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志农:镜头下的野性呼唤

2011-12-31 00:00:00王磊
新西部 2011年10期


  1992年的一个下午,奚志农和队友在云南白马雪山探寻了一个星期,终于发现了大树上的滇金丝猴。他什么都顾不上,把机器往石头上一搁,贪恋地按动快门……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那个镜头,我会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奚志农说。
  在他的镜头对准滇金丝猴之前,人类甚至没有一张关于这“雪山隐士”的清晰照片。2001年,奚志农在英国“BG野生动物摄影年赛”上获得“濒危物种”单项大奖的照片,就是一张滇金丝猴的影像。第二年,他的纪录片《追寻滇金丝猴》又获得英国“自然银幕电影节”(WildscreenFestival)“TVE奖”,该奖被称为自然历史纪录片的“奥斯卡”奖。
  奚志农以自己的执着和幸运,成为享誉国内外的摄影大师。
  从“射手”到“摄手”
  1964年,奚志农出生于云南大理南边的古城巍山。在他的记忆中,“故乡的天比现在蓝,水比现在清,山上的树也比现在更多,没这么多汽车,在那个边远古城,没多少机会见到现代化的东西。”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7岁时,奚志农举家搬往昆明。
  突然来到城市,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自由的鸟儿给关进牢笼”。他总觉得自己与城市之间始终有一种距离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城市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他说。
  舅舅家后面的山,深深地吸引着少年时的奚志农。他一放暑假,就来到舅舅家。舅舅给他做了弹弓,他们一起上山打鸟。中学时,奚志农还参加了一个射击队。他说,别人说我小时候一见到有人打鸟就哭,都是想当然的事情。
  学生时代的奚志农,对鸟产生了浓厚兴趣。接近高考时,他还在读自己找来的《中国鸟类分册》、《动物志》等书籍,这样的学生一连三次高考落榜,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第一次差了5分,后来一次比一次差的多。现在想起来,没有进入那个体系,可能是种幸运。”奚志农说。
  奚志农爱上动物摄影,缘于19岁时一次做摄影助理的经历。
  1983年的一天,奚志农与云南大学生物系的王紫江老师一块去野外拍片子。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摄影,觉得十分新奇。但是,当看到剧组的人把鸟捉来,拿绳子拴住进行拍摄时,他觉得很不理解,于是问摄影师:为什么不拍自然状态下的鸟?
  “你不懂!”这个简短的回答,仿佛一下子刺激了他。“是,是,现在我不懂,我将来学会了,一定要拍自然状态下的自由飞翔的鸟!”奚志农在心里回答着摄影师,同时又告诉自己,以后要用摄影机,把野生动物和大自然连成一体。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再次刺激了奚志农。一次拍摄中,摄制组找到一个鸟巢,技师绑住了幼鸟的脚,以便摄影师拍摄喂食的镜头。拍完后,大家却忘了把幼鸟脚上的绳子解开。第二天,摄制组发现几只幼鸟已经吊死在巢穴边。奚志农当时就想,摄影师为什么不去告诉人们最真实的生命状态呢?
  片子拍完后,奚志农开始学习摄影。据他回忆,1984年至1986年期间,身为学生的他利用假期多次回到家乡巍山,进行鸟类迁徙的考察和拍摄。没想到,他的这一行为引起中国全国鸟类环志中心的注意(鸟类环志是指在鸟的脚或翅等部位固定标志,获取鸟类迁徒资料,以了解和研究鸟类迁徙、分布、季节运动、种群结构、气候环境变化等方面规律),中心为此还在巍山设立了一个鸟类环志站点。至今,这里仍然是中国惟一的由民间人士推动建立的鸟类环志站点。
  1989年,奚志农获得了在昆明教育电视台工作的机会。那段时间,他专门拍了两个环保专题:“心声”和“母亲河在呼唤”。这是他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工作,把人们的视线引向了生态环境。
  第二年,奚志农进入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栏目组,成了那里的一名临时工。他记得自己当时“哭着喊着要拍野生动物”,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让人们更了解野生动物,更关爱野生动物。
  追寻滇金丝猴的踪迹
  别人永远理解不了,1992年的一个下午,奚志农会趴在白马雪山的原始森林里,对一堆新鲜的猴粪兴奋地端视良久。
  这是奚志农第三次来到位于青藏高原南缘横断山区的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寻找滇金丝猴。那时,他刚刚到云南省林业厅工作,同事聊起宣传处新来的这个年轻人时,都觉得好笑:“德钦那个地方也敢去,搞不好会死人的!”
  滇金丝猴和川金丝猴、黔金丝猴一样,是中国特有的珍稀动物,生活在云南与西藏之间的海拔3200米到4700米的高寒山区。“云南最可爱的动物不是孔雀,也不是大象,而是滇金丝猴!世界上除人以外,它是第二种红嘴唇的灵长类动物。”奚志农说。
  但这种猴子并没有那么好找。前两次,奚志农毫无所获。第一次,他和同伴在山里搜寻了整整7天,依然没找到滇金丝猴的身影,只找到了已存在了三、四天的猴粪。他说,“依照猴粪的新鲜程度,可以判断周围是否有滇金丝猴活动。”
  “猴粪!”正当他们体力到达极限准备返回时,突然有人大喊。奚志农奋不顾身冲过去,就像发现金子一样,趴在地上足足看了几分钟。“猴粪不像别的动物粪便,它是一种黑黑的小颗粒,表面很光滑,一点也不令人恶心。”
  猴粪似乎还冒着热气,可以判定,滇金丝猴就在附近。奚志农顿时精神大振,他忘记身体的疲劳,迅速爬上一道陡坡。此时,猴子“吱嘎吱嘎”的叫声越来越清晰,他激动得心都要蹦出来了,慌慌张张趴在崖口,俯身望去,200米外大树上的画面让他痴迷——6只滇金丝猴大家庭,大公猴作为一家之主,站在最高处,两位妻子抱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并肩坐在低处,大孩子偎依在妈妈的身旁。
  “多么美好、安详、和谐的画面!”奚志农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颤颤巍巍地举起摄像机,画面和心跳似乎在一起晃动。奚志农在心里对猴子们说:此时此刻对准你们的是我的镜头,不是猎人的枪口,你们放心吧,你们安全了,因为有我们跟着你们。直到电池耗尽,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藏身的石崖,抱住两个同伴,一句话也说不出。
  问及奚志农最有感情的拍摄对象是什么,他脱口而出,“当然是滇金丝猴。”
  说起拍摄滇金丝猴的动机,奚志农说:“如果云南是动物王国的话,滇金丝猴一定是国王,我一定要把它拍出来,要树立这个国王的世界地位。”
  奚志农的目的达到了,但是,他心中的“国王”却差点失去了“王国”。
  1995年,滇西北的德钦县为了解决财政困难,决定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侧砍伐100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得知这个消息后,奚志农四处奔走,却无半点音讯。无奈之下,他联系了环保作家唐锡阳写信给当时的国务委员宋健:“这片原始森林和林中的滇金丝猴已经生存千百万年了,千百万年都没有毁掉,为什么会毁在我们的手里?吃完这片林子,就剩下保护区了,是不是又要吃这个保护区?”
  三天后,宋健在批示中深有感触地说:“云南省林业厅奚志农同志的信大概是出于无奈而发出的最后呼喊。“他要求下面停止砍伐。
  走进可可西里无人区
  保护滇金丝猴的壮举,使奚志农成为中国知名的环保人士,甚至成为中国环保事业的代表人物之一。
  那片林子保住了,奚志农却因为在单位“桶了篓子”,失去了林业厅的工作。1996年5月,他接受了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的邀请,成为该栏目的一名记者。
  一年之后,他以记者身份深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对“野牦牛队”(反盗猎组织)进行了20天的跟踪拍摄,采集了大量关于藏羚羊盗猎和反盗猎的影像资料,并制作了记录片在《东方时空》播出。这是第一个全面、真实地表现藏羚羊现状和反盗猎行动的电视节目。节目一经播出,引发强烈反响。
  回忆起藏羚羊在脑中的画面,奚志农在博客上写到:“在格尔木,我拍摄‘野牦牛队’缴获的堆成小山的藏羚羊皮。透过取景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藏羚羊那至死还圆瞪着的眼睛,角上的弹洞,和滴血的头颅……我的心也在滴血。与世无争的藏羚羊就因为长有抵御高寒气候的绒毛而惨遭屠杀!磁带还在转动,而我的眼睛已让泪水模糊了……”
  1998年5月,奚志农再度离开央视,理由很简单:“虽然《东方时空》影响力非常大,但毕竟不是一个野生动物节目,对我这个野生动物摄影师来说,每天拍人比较困难。”
  当年夏天,身为自由摄影师的奚志农参加了由新疆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和香港中国探险学会联合举行的对藏羚羊繁殖地的考察。惨遭偷猎者猎杀的成堆血淋淋的藏羚羊,出现在他的镜头之下,现状惨不忍睹。有的小藏羚羊还没有出生,就被秃鹫从母亲体内拖出来。
  一幅幅真实的照片,引发全国性保护藏羚羊的活动。“这就是影像的力量。用影像保护自然,是我的努力方向。”奚志农这样说。
  过去20多年,奚志农每年都要在野外待上几个月。大多数时候,他都要带着机器、大米、盐巴、腊肉,以及锅、帐篷和睡袋。然而,与经历的一次次危险相比,劳苦实在算不了什么。他曾经在云南境内的独龙江失手从溜索上坠入山涧,也曾经在荒无人烟的长江源头从奔跑的马背上摔下来。
  他的身上曾经有四根肋骨被摔断。然而,一看到自己拍摄到的一幅幅珍贵照片,他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
  作为首位在两项国际重要影会中获奖的中国摄影师,奚志农将自己的成功归因于他所热爱的野生动物,特别是滇金丝猴与藏羚羊。“因为拍摄滇金丝猴和藏羚羊,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对这两个物种最有感情。”他说。
  从“绿色高原”到“野性中国”
  镜头之外,奚志农努力让更多的人参与到用“影像推动环保”的行动中来。
  在北京,奚志农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史立红。史立红曾任《中国日报>记者,后任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中国项目联络主任。在奚志农离开央视的第二年,史立红也向世界自然基金会提出辞呈。1999年,夫妻俩回到云南,创建民间环保组织“绿色高原”。2002年,奚志农和妻子再次回到北京,创办“野性中国工作室”,主要工作是拍摄记录中国野生动物。
  有时,奚志农感到个人力量实在有限,他说,“在这样的现实情形下,有时真看不到什么希望。我们整个环境状况很多是根子问题,让我感到绝望;但看到很多年轻人积极参与,我感到还有希望。”
  后来,他组织了中国第一个“野生动物摄影训练营”。这个营的第一批营员全是一线的野生动物保护和研究人员。奚志农告诉记者,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两名工作人员就曾参加训练营,其中一人后来拍摄了白眉长臂猿,这也是中国白眉长臂猿第一次出现在影像里。
  第一届训练营里还有个来自可可西里保护区的藏族青年,他后来拍的照片为藏羚羊申请奥运会吉祥物起到很大的作用。这让奚志农感到很是欣慰。
  在野生动物摄影方面的努力,让奚志农在镜头之外有了另一个称号——环保斗士。
  2005年7月14日至8月24日,奚志农“野性中国”摄影展在京展出。展览前言说:当我们沉浸于“为时代写真”、“为历史作传”之摄影最高境界时,奚志农已经拓展出影像的决胜空间,在“民间环保运动”的特殊领域,将“影像的力量”推到极致。
  这正是奚志农多年来坚持做“喜欢的事”。他的最大的理想是,“将来有一天,中国能有很多人从事野生动物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