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音特点看吴语区的谐音习俗

2012-01-21 20:26唐七元
关键词:吴语祈福声调

唐七元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从语音特点看吴语区的谐音习俗

唐七元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方言和民俗紧密相关。以往的研究往往从词汇的角度来讨论方言区的民俗现象。实际上,方言语音对某些民俗的形成更有解释力。方言和习俗都具有地域性。它们都有自己的中心地带和流行范围。从方言词汇能较快地发现某一方言区的民俗特点。从语音的角度,通过对方言语音具体音值的考察,具体从吴方言的声母、韵母和声调等特点来探讨相关谐音习俗的形成和流布情况。

吴方言;语音特点;谐音习俗

方言和民俗是紧密联系的。以往针对方言区的民俗研究,较多地关注各地方言词语所反映出来的民俗现象。换句话说,此前种种有关方言和民俗的研究,更多地单纯从词汇角度切入,很少联系到语音因素。如炒菜锅,北方人叫“锅”,浙江人叫“镬”,福建人叫“鼎”,方言词语称谓不同,反映了各地的习俗也各不相同。因为方言中事物的称谓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特殊的习俗。正如曲彦斌所说:“各民族语言习俗中,都形成了属于本民族风俗特点和语言习惯的称谓习俗,是民族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1]”

虽然也有部分论著从语音的角度讨论民俗的相关问题,但大多从共同语的角度来探讨,或者仅仅简单地交代某方言区某字与某字谐音,而导致了某些习俗,对这些习俗的具体分布区域不加考究。比如有些论著上说,由于“鱼”与“余”谐音,因此不少地方出现了以“鱼”来寓意来年有“余”的祈福习俗。但是我们认为并不是全国各地都有此习俗。在一些“鱼”和“余”不谐音的地方,这样的习俗是不可能产生的。比如客家话地区,如梅县等地,“鱼”的读音是⊆ŋ,而“余”的读音是⊆i。两者不同音,因此,客家方言区不可能出现以“鱼”求“余”的祈福习俗。可见,对具体方言语音的探讨,可以便于我们对方言区的习俗形成和分布有更清楚的认识。

对于方言区某些习俗的形成,特别是一些祈福习俗和避忌习俗的出现,单纯从方言词汇的角度有时候无法解释。如果我们结合方言语音的特点,通过对它的详细考察,来探讨相关谐音习俗的形成,就会发现方言区的某些习俗是有由来的,便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其成因。本文以吴方言为例,从其语音特点的角度,来探讨相关习俗的形成,其中主要分析部分祈福习俗和避讳习俗的形成、分布以及传播。

一、从吴方言声母的特点看相关谐音习俗的形成

吴方言声母的主要特征是古全浊声母至今仍保留浊音。当然也有些学者认为吴方言的浊音并不是纯粹的浊音,而是浊音清流。在此,我们不做过多讨论。我们只是认为许多在普通话不同音的字或词,到了吴方言就变成了同音,再加上方言区人们的心理因素,往往会形成了一些方言区比较独特的谐音习俗。这些谐音习俗一般包括祈福习俗和避讳习俗两大类。

首先我们来看吴方言声母的特点与祈福的谐音习俗。吴方言的声母保留了比较完整的浊擦音,如v-,z-,ʑ-,ɦ-等,形成了一些不同于普通话的同音词,产生了特别的谐音习俗。如在浙江富阳一带,保留有吃“上轿饭”的习俗。上轿饭由娘家的父亲或兄弟喂吃,一大碗饭的上面还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菜点,要求新娘每样都要吃一些。由于浙江富阳吴方言中保留了浊声母v-,“饭”和“万”都读为[⊆vɛ],变成了同音,因此产生了“上轿饭”的祈福习俗,“上轿饭”有吉祥的寓意,取的是万子万孙之意。以上是由于吴方言浊声母的特点而形成的祈福习俗。

吴方言声母的特点也导致一些谐音的禁忌习俗。如普通话里“洗”和“死”声母不同,但在吴方言区不少地方,“洗”和“死”声母相同,都读s。“洗”听起来跟“死”一样,不吉利。因此吴方言一些地方,忌说“洗”。如上海,把“洗头”叫做“汏头”,把“洗手”叫做“净手”。但也不是说吴方言区所有地方都不说“洗”,在一些“洗”与“死”不同音的地区,“洗”也还是人们常说的字眼。如浙南温州、金华、遂昌、衢州、江山、开化等43个南部吴方言区,把“洗脸”叫做“洗面”。而北部吴方言区有19个方言点,由于“洗”与“死”谐音,忌说“洗”。如绍兴、诸暨等地把“洗脸”说成“戽脸”,嘉兴、海宁、湖州等地则说“潮面”,德清、建德、临安等地说成“汏面”。[2]可见,只要在“洗”和“死”不谐音的地区,都可说“洗”;而“洗”和“死”两者同音之地,就不能说“洗”,需要改称。同时,这也说明“洗”这个说法在吴方言区的南部和北部是不一致的,这个避讳习俗的形成是吴方言南北方音差异紧密相关。此外,这个例子也说明了在同一方言区内,一些习俗,特别是有关避讳和祈福方面的语音习俗,并不一定完全相同。

二、从吴方言韵母的特点看相关谐音习俗的形成

从韵母来看,吴方言韵母最大的特点是有较多的单元音韵母,而在普通话中是复元音韵母。吴方言“单元音韵母多”的语音特点导致了一些谐音习俗的形成。如“水”在普通话是复元音韵母,但在北部吴方言里变成了单元音韵母,如上海、嘉定、松江等地读作[⊂sɿ][3],与“庶”同音。“水”是止摄合口三等字,而“庶”是遇摄合口三等字,两者同音,反映了吴方言“支微入鱼”的语音特点。此特点也形成了某些祈福的谐音习俗。如在浙江舟山,渔船下水,俗称“赴水”。“赴”、“水”分别与“富”、“庶”谐音,因此渔民借“赴水”来比喻得到“富庶”,寄托了渔民的美好希望。很明显,这条谐音习俗与吴方言“单元音韵母较多”及“支微入鱼”的语音特点紧密相关。

在南部吴语,语言相对保守和复杂,语音现象较独特,也产生了该地区特有的祈福谐音习俗。如在温州话中,中古山摄桓韵与臻摄魂韵的部分字合流,属于山摄桓韵的“碗”和臻摄魂韵的“稳”谐音,都读为“⊂y”[4]。“稳”表示稳当之意,也表示双方要一言九鼎,不能反悔。因此温州在小定议聘纳彩,女家回盘,一般要有江西瓷碗(质量很好)。这只瓷碗,男家要好好保存,直到成婚那天拿出来使用。此外,在浙江庆元、遂昌、广丰、常山等地,“稳”和“碗”谐音[5],有可能会产生类似的习俗。而其他吴方言区的“碗”和“稳”不同音,不会出现类似习俗。

同样在南部吴语,一些地方的臻摄开口三等入声质韵的“吉”和臻摄合口三等入声术韵的“橘”谐音,形成了一些祈福习俗。据了解,在江浙部分地区,年夜饭后,有些地方一定要吃甜羹。一般用橘子、绿豆、圆子作原料,以谐“吉利圆子”。并在春节之日,人们签柏枝于柿饼,以大橘子承之,谓之“百事大吉”。这些都是借“橘”来求“吉”的谐音习俗。

这些习俗与南部吴语的语音特点密不可分。在南部吴语的遂昌、文成、温州等地,“吉”和“橘”同音,如温州话的“吉”和“橘”都读成“ʨiai”。而在南部吴语的磐安、金华、汤溪、龙游、常山、广丰、云和、庆元等地,“吉”和“橘”不同[5],因此,我们可以根据语音条件判断以“橘”求“吉”的谐音习俗应该主要分布在温州等地。而其他南部吴语地区应该没有类似习俗,如果有的话,也是应从温州一带流传过去的。可见,吴方言的语音特点,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解释某些祈福的谐音习俗的形成原因,也还有助于我们判断某些谐音习俗形成区域及其分布区域。

此外,吴语区的一些禁忌习俗与吴方言的韵母特点也很有关系。一些避讳习俗在古代多有记载。如明代陆容《菽园杂记》曾记载:“民间俗讳,各处有之,而吴中为甚,如舟行讳翻,以箸为快(筷)儿……”“吴中”指今苏州一带。这条避忌习俗的形成与北部吴语鱼虞不分的语音特点紧密相关。从中古音韵来看,“住”为虞韵澄母去声,“箸”为鱼韵澄母去声,两者同音,这说明当时苏州一带的吴方言,鱼韵和虞韵已不分。不过,鱼虞不分应该是北部吴语的一个较明显的语音特点,而南部吴语并不如此。

在现代北部吴方言的苏州、无锡、常熟、常州、上海、嘉定、松江等地[3],“箸”和“住”的韵母相同,因此“箸”与“住”谐音,对于行船的渔夫来说,听起来不吉利,因此把“箸”改称为“筷子”。而在南部吴语的磐安、汤溪、龙游、常山、广丰、遂昌、云和、文成、温州等地[5],“箸”和“住”的韵母不相同,两者不同音,因此不用改称“筷子”。因此上述各地现在仍然保持“箸”的说法。根据《浙江方言词》69县市的记载,有“箸”这个说法的县市有38个,主要分布在南部吴语区;有“筷子”、“筷”等说法的县市有31个,主要分布在北部吴语区。[2]因此,我们认为“箸”这个词完全可以成为辨别南北吴语的标志。有“箸”这个说法的地区应属南部吴语,而没有这个说法的应属北部吴语。

三、从吴方言的声调特点看相关谐音习俗的形成

吴方言的声母和韵母特点比较明显,较容易形成一些具有独特的谐音祈福习俗和避忌习俗。而对声调而言,形成的谐音习俗比较少见。在吴方言中,各地的声调数目不完全相同。根据现有的资料得知,苏州话、宁波话等地都有7个声调,温州话、松江话等地有8个声调,而上海话却只有5个声调。由于上海是个移民城市,声调数量不断简化,中古不同的调类在今天的上海话中都合流了,如阳平、阳上和阳去合流,阴去和阴上合流。因此上海话具有了跟其他吴方言不同的声调特点。这些特点,也导致了一些谐音习俗的形成。

在上海的吴方言中,由于阳平、阳上和阳去合流,读为调值13。因此,一些在普通话不同调的字,在上海话中就变成了同调,因而产生了一些忌讳的习俗。如上海话中“鹅”与“我”同音,都读作[ŋu13],因此“杀鹅”听起来跟“杀我”谐音,不吉利,为了避讳,将“鹅”改称为“白乌龟”、“长脖”、“望天”等。而在绍兴将“鹅”改称为“白狗”。

根据中古音韵地位,“鹅”是歌韵平声疑母,是阳平字;“我”是歌韵上声疑母,是阳上字。可见,“鹅”和“我”两者的声调是不同的,按理它们应该是不同音的。但根据钱乃荣的研究,19世纪中叶,上海话还是八个声调,但由于移民的因素,到了20世纪中期,上海话的声调已经简化为五个,原来的阳平、阳上都归入了阳去调[6]。因而阳平、阳上和阳去的调值相同,都是13。根据辛世彪的比较,北部吴语的宁波、南汇、余姚、诸暨、黄岩、丽水等地[7],阳平调和阳上调的调值相同,应该会有上述避讳的说法。苏州、松江、宝山、嘉定、湖州、永康、磐安等其他吴语区[7],“鹅”、“我”两字的声调调值不同,如苏州话阳平调调值是13,阳上调调值是31,因此它们并不同音,不用回避,不用改称。

同时,由于上海话阴上调归入了阴去调,调值都为35的缘故,在普通话中不同调类的字也由此变成了同一个声调,形成了一些较特别的谐音避忌习俗。例如去医院看望病人,往往忌讳带苹果去。这是因为中古属于阴上调的“果”在上海话跟中古阴去调“故”的调值相同,因而“果”和“故”同音,进而“苹果”与“病故”也谐音,都读作[⊆biŋ ku⊃],由此让人们产生不好的联想,认为带苹果去看望病人会带来不祥之兆。由于绍兴方言的阴上调和阴去调的调值分别为335和33[8],调型非常接近,因此类似的习俗在浙江绍兴也存在。

四、结语

方言和习俗都具有地域性。它们都有自己的中心地带和流行范围。从方言词汇能较快地发现某一方言区的民俗特点。在此,笔者之前曾做过一些探讨。[9]一般来说,同一种方言区,各地的习俗都是一样的。从各地的称呼语不同就可以看出。[10]但也有可能,在同一种方言区内,由于各地方言小片的语音特点不同,也会出现不一致的习俗。在吴方言中,由于南北两大片语音差异比较大,各地与语音有关的习俗不完全相同。由于习俗的分布和流传具有不确定性,我们要准确地判断某些语音习俗产生的源头,可以借助语音这一语言要素。

[1] 曲彦斌.民俗语言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4.

[2] 傅国通.浙江方言词[M].杭州:浙江省语言学会,1992.

[3] 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调查指导组编.江苏省和上海市方言概况[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60.

[4] 北大中文系语言学教研室.汉语方音字汇[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3.

[5] 曹志耘.南部吴语语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 钱乃荣.上海话语言发展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7] 辛世彪.东南方言声调比较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

[8] 王福堂.绍兴方言同音字汇[J].方言,2008,(1):1-17.

[9] 胡 萍,唐七元.从湘方言词语看宗教信仰对农业生产习俗的影响[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2009,(1):104-107.

[10] 孙益民.湘东北及湘中部分地区“祖母”称谓的生态考察[J].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2010,(3):25-30.

On the Homophonic Customs in Wu Dialects’ Area from the Observation of the Speech Characteristics of Wu Dialects

TANG Qi-yu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Guangxi, China)

The dialect and folk customs are closely related. Previous studies often discuss dialect region folk custom phenomenon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vocabulary. In fact, the sound of dialects provides great interpretation as to the formation of certain folk. This paper deals with the formation and distribution of homophonic customs from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sonant, vowel and tone in the Wu dialects.

Wu dialects; phonetic features; homophonic customs

H017

A

1673-9272(2012)06-0127-03

2012-08-20

2011年广西新世纪教改项目:“基于广西多语多方言背景下的现代汉语教学改革与实践”(编号:2011JGA011)。

唐七元(1975-),男,湖南永州人,广西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现代汉语教学,方言。

[本文编校:杨 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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