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九龙寨

　　贫民窟？城中村？
　　1847年，从宋朝就有的沿海小堡垒九龙寨城被修成了一座一座严格意义上的“城”：矮矮的城墙像章回小说里英雄败走的地方，窄窄城门也和这片大陆北方那些都市极其相似。
　　1842年，在离九龙寨城南边不远的地方，随着《南京条约》的签订，香港岛被清政府割让给了大英帝国，清政府为了监视大批涌进的殖民者，于是九龙寨城就此建立。
　　1898年中英《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签订后，香港新界也被租给了英政府，但九龙寨城被排除在外：它成为了一块飞地。这一年，九龙寨城里人口大约700，英政府承诺，只要不骚扰英属香港，九龙寨城里的清朝官吏可以继续保留。但仅仅在第二年，英属香港总督卜力以怀疑九龙寨城内被安排军力为由，令士兵袭击这座小城，驻守城内的清军迅速撤退，留下了包括官员在内的150位居民。
　　尽管随后英政府宣称九龙寨城归其所有，但在他们很少到城里来，这里的最大变化仅仅是新教教会修建了老年之家和救济堂。甚至直到1940年，空旷的前朝衙门还如实地保留在城里。日本侵占英属香港期间，九龙寨城的城墙终于被推倒，砖头被他们用来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扩建机场。
　　岁月中的激荡远没有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所述般浪漫，随着三教九流及无家可归的乞丐大量拥入，九龙寨城第一次成为名副其实的贫民窟。二战结束后，英帝国回到香港，意识到此地已经沦为罪犯和乞丐聚集的地方，于是英方干脆以此地不属大英帝国国土为由，而置之不理。从此，九龙寨城成为了中国政府管理不到，英国政府不想管，港英政府不敢管的“三不管”地带。
　　自此，九龙寨城在无政府的情况下人口骤增，成为了非法移民、逃犯、毒贩各式人等的聚集地，也成为了各种地下工厂的所在。上个世纪70年代，寨城人口增至2.5万，妓院、赌场、斗狗场等也应运而生。
　　在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寨城才开始迁拆，原址上建立公园。为保留该地的历史面貌，原有的衙门、护城河、古井和围墙都一一重现，公园仿照江南园林的建制，显得古朴而清洁。
　　当我们回过头看拆迁以前的九龙寨城，如果仅说它是一个鱼龙混杂的贫民窟，或许过于片面：尽管九龙寨城在中国内地的知名度不高，但在西方国家和日本，它却以“Kowloon Walled City”之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神话化。
　　西方人眼中的神秘城
　　在国人的眼里，居住在像九龙寨城这样的城中村，无疑是件让人不快的事情，但在国外的论坛上，却常常可以见到有人在抒发对九龙寨城的向往：独特的村屋建筑风格、遍布的霓虹灯、科幻般末世气氛以及连警察也难以踏入半步的特殊状况，令九龙寨城成为了地球上“最富魅力”的贫民窟。
　　一个外国男孩乔甚至打出了“我的父亲曾经住在九龙寨城”的标题，他觉得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这篇网文里，他写到了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兴奋，认为这是他父亲生命中“很棒”的个人体验，而一个能贴上“无法无天”、“臭名昭著”的地标足以让人不可思议，“九龙寨城令我对香港充满了兴趣。”
　　事实上，因为那层灰暗的神秘而爱上九龙寨城的人何止乔一个人，在他的文章下留言的人不计其数：“我一直在刷新网站，搜索图片……我迷上了这个自给自足、不受政府干预的社区”；“作为一个动漫迷，看到无数与之有关的电影和漫画，我也希望这样的地方仍然存在”；“你的文章将成为我的灵感”……
　　昏黑、肮脏，霓虹灯时亮时暗的狭窄暗道，如迷宫般复杂的走廊，漏水的墙，身份莫名的人士……这些在西方人的眼里无疑散发着一种文明堕落后的神秘，这一切使九龙寨城成了他们眼里文化末日的真实写照，最终被高度浪漫化和未来化，并成为西方诸多科幻、恐怖和灵异文化的一大主题。
　　欧美游戏巨作《使命召唤之黑色行动》中的九龙寨城，因其诡异气氛已被评为该游戏最佳地图；在动作街机始祖《街头霸王》里，九龙寨城被设定为格斗的背景；在日本被评为“最佳邪典游戏”的《九龙风水传》，则直接把“九龙”的名头打了出来……
　　“我宁愿被拆的是金字塔”
　　由于当时华人对其不感兴趣，至今留下的记实文献和照片凤毛麟角，并且多出自无心，因为在当地人看来，九龙寨城无非和广东沿海城市的城中村极其相似。
　　2005年周星驰的《功夫》上映，电影里的包租公与包租婆，“猪笼城寨”以及周星驰本人的草根人生突然唤起了人们对“九龙寨城”的集体印象；而名导演杜琪峰的童年曾在九龙寨城生活过，他以九龙寨城作为香港的象征，拍出了《龙城岁月》。
　　实际上，九龙寨城曾经也是香港演艺界人士的聚集地。上世纪70年代，常有开戏公告在城中的“洞天”饭店贴出。那时，一群未成名的演员就蹲在楼面上，翘首盯着墙，等着开工。他们其中的一个，就是后来的周润发……
　　尽管在1973年至1974年间，港英政府派出过3000名警察强进寨城，铲除寨城内的黑帮势力。但寨城“绝地逢生”，反而迎来了非法扩建的高峰期。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寨城迎来了它最“鼎盛”的时期：人口增至50000，平均每人居住面积只有4平方米，成为了这个星球上人口密度最高的社区。各种非法建筑一层搭一层，乃至整个寨城大面积照射不到阳光，正午当空也要开灯。而由于港英政府对此地不供电，唯一的电力来源是偷接路灯电缆；偷接的电线经常被掐，而停电则成为了家常便饭……
　　这时，九龙寨城附近的治安愈发恶化。诸多劫匪光天化日下公然抢劫，只要转身逃回寨城，警察便无力追击。乃至澳门、台湾、东南亚一带的通缉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都会远道赶往香港九龙寨城寻求庇护。
　　同时，由于隔水系统不存在，整个寨城一年365天处处滴水，讽刺的是，这里真正的自来水管却只有8条，并被寨城内势力强大的黑帮头目控制。普通寨民需要用水，要向黑帮交买水钱，然后在仅有的几个分支水管打水。99.9%的寨民家没有邮箱和邮政编码。
　　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订，中国政府要求英方在移交香港主权前必须办妥的几件大事之一，便是整治九龙寨城。港英政府曾几次试图治理，但皆因情况太差及黑帮势力根深蒂固，而无果而终。1993年，在出动近5000警力，扣押近万人的情况下，历时一年，终将九龙寨城夷为平地，在寨城拆除时，却有不少寨民宁死不走，甚至有人在寨城被拆后自杀。但这并不影响更多关于九龙寨城的各色电影、游戏、小说和漫画的诞生。
　　1994年，这座享誉四海的传奇之城被拆毁后，原址上建了九龙寨城公园。值得庆幸的是，在九龙寨城面临拆毁时，港英政府和寨城的自治组织网开一面让成龙及《重案组》剧组驻入，并进行了实景拍摄，对于电影拍摄者这是唯一的准许；同时，也让日本探索家以一个星期的时间描绘寨城地图，为它的身影作最后的记录。
　　为此，美国漫画家特洛伊·博伊尔说：“我宁愿他们拆掉的是埃及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