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关联、所得税税收优惠与经营绩效——基于深市民营上市公司的经验证据

暨南大学 陶宝山

浙江农林大学 李亚萍

一、引言

企业政治关联现象是近年来研究的热点领域之一。Faccio(2006)针对47 个国家的跨国研究发现，企业的政治关联是一种普遍现象，越是腐败的国企越有可能建立政治关联，而且政治关联企业在贷款融资、税率方面都享有好处。一些研究表明，在法制不健全、市场经济不发达、产权保护不力的转型经济国家，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是市场不完善下的替代保护机制，可以得到突破行业管制壁垒、获得银行贷款和政府补贴以及税收优惠等好处 （Adhikari 等, 2006; Faccio,2006; Li等,2008; 胡旭阳, 2006; 余明桂、潘红波,2008; 胡文锋等,2009）。

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越来越大，对GDP 的贡献超过50%，还解决了80%的劳动力就业问题。一个引人关注的现象是，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相当普遍，有一部分民营企业家在“下海”经商前曾担任过政府官员，有的甚至是高级官员，也有一些民营企业家通过成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积极参政议政。企业所得税税负的高低直接影响到企业的现金流量与净利润，因而税率高低与税收优惠深受社会关注，税收政策也是中央进行宏观调控的重要手段。已有文献研究了公司规模、财务杠杆、资产结构和国有股权等因素对企业实际所得税税率（ETR）的影响（Zimmerman,1983; Gupta and Newberry,1997;王延明,2003; 吴联生、李辰,2007）。那么，我国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能否带来所得税税负的优惠？ 如果有，这些税收优惠能否带来企业经营绩效的提升？ 本文以2007—2009年间深市106 家民营上市公司为样本对上述问题进行实证研究。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政治关联与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已有研究发现，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可以为企业带来一系列好处。胡旭阳（2006）以浙江省2004年民营百强企业为样本，发现民营企业家的政治身份降低了民营企业进入金融业的壁垒，提高了民营企业的资本获得能力，促进了民营企业的发展。余明桂、潘红波（2008）发现，有政治关系的企业比无政治关系的企业获得更多的银行贷款和更长的贷款期限，而且，在金融发展越落后、法治水平越低和政府侵害产权越严重的地区，政治关系的这种贷款效应越显著。吴文锋等（2009）实证分析了公司高管在中央或地方政府的任职经历对企业获取税收优惠的影响。结果发现，在企业税外负担较重的省份，公司高管具有政府背景，其所得税适用税率和实际所得税率都要显著低于没有政府背景的公司。

从中国目前税收收入结构看，增值税、营业税、企业所得税是构成税收收入的三大主要税种。这三大税种的征收权和所有权各不相同，其中营业税、企业所得税归属地方，增值税归属中央与地方共享。地方政府能够掌控且数额较大的主要税种为企业所得税。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新兴经济体，中国最典型的制度背景是“大政府，小市场”。“长官意志”经常体现在有关经济、社会发展的各种决策过程中，政府部门对于企业能否享受所得税税收优惠具有很大的支配权力和弹性空间。企业高管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政治背景使企业与政府部门的沟通更为有效，更有可能获得相关政府部门所得税税收优惠政策的认定和审批。因此，本文提出第一个假说：

假说1：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有政治关联的企业比无政治关联企业的实际所得税税率更低。

（二）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与经营绩效。对政治关联的经济后果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效率观”和“寻租观”。“效率观”认为，在信息不对称的条件下，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是企业具有良好发展前景和社会声誉的信号显示机制，政治关联企业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用于市场开拓和技术研发等活动，从而取得更好的经济效益。罗党论、黄琼宇（2008）发现，无论是采用Tobin′s Q 还是买入并持有超额回报来衡量企业价值，民营企业的政治关系对企业价值都有显著的正面影响，有政治关系的民营企业价值更高，投资者长期持有该企业股票得到的收益也更高。罗党论、刘晓龙（2009）的研究表明，民营企业与政府的政治关系越好，其进入高壁垒行业的可能性越大，而进入了高壁垒行业及进入程度越大的企业的经济绩效要显著高于其他企业。

“寻租观”则认为政治关联企业获得各种好处可能是非生产性寻租行为的结果，即企业利用与政府良好“沟通”的有利条件向拥有资源支配权的政府官员寻租从而获得相应的好处。但是企业的政治寻租活动需要支付相应的成本，从而抵消政治关联带来的优势。Claessens 等（2008）的研究表明，虽然政治关联有助于企业获得便利的融资，但是政治关联企业的Tobin's Q要低于没有政治关联的企业，他们认为政治关联企业可能存在较多的非效率投资行为。邓建平、曾勇（2009）发现民营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越高，企业的经营效率越差；实际控制者的政治关联程度越高，企业的经营效率也越差。余明桂等(2010)发现有政治联系的民营企业确实能获得更多的财政补贴，但是这种财政补贴与企业绩效与社会绩效负相关，支持了寻租假说。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两个对立的假说：

假说2A：有政治关联的民营企业获得的所得税优惠与经营绩效显著正相关。

假说2B：有政治关联的民营企业获得的所得税优惠与经营绩效不相关或显著负相关。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本文选择的初始样本为2007年前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最终控制人为境内个人的A 股公司，并剔除以下样本：（1）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或总经理的政治关联难以认定的样本；（2）税前利润为负或者所得税费用为负的样本；（3）实际所得税率大于100%的样本；（4）财务数据异常的样本。最后一共得到106 家公司264 个观测值。

本文所使用的公司财务数据来源于CSMAR 数据库。高管政治关联的数据通过手工收集而成，主要途径是查找上市公司的财务报告等资料，获取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或总经理是否担任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或曾经在政府部门任职等信息，如果财务报告的资料不全，则通过搜索互联网补充。所有数据处理和统计分析工作用Excel2003 和Stata11.0 统计分析软件完成。

（二）变量定义与模型设定

1.高管政治关联Polcon。本文建立了一个深市民营上市公司2007—2009年度高管政治关联的数据库。先找出民营上市公司终极控制人、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资料，然后在公司年报中查找他(她)是否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者曾经在政府部门任职，如果公司年报中相关信息不全，则通过互联网查找。如果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或总经理担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曾经在政府部门任职，赋值为1，否则为0。

2.实际所得税税率ETR。本文借鉴Porcano (1986)的思路，采用ETR=（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负债）/EBIT，分子反映的是排除纳税影响会计法对所得税产生的时间性差异，从而计算出当期企业实际所得税费用，分母为息税前利润。

3. 经营绩效ROA/CFO。本文用总资产收益率ROA 度量企业经营绩效。考虑到盈余管理的因素，还用经营活动现金流CFO 表示经营绩效，定义为经营活动现金净流量与总资产的比值。

4.控制变量。参考已有关于实际所得税税率的研究，设定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总资产报酬率ROA、资本密集程度CapInt、存货密集度InvInt。本文同时采用虚拟变量来控制行业影响和年度影响。行业虚拟变量Industry 依据中国证监会颁布的行业分类指引分为13 类，年度虚拟变量Year 则以不同年份设定。

5.模型设定。为了检验假说1，采用如下多元回归模型：

检验假说2 的多元回归模型为：

其中，α 为截距项，β 为每个变量的回归系数，ε 为残差项。

本文各研究变量的定义如表1。

表1 主要变量定义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表2给出了主要变量的基本统计情况。从全样本来看，政治关联的比例达到52.7%，远高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8%，说明中国民营上市公司的政治关联现象非常普遍。公司实际税率(ETR) 的平均值为14.1%，低于国家法定税率，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59.9%和0，说明相当部分的民营上市公司得到了所得税税收优惠，有的甚至享受了免所得税的政策优惠。公司规模(Size)的平均值为20.84；财务杠杆(Lev) 的最小值为1.8%，最大值达到97.7%，平均值为44.2%，说明整体上深市民营上市公司的负债比例不高。另外，总资产收益率（ROA）平均值为10%，表明民营上市公司的盈利能力较强。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3报告了Pearson 相关系数，从表中可以看出ETR 与Polcon 在10%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表明有政治关联企业的实际所得税税率低于无政治关联企业，即政治关联能够帮助企业获得所得税税收优惠。其他变量之间的相关性也比较合理，比如，Lev 与ROA 显著负相关，表明财务杠杆高的公司，其盈利能力越差。所有解释变量之间相关系数不超过0.4，表明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可以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表3 Pearson 相关系数

（二）回归结果分析

1.政治关联与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表4列出了模型(1)的回归结果。检验结果发现，政治关联Polcon的回归系数为-0.1649,在5%的水平上显著，假说1 得到支持，即政治关联企业获得了所得税税收优惠，公司的实际所得税税率比无政治关联的企业更低。控制变量方面，公司规模Size、资本密集度CapInt 与总资产收益率ROA 的影响不显著。财务杠杆Lev 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实际所得税税率受到了资本结构中债务“税盾”的影响。存货密集度InvInt 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公司的存货密集度越大，实际所得税税率越高。

表4 政治关联与实际所得税税率的回归结果

2.所得税税收优惠与企业经营绩效。上述分析表明，民营上市公司的政治关联可以为企业带来所得税税收优惠。下面检验这些所得税税收优惠能否提高企业经营绩效，从而检验政治关联的所得税税收优惠效应是符合“效率观”还是“寻租观”。表5列出了模型（2）的检验结果。对于全样本来说，ETR 与ROA 正相关，但是不显著。进一步将样本区分为有政治关联与无政治关联的两个子样本，可以发现，ETR 对ROA 都没有显著影响。笔者认为，ROA 有可能受到管理当局盈余操纵因而不能显示真实的企业绩效。因此，进一步用经营活动现金流CFO 表示经营绩效进行分析，表5的检验结果显示，全样本ETR 与CFO 在5%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将样本区分为有政治关联与无政治关联两个子样本分别进行回归，结果发现，在有政治关联的子样本中，ETR 与CFO 没有显著影响； 而在无政治关联的子样本中，ETR 与CFO 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

概括来说，模型（2）的回归结果表明，有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尽管可以得到所得税税收优惠，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提高企业的经营绩效； 而无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虽然得到较少的所得税税收优惠，但这些所得税税收优惠却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企业经营绩效的提高，这与“寻租观”的预期一致。假说2B 得到验证。

表5 实际所得税税率与经营绩效的关系

五、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2007—2009年的106 深市民营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了企业政治关联能否带来所得税税收优惠，以及这些所得税税收优惠对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结果表明，政治关联可以为企业带来好处，即有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比无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有更低的实际所得税税率。进一步以总资产收益率和经营活动现金流表示企业经营绩效，发现有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并没有因为所得税税收优惠而提高经营绩效；而无政治关联的民营上市公司却因为所得税税收优惠而显著提高了经营绩效。本文的研究结果支持政治关联的“寻租观”，而不支持“效率观”。因此，应该加强对地方政府部门所得税税收优惠决策过程的监督和管理，营造公平有序的税收环境，防止民营企业通过政治关联谋取不当利益、扭曲社会稀缺资源的配置。

1.Claessens, S., E.Feijen and L.Laeven.2008.Political Connections and Preferential Access to Finance:The Role of Campaign Contributions.Journal o f Financial Economics,3.

2.邓建平、曾勇.2009.政治关联能改善民营企业的经营绩效吗.中国工业经济,2。

3.罗党论、刘晓龙.2009.政治关系、进入壁垒与企业绩效.管理世界,5。

4.吴联生、李辰.2007.先征后返、公司税负与税收政策的有效性.中国社会科学,4。

5.余明桂、回雅甫、潘红波.2010.政治联系、寻租与地方政府财政补贴有效性.经济研究,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