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正江 口述 周洪明 记录整理
阳翰笙对家乡的亲情
文◎周正江 口述 周洪明 记录整理
我是四川宜宾高县罗场镇人,罗场镇也是著名的编剧、戏剧家、作家阳翰笙老先生的故乡。算起来,翰老还是我的舅舅。听说他小的时候,我母亲常背他。因此,1952年冬我因公去北京时,欲见翰老一面,一叙乡情和亲情。由于经常在报上见到翰老接见外宾的消息,我便去东四条文化部找他。门卫打电话给他的值勤室,说有位军人是阳主任老家来的,叫周正江,想拜望阳翰老。经请示,回电说:首长不认识,按规定不予接见。于是我没能如愿见到翰老。
我是1950年夏天入伍的,参加了川南的后期剿匪和清匪反霸工作。1951年春参加抗美援朝,1952年响应军委号召同傅作义起义部队合编后驻保定,在107师320团后勤处搞采购工作。回到部队后,我给家里写信说了想见翰老的事,家里人便让三舅(翰老三弟阳本奎)写信告知翰老。家里人给我回信时,顺道告诉了本德大舅和本松四舅的情况,那时已是1953年春节了。四舅是1944年离开家乡的,那时我虽不大,但对四舅的印象还挺深的,就先给他去信联系。接四舅回信后,我才又去北京,时间是1953年五一节前夕。当时,四舅在中央高干子弟学校总务处工作,舅母在煤炭工业部工作,住在王府井街煤炭部后院。我直接去了四舅家里,因为舅舅已作交待,保姆热情地接待了我。舅母下班先到家,与我拉起了家常,不久四舅也回来了,他见到我就说:如果在外面看到你,根本就认不到。继而询问了家里情况和我在部队的事。饭后,他给翰老去电话,约定五一节那天下午过去吃晚饭。
5月1日上午,我抓紧时间办好了部队交办的事,下午3点准时到四舅家。我们步行十多分钟便到达了翰老居住的地方,在门卫室办好了登记手续。进入大门,沿途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公安战士(那时没有武警部队),由于是第一次到中央机关,我心里有些胆怯,只好加紧步伐朝前走。走进翰老家的客厅时,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本德大舅(翰老的堂弟,时任中国评剧院秘书长党组书记)。因他的相貌与幺外祖十分相似,我便大胆地喊了声大舅。他笑着说:我看见你时,可能你只有几岁。那是1939年,大舅的母亲离世时他回家吊丧。正在说话间,翰老从楼上下来,我连忙站起身迎上去,他握着我的手说:正江,我知道了,你就是背我长大的五姐的儿子。去年你来时我不了解情况,按中央机关规定凡是不认识的人一律不准接见,对不起哈,请谅解。接着,翰老又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和我入伍、工作的情况,并嘱咐我做好本职工作,好好学习,提高业务水平。经过一番交谈,我发现翰老平易近人、待人热情、关心晚辈,刚进来时的拘谨顿时消失了。翰老还特意叮嘱说:你个人在这边没有亲人,我们就是你的亲人,有机会就来。从此以后,我去北京都要到他们家里。
晚饭后,我回到旅店,心情激动,夜不能寐,扑在床上写了一首打油诗,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卫国保家去从军,京都喜会故乡亲。昔日萧何追韩信,今朝武士拜文魁。都说高官架子大,谁料亲切又热情。承蒙长辈良言训,句句革命指航灯。
1955年春,我在北京军区后勤部学习业务,临结业时,我再次去了翰老家,时间大约是4月中旬。晚饭后在客厅休息,翰老交给了我一项特别的任务。这项任务与齐修舅舅有关。原来,舅母和两个弟弟在南京解放前就回了老家,而齐修舅舅则因工作的关系跟随解放军进了北京,至今一家人都没有团聚。齐修舅舅早就想把妻儿接来北京,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翰老便与我商量,希望我可以回家一趟,帮齐修舅舅达成多年的心愿。我当然义不容辞。结业后,我回到保定团部,经翰老与团里协调,在团司令部办好了请假手续。第二天,我手持一张乘车证,去了北京,齐修舅已将一切入户手续办妥交给我。
那时,北京没有直达成都的火车。我先坐火车到宝鸡,再从宝鸡坐汽车到绵阳,继而坐火车到内江,然后坐汽车回高县,一共花了6天时间才到家。在北京时,翰老和齐修、本松舅舅就已向我交待回家后可能要遇到一些事情。不出他们所料,北京办的准迁入户证不生效,因为舅母陈星琼是地主分子,当地街道和乡政府不办理户口迁移,他们的理由是:地主分子不准外迁,特别是办到北京的更不能办理。我只好往北京发电报说明情况,5天后接到北京电讯让去县公安局咨询。我到县公安局去问时,县局户政科说:已接到省厅来电。因此很快就办下来了。
由于当时情况复杂,我们只能提前返京。从宜宾坐轮船到重庆,再换船去武汉,在重庆、武汉两地翰老都安排有人接送招待,从武汉至北京是坐火车,总共耗时9天才到达。从此,齐修舅舅一家圆满团聚。
1983年5月中旬,翰老终于有机会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早在4月,我就接到了来信,但当时在农村务农,一无电话,二无报纸,不知道具体时间。当天,我看到有车子来,才打听到是翰老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农活,我赶紧上街,在乡医院门前碰上了翰老一行。公安人员的保卫工作做得很好,好在翰老的女儿欧阳蜀华看见我,喊了我一声,我才得以接近翰老。双方眼含热泪,互致问候。由于时间关系,翰老很快就要离开罗场。蜀华着急地说:周哥,我不能叫你随车走,你赶快来高县,我有话给你说。当我赶公共汽车到达高县时,翰老正在县委礼堂作报告。蜀华见我进了会场,便从台上走下来,把我叫到外面,说:我们在京时计划在罗场老家住上一宿,请你把家族友人请来欢聚一下,可是宜宾的领导说地方上治安复杂,不能住在罗场,只有在县里住宿,沿途都要戒严,怕出意外。老人家说虽然很多亲人都没有见到,但尊重地方领导好了。所以我只有跟你说明情况,请你转告亲朋,不是我们不见,是时间安排紧促,没有见他们的机会,请亲友们多多原谅。最后,翰老同我们几个在场的亲属照相留念。
由于翰老一行还有许多活动要参加,我只有回家了。这真是——京都一别卄年春,家乡重逢含泪迎。街邻族朋喜相见,沿途保卫戒备严。蜀华暗语言有理,转告乡亲请包涵。翰老高州住一宿,依依不舍众乡亲。
从1984年到1990年秋,由于涉足生意的缘故,每年我都要去北京两三次,每次都要去看望翰老。每次回家时他都叫我顺路给他世交好友带点东西,如西安西北矿学院原院长何成德、四川科学院原院长邹文逵、四川科大教授肖同华、四川建筑学会的唐中和等等。他们之间感情深厚,相互尊重,翰老叫我带东西送他们,一是感怀旧时情谊,另一层深意则是叫我去认识这些长辈,增加社会活动能力。
1990年秋,我再去北京时,正好碰上本松四舅夫妇从安徽来京,大家一起谈了许多往事及家乡的一些情况。饭后休息时,翰老说:本松、正江见面不容易,今天既然碰上了,我们就照张合影吧。于是我们大家站好,请黄铭华秘书给我们照了一张。可万没料到,这竟是我同翰老的最后一次见面和留影。
1992年10月,我接到翰老90诞辰邀请函时,正身处兰州,受生意上的官司纠扯,不能脱身,因此无法前往。1993年,翰老仙逝,也由于同样的原因,我没能亲自前往祭奠,这使我终身都感到遗憾和内疚。
除去文革时期的隔离,我同翰老的交往长达几十年。他的平易近人、谦逊诚信、艰苦朴素,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值得我们后人尊敬与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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