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组诗)

　　黑色的人
　　黑色的衣袖，黑色的裤腿
　　从大地之下钻出来，满脸的惊喜。
　　此刻他面向天空
　　像一株守着卑微的庄稼，伸了伸酸痛的脖子
　　努力生长着。
　　
　　在冬天开裂的手背，是这样
　　抓一把黑黑的煤沙涂在上面，在春天
　　愈合的。春天多好
　　炊烟都醒了，那最低矮的一座木屋
　　是他的家，里面住着许多阳光。
　　而他此刻酥酥的身子骨
　　像有几只牛羊在里面舔吮着。
　　
　　这个黑色的人
　　抖一抖身上的尘土，他卸落的温暖和光
　　足够菜园里的豆角花，不紧不慢地
　　开放一个季节。他走在这条小路上
　　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无比的明亮。
　　
　　天空之下，黑色的头颅
　　黑色的嘴唇和语言，在一瓢清水里
　　很有生活的质感。
　　黑色的双手，触摸着大地的心跳，多么圆润
　　又是多么锋利。只有他知道
　　这个春天之后
　　下一个春天的温暖。
　　挖
　　他举起铁器，缩在自己的心脏里
　　不停地挖。你看这一块煤，一用力
　　被他一咳而来
　　立即盛开起开，它的火焰
　　在冬天嗞嗞作响。
　　
　　他是一个多么执著的人，把血液抽出
　　放进电线里。这个冬天，在大雪之下
　　终于被它掏空。他还在挖，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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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的惊人。这个冬天过后，他从地下
　　挖出了一颗太阳，捧在手心里
　　灼得他幸福地尖叫着——
　　额头上的矿灯
　　潮湿的隧道。
　　潮湿的铁铲碰撞着坚硬的煤矿，铿锵声
　　从肌肤里渗出。轨道冰凉
　　像一个人抽出的两根骨头，安置在最低处。
　　
　　机器的轰鸣，灌满日子的耳朵
　　拖走了一车一又一车。渐渐降低的温暖
　　和加浓的黑，在他们的脸庞上
　　深入他们的肌肤。他们如此的辛苦
　　却把明亮的生活，挂在高高的额头。
　　——再黑，也不怕了
　　再冷，也不怕了
　　每一个人的安全帽上，都安装着一颗
　　现代化的太阳。
　　
　　一些人白天在大地之下
　　夜晚在大地之上，就这样更替一生。往往就是
　　不是多一点，就是少一点
　　不是晚一步，就是早一步
　　与被鸟翅刷亮的天空擦肩而过。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位老工人说。
　　他的家就在那个山坡顶，孩子在就近的学校里读书
　　妻子料理着土地
　　一头黄牛，三头肥猪，一群咯咯地叫着日子的鸡们
　　他们都在最高的地方。
　　煤的颜色
　　煤的一生，有两种颜色。
　　
　　——黑，是从我们眼珠里射出的光。
　　它所感染的事物，多么厚重
　　要呈现出自身的人，很艰难地爬过一坎
　　左脚形成撇，右脚却不能形成捺。
　　把火机捂在胸口的我们
　　想点燃一支烟。让唯一的火星，越抽越亮。
　　
　　——红，在炉子里跳舞。
　　三月桃花的双唇，一开口阳光就明媚。
　　来自春天最深处的欲望
　　一个超度了生活的人，坐在什么地方，都能
　　照亮脚下的地
　　坐在什么地方，都能温暖
　　曾经伤心过的心灵，被雾水打湿的草木。
　　苍凉的天空
　　在傍晚被镀上一层金子。
　　
　　煤的一生，就是这两种颜色
　　给它一次燃烧的机会，我们每一个人
　　这平凡的一生
　　都会由冰凉变得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