:如果夏格巴“今后如有类似荒谬谈话”,“我驻外使馆立予纠正为要。”[4]4297月20日,顾维钧对夏格巴强调“对外发言务求谨慎”。[4]4208月26日,驻纽约总领事张平群致电外交部,汇报了一些纠正情况:“据团长称,本团系商务性质,对美官方从未谈及政治;对记者之谈话,本人并不重视。群答以美国系民主国家,而新闻记者直达人民,经国会能左右政府之政策,故对记者谈话亦有政治影响。彼又称,彼系高级官吏,记者有问又不能伪言不知。群称,记者所问而不愿答复者,尽可拒绝不答,此为一般惯例。许委员长来电联络,欲唤起贵团之注意,望以后再无作政治性之发言。彼答以本人并无意阻止中央与西藏之友善关系,本团既是商务性质,日后当遵守诺言,不谈政治,并称将直接电复许委员长。”[4]416外交部还与蒙藏会商定两项办法:“(一)要求西藏政府训令夏古巴等,不得在外作政治活动或谈话,并训令彼等今后须先与中国驻使商定;(二)训令西藏驻京办事处,自行宣布已参加国大、立法院及监察院,并无独立之意。”[4]42210 月30日,在立法院会议上,许世英指出:“行宪后国民大会西藏选有代表出席,立、监两院亦有西藏选出之委员参加,在在均足证明西藏对中枢之拥戴。”并说夏格巴“对美记者有失言情事,经电我驻美顾大使及纽约张总领事査询,系因该团人士不明了美国生活习惯……未加注意所致,该团团长夏古巴,已请张总领事电吿本人(许氏自称),该团今后绝对不谈政治”。[29]《申报》11月 4日报道了来自外交部的消息:“西藏商务代表团,于初到美国期间言论有失检之处,惟经我驻美使馆劝吿后,即未作政治性之谈话。该团团长夏古巴曾向我驻纽约张总领事平群表示,该团即系商务性质,日后当不谈政治,并将直接电呈蒙藏委会许委员长。”[30]
国民政府的抗议起到效果。美国务院要求商务部注意中国政府的态度,商务部表示:“把夏格巴等人视为商人,对代表团的兴趣仅在于商务”。[12]763夏格巴等抵芝加哥时,商务部驻该地代表“予以照料”。[4]419抵华盛顿时,商务部官员阿亨(Ahern)迎接。赴纽约时,商务部未派人迎接。
与上一问题相关的,是杜鲁门是否接见夏格巴,以及是否由中国驻美大使馆代表商务代表团与美协商的问题。夏格巴宣称要谒见杜鲁门,以便亲递达赖喇嘛的信函及照片、达扎的信函,并“希望同杜鲁门讨论经济与政治问题”。[12]766为此,他“已请美商务部代向总统府订定接见日期”。商务部征询国务院意见,国务院向中国驻美大使馆提出不能拒绝夏格巴的请求,一则因为“上次战争期间,美国情报人员入藏工作,颇受藏官方优待,故对该团请见总统事,不愿实加拒绝,否则势必影响美国人民与西藏人民之关系”,[4]422二则“杜鲁门总统也愿意接见这个代表团”。它要中国政府不必为此担心,因为“美国政府对中国与西藏之间的关系的态度和政策仍保持不变”。[22]412国务院指示司徒雷登向中国政府表明:“虽然商务代表团并非应美国政府之请访美的,但是美国政府不能不对来自遥远地区(countries)的高级代表予以礼节接待。”[12]768
国民政府要求顾维钧一面“向国务院说明该团仅系商务考察性质,倘其有对美政府机关接洽及交际事宜,我驻美使馆当代为洽办,如有正式交涉事宜,应由中美政府直接磋商”;一面对夏格巴等指出:“如有对外接洽,应先与大使馆磋商,并由我使领馆出面代洽”。[4]419遵此,顾维钧向美国指出:“该团赴美,未经我国核准,而美国务卿又已表示尊重中国在西藏之主权,则该团在美,美政府不应予以官方接待,美总统如予接见,即予以政治上地位,中国政府不能赞同。”[10]364他对马歇尔强调:(1)“西藏是中华民国领土的一部分,根据民国宪法,西藏无权和外国政府进行外交谈判,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要受中国中央政府的指导和批准。”(2)“夏格巴和该代表团的其他成员无权和美国政府发生直接关系,但中国大使馆将乐于为他们访问的目的,即为了贸易利益的目的,提供便利。”[22]408,409谭绍华公使也奉命指出:“如果杜鲁门总统接见夏格巴,中国就会陷入内外交困。在内,立法院会提出强烈批评;在外,就会给中国的北方邻国留下借口。”[12]779
顾维钧对夏格巴指出:“关于该团在美考察及接洽商务事,大使馆当予协助,美政府亦愿与大使馆洽办有关该团各项事宜。”[4]420他询问夏格巴要递交信函的内容,夏格巴“既不提供资料又不透露情况”,宣称“必须亲自呈递”。顾维钧向国民政府提出“一种妥协的解决办法”:“鉴于国务院的情况和态度,由大使馆为代表团提出要求最为得策,并且我将亲自带他们去白宫……否则,如果国务院径行作出安排,代表团前往白宫并被总统接见,将会造成一种困难和尴尬的情况。后果可能是,代表团觉得愤慨而采取一种更不友好的态度,随之而来的可能情况是拉萨会有同样反应,并采取某些步骤宣布独立。”[22]410,412外长王世杰指示:“(一)向美方郑重表示,该团仅属技术性质,我国政府认为总统无予接见之必要。且该团赴美,未经我国政府核准,而美国务卿又已表示尊重中国在西藏之主权,则该团在美,美政府不应予以官方接待。美总统如予接见,即予以政治上地位,中国政府不能赞同。(二)如美方坚持核许该团晋谒总统,亦应由我驻美大使率领前往。函件内容如无法于事前探悉,应请美总统于收阅后,饬抄副本送我大使查考。”[4]422
美国政府同意由中国驻美大使陪同拜见。8月2日,美国务院负责中国事务助理弗里曼(Freeman)向夏格巴通报了顾维钧的要求,询问夏格巴安排何时拜见为宜。夏格巴宣称:“由中国大使陪同拜见没有必要”,因为“代表团仅仅是商务性质的,并无政治目的;拜见总统,只是以达赖喇嘛的名义问候他,递交达赖喇嘛和摄政的信函、照片。”弗里曼回称: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不由中国大使陪同拜见,则不可行,因为:“虽然西藏拥有相当大程度的自治,但是美国传统上承认并将继续承认中国法律上的主权,美国与中国维持着极为亲切的关系。中国大使是美国承认的中国的外交代表,因此在程序上须由他陪同代表团正式拜见美国元首。”[12]770,771
顾维钧也通告了夏格巴。他强调:“中国和美国的关系是非常友好和真挚的,任何关系到中国的事项,美国政府总是通知大使馆,并设法和大使馆一起商定。”[22]410夏格巴“颇惊异”,宣称“于印度等处晋见当局,均未经我使节偕往”,一方面宣称“未获西藏政府准许,不敢擅专”;[4]422一方面强调“率代表团访美的目的已经很明确,除了作一次旅行看看这个国家外,目的只为促进贸易,希望得些外汇,并递交三封给杜鲁门总统的信”。顾维钧则“用十分严肃而坚定的语言”[22]412-413强调:“凡国内要员晋见他国当局,由驻使偕往介绍,乃国际仪节通例。该团如觉不便,亦可不往,而将所赉函件、像片等交由大使馆代递。将来如有复函,亦当由该馆转递。”他还恳切强调:“中央对西藏极为关切,方今国际局势动荡,如西藏政府思觅出路,一入漩涡,前途实堪危险,为中国计、为西藏计,应以力图安宁为上策,如有政治意见,尽可向中央开诚陈商。”夏格巴“决定不见美总统”,但是所携带函件、照片交美国务院而不由中国驻美大使馆转递。国民政府“仍恐该团再行自往请见美总统”,因而指示顾维钧“通知国务院,届时仍应由我国大使率同晋谒”,“希望美国政府慎重处理。”[4]422
虽然在拜见问题上美国政府最终接受了国民政府的要求,但是司徒雷登建议马歇尔“非正式地接见代表团”。[12]773马歇尔采纳此建议,于8月6日接见了夏格巴等人,巴特沃思及弗里曼在座。此举影响极坏,夏格巴宣称:“当代表团到达美国后,曾由国务卿马歇尔接见。当时中国驻美大使顾维钧表示愿意陪伴西藏代表团会见国务卿,但是西藏代表团拒绝了中国大使的陪伴,不顾他所作的抗议。代表团的成员通知中国人西藏代表团正在会见政府各首脑,中国大使无权陪伴他们去国务院或任何地方。国务院也认为中国大使没有陪伴西藏代表团的必要。”[9]248-249正是在这次接见中,夏格巴递交了达赖喇嘛致杜鲁门的信,内容如下:“我很高兴,您身体非常健康并正致力于促进全世界的幸福与繁荣。我也很好,并正在为佛教和众生幸福竭尽全力。我特派西藏政府的财政部长、孜本夏格巴及其助手堪穷强基巴(Khenchung Changkhimpa),前往贵国考察商务情况并购买金银,用于西藏进口商品的开销。在这问题上,我诚恳地希望您帮助他们。向您敬献哈达,赠送一张盖有我本人印章的照片和一幅丝织唐卡。”[12]773可见,信函内容并非“仅系普通问候及布达友好之忱等语”,[4]422还包括“关于出口羊毛和购买金锭以支持西藏币制的问题”[9]249的内容;达扎及噶厦的信函内容与此基本相同。8月7日,中国驻美大使馆要求提供这些信件的副本,遭到美国务院的拒绝。[12]770,771
在贸易与寻购金银两大问题中,主要为后者。夏格巴公开称:“此行目的,不在求美国贷款,而在求发展双方贸易,并将西藏需价值四百万美元之金银,为其币制之准备金。”[26]他对马歇尔强调:“西藏多年来向美国出口了相当数量的皮毛,因为尚未从美国进口,所以直到现在还不需要美元。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西藏期望从美国进口金银、机械及其他商品。过几天,代表团要到纽约考察进口这些的可能性,希望国务卿安排该市有关官员接待。”巴特沃斯回答:“商务部正采取措施,指示其驻纽约代表安排代表团的参观。国务院也会高兴与纽约联盟储备银行总裁安兰·斯波罗尔(Allan Sproul)联系,通告代表团的计划,建议他给予适当的帮助。”[12]776
实际上,夏格巴密电达扎:“向美借款事,美方可能商谈,但应由一国居间。”由于见不得人,达扎回电强调,关于此事的商谈“不得泄露于任何国家”。[4]413在8月7日致马歇尔函中,夏格巴一方面批评印度政府对西藏经由加尔各答的进出口进行种种限制,指责“印度政府扣留了西藏出口所得的美元,而这笔钱西藏本来可以用来从美国进口商品”,美国如能向印施压解决此问题,西藏与美国之间的进出口贸易就会大幅度繁荣起来;另一方面,要求采购 5 万盎司的金银以稳定西藏币制。[12]777,778在 8 月27日回函中,马歇尔称:“在目前情况下,向印度政府施压不适宜”,但同意采购5万盎司黄金。[12]780按照1934年之《美国黄金储备法案》,美国只同意外国政府账户购买黄金,“其含义指可由这种政府的中央银行来购买。”马歇尔解释说:“如果从那些国家进口矿石提炼黄金,则这些国家购买黄金不受此限;有时,也可按照高出官价每盎司35美元几美元的价格,在纽约市场上购买。不过,1947年11月24日后,从国外矿石所提炼进口到美国的黄金,可以从美国出口,但其条件必须是:国内提炼者未参与黄金购买;从矿石提炼黄金国家的出口,以及进口到这些国家,符合有关国家的各自法律规定。”[1]601,602多诺凡疑问,如果同意售卖,如何处理西藏政府“自治权的大小”。[1]605马歇尔在致财长斯奈梯尔(Snyder)函中宣称:“国务院并不认为同意西藏购买会影响美国政府继续承认中国对藏主权,因此这不会改变美国的政策。”[12]780
夏格巴还不甘心,要求马歇尔第二次接见以“进一步讨论”。国务院以马歇尔“极为繁忙”为由而拒绝。夏格巴乃提出由副国务卿接见以讨论“涉及国务院的事务”。国务院称巴特沃斯不在而安排远东事务司副司长本宁霍夫(Benninghoff)8月31日接见。[12]781夏格巴要求提供200万美元临时性贷款以便西藏立即购买美国已同意采购的黄金。他解释说:临时性是指“代表团返回西藏后不久就归还”;这笔贷款有利于西藏同英国及印度讨论修改干预商贸的“旧条约”。他许诺如果美国同意贷款,则西藏同意美国商人、旅行家、新闻记者等及政府代表访问西藏,宣称:“虽然代表团纯属商业与财政方面,但是可以将美国政府的态度报告给噶厦”。本宁霍夫提出,如果噶厦准许美国商人前往西藏,会大大地加强双方关系;至于政府代表,噶厦“是否同意美国在拉萨设立领事馆”,夏格巴回称:虽然他不能代替噶厦表态,但是噶厦会同意的。弗里曼插话指出:如果这样,“美国毫无疑问就改变了承认法律上中国在藏主权的传统政策”。[12]782-783
中国驻美大使馆对此高度关注,向美国再次强调国民政府对夏格巴此行的态度,指出:“美国政府不能采取任何危害传统上中国在藏主权的行动”。美国务院表示:“美国并无改变传统上承认法律上中国在藏主权的政策”。[12]784美国政府乃于9月27日致函夏格巴,称:“目前,美国并无充裕资金向西藏提供贷款以稳定其币制。”[12]785同日,向中国大使馆通报了这一决定。[12]786
夏格巴另一企图,是寻求美国援助军火。商务代表团曾赴西点军校参观,并向艾森豪威尔赠送达赖喇嘛相片,团员中索康又为军官。如前所指出,国民政府担心夏格巴出去之目的就是利用外国军火搞分裂。9月30日,蒋介石指示外交部说:“英国为该代表团设法在美购得价值七百五十万美元之物资,多为军械,希注意。”外交部回答:“据本部观察,该团在美时密有洽购军火之事,然似无任何成就”,[4]455一则因为“西藏现有军火向来由英印购买”,二则因为“美军火商不易与生人交易,军火出口亦需国务院出口执照,如此庞大数字之售予,国务院并未所闻其事”。10月8日,顾维钧又汇报如下:“藏商务团购械事,经询美外部中国司称,并无所闻,似非事实。该团曾有意向美借款四百万元,在其未提出前,美方即已表示拒绝,不似有此购械巨款。又探据该部军火司称,未曾发出任何运藏出口证;或接有请求,当经向其申明,彼亦同意,倘或有藏方申请出口证,须即与我大使馆接洽。并询以是否可能运藏军器混入运英,或代为设法出口证中。彼称无法知晓,并谓战后由美轮输往各国军械数字均密未发表。各等语。纽约方面,经饬我总领事馆密查,亦未得何迹象。”[4]424由此看来,夏格巴活动未果。
有学者认为:“国民政府对‘西藏商务代表团’访美事件的态度非常坚决,使得美国在接待夏格巴等人一行以及他们希望拜会杜鲁门总统的问题上,尊重中国的意见。从‘西藏商务代表团’访美这一事件发展的整个过程,可以看出美国对藏政策的基本立场是尊重中国中央政府的。”[23]国民政府的态度是坚决的,但很难说美国尊重了中国的立场,马歇尔不但接见了夏格巴,还同意购买黄金,并企图像英国以前一样派驻代表。这充分反映了美国企图插手西藏问题,它宣称:“中国政府应认识到,夏格巴问题的根源在于中国政府对西藏未能行使事实上的主权。”[12]768
英国对夏格巴的分裂活动也非常积极,国民政府相应地采取了一些措施。
7月7日夏格巴等飞抵旧金山时,英国总领事“亲往机场迎接”,国民政府意识到“似已先有接洽”,[4]419中国驻美大使馆批评该总领事安排了夏格巴等在旧金山的活动。[12]760
夏格巴等人抵英前,许世英于10月2日电示:“执事等在美,曾对报界有涉及政治性之谈话,引起各方注意与责难,对中央与西藏之和好关系不无影响。经电请执事等履践诺言,勿谈政治,并经张平群总领事电告,执事等已接受英(即许世英)之电告,决履行诺言,今后不谈政治。此次抵英后,即望履践在京时即历次对(世英)诚恳表示不谈政治之诺言。”[4]423抵英后,郑天锡强调:“照外交惯例,任何国家有重要人物来英拜访政府当局,俱有该国驻使引见”,如果“单独去见英国国王及首相,将引起外边种种误会”。夏格巴回称:“抗战胜利后西藏曾派代表团至印度拜访英总督,未曾由中国驻使陪往,又此次经美拜访国务卿等等,亦未由顾大使引见。”郑天锡指出:“印度与英国情形不同;且当时未得中国大使陪往,故美总统不接见该团。”夏格巴仍称:“未奉西藏政府命令,不敢有所变更。”郑天锡询问:“西藏政府是否有命令不准该团由中国大使引见异地政府?”夏格巴回称:“并无此项命令”。郑天锡指出:西藏问题关系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你亦曾称西藏与中央一家,“今应尊重中国主权,以示合作。”但是夏格巴仍称:“未奉西藏政府命令”,“不能自由行动”。[4]445
11月26日,夏格巴拜访了英国外交副大臣梅休。郑天锡提出抗议,英国外交部远东司长卡雷对郑天锡称“完全系拜会性质,仅作寒暄”,并称“嗣后该团如与英外部谈及任何问题,必以内容”告诉中国驻英大使馆,但“相信不致再有谈话”。[4]440郑天锡指出:“如该团晋谒英当局,应由中国大使馆派员陪往。”[4]455但在11月29日,英国竟然同意夏格巴等未经大使馆陪同而拜见首相艾德礼。郑天锡当即提出抗议。梅休宣称:“英国对此并无任何政治作用,一向认为西藏为自治,而受中国宗主权UNDER CHINESE SUZERAINTY,此政策至今不变。至于访谒首相,乃非正式之拜会。英皇因病不能接见,近由宫大臣LORD CHAMBERAIN代见,已不刊载宫报。英国对此种非正式拜会,即对于未经承认之政府其派员来此,亦往往行之。”郑天锡指出:“吾等早知该团以商务为名,实欲作政治活动,故愿英国政府考量利害,接受我方意见。”梅休仍称:“英国政府对该团不能不有平常礼貌,允其非正式谒见首相与宫内大臣,实与中国宗主权并无抵触,势难改变。”[4]44112月1日,郑天锡又向英外交部常务副大臣欧米·萨根特(Orme Sargent)抗议。萨根特称:“英与西藏曾签有拉萨协定,向有往来,故对之不能不加以礼遇。”郑天锡指出:不能以此为凭,因为“昔年甚至有以领事资格与一省督抚签定协定者,此皆陈旧历史”。萨根特辩称:“该团拜会绝无政治作用。”[4]444
可见,夏格巴在英活动有两个特点:第一,美国总统杜鲁门未接见夏格巴,英国首相艾德礼悍然不顾国民政府反对却接见了,显然对美国插手西藏问题不满;第二,英国仍然重弹中国在藏为“宗主权”而非主权的老调。这一切,正如《人民日报》载文指出:“在‘商务’式的集会中,大谈其西藏‘独立’问题,更奇怪的是在这个‘商务代表团’中,还有一位非‘商务’的军人绥康(即索康)。代表团在伦敦时,英首相艾德礼曾亲予接见,这当然不是偶然性的或商务性的‘访问’了,而是英美帝国主义在加紧策动对西藏的侵略。”[31]而夏格巴在美国活动未果之因,虽然为“美国当时不愿为西藏公然得罪中国,因小失大”,但是与“英人和印度当政也绝不愿意西藏直接拉上美国,取而代之”[5]130有关。
至于夏格巴等人在欧洲其他国家的活动,一般为游历,中国有关使馆作了汇报。关于在法国,驻法大使钱泰11月22日汇报:夏格巴一行“在巴黎游览,均由馆员引导,与法官方人士尚无接触。罗大使情报所称加入联合国事,询诸胡秘书长世泽,尚无所闻。而该团对报馆询问,亦云对联合国并无兴趣。又据该团长面称,以麝香易货,法商仅以法郎结算,且出价较印度市价为低;而绣金钱出品,亦不如战前,故接洽毫无成就。彼等在英,拟勾留二星期,转赴瑞士、义大利,再经印度返藏。”[4]440在意大利,驻意大使馆报告说:在夏格巴等抵达前,驻意大使馆即与意大利外交部联系,“该团如与义官方接洽,须经本馆介绍,义外部完全同意。该团抵罗马后即拟与义外部有所接洽,义外部礼宾司即通知该团各事请中国大使馆介绍办理,本馆并派高参事与该团接洽,表示本馆对该团一切活动愿予协助。该团初表示冷淡,谓一俟有需要时再请本馆协助。其后觉人地生疏,言语不通,诸多困难,乃表示欢迎本馆派员陪同该团行动。”[10]366到瑞士,“系游历性质,未与该国政府及工商方面接触”。[4]455这些报告,一则说明中国驻外使馆密切关注夏格巴的活动,一则说明这些国家尊重中国的主权。
总之,夏格巴商务代表团是在达扎毒害热振、英国退出印度并向印度移交在藏权益、国民党政府即将崩溃三大背景下的一次分裂活动,但是正如邦达昌致电拉萨说,夏格巴“所谋向外贷款贸易,及企图使西藏独立事,均未如愿以偿”。[10]366而夏格巴并不甘心,回到拉萨后“大力建议发展和印度与其它国家的外交关系”。[9]249国民政府反对夏格巴等人出国,错误地认为他们不持中国护照,美国、英国会尊重中国主权而拒绝签证,未想到两国会分别按照所谓Form-257、Affidavit来处理,既让国民政府认为它们并未改变传统的对藏政策,又使国民政府感觉到它们在支持夏格巴的分裂活动。针对夏格巴的分裂活动和印美英的各自企图,国民政府相应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反对夏格巴的分裂活动和这些国家干涉中国的领土与主权完整,表明了中华民族的严正立场。整个过程表明,印美两国取代英国成为插手西藏问题的幕后黑手,相互间的争夺情况决定了各自对藏政策的变化。中国政府及中国人民今后要注意此点。
注释:
①付晓丽认为,国民党政府非常关注西藏商务代表团的出访,经过与英美的外交斗争,最终遏制了西藏地方政权的分裂企图,向英美展现了中国外交的新力量、新因素(《国民政府与1947年西藏“商务代表团”的出访》,《历史教学》2007年第10期)。并认为:西藏商务代表团出访是寻求美英印支持其“独立”,英国阴谋干涉、印度企图介入、美国对藏政策的两面性以及国民政府对西藏经营的不善等因素,是西藏分裂势力策划“独立”的原因。印美英等国竞相干涉西藏事务的目的不同,英国对西藏的影响江河日下,美印两国逐渐成为干涉西藏事务的主角。在西藏与祖国的血肉关系下,外国的干涉及分裂分子的阴谋活动并不能把西藏从中国分离出去(《论1947-1949年西藏商务代表团之出访》,郑州大学2005年硕士论文)。
②关于英国,张植荣、渠怀重认为:“英国政府从一开始就对代表团的访英计划感到烦恼。他们预料同意代表团访英将会同中国产生矛盾,而对英国本身则毫无益处。”“他们拒绝同代表团商谈政治问题,对代表团提出西藏独立的主张,不给予明确的支持,并只是委派商务部而不是外交部官员接待西藏代表团,而且将外交大臣和总理同西藏代表团的会晤限于非正式的礼节。”(《抗战前后中美英西藏问题的交涉》,《抗日战争研究》2007年第1期)。关于美国,胡岩认为围绕西藏的地位问题国民政府与美国政府发生争执,美国政府最后尊重中方的立场,承认西藏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西藏商务代表团的美国之行与美国对西藏政策的转变》(《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07年第1期)。加拿大学者谭·戈伦夫认为,美国商业部“把他们作为私营商人代表,仅仅同他们洽谈商业事务”,并认为“美国自始至终都不断将美国——西藏之间的接触情况全部通报给顾大使”([加拿大]谭·戈伦夫著,伍昆明、王宝玉译:《现代西藏的诞生》,中国藏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32页)。
③原喜云:《1947-1948年间英美对西藏商务代表团的态度及启示》,《沧桑》2006年第1期。
④热振是西藏著名的爱国、反对分裂的领袖,是达扎之前的摄政。1947年5月6日,达扎悍然不顾国民政府的命令,在英国侵略分子黎吉生(H.E.Richardson)的唆使下,秘密下令毒害了热振。
[1]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47.The Far East:China,Volume VII[Z].Washington.
[2]庄思.西藏酝酿独立[J].群言,1948(3).
[3]李有义.西藏商务考察团之谜[J].观察,1948-05-16.
[4]张羽新,张双志.民国藏事史料汇编:第7册[G].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
[5]陈锡璋.西藏从政纪略[G]//西藏文史资料选辑:第3辑.1984年铅印.
[6]西藏商务代表团今可由港飞抵沪[N].申报,1948-01-28(2).
[7]荣增打扎摄政以来西藏一瞥[N].申报,1948-02-15(5).
[8]李冬.西藏代表团玩什么花样?[J].万象周刊,1948-01-03.
[9]孜本夏格巴·汪秋德丹.西藏政治史[Z].李有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历史研究室藏族史组,1978年铅印.
[10]西藏地方历史资料选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
[11]“外交部”,编.外交部档案业书——界务类:第五册西藏卷(一)[M].台北:“外交部”,2005.
[12]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48.The Far East:China,Volume VII[Z],Washington.
[13]西藏商务代表团今自印飞昆转京[N].申报,1948-01-14(2).
[14]西藏商务团自港飞抵沪[N].申报,1948-01-29(2).
[15]西藏商务团访晤陈启天[N].申报,1948-02-05(2).
[16]人物新闻:西藏商务代表团[J].外交部周报,1948(70).
[17]西藏商务团谒主席致敬并呈献土产等物[N].申报,1948-02-08(2).
[18]西藏代表团昨夜车晋京[N].申报,1948-04-20(4).
[19]边政两月简志:七月份:西藏商务考察团返藏[J].边疆通讯,1948-5(6-7).
[20]监院宣告暂休会[N].申报,1948-07-31(1).
[21]许世英在立院边政会称对蒙藏力求安定[N].申报,1948-10-31(1).
[22]顾维钧回忆录:第6分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3]张植荣,渠怀重.抗战前后中美英西藏问题的交涉[J].抗日战争研究,2007(1).
[24]梁劲泰,李碧宪.美国干涉西藏的历史过程[J].西藏研究,1999(1).
[25]吴俊才.“西藏贸易考察团”再来德里[N].南京中央日报,1949-02-02(2).
[26]西藏官员访华府[N].申报,1948-07-21(1).
[27]公名.神秘·离奇·荒谬·滑稽:西藏代表团活跃美国[J].周末观察,1948(05-11).
[28]和平解放西藏前美国密谋插手西藏事务徒劳而返[EB/OL].http://tv.sohu.com/s2008/xzgsh/index.shtml.
[29]许世英在立院边政会称对蒙藏力求安定[N].申报,1948-10-31(1).
[30]藏商务代表团离美赴英考察[N].申报,1948-11-05(1).
[31]杜波.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西藏[N].人民日报,1949-09-07(2).
Shakabpa’s 1947-1949“Business”Trip to India,United States,and United Kingdom and the National Government’s Reaction
ZHANG Hao
(School of History,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Haidian,Beijing 100875)
From June 1947 to April 1949,the national government made a set of representations to India,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United Kingdom about Shakabpa’s separatist activities.Supported by India,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United Kingdom,the infamous separatist Shakabpa took advantage of the Kuomintang government’s forthcoming collapse to“visit”the three countries and therefore to foment splits.The three countries had different purposes on Tibet.India attempted to inherit the advantages grabbed by the United Kingdom from Tibet.The United States attempted to replace the United Kingdom to interfere with Tibet.The United Kingdom continued to hold its banal claim that China had“suzerainty”instead sovereignty in Tibet.The national government took a series of measures accordingly to oppose Shakabpa’s separatist activities and these countries’interference with China’s territorial and sovereignty integrity.It clearly indicated the Chinese nation’s solemn stand.“Neither foreign loans for trade nor making Tibet independent for which Shakabpa plotted were fulfilled as he wished.”However,the national government also made a mistake.It wrongly assumed that the three countries would respect China’s sovereignty and refuse to issue visas on“Tibetan passports.”Therefore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mistakenly assumed that since it refused to issue passports to Shakabpa and his accomplices,they would not have been able to go abroad.It failed to anticipate the flexible measures taken by the United States and United Kingdom.
Shakabpa;business delegation;Form-257;loan
K266
A
1674—0351(2012)06—0100—15
2012-10-15
张皓(1964— ),男,贵州德江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为北京师范大学自主科研项目《民国时期藏事档案文献集成》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责任编辑 赵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