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张慈荣

2011-12-31 00:00:00王磊
新西部 2011年11期


  他最大的心愿,是所有仍然留守大山的十几户村民一同搬下山,到时候,乡亲们即使在雨天,也都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安稳觉了。
  一边是山,另一边也是山。群山环抱的山坳里,散落着十几户人家。这里就是安康市汉滨区恒口镇白鱼河村一组村民所住的地方。
  张慈荣是这个小组的组长。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却说,他对大山的感情,是恨大于爱。
  山下的房子在一天天建起来,再过不久,张慈荣和乡亲们就可以搬进新家了。
  村民“警卫员”
  “等大家都搬下去了,我也就不喊了,不操那个心了。”坐在家门口,看着去年被雨水冲垮的老屋,58岁的张慈荣表情复杂。
  记者来到张慈荣家时,他正忙着把新掰下的玉米整理在一起,挂在房梁上晾晒。村上除了每人二分水田,余下的全是看天吃饭的山坡地。每到9月份,他都十分纠结:不下雨,地里的红薯会旱死:雨大了,又担心滑坡。
  “天要下雨谁也没办法,有危险,就得往梁上跑。”张慈荣指着眼前垮塌的房子说,那是父亲用半生心血一手建起来的土坯房,在去年的洪灾中被泥石流冲垮了。
  作为白鱼河村一组组长,张慈荣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保证村民安全地度过每一个下雨天。“一下雨,我就家家喊他们上梁。”
  张慈荣对下雨天的恐惧开始于10年前。
  10年前的一个清晨,一连几天的连阴雨突然加大,十几个相约上学的孩子,担心路难走上学迟到,早早打着雨伞出了门,谁知还没下山,就听到一声爆炸似的巨响。受到惊吓的村民赶紧出来查看,只见孩子们呆呆地站立在一堆巨大的石土前。
  “要是快走几步,娃娃们可能就没了。”回忆起那次滑坡事件,张慈荣仍然一脸的惊恐。虽然在那次滑坡事故中没有人出事,但从那以后,每到汛期下雨,他的神经就紧张起来。
  可雨水好像故意要和山里的村民作对。在张慈荣的记忆中,村民慌忙撤离的时间几乎都在半夜和凌晨。每到此时,他都要打着手电挨家挨户敲门,告诉乡亲们千万不敢睡觉,留心山坡的动静。
  每一年,张慈荣都会收到恒口镇政府发给他的《地质灾害防治明白卡》。“你看,这些我都保存着。”他说他不识字,但他明白单子上的内容,是上级下达给他的死命令——有危险,就组织乡亲们撤离。
  防灾“土专家”
  2007年之前,白鱼河村还未对一组村民实施搬迁计划,160多口人都生活在山上。
  一组村民几乎全部姓张,按照族谱排下来,张慈荣是“慈”字辈。也许正好应了他的名字,张慈荣说,他要是听说村里谁家出了事,心里十分难受。
  “几乎每年大雨,都要往梁上跑,10年中有几户房子倒塌了,但没有一个人出事。”
  几年前,一位北京的记者问张慈荣:“你冒着危险,年年撤离村民,政府有没有给你报酬?”张慈荣笑着说:
  “有啊,给我报了两个手电筒的钱。”
  凭着多年观察山体变化的经验,张慈荣已经成了地质灾害监测的“土专家”。每到汛期,他就开始“巡山”,
  “一看地形,二看树木。”张慈荣介绍,如果以前滑坡形成的裂口大小有变化,或者树木倾斜,说明山体运动,有滑坡的危险。后来,水利部门的工作人员为了方便监测,给几个山坡上埋下了一米多长的木桩和水泥桩。“作用跟树一样,桩子倾斜,就可能有危险。”张慈荣说。
  10年的监测,让张慈荣不仅熟悉了大山的“脾气”,也目睹了大山的“真容”。他指着房后一道名叫“老坟园”的山梁说,山体运动使山坡出现很多裂口,有的达到一米多宽,几丈深。杂草生长后,裂口就成了“暗沟”。
  为了第一时间掌握山体变化,即使在漆黑的雨夜,张慈荣也要打着手电,走进满是“陷阱”的山里。老坟园梁上
  “大沟”有四、五个,“小沟”无数,每个沟的具体位置,他都烂熟于心。
  最大的心愿
  俗话说,靠山吃山,但在张慈荣看来,“山”的滋味并不怎么样。
  顺着崎岖的小路下山,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竹林。以前,村民们砍下材质较好的竹子,编些竹笼、竹筐等“换几个零钱”。但这几年,已没有人再去干这些琐碎又不挣钱的手工活了,用张慈荣的话说,“出去打工卖力气,一天就能挣80块,谁还干那个事?”
  再过不久,山下的房子就要建好了,张慈荣也将搬离世代生活的大山,他说:“真想早点搬下去,过上下雨天能睡安稳觉的日子。”
  2007年,安康市汉滨区政府批准白鱼河村一组的搬迁申请。从当年开始,一些经济条件稍好的村民,陆续在山下的安置点建房,并开始搬迁。但目前仍有十几户村民,因为拿不出建房款,仍然在大山里经受着雨水的考验。
  2008年,张慈荣也在安置点内“占”了一块17米长、7.7米宽的庄基地,并且打下了后期建房的地基。“政策规定,下了地基就能拿到2000元的补偿款。”张慈荣说,安置点很多庄基地现在还空着,已经生出了高高的杂草。
  “建个两层楼房,至少需要近20万元,一般人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建房的压力,落到了张慈荣儿子的身上。
  张慈荣的儿子曾是安康市水电三局的正式职工。能在国家正式单位,端上“铁饭碗”,这在张慈荣看来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但在今年3月份,儿子却辞掉工作,和妻子一同去宁波打工了。张慈荣曾态度坚决,不同意儿子辞职,可建房的钱从哪来?去宁波不久,儿子就寄回来几千块钱,还在电话里对他说:“你跟我妈哪天住在山下的新房子里,我在外面也就不操心你们了。”从此,张慈荣不再埋怨儿子,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有点钱,房子就盖一点,盖了4年多,张慈荣家房子的主体还没有建起来。“再有5万元,盖房钱就够了。”张慈荣的语气里,透露着疲惫,像是长跑运动员最后冲刺时的喘息。
  张慈荣最大的心愿,是将仍然留守大山的十几户村民一同搬下山,那时,大家都能在雨天舒舒服服地睡个安稳觉,他也不必再挨家挨户地喊他们没完没了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