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已有许多年了,每写完一篇小说,总要长舒一口气,为自己完成了一次劳动,为小说中的人物终于有了生命。
从小我就生活在底层,并不是生活在高宅大院里。因此,与艰辛的生活最近,与茂盛的植物最近,与农家的动物最近。从小我接受的就是课本中关于“小人物”的教育,如《范进中举》,总能让我想起那个代课的老师,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宽大的褪了色的布衣;《祥林嫂》,总能让我想起村子里那位年老的寡妇,她在饥饿年代不幸饿死了丈夫和四个儿子;《阿Q正传》,总能让我想起身边的许多人,有时就是自己的影子……课本上的这些小人物,总能在生活中找到他们的影子,也使我认识了文学。
工作后,我在城市里安了家,我的家就住在这个城市的东门。在没来这个城市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个城市有“东门穷,西门富”之分,以前我只认为哪里都有穷人和富人,现在按城市的方位来划分,很长时间我弄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后来才知道,在解放初期,这个城市在工业布局ba12f278393b0d71cc1abf6a1d87170b上模仿前苏联的那一套,把工厂区都放在东门,那个时候,东门这一带工厂林立,女孩子穿着时尚,居民消费水平高,可以说是领全市之风气,据说东门给全市创造了三分之二的财政收入。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工厂破产,工人下岗,东门经济萧条下来,西门一带因为房地产商的开发,高楼林立,富人群居,水起风生。
我的家就住在工厂区内,红色的砖楼里,出出进进朴素的面孔,来去匆匆奔波的身影,他们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挣钱缴养老保险,做着薪酬低廉的工作。每天早晨,在楼群的甬道里,几个满头白发的老工人蹲在铁皮炉子前,用力地摇着硕大的芭蕉扇,煤烟在清晨的空气中滚滚而上。
从我家北窗望去,院子外是一片城中村,那些失去了土地而又没有工作的农民,全靠出租房子生存,那些租房子的人,有来这个城市创业的大学生,有挣扎在生活边缘的拾荒者,有举家来城里打工的乡下人。
底层的生活,重新在我的面前展开,我每天耳闻目睹着,这些小人物一次次撞到我的笔下。
《大平的私生活》,大平就是工厂区里的人。情人一般都是高消费的,一个生活卑微的人,从人性出发,他也想找一个情人,但这一场情人梦,还没有等他回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在后悔之后,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小人物的梦想是纯粹的,但又是易碎的。我想表现在生活的重压下,“小人物”普遍存在的“人的状况”。
《被捆绑的人》,我很高兴地创作了这个卡夫卡式的小人物,我想在这篇小说里努力写出“小说的意味”来。这是一个失去自由,而对自由执著追求的小人物。我为他揪心过,但束手无策。只能安排他去毁灭自己,这样才能获得彻底的自由。我描写他与自己的肉体一次次搏斗时,甚至感到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著名作家刘恒说:“在物质的世界里,一篇小说就是几张纸,算不了什么。然而,在人类的精神家园里,一篇小说就是一棵树。在它们的年轮里面,隐藏着我们共有的灵魂密码和人生的各种痕迹。”这些年来,我写了一系列中短篇小说,他们都是一些生活中的小人物,我想用他们来实现我的文学理想。这些小人物,给我带来了不少收获,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写他们,他们关心的不是文学,而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