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点,广州地铁珠江新城站的出站口,卖唱者吉他扫了个和弦,径直唱起了“妈妈咪呀,还是忘不了”。在两旁的广告窗里,《妈妈咪呀》的大幅海报引人注目。
半小时以前,《妈妈咪呀》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广州大剧院就像一艘处在波涛中的船:几乎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与台上的演员一起挥动着手,摇摆着头。
而在20年多以前,《妈妈咪呀》在伦敦西区爱德华王子剧院首演时,剧场里踩坏了不少椅子,伦敦交通更为之瘫痪,有人甚至建议,应该在演出前把椅子拿掉,换成夜店的舞池那样,以便演员和观众互动。
罗茜的自白
“《妈妈咪呀》正好在选你这个年龄段的演员。”从朋友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歌唱演员杨竹青还有点没弄清状况。当得知是英国团队来监制打造的普通话音乐剧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杨竹青出演过音乐剧《金沙》以及歌剧《红雪花》的两个版本,并献唱过那首著名的广告歌《仙林青梅》,在发烧唱片界,她也是声誉颇佳的优质女声。了解情况后,她几乎没考虑什么,就义无反顾地登陆上了演员选拔的报名网站,像一个新人一样,按照选角流程投出了自己的视频资料和艺术简历。
半个多月后,她收到了回复:“邀请进入面试”。在通过3轮面试之后,她得到的角色不算太重要:“三个妈妈之一”谭雅的“B角”和唐娜的“替补”。
当知道结果的时候,她很纠结,毕竟之前在职业生涯中的几部作品里,都是出演最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她清楚,进入到剧组后能学到很多东西。为此她有些难以取舍。“最后,我战胜了我心中的‘小我’,”她笑着告诉本刊记者,“调整好心态,从头开始做起。”
最初她排练的是谭雅和唐娜,半个月后,剧组里出现人事变动,有一天,英国导演问她,“晚上你来做一个罗茜的表演,如何?”罗茜是女一号唐娜的好友,一个短头发、偏中性的女权主义者;而现实生活中的杨竹青长发披肩,高挑,是个唱着“青山高云水长,我盼阿哥回家乡”的传统女性。
“啊?你说什么?我是罗茜?”杨竹青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刚刚进入谭雅的状态,觉得自己顾不来,另外我也不像罗茜呀。”与自己已经渐入状态的角色谭雅相比,罗茜完全是另一个人:前者是“结婚狂”,后者是“男人婆”,《妈妈咪呀》里的戏剧效果很大程度上正是由她们的不同而表现出来的。
当时的杨竹青还沉浸在“我想把我的工作完成好”的想法里,导演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我们需要你出演的是罗茜的‘A角’,戏份更多,你不觉得更好吗?在英国,这可是一个挤破头的角色,要知道,在宣传里,所有闪光灯都是对着‘A角’来的。”
她在当天晚上和另外两位女主角田水、沈小岑对了一场戏,自我感觉不错。一个星期后,导演宣布,罗茜由她演,胖瘦不是问题。
英国品质中国造
有意思的是,围绕瘦竹青能否演好胖罗茜,英方和中方两边的制作团队态度有些不一样。问题还是围绕在演员的形象上,中方打出的是一个大问号:因为身材修长的杨竹青和矮胖的罗茜在形象上的反差太大了,要知道,曾经在日本演出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又矮又胖的罗茜,导演只好选用了个又矮又瘦的女演员。
不过英国导演这样告诉她:“我制作了14个版本的《妈妈咪呀》,觉得罗茜形象是个胖子本身就是个错误!关键是如何表现个性,胖瘦不是问题。”后来,杨竹青把长发剪掉了,中文版的罗茜就此诞生:“我当时想演唐娜、想演谭雅,但绝对没想过会演罗茜。我觉得生活真是奇妙。”
和杨竹青与《妈妈咪呀》结缘这段曲折的故事相似,在上个世纪,瑞典乐队ABBA席卷全球的时候,一个女人也被唱片深深吸引了,她反复聆听,发现歌中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故事,于是花了许多年去等待顶尖的音乐总监和编剧。十年磨一剑,音乐剧《妈妈咪呀》的风潮终于像ABBA的音乐一样席卷全球:她就是《妈妈咪呀》制作人朱迪·克莱默。
中文版《妈妈咪呀》的演出列入日程以后,密集的排练立即开始了。剧本已经定稿10多年了,严密而完整,倒是演员们有点“水土不服”:太忙了,手脚不够用了。
与西方传统的歌剧相比,因为在单位时间内传达给观众的信息非常丰富,音乐剧更和京剧相似:唱念做打样样有学问。而这些信息要精准无误地表达,最考验的还是演员:唱和跳是难不倒这帮专业人士的,麻烦的是那些道具:婚纱、风笛、潜水镜、脚蹼等等,这对演员在舞台走位方面的挑战不小。
英方工作人员态度很严谨,进入剧组后,演员的工作空间立即被分成三块:舞蹈排练场、文戏排练场以及音乐教室,从英国来的音乐总控和舞蹈总监各司其职,每天10个小时的排练时间,比上班还要辛苦。
另一边让演员们颇感新奇的是“预演”。这是沿用了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的优良传统。在上海大宁剧院的9场预演里,由于一边预演一边吸取观众的意见,第1场和第9场的一些段落已经全然不同,等到在上海大剧院正式上演的时候,演员们已经成竹在胸了。这是第14个语言版本,在此之前,《妈妈咪呀》在中国上演过英文版,那是2007年,在北京只演出了16场;而这一次,中文版的《妈妈咪呀》的巡演仅在北京就逾百场。
尽管在艺术院校,《妈妈咪呀》是排练的热门首选,但完全由英国团队打造,由正规的版权引进渠道,并且舞台、道具、布景、服装和国外一模一样,在中国这还是第一回:在它早早打出的招牌“英国品质,中国制造”上,可见一斑。
音乐剧的春天?
《妈妈咪呀》的歌词最早由两个非专业年轻人翻译,然后由中方制作团队群策群力做出了大规模的调整,以确保最大程度保留原版的诙谐语言,主创人员甚至认为,朗朗上口的台词是《妈妈咪呀》出彩的得力保证,在演出的现场,富有张力的台词也的确是引爆笑声的必杀技。
这在《妈妈咪呀》没有任何字幕和提示上也可以看出来:作为翻译的作品,观众很容易体会到主创人员刻意的坚守、对文本翻译的自信,以及为保证观众专注理解和对艺术表现力的要求所表现出的决心。
不过在中场休息时,依然有高中生在说“太高雅了,听不懂”。但大多数人的态度和他相反,朗朗上口的中文歌词打破了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使观众获得更大共鸣。例如ABBA乐队灵魂人物比约,听不懂普通话的他,在看完一场中文版《妈妈咪呀》后赞叹道,“演出中,我时常要掐一掐自己,确认这真的是在中国!”
在偏离戏剧文本的地方,缜密的营销安排上也可以看出《妈妈咪呀》票房过亿的理由:在广州大剧院,入场赫然见赞助商的汽车;一旁是剧情中的地中海建筑;在旁边是国内各大明星观看前的合影和推荐;在上下场间歇中,更有抽奖和互动。
更有意思的是,中文版《妈妈咪呀》为了体现幽默,更贴近演出地点,在剧情中穿插了大量方言,在上海的演出中,台词是“女儿,我给你找了一个很牛的律师,统统搞定伊(他)”,到北京演出时则表达为:“闺女,我给你请了个巨牛的律师,全他妈把他搞定!”而在广东版里,“犀利”、“把炮”甚至“顶你个肺”都能听见。谁说复古就只能伤感?《妈妈咪呀》里,松糕鞋、喇叭裤一样可以引爆笑声。就像片头说的那样:“我们也提醒那些容易激动的朋友,本剧的主打服饰:蝙蝠衫和喇叭裤。谢谢!”
大多数人觉得,《妈妈咪呀》在市场上的成功,让人们走近西方音乐剧之余,更是看到了新的希望。乐观的人大可以尽情夸耀这是怎么样辉煌的开端,该如何写进中国戏剧的煌煌史册,但所谓“中国音乐剧春天的降临”实在还是先别提了。
国外经典音乐剧引进中国已有20多年的历史。早期的代表如1999年的《美女与野兽》,演了60场,最高票价达到了500元,但也没有培养出如何铁杆的音乐剧粉丝,人们知道的经典剧目仅限于《猫》、《狮子王》、《歌剧魅影》,很大程度上还是在其他流行文化(如迪士尼、电视选秀)的传播中被接受的,对于音乐剧的态度,更多人还停留在“太高雅”,或者“西方人的东西,中国人欣赏不来”。
2001年,西方音乐剧一代宗师安德鲁·劳埃德·韦伯在人民大会堂成功地进行了其音乐剧作品的演出,一时间号称“打开中国音乐剧市场的第一步”,但也只演出了4场;步其后尘,陆续有外国音乐剧到中国淘金,效果依然喜忧参半。随后,欧洲经典音乐剧在中国“退烧”,以《狮子王》为代表的美国音乐剧开始流行,当红剧目的引进带出东西方同步的趋势,大多数中国观众正是从那时知道《妈妈咪呀》的,不过当时《妈妈咪呀》只有英文版。
逃避或不逃避,问题都在那里:尽管这一次中英合作的中文版《妈妈咪呀》效果不错,但毕竟一枝独秀不是春。该剧制作经理李婧就曾透露过,中文版《妈妈咪呀》最早遇到的难题就是招聘“舞台监督”,这个职位在音乐剧制作中举足轻重,最终,由于在内地无法招聘适合人选,只好去台湾找。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业内人士直指中国音乐剧教育上的急功近利。其实何止这些呢?观念上的陈旧、创作上的效颦、创作模式的不确定,以及不稳定的观众群体等,音乐剧做不到产业化,就不可能诞生和积累人才。这条路依旧任重而道远,《妈妈咪呀》只是刚刚多踩出一个脚印而已,毕竟,不是每一枚百老汇的“中国蛋”都合国人的口味。