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凤
2012年中国无锡“儒学当代使命”高层论坛于2012年6月15至17日在江南大学召开。此次高层论坛由南京大学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中华孔子学会联合主办,江南大学杂志社承办,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上海社会科学院等高校与科研机构的30多位知名学者出席了本次高层论坛。与会学者围绕“儒学的当代使命”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研讨。
儒学使命在当代应该如何理解与开展是本次高层论坛关注的重点,但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对当代儒学的形态、格局与基本特征有一个整体性的把握。据此,南京大学李承贵教授从基本立场、思想内容、发展路径、解释方法等角度审视当代儒学发展的形势与格局,认为当代儒学可相对地划分为保守主义儒学、马克思主义儒学、自由主义儒学及理性主义儒学四大流派。通过对当代儒学四大流派的内容梳理与评论,李承贵教授指出,这四大流派不仅为我们留下研判儒学前景的素材,同时,四大流派各自的发展与彼此之间的张力也构成了当代儒学提升、完善自己的动力。对儒学当代境遇的理解,同样离不开对现代儒学乃至中国哲学基本理论特质的认识。北京大学李翔海教授以传统儒学为参照,指出现代儒学与“现代性”保持了总体上的一致,也保留了一贯的人文价值取向,同时突显了自我精神的主体性,并以开放与包容的姿态应对西方挑战,由此,他推断现代儒学的这些理论特质将会为西方信仰危机与文化失落提供重要的理论借鉴。与李翔海教授以参照比较的方法思考现代儒学基本理论特质不同,南京大学徐小跃教授通过对中国文化内部结构的考察,从儒道佛三家各自价值观与方法论的角度对中国哲学的重要特征展开论述,并在学理上认证了儒道佛三家各自价值观与方法论何以能够实现统一。当代儒学的形态格局与身份角色决定了儒学的未来走向及其所担负的使命。北京师范大学李景林教授则以文化价值为切入点,具有针对性地讨论了当代儒学形态与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明确指出儒学的未来前景取决于儒学当代形态的确定与否,并认为当代中国尚未发展出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儒学形态,因此,他呼吁中国当代学人需要主动承担自己的历史责任。
“返本”方能“开新”,对儒学当代使命的讨论不能忽略传统儒学的使命意识与本义的回归。北京大学王中江教授考察了儒家的社会责任与使命意识在源头处的情态,认为儒家作为东周诸子学中最关心人之“社会角色”的学派,其对于“社会角色”的认知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存在着自身志向与公共权力的紧张;相反,早期儒家实际扮演的成己成人、人文教化的角色,与其渴望扮演的公共事务的角色同样重要。王中江教授特别指出,如果出现道德理性与公共权力对立的极端情况,道德理性是早期儒家的选择,这显示出儒家使命意识的审慎与尊严。当代儒学形态呈现多样化,宗教儒学为其中之一,而作为宗教儒学核心信仰的“圣王”、“圣人”观念其来有自。南京大学白欲晓教授认为在王权对神权垄断的历史进程中,巫觋式可沟通神灵的“圣”逐渐演变为既可通神、又具垄断通神权力的“圣王”,但“王”与“圣”的冲突迫使儒家调整自身的信仰系统,原本的“圣王”崇拜在宋代以后转化为“圣人”崇拜。这种王与圣、道与势的冲突使儒家的信仰世界充满内在紧张,因此,儒家的责任与使命意识在“外王”面前困难重重,被迫退守在“内圣”的领域。北京大学匡钊博士后则对儒学的“内圣”问题提出独到见解,探讨了孔子“为己之学”的建立意义及其对后世儒家哲学的影响,可以说,对孔子“为己之学”的研究是对儒学人文理念的进一步强调,也说明了儒家对人文价值一以贯之的关注。对儒学当代使命的认识不仅在于传统儒学使命意识的厘清,还牵涉到我们对传统儒学本身意义的回归与误解的消除。南京大学周群教授发现,《四书大全》是理解明清思想文化史的关键之一,而学术史对《四书大全》的理解与评价则存在相当程度的偏差。周群教授凭借对《四书大全》纂修原因、内容与功用的还原式呈现,不仅纠正了一个习而不察的学术问题,同时也是对传统儒学习惯性认识的反思。
在各种现实问题面前,儒学能否重现辉煌、不再缺席失语?面对这一质疑,传统儒学亟需当代理解的参入与现代价值的开显。对于这一维度的诉求,本次高层论坛也有富有成效的讨论。上海师范大学陈卫平教授指出,在当下社会道德建设的过程中,儒家“经世治国”的传统不能被丢弃,具体来说,孔子“为政以德”的理论内涵可为当前中国道德建设提供重要借鉴,但亦有所失,因此,当代儒学的使命担负与价值实践需要理性的继承与改造。河北大学李振纲教授集中叙述了孔子“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内在意蕴,并指出孔子倡导的君子之学是当今提升心灵境界、整合人际关系的有效资源。苏州大学周可真教授对孔子学说中“修己以信(忠敬)”的“君子学”精神予以特别关注,解读另辟蹊径,认为儒学的“原教旨”非“仁学”也非“圣学”,而是教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同时也对当今中国严重的诚信危机给予解决办法,即当代儒学研究的正当路向应是“返本归根”,秉承“言忠信,行笃敬”的原始儒学精神,这一具有强烈现实关怀的发言引起在场学者的普遍共鸣。同样,江苏社会科学院胡发贵研究员尝试通过对儒家“天下”归属观中民主观念的梳理,发掘传统儒学中的民主性思想与见解,以期对当下民主建设有所启示。此外,中山大学杨海文编审通过对“三教合流”观基础性含义的界定,认为三教合流观的研究旨归在于为当今宗教政策制定与多元发展提供基本依据与历史经验。
儒学有其自身的经典诠释传统固无可疑,在一定程度上说,儒学发展的历史即是经典诠释的历史。但在现代哲学话语的笼罩下,复制或效仿传统儒者将个人思想寄托于经典注解或诠释从而建立哲学体系的做法已不可能。儒学的现代诠释与哲学建构需要当代儒学研究者探索新的方法论道路,对此,本次论坛也有若干精彩讨论。深圳大学景海峰教授认为,“理一分殊”这一命题的内在学理张力是儒学能够融入现代社会的原因,他通过对“理一分殊”当代意义的叙述,指出儒家思想资源的开掘与新诠是儒学研究者首先要做的工作。在对传统儒学具体的理论阐释与哲学构建方面,山东大学黄玉顺教授和南开大学乔清举教授分别提出了“中国正义论”与“儒家生态哲学”。山东大学黄玉顺教授指出“中国正义论”是儒学固有的思想传统,重新审视并系统阐释儒学传统中的正义思想资源,不仅是值得深入探究的课题,也是当代儒学研究者的历史使命。南开大学乔清举教授则从生态哲学这一面向对传统儒学的思想资源进行重新构建与诠释,认为儒家生态哲学的研究可以为中国和世界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指导性意义。随着当代中国哲学研究领域的扩展,近年兴起的“东亚”概念开始成为儒学研究的高频词汇之一。浙江社会科学院的钱明研究员通过对“东亚论述”何以必要的说明,期望以阳明学的“东亚方法”解决目前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渐趋紧张的问题。
晚清以降,西方文化及价值体系对传统思想造成猛烈冲击并导致中国社会现代转型,从而引发了近现代儒者对传统与西学的迥异态度与激烈争论,以及他们为了实现儒学现代转型这一使命而进行的诸多学理探索与实践尝试,近现代儒家的哲学创造生动地为我们展现了儒学在与西方现代性遭遇的过程中,逐渐变茫然自失、被动御守为自我凸显、主动调适的过程,因此,回顾和研讨近现代儒家思想,对于当代儒学使命的诠释与开展无疑是大有裨益的。武汉大学李维武教授就20世纪中国儒学发展的两大路向进行说明,认为心学路向是20世纪中国儒学开展的主流,且具多样形态,典型地表现在鄂东之地的熊十力、徐复观、胡秋原三位思想家身上。通过比较分析,李维武教授指出心学乃至儒学在中国思想界仍然以多种形态各自地、持续地发展着。武汉大学胡治洪教授对晚清时期改良主义思想巨擘王韬的哲学思想进行了系统概括与提炼,认为王韬打开了两宋以降闭合的传统思想格局,对王韬哲学思想的研究可为中国近现代思想演化之脉络的把握提供一条清晰的线索。牟宗三是现代新儒家不可或缺的人物,对近现代儒学的历史回顾必然关涉到牟宗三对于现代儒学义理及使命的阐释。苏州大学蒋国保教授对牟宗三提出“内圣开出新外王”以实现儒学现代使命的做法作了深刻剖析,在肯定其学术价值的基础上,认为牟宗三未能清晰论证“内圣”何以能够开出“新外王”这一问题。由此,蒋国保教授强调,在不改变中国文化精神实质的前提下探讨中国文化如何自发地开出现代性,将会是当代儒学在学理与实践上面临的关键性问题。深圳大学王兴国教授则讨论了牟宗三对孔子与中国哲学中非实体主义思想的发现与具体表述,认为这种对孔子非实体主义思想的认知必然会对未来的中国哲学乃至世界哲学产生深远影响。
近代以来,儒学逐渐以现代学术与传统文化的双重身份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因此,将儒学置于全球化视域下进行跨地域之间思想文化的比照,在多元视野下重新反思和理解儒学本身及其使命,无疑也是对儒学研究当代开展的进一步推进。中国人民大学向世陵教授在比较西方基督教“博爱”观与儒家“仁爱”观的基础上,认为以往对儒家仁爱思想的研究未能形成儒家仁爱—博爱观的整体概念与理论自觉。由此,他指出系统开发儒家本有的博爱资源已经非常迫切,我们需要对儒家传统思想资源进行新的诠释,以此应对西方的挑战。上海社会科学院余治平研究员则通过中西方文明方式的比较,对儒家夷夏、王道霸道的思想予以深入说明与反思,认为传统儒家对于“王道”与“霸道”有着高度的理论自觉,所以,中国人的不称霸意识并不是误打误撞的结果。河南社会科学院安继明研究员则从中西哲学价值取向及思维方法的差异出发,通过中国一重化生活世界与西方一神教商业文明的对话,探讨了一重化生活世界人本价值之主题特征、思想方法。河海大学陈继红教授将现代慈善伦理纳入传统儒家“亲亲”思想的体系进行考量,认为儒家“亲亲”思想可以根据社会需要加以更新与发展,另一方面,现代慈善伦理也需要在传统思想中寻找支持性的资源。
总之,本次高层论坛围绕“儒学的当代使命”展开了多角度的讨论,从对儒学义理的梳理到对儒学价值的开掘、从对构建儒学话语的探索到对活化儒学资源途径的寻找、从对传统儒学概念的解释到对当代儒学流派的评判、从对儒学功用的历史回顾到对儒学意义的未来展望,都有深入、独到而精彩的思考、回应与评论,因而它不仅丰富了儒学研究的内容,而且精彩了儒学研究的形式,对儒学的理论与实践的双向开展都将产生积极效应。
(作者系南京大学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